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航海

    女王伊沙卑，既与哥伦布订约，乃与以大船三艘、小船三艘，同行百二十人。自拍罗斯港出发，时千四百九十二年八月也。当时西班牙人，咸以此去必无还期，泣送行者，如送丧焉。而百二十人，亦以此行若赴大敌，徒葬鱼腹，供彼迷信家哥伦布及女王之牺牲而已。独哥伦布欣然就道。

    船既行，哥伦布恐同行者惊惧，日以好语慰之，且曰：“君等若以此行为冒险，而觅不可知之大陆，自吾视之若归故乡也。”船行数日，转而西向，海水汪洋，一望无际。船众大恐，以为即行百年，恐尚不能见陆影，咸责哥伦布妄而欺己，谋杀之。

    哥伦布虑船众谋叛，于是日着提督军服，巡行船中明示以威严，而又暗结以恩信。船众畏惮，不敢露反形。又行数日，哥伦布告船众曰：“大陆不久当见矣！其地且多金银，汝等取之，富不可言。”哥伦布虽以此语告船众，然已实不知大陆在何所也。海行既久，时见礁石上多树木，禽鸟栖于其上，众谓此殆有陆地之兆，心稍喜慰。已而又望见海尽处，隐隐有蓝色，众大哗噪，以为陆也。努力向前视之，乃为云片。如是者数次，众益失望。

    海风自东吹来，逐船益急。船众以陆地终不可见，告哥伦布，乞其转航而归。咸谓：“我等弃父母妻子，从提督来者，冀发现陆地也。今陆地既不可得，海波汪洋，数千万里，未有所止。风逐船飞，终丧生命。夫杀敌而死者，为国家也；冒险而死者，殉希望也。今以孤舟飘于怒涛巨浪之间，以百二十人供鱼虾之一饱，其事与冒险杀敌者不同。朋友亲戚，且将笑吾愚而见欺于人，其不名誉为已极矣！愿提督怜我，且我等航行数十日，已为提督尽义备矣。陆地不见，罪不在我。我百二十人，终不能从提督之空想，而牺牲其生命也。”

    哥伦布乃语之曰：“予来，奉女王之命而来也。女王以我为提督，命我寻陆地。今若半途而归，徒糜国家巨金，事又无成，女王必咎我，而叩其故。苟知返国之意，出于君等，则女王必怒君等之叛命，而罪此百二十人。夫为罪而死，与冒险而死，孰愈？此不待智者而知。况冒险未必尽死，倘一旦得见陆地，则取其金银而归，岂非宝贵而又荣誉哉？”众闻哥伦布言，颇有理，自思悔亦不及，不如且进。于是各服其职务，而哥伦布复时时以言语镇定之。

    一、希望之迁延

    哥伦布所坐船，名山茶。第二船，名宾他，船长亚伦领之。第三船，名尼那，其船长名耶勒。

    行数日，宾他船众忽哗，咸呼有陆有陆。于是六船之人皆大喜，跪谢上帝，今成功矣。行既近，见前面乃为云层，现于地平线上，非陆也。众复失望，悲叹不止。某日尼那船，又群呼前面有陆地。船人渴望陆地已久，一闻有陆，不暇审视，即欣喜若狂，至树旗发枪，以表欢祝之意。及近而视之，又为云也，众复失望，咸谓提督误我。

    哥伦布以航行既久，竟不见有陆地，亦窃窃自忧，且虑无以慰船众。乃立于甲板旁，夜视海水，忽见有芦根带土，流近船侧，果实之树，随波飘来。又见有木板浮于水面，板上多斧痕。又见有杖一枝，杖头施雕刻，哥伦布大喜，急捞起，遍示船众，谓此去陆地必不远，不然芦根之土，果实之树，何由而来？更语船众曰，前面不止有陆地，且亦有人居之。板上之斧痕，杖头之雕刻，非人工而何？于是众心大慰，人人鼓勇前进。十月十二夜，船行海中，山茶船众咸立甲板上远望，忽见前面一片陆影，且隐隐见有灯火明灭其间。间其五船，亦谓皆望见之。于是船益进行。天将明，宾他船忽发一炮，报告各船，各船人人趋甲板上视之，果见陆地。于是新大陆终乃发现。

    二、新世界

    既近陆，船众人人称提督之功，且谢前日无礼举动。于是哥伦布与船众均上陆地，见其地风景绝佳，近海一带，皆植树木，青翠可爱。岸上土人，见有船至，皆大惊，以为神降也。又见船上悬旗，临风而飘，以为殆类鸟翼，此船当自天外飞来也。然土人性极朴实有情，而又柔顺，皮肤如铜，作赤黑色，垂发及肩，状甚活泼，如小儿焉。

    哥伦布登陆

    哥伦布与同行诸人，捧十字架及国旗，移步登陆，插十字架国旗于海岸砂上，跪而礼拜，谢上帝。此时哥伦布着提督服，貌甚威严，船众敬服，环跪其侧，自悔前罪，并誓此后当尽忠诚于提督。哥伦布亦恕其罪，乃名其地为沙尔巴托尔。沙尔巴托尔者，救世主之谓。

    西人迷信宗教，以得陆地归功于救世主，故名。土人言，此地本名为古亚那哈尼。哥伦布以为此地在东印度之极端，乃名其海岸西印度，且称其人为印度人。其后美洲虽定名，而西印度之名犹不改也。土人颇无智识，不知黄金之贵，即铜铁之物，亦不知为用。见西人之刀，大奇之，执以为戏，人人受伤。又见西人所待玻璃，及染色绢布等，大喜，然不知其价值，恒以黄金换之。西人见土人多金，其耳鼻腰踵，皆以金为饰，因问以金之产处，土人以手指南。于是船众争欲得金，乃更开船南向，寻金地。

    三、欹优巴之发现

    自此南进，海中见有小岛甚多。每见一岛，皆泊船上陆求食物。问其岛人，黄金产处，皆言远在南方。十月二十七日，船至一岛，其岛名欹优巴，风景绝丽。其土人胆尤怯，见西人来，皆走匿避之。西人赠以物品，以安其心。与之言语，不通晓，乃以手足指画示意。更问土人金产何地，惟指东。乃向东行，至仙托托岛。哥伦布名其岛曰小西班牙。

    是时宾他船长亚伦，欲夺哥伦布之功，乃暗自驾船归西班牙，欲先以此信报告政府，冀独占名誉与赏金也。

    欹优巴土人，美容貌，性温和，待人极诚恳，言语举动，无有欺饰。其地产物甚多，居处无墙垣之隔，不盗不争，亦不设官长法律，而诸事皆治。世界乐土，此为第一。

    一日，哥伦布方睡，命舵工驶船，误触礁石。船众急移船泊于海岸，各乘小舟逃上尼那船。哥伦布醒，知船已漏，乃自浮一木筏，登岸。土人性正直仁慈，见哥伦布船破，怜其不幸，至有流泪者，乃助哥伦布，运其船上物品于陆。土人有一首长名那贾里，见哥伦布遭难，乃与一地，使居之，以避风雨。西人所有物品货宝，置于岸上，无一人盗者。

    美洲土人风俗

    那贾里告哥伦布，此岛内地，产金甚多。哥伦布思今既得地，不如且归欧洲。乃请于那贾里，以破船材料，建一砦于此。那贾里许之。砦成，名曰那比打特托，留四十人居之。哥伦布属此四十人，当与土人亲密，不可任意虐待，致土人畏我怒我，则产金之处，终不可得，而生命且不保矣。因置枪炮及军械于砦上，又多备欧洲杂物，使其时时与土人交换食品。千四百九十三年一月四日，哥伦布乘尼那船归欧洲，中途与宾他船相遇。问其何故不告而去，亚伦言，因遇风漂流至此，非敢背提督先归也。哥伦布明智亚伦欲夺己功，亦不之罪。

    四、航欧

    于是哥伦布乃与亚伦同行，中途忽遇大风浪，船樯尽折，船众大恐。哥伦布亦深忧之，自思归路尚远，苟风犹不止，船必沉没，则发现大陆之报，终不得达于欧洲，海洋将仍旧守其秘密矣。乃以纸记其新世界发现之事，置于玻璃瓶中，封闭瓶口，投于海面，以为船即沉没，此瓶倘能漂至欧境，必有人拾见，而知吾之事业矣。其后数百年，此瓶终随海潮达于欧境云。

    其时海风益大，尼那船危在顷刻，船众咸谓因哥伦布发现海洋秘密，故触神怒，必投哥伦布于海，风浪乃可定也。然众见哥伦布之尊严，又不敢加害。哥伦布力驾其船，驶泊葡萄牙海岸。三月十三日，船至拍罗斯港。此港即前航海时出发地也，前日送行之人，感谓船众必死，皆悲送之。今闻其归，皆来欢迎。而尼那船，迟数日始到。船长亚伦归西班牙，不数日病死。西班牙女王伊沙卑，闻哥伦布归，甚喜，召之入见，且赐之坐。问新世界事，哥伦布乃呈新世界所得之菓实植物于女王，并献纯金之冠，及金饰各物。女王赞美不置。而国中亦人人道其功绩，赞不绝口。从前教会反对哥伦布，及笑骂哥伦布者，至此亦尽变其说，随众喝采拍手矣。

    【批评】

    观其自拍罗斯港出发后，船众中途谋叛，何等危险！误认云片为陆地，近而观之，又非真陆，如是者数次，何等失望！然危险而卒能冒险，失望而终能忍耐，此等坚强不拔之志，真非凡人所能。美洲土人，以满腔忠诚，欢待西人，而不知西人后此卒亡其国，灭其种。吾人若不求学问，不知爱国，将来亦不免为美洲土人。现在到处开租界，西人反客为主，役使虐待吾国人如牛马奴隶，已有美洲土人之兆矣。可不寒心，可不急急猛省。

    当大陆未发见时，船众以哥伦布欺己，谋杀之而归。及既见陆地，乃惊服哥伦布，自悔前罪。然则以一豪杰而与众庸人谋事，宜其有此。今人未必都无见解，都不想做事。一遇庸俗反对，便尔灰心，或生怨恨。其见识出哥伦布下矣。船众既悔前罪，自誓忠诚。而当船触礁时，乃竟不告哥伦布，自乘小舟，逃上尼那，其心肝何等凶险！回航遭风，又妄谓哥伦布发海洋之秘，致触神怒，欲投之于海。可见无智识人，便无道德。此等人真是可恨可笑！亚伦欲夺哥伦布之功，暗自解缆先归。岂知半路遭风，归国反后于哥伦布，弄巧反拙，不数日而死。可见凡人做事，都要凭着良心，苟背天良终无便宜可占。

    第一航海，自拍罗斯港出发，当时送行者，以为无生还之望，皆悲送之。及其归时也，又来欢迎，一悲送，一欢迎，都无价值。庸人无识，一发可笑！

    女王伊沙卑在与哥伦布订立约定后，就给了哥伦布三艘大船、三艘小船，以及一百二十个同行者。他们从拍罗斯港出发，当时是1492年8月。当时的西班牙人都认为他们此次前去一定不会有归还的日期，都哭泣着为他们送行，就像送丧一样。那一百二十人也把此次航行视为奔赴战场，只是白白去葬身鱼腹，为迷信的哥伦布和女王牺牲罢了。只有哥伦布一人很高兴地上路了。

    船出发后，哥伦布担心同行的人害怕，便每天都用好听的话宽慰他们，并且说：“你们把这次航行看作冒险，要去寻找没人知道的陆地，在我看来就像回归故乡一样。”船行了几日，转向西边，海水汪洋，一望无际。船上的人都感到非常恐惧，认为就算走几百年，可能也不会见到陆地的影子，都责怪哥伦布狂妄，而且欺骗了他们，打算杀掉哥伦布。

    哥伦布担心船上众人谋反叛逆，于是每天都穿着提督的军服，在船上巡查以示威严，又暗中用恩惠和信义结交亲信。船上众人有所畏惧，不敢露出反叛的形迹。又行进了几天，哥伦布告诉船上众人说：“不久就一定能看见大陆了！陆地上有很多金银财宝，大家尽管拿去，富裕的程度不能用言语来形容啊。”即使哥伦布把这些话告诉给了船上众人，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大陆到底在何处。

    船行了很久，偶尔看见礁石上长了很多树木，禽鸟栖息在上面，众人都说这好像是有陆地的征兆了，心里稍微有点宽慰。不久又看见海水尽头，隐隐约约有蓝色出现，众人大声喧哗鼓噪起来，认为那就是陆地了。于是努力向前航行，一看才发现原来只不过是云朵罢了。这样重复了好几次，众人就更加失望了。

    海风从东边吹来，追赶着船，让船行驶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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