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五章 过于执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     熊友兰急道:“县太爷明鉴!小人冤枉……”

    过于执冷笑道:“在本县面前还敢喊冤?你带的钱不多不少,正是尤葫芦被盗的那十五贯。事情没有这么巧。如今人赃俱获,被害人的乡邻看到过你。你比那女犯还要刁狡!她方才业已供出和你通奸合谋,图财害命了。从实招供,还可从宽,再若狡展抵赖,白受许多活罪,一样是死!你要放明白些。”

    熊友兰当时轰的一下,眼前一黑!气得周身乱抖,接口骂道:“这个‘小害人精’,真是血口喷人!”他不知道县太爷有心诈供,把所有怨毒却集中在戌娟身上,急怒交加之中,毫没想到这种说法大有毛病。

    过于执微笑道:“你这话说得不错。要不是因为苏戌娟这个‘害人的狐狸精’把你迷住,你也许不致图财害命吧?”平日讲究从个别词句和现象上发现和解决问题的过于执,把熊友兰的话当作凶手后悔的口吻来体会。跟着又问:“这十五贯钱,怎会到你手的呢?”

    一句话把熊友兰的胆子壮了起来,忙答:“小人家住淮安……”

    过于执把眼一瞪道:“这还用说!本县早知道了。莫非你家住淮安,就是好人?我问的是那十五贯。说!”同时把惊堂木一拍。

    熊友兰忙答:“这是我东家陶复朱叫我去到常州买木梳的货款。”

    过于执笑道:“真巧,也是十五贯?你东家现在哪里?”

    熊友兰答道:“陶复朱现在苏州观前街悦来店,一传就到。”他认为最有力的证明是他东家,苏、锡相隔不远,一传就到。

    过于执回顾刑房书吏冯承道:“陶复朱有无此人?传来没有?为什么案由单上没有?”

    冯承是个世袭的老刑房,伺候的县官最多,也最有经验,更善于窥伺县官的词色动静。过于执到任不几天,他就看出“曹营”之亊难办,这位太爷不好伺候,于是施展了世代相传对付长官的一套所谓家学。首先用小忠小信谋取信任;再用“杯酒联欢”等相当高明的拉拢方法,和过于执随带来的官亲宠仆俊童们打成一片。过于执是老州县,深知三班六房没有好人,但又不能不依靠他们。他一面抱着怀疑态度,一面却深信自己善于驾驭吏役,认为能干的人十九狡猾,但绝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去。开头还只赏识冯承办事熟练,有条不紊,事情虽交他办,但不怎么放心,日子一久,听他的耳目亲信人等都说,冯承非但勤能,而且忠心实意,一丝不苟。

    冯承逐渐获得了过于执的宠信,此后冯承胆子越来越大,和县官耳目们的勾结也更紧。不但使这班人对他只能说好不能说坏,同时还要把双方的交情,通过共同的利益加以巩固。这是他家传的聪明本领。昨日,因过于执由省里回来,连着调卷问话,伺候坐堂,忙了个马不停蹄,好容易伺候着淸理完了积案,还要到刑房去整卷归档,实在比官还累。好容易在天明前把应办的手续办完,喘吁吁瘫在床上,想睡个足。

    刚沾枕头不久,就听说出了人命重案。这正是他显示能干的时候,忙又喘吁吁穿衣爬起,坐在椅上打着盹,喝酽茶。又好容易盼到县官相验回来,忙向长随摸了摸底,探出县太爷不动声色的侦察和此时业已吃饱午睡,忙把这班耳目亲信都托付好了,打算二次上床,做梦也没想到当天就会人赃俱获。睡梦中二次匆匆爬起,赶去点名,录案由,上号簿。本来就一肚子没好气,头脑也晕惚惚的,偏偏这两个年轻的当亊人全不识相,喊冤的喊冤,诉苦的诉苦,恨不得把他也当成了过于执。

    心里一火,又因人赃俱获,张四说起犯人被捕时情形可疑,娄阿鼠又在一旁说些冷言冷语,过度疲劳和纷乱之下,竞忘了记证人。等向刑名师爷交代完了公事,回房再睡,仗着有官的耳目照应,睡到传呼坐堂才起来,又喝足了一气酽茶,候到第二次传呼,才抱了卷宗和那十五贯钱去伺候过堂。

    睡了这些时,神志自比日里淸醒好些。当差多年的刑房,经历甚多,只管巴结本官,心里并不糊涂。这时,站在公案旁边一听,虽然没疑心到娄阿鼠,却看出这两个犯人未必是真凶。再——细听众邻居的供词,倪阿根竟说有一证人尚在苏州,可以传询,这才想起料前事,当时吓了一大跳。先还想这位县太爷只要心有成见,跟着就是一套严刑拷打,决不容犯人开口,倪阿根所说,好像没有听淸。这一正凶是从未见过官的年轻人,也许就被吓唬回去。只要他不供出陶复朱,过完这堂,连夜派差役到苏州去传人,一面和师父商量打主意再把它圆上,也并不是没法可想。最可怕是当时要人!这位驭下最严的太爷,只一翻脸,就受不了。

    正暗骂:“瘟官,你如体谅下情,办公事有准时候,我们便不会忙得人仰马翻,觉都没法睡,哪有此亊?”不料犯人胆大,说有证人未传,官马上就问传了没有!心里虽急得发抖,仗着一向老练和本官信任,表面上仍很镇静,很巧妙地答道:“录案由时,犯人并没提陶复朱,连问他两次,都说十五贯钱是他自己的。张四还在旁听着。”他把自己的证人当时举了出来。

    张四是冯承的爪牙,再想起熊友兰屡次向他打听陶复朱传来没有,自己以为冯承业已录过案由,就没有再过问这亊。既要推卸自己的责任,又要讨冯承的好,连忙上前跪禀道:“回太爷的话,下役并没听犯人说过陶复朱。”

    熊友兰抗声急叫道:“我说过,他……”

    过于执接口怒道:“胡说!本县这里决不容你们这些‘刁民’支吾抵赖!我用的人从来不敢耽误公事。你既说出证人,他们断无不传之理。本县业已看得淸淸楚楚,明明白白。今天偏不为你费亊。你招不招吧?”

    熊友兰慌道:“请太爷给我……”

    过于执把惊堂木一拍,喝道:“真相已明,还给你什么?先拖下去打他三百大板!”

    当时就有两个差役抢了出来,把熊友兰按倒在地。行刑的差役,便强扒下犯人的裤子,用三尺多长的大毛竹板,一五一十的吆喝着打了起来。熊友兰连冤枉二字都没喊淸楚,就被打了个皮开肉绽,几乎晕死过去。

    过于执正要逼他招供,忽见稳婆带了苏戌娟走进,心中一动,暂时没有开口。

    稳婆照例回禀:“苏戌娟实是处女。只手上被刀锋刺了一条小口子。”

    过于执便道:“带苏戌娟!”

    戌娟隔老远便听见堂上惨痛哭喊之声!吓得心里怦怦乱跳。再上堂一看,那个好心肠的熊友兰趴伏在地,股上的皮肉肿起老高,裤子上已沾满了血迹!由不得周身毛发皆立,说不出那种从没尝到过的恐怖滋味。

    熊友兰已被打得两腿僵木,有的伤处偏又胀痛如裂,喘吁吁周身皆颤。正在咬牙挣扎往起跪时,忽见戌娟被差人带上堂来,要由身旁走过。由不得怒火上冲,突着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厉声怒道:“你害得我好苦!”他咬牙切齿地痛恨戌娟,认为这不白之冤,全是戌娟所造成。因不懂官事,把心里的话也说了出来。

    戌娟也忙喊道:“我真对不起你!我就死,也不会连累你的……哎呀!”话没说完,被带案差役把链子猛一拖,几乎摔倒。刚想代熊友兰诉冤,猛一抬头,见县太爷正望她笑!方才她也曾看他笑过,但这一笑,看去分外显得可怕。忙把头一低,鼓起勇气,手指熊友兰,刚说了一句,“他实在是冤……”

    过于执早就留意这两个少年男女的神气,不等话完,笑微微问道:“他是谁呢?”

    戌娟答道:“就是那熊友兰……”

    过于执接口笑问道:“熊友兰几时勾引你的?你们怎么会图财害命,通谋杀人?要说实话!本县念你年幼无知,一定开脱你的死罪。”稳婆虽然验明戌娟是个处女,具有干结,但照过于执的看法,处女可以由受人勾引而变为妇人,当然也可以通谋杀人。众人证都说她平日规矩,也正说明了尤家肉铺小,左右邻耳目众多,很难有通奸私会。女犯本想随同姘夫逃走了事,恰巧尤胡芦借来了十五贯。乐得乘他酒醉,顺手牵羊。没想到尤葫芦酒醉心不醉,因而引起凶杀。女犯虽不一定预谋杀人,共同杀害尊亲已毫无疑问。也许以先并没有想杀人,因为恶迹败露,然后行凶,都是意中之亊,所以用以行凶的是七八斤重的肉斧,而非其他凶器。就算苏戌娟只是帮凶,杀害自己尊亲,也不能稍微宽容,不过口供还是要问的,这是朝廷的法度。好在是个小姑娘,骗供就行,哪怕她不招?

    戌娟这时是又气又急又害羞。县太爷问她,虽然要比问熊友兰温和些,但是同样不容她答辩,问起来又是慢腾腾。年轻人当然有点性子急,何况还连累了好人!好容易盼到县太爷把话问完,业已乱了头绪,忍不住脱口答道:“我我没有和他通奸……”

    过于执突把脸一板,大喝道:“我知道你和熊犯尚未成奸。只是意图淫奔,被你后父识破,因而合谋杀人!不要以为你是处女,奸字就安不上。不说实话,把你活活打死!”随把惊堂木一拍。

    戌娟只觉得官说的话句句刺耳,气得周身乱抖,抗声答道:“我和这位姓熊的客人素不相识……”

    过于执大怒,抢口喝道:“小泼贱,胡说!既不相识,怎会知道他叫熊友兰?又跟他一路走?他都招了,你还不招?讨打!”这次惊堂木拍得更显震耳。

    熊友兰刚缓过一口气,听苏戌娟并没有咬她,才明白方才官说的是鬼话,忍不住叫道:“我没有招……”年轻人到底还是年轻人,这一来,对戌娟的怨恨由不得冲淡了好些。

    过于执厉声怒喝道:“本县断案如神,如今人证俱全,还怕你们当堂串供?来!把男的上夹棍,女的也拶起来!”

    行刑差役立时抢上,如法炮制。

    过于执等男女二人上好刑具,又问:“大胆凶犯,你们招不招?”

    熊友兰和苏戌娟同喊:“冤枉!”在冷兩凄风的深夜里,声音非常凄厉!

    过于执微笑点头道:“好,给我收!”他又恢复了先前的安详。官法如炉,犯人已在掌握之中,暴跳如雷和吹胡子瞪眼是不必要的。

    接连几声惨号过去,这两个少年人都因受刑不过,痛死在大堂上。行刑差役跪禀:“犯人挺刑,业已晕倒。”

    过于执见外面风雨渐大,天明前的冬夜,那一股接一股的寒气直往皮袍袖子里钻,前后心也好像冷冰冰的。犯人还没有招供就死在堂上,公事上也很难交代,便低喝道:“这算什么?给我喷醒过来,‘当堂钉镣’⑶收监,等他痛定思痛,胆寒之后再审。”

    梁氏母子始终未被传讯。差役知道县太爷心意已定,决不多费唇舌。见她母子连说好话,要求上堂作证,几声威吓,便自镇住。

    过于执一向讲究刑求,并以“案无积牍”,“狱无滞囚”自豪,又惟恐人家说他是酷吏,照例用刑时不让老百姓看,一干人证早被差役带往班房,等问完案取保候传去了。“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自来官司难打,何况人命牵连,众邻居都抱着大小不同的恐惧心情,一听少时就要取保回家,心里一松,便想起县太爷问案那样和气,不管对不对,都没骂过人,加上平日的耳闻,由不得发生好感。娄阿鼠固然是歌功颂德,赞不绝口。连杨氏也以为戌娟一定会放。不久刑房吏同了几个差人已冒着大兩飞跑进来,挨个点完了名,便叫差人带出取保。众人都急于回家,出了衙门口,身上一轻,各冒着大风雨往家赶去。

    熊友兰和苏戍娟经差役用凉水喷醒后,被连拖带拉,一路威喝着送往男女二监,分别收押。

    梁氏母子最担心戌娟,又都怕官,再说家里也离不开。知杨氏和戌娟交好,便把带来的钱交托她想法送饭照应,并说自己也要常去探监,钱不够用,只管开口。

    这男女二人受刑时虽然万分苦痛,悲愤头上还能硬挺。到了监中,才更尝出官家刑法的厉害,伤处肿起老高,硬邦邦的和木头一样,业已失去知觉,趴伏在铺有乱稻草的地上,非常不舒服,打算转侧一下都办不到。不动固是痛胀难受,稍微一动,周身筋肉全受牵掣,疼得钻心刺骨,由不得又疼了一身冷汗。不时还要受到牢头禁卒的辱骂。因为这是花案官司,在当时制度之下,照例要受人们的轻贱和侮辱,也很难得到难友的同情。

    戌娟只是疼得十指连心,双手通没有一个放处,身上还没受什么伤。熊友兰下半身已是体无完肤,腿差点被夹断,脊梁骨又挨了几下重的,肿起好些条紫杠,最难忍受的是几处被打绽裂的伤口,还有些烂肉挂在那里,非但不能转动,稍微喘一口气,就疼得头上直冒热汗,再要忍不住咳嗽一声,打个喷嚏,那个罪孽更大。牢头禁卒们又都见惯,连想喝口水都办不到,只能勉强把气匀着,在那里活受。这简直是“人间地狱”!

    注:

    ⑴江南土语,栽跟头的意思。

    ⑵似曾相识。

    ⑶从前官府收押重囚,必须当堂当官钉镣,意在严防差役作弊,开镣亦然。但牢头禁卒之收贿徇私,暗用毒刑,迫害犯人,依然不能防止。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