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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好?”

    黄昏,暮色流进窑洞,光线更加灰暗。她急急地燃亮放在土灶上的煤油灯,举到贵生的身旁。不用灯光,贵生早把信模糊地读完。不读,他也知道这信里带来的是什么消息。这封信是从延安八路军后方政治部交到县政府,又转到区政府,写着:

    “吴有财同志不幸在前线战死,我们除哀悼外,附上国币八十元,以抚遗族。兼慰死者。”

    把这样悲惨的消息带给他所痛痒关心的女人,贵生以为自己够忍心了,现在再叫他亲口说出来,简直是个难题。平日间,有财嫂是多么愉快,好像一只花鹿,有着炽热的生命力。但是他一张嘴,--这个相同陷阱一样深邃而残酷的黑洞--她立刻就会失声地号哭起来,跌进无底的哀伤里,周身的活力将要燃烧成灰烬,而熄灭,而消散!她立在那儿,用可怜的眼色望着他,如同一个囚犯,等候他的判决:死或者生!他感觉心痛,但他怎能长久地咬紧嘴唇不说话?

    他的话所引起的反响并不是失声的痛苦,而像一个暴雷,把有财嫂的神经震惊得麻木不灵。张着嘴,瞪着眼,她似乎不懂贵生所说的话,遂后慢慢地,好像活动在病态的梦魇里,朝着窑门走去。油灯仍然在她手里,细小的光焰不安地跳跃着。一忽儿,油灯从她的手指间打落下来,碎了,她的痛极的心同时撕裂成齑粉,人也随着灯火寂然地扑倒在地上。

    “有财嫂,有财嫂!”贵生跑上去,伸出结实的胳膊,把她轻轻地抱起来,全身的神经突然一震,如同触了电。他把她平放在炕上,叫着她的名字,揉着她的胸口,一种不该有的喜悦不息地浮荡在他的内心的底层,虽然他极力压制着这种非常无理的情感,而且咒恨自己的卑鄙可耻。过去,他的眼前总立着一堵高不可攀的墙垣,隔断墙外的阳光和星月,使他苦恼地摸索在人生的旅途上。如今这座墙是意想不到地颓塌了。展开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鲜活的绿原,遍地都是水草,有财嫂好像一只晴蜓,鼓动着薄纱一般的翅翼,轻巧地点逗在无边的草原上,这是他的境界,他可以得到她,再没有障碍立在他和她的中间。

    有财嫂慢慢地苏醒过来,起首是呻吟,继而用手埋着脸,呜呜咽咽地哭泣。丈夫出征的时候,她不是没想到死,但当忧虑变成事实,那是怎样的可怕,怎样的突兀,不管她素日多么逞强,这意外的一击也使她跌落进一般妇女的常态:无助的哭泣。她想起丈夫临去以前,自己还和他吵嘴,惹他生气,实在太不应该。往后,只剩她和小秃子娘俩,无依无靠,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她连连地哭诉着:“我的老天爷呀!以后叫我指望谁呢?”

    哭声低回在矮小而昏黑的窑洞里,非常沉痛,使贵生感觉特别窒闷,仿佛有人扼住他的咽喉。他可以大胆地杀人,却不忍心看一个人的精神受到凌迟的苦痛,这苦痛他曾经,而且还在亲身尝受,不过原因不同。

    他塑在炕前,想要安慰安慰有财嫂,一时寻不出适当而婉转的话语,说得反而怪生硬的:

    “别哭啦,反正人死了也哭不活,小秃子不是你的指望么?”

    “那孩子几时才能长大呀!我的天!叫我怎么过?”

    “难过也得过呀!要是--要是你不讨厌,什么事我都情愿帮你的忙。……”

    有财嫂露出她的脸,一张轮廓模糊的扁脸,眼里的泪水明亮地抖颤着。悲哀引她走向贵生。她感觉这青年的同情特别温热。勉强吞下眼泪,她抽搐着鼻翅,颤声说:

    “你走吧!让我哭一顿倒好过!”

    贵生迟疑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离开。他划一根火柴, 把炕上和地下散落的恤金收集在一起,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还没吃饭呢,有烛么?我替你做。”

    “不用,我不想吃东西。剩的冷饭也够小秃子吃的啦。你走吧,不用不放心我。”

    贵生无可奈何地退出来,门外已经是初冬的早夜。左近土窑的炊烟混溶在浅雾似的夜色里,画不出一楼青痕,只可以闻到五谷秸梗燃烧的气息。在黄草原头,衬映着寂冷的碧空,无叶的秃树描绘出很浓很浓的黑影,树杈丫间结着一颗腐蚀的柿子--未圆的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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