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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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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志兰悄悄说:“你又来了!一个人怎么背得动?得两个人搬一 架。”

    小朱便问:“谁和我搬这架?”

    康文彩朝她点点头。小朱说:“你靠后点吧,别作践脏了你的围巾,可惜了的!”

    姚志兰瞅了她一眼,当是她又俏皮人。小朱说的倒是真话。那条围巾太招她喜欢了,雪白雪白的,地地道道是朝鲜丝。特别是巾角绣的那枝金达莱花,又别致,又水灵。上回有人替小朱照像,小朱挎上大乱的二把匣子枪,还特意借康文彩的丝围巾围到脖子上,脚跟对脚跟站得溜直,可神气啦。这要把像片捎给妈看看,她闺女背上了枪,准吓她个贼死。

    电话班里那么多人,数着小朱难调理,姚志兰却一贯喜欢她。姚志兰喜欢她性子率,做事泼辣,从来不耍滑。你瞧她整理完大件,又去摘灯泡,收拾零件,就怕拉下什么东西。

    姚志兰往炕上瞟了一眼问:“你的被拿不拿呢!”

    炕上有条紫花花布被,是不几天前小朱她妈托人捎来的。想想她们乍过江,铺没铺的,盖没盖的,黑夜冻得睡不着觉,爬起来蹦跶一阵,躺下另睡。幸亏小朱她妈想得周到,捎床被来。做老人的也不管前线方不方便,只怕女儿受了冻,把床被缝得又大又厚,只有十斤重。小朱说就是料子不够,要是有料子,她妈会把被缝得像天一般大呢。现在可怎么拿法?

    小朱说:“正经机器还拿不完呢,还拿那个!”撇了不管。

    正拾掇着,周海爬回来了。他谁也不望,擦着脸上的雪水说:“出不去呀!我从一个炸弹坑爬到另一个坑,指望顺着坑能绕出去,谁知绕来绕去,还是围在炸弹圈里。等等再说吧。”

    有人哭泪悲悲说:“这怎么好呢?出又出不去,又没东西吃,不得死在里边啦!”

    小朱火了:“你说的!外边也不是没咱们人,还能看着你不管?人家都不怕,就你怕,你的命也不见得是金子打的!”

    远处有人捧着嘴呕呕叫唤。姚志兰一听,又惊又喜说:“这不是包老爷么?”

    正是他。老头子顶着漫天大雪,给电话员们送吃的来了。

    电话员们平时挨老包头的骂挨得最多,跟老包头可最好。碰见日头烘烘的暖和天,断不了有人到厨房去要热水洗头。老包头见了便丧着胡子扎撒的脸叫:“去,去,你来干啥?三日两头烫狗头,我伺候不着!”

    电话员哄怂他说:“人家舀一点还不行?舀一点,就舀一点。”一舀就是大半盆。

    值夜班的电话员通宿到亮,天天得带碗饭去,半夜好吃。都得向老包头要。你是白张嘴,老包头不会给你的,还要骂你一顿:“你有几个脑袋,见天吃双份!明儿谁讨你做媳妇,吃也叫你吃穷了!”

    电话员们摸透他的脾气,嘻皮笑脸的,也不理他,只管去揭锅盖翻。一翻没错,锅里准有饭,经常是一大块饭痂,烘得焦黄酥脆的,喷鼻子香。

    老包头没好声囔:“干啥?干啥?也不是给你预备的,动抢啦!砸死你,叫你翻白!”

    电话员拿起饭痂便跑。

    老包头望着女孩子的背影笑着想:“这群小丫头,在爹妈跟前,哪个不是千顷地一棵苗,动一动怕伤着,锄一锄怕碰着,几时吃过这个苦?一出来倒好,一个个精神伶俐,再吃不了亏。”赶明儿烘饭痂时,还特意抹上点油,撒上把细盐末。

    今儿早晨老头子刚做好饭,一听说电话所挨了炸,真急了眼,包上几包炒面,跟着武震跑来了。急也是干急。围着洞口两三百步方圆的面积,净定时弹,好不好呜地冒起阵烟,响上一个,谁敢靠前?

    武震叫往里扔炒面。老包头扔了一包,扔到炸弹窝去。大乱小时放过羊,有那调皮的山羊窜出群去,想吃青苗,他惯用羊铲挑着石头打羊。就凭这本领,大乱连扔两包,也扔不到洞口。

    武震沉着脸,望着眼前那片炸弹,斩钉截铁说:“打开条路!只要从炸弹窝里打开条路,人就出来了。”

    半空密密点点,纷纷扬扬,正飞着漫天大雪。老包头站在大雪地里,望见姚志兰、小朱等人从洞口探出头,急得朝外边紧招手,老头子的心像针扎似的不好受。不就是些铁疙瘩么?还能眼睁睁地把人困死?听武震一说,老包头解着油围裙,瞪着眼噪儿巴喝对炸弹骂:“你将谁的军!欺负人也没这种欺负法,抠这些狗杂种去!”

    武震不禁大声说:“好,好,老包!带头打开条路出来!”

    老头子说:“你放心,武队长,老包头不会替中国人丢脸的。”说着把围裙一摔,朝前走了。

    前面就是颗定时弹,从雪堆里撅出个臭屁股。老包头远远蹲下去,交抱着胳臂,歪头侧脑端量着炸弹。这要是一响,骨头渣也没有了。他的头嗡地涨大了。转念一想:“人家前方部队拚 死命打仗,吃不上饭,咱还能让些臭炸弹挡住路,运不上东西去!死不就是我一个人么?”

    老头子气又壮了,咋咋唬唬对炸弹囔:“你觉着你鬼,我比你还鬼,咱们看看谁鬼得过谁去!我不动你脑瓜子,抱你屁股,横竖你咬不着我!”便爬上去,伸出胳膊去抱炸弹。可是一抱,奶奶的,炸弹头钻进地面去,动都不动。还耍死狗不走呢。不走也得请你走。

    老包头回过头叫:“大乱,有胆子没有?弄截铁丝来,绑出它去!”

    大乱要没有胆子,也就不叫大乱了。他正愁摆弄枪摆弄得不够味,这又是个新玩意。当下大乱从炸坏的电线里剪下一大截,忽喇忽喇送上来。老包头用铁丝拴住定时弹当腰的四个小鼻钮,喊声:“一,二!”就和大乱、金桥等人拉起炸弹往大山沟走。本来是件险事情,一闹哄,倒变成笑话了。

    大乱一边拉一边笑:“我今儿算服你了,包老爷。定时弹也拧不过你这个老戆眼子。”

    老包头哼着鼻子道:“你才知道!告诉你,我年轻时候,你当我是好惹的。……套狼,打熊瞎子,炸药我自己也会配。……你嘴上才长了几根毛,就敢夸口!……我闹天下那当儿,你还在你爹腿肚子里呢。”

    正说着,铁丝喀嚓地从鼻钮上断下来,定时弹滚到雪窟窿去。这一摔,可该响了。老包头摸不清炸弹的底细,一时也不敢靠前去。

    可巧大路口来了两个朝鲜农民,每人背着满满一草袋子米,想必是冒着大雪到郡委员会去缴军粮的。当中一个带麻巾的中年人卸下米袋子,弯着腰走到炸弹跟前,把手张到耳朵后,贴着炸弹听了听,摆摆手说:“没事!”帮着拴紧铁丝。

    这下子,老包头算从那农民学到个乖。原来定时弹在爆炸以前,一定要喀哒一声,冒一股烟。

    戴麻巾的人指指老包头,又回手点点自己说:“中国^**,朝鲜劳动党,一个样,一个样!”也插上手拉。

    几个人一气把炸弹拉到大沟沿上,往下一掀————响就响你的去吧。

    定时弹拉走一些,一条血路打开了,周海便领着人往外爬。路并不是条容易路,你试试望上一眼,左右插满炸弹,真像座刀山,人是从刀缝往外钻哪!

    小朱的心情紧是紧,可并不怕。她自己也说不清是股什么力量支持着她,反正不怕。也许是周海的话鼓舞着她。临出来,周海的两只龙灯眼骨碌骨碌透活,挣着嗓门对大家说:“我们人出去不算数,机器也得带出去。我们要人在物在,与机器共存亡!”

    小朱和康文彩搬着架交换台,顺着地面往外拖。康文彩比小朱细心多了,小朱偏偏不放心,紧叮咛人家:“轻着点!这物件挺单薄的,哪架得住摔打!倘或碰坏了,一下子不能用,怎么好呢?”

    雪落得又密又紧,地面积雪足有四五寸厚。她们全身滚在大雪里,湿得不行,爬的又费劲,从里往外冒汗,里里外外都湿透了。

    只要小朱一抬头,她便看见炸弹圈外立着个人,两脚像生了根似地牢牢固固钉在地上。

    这是武震。他不时对大家喊:“往前看,往前看哪!不要往两旁看。前面是路,一直往前就是胜利!”

    漫天飞雪遮得武震的眉目模糊不清,但他立在那儿,立在前面,像是座指路碑。这正是小朱胆壮的原因。

    要在平时,小朱恨透炸弹坑了。一个个张着黑窟窿,就想吞人。这会子,她就是盼着炸弹坑。一爬进炸弹坑,心里比什么都实落。再多一些才好呢。

    有谁小声说:“这时候倘要来了飞机,藏没处藏,躲没处躲,才要命呢!”

    有什么要命的?小朱顶不爱听这类话。她很任性,脑子也任性,思想常常像抹了笼头的马,跑得无影无边。让你飞机来去吧,小朱能摇身一晃,嗞地长高了,高得上顶着天,下顶着地,挡着半边天。死鬼子真不要命,还敢上呢!她一把抓住架飞机,掐掉翅膀往空一撇,再叫你飞!你还敢上!她又抓住一架,给它尾巴上插根草棍,一撒手,痛得死鬼子一溜烟钻上天去。

    她这类鬼鬼怪怪的想法是很多的。她很喜欢这种想法,尤其喜欢审判战犯。在她脑子里,她用铁链子把杜鲁门拴住鼻子,关在木笼里,从北京运到莫斯科,从莫斯科又运到布拉格……到处卖票,让大家都看看这个战犯的嘴脸。看一看几个钱,票钱都捐给朝鲜爱育院,谁叫他制造那么多孤儿呢!

    小朱爬进个弹坑,累得直喘,想略歇一歇。这当儿,轰的一声,泥雪崩的四外乱飞,扬起多高,烟雾把人都罩住了。

    周海帽子也飞了,吐出两口泥,挣着嗓子问道:“小姚,你还在么?”

    姚志兰闷声闷气应道:“在!”

    周海又问:“小朱,你在不在?”没人应声,再问一遍,只听康文彩带着哭声说:“小朱没有了!”

    小朱埋到土里去。周海等人七手八脚刨出她来,她的两眼崩得流着血,口水搭拉多长,脸憋得茄紫,满身血管都胀起来。她已经不省人事了,脉还跳着。

    赶她经过注射强心剂,忽忽悠悠地缓醒过来,她正躺在医务所里,眼上包着纱布,凡是伤处都绑好了。头一句话她先问:“我的交换台呢?”

    机器对于她,就像枪枝对于战士,命可以不要,机器是不能丢的。姚志兰连忙告诉她说电话所全部机器都搬出来了,人也安全。

    小朱松口气,这才觉着痛,对姚志兰说:“我浑身都不舒服,心里也发闷。你点个亮吧,黑的闷死人了!”

    姚志兰和康文彩对望了一眼,轻轻说:“点亮做什么?你好好躺着吧。黑影里躺着,心里还静。”

    小朱变得 暴躁起来,吵着要亮,又抓眼睛,慌得姚志兰按住她的胳膊说:“你静静吧,不要发急。眼睛刚上了药,别动坏了。”

    小朱忽然明白过来,颤着音问:“我的眼是不是坏了?”说着哭了,纱布都叫眼泪湿透。

    姚志兰真替她难过,勉强笑着安慰她说:“你平常比谁都灵透,怎么想不开呢?你的眼无非受点外伤,回头送你回国去,治一治就好了。”

    小朱哭着说:“治不好了,我知道治不好的!我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愿让我再睁睁眼,看看你们,看看朝鲜,看看世界吧!只要是一眼也好!”说着又用手乱抓。

    康文彩握住她的手,轻轻揉着,替她掠掠覆在前额的乱头发,柔声说:“不要急,何必急呢?你的眼一定会好的。好了可别不来,我等着你。”

    小朱问:“你看我能再回来么?”

    康文彩说:“怎么不能呢?赶你再回来,草绿了,花开了,就是春天了。满山满野都是金达莱花,才好看呢!我送你一枝要不要?”就解下她那条绣着金达莱花的白丝围巾,严严实实围到小朱脖领子上,又说:“你围上这个吧,路上看风呛着。记着我,记着朝鲜,我们是不会忘记你的。”

    小朱用指头捻着又软又滑的丝巾,小声说:“我也不会忘记你的。你知道,小康,这些天来,我越来越喜欢朝鲜了。离开了,我真想呢。”

    武震背着手立在窗前,望着窗外飘的一天大雪。大乱隔着窗报告说送小朱回国的吉普车已经准备好了。武震抬起腕子看看表:正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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