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二十八回 电掣雷轰凭空伸辣手 风发泉涌妙绪抉良心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冯子澄了。若把这件事重新叙来,管叫读书诸君恍然这世路崄巇,人心诡谲,不披发入山,定然要与木石为伍呢。

    且说冯子澄那时候栖迟汉口,贫困万分。他起先是同素君赌气,不肯过江向他纠缠。及至后来挨饿忍饥,不可终日,刚要向素君去薅恼,(著此句最好,不然冯子澄亦居然有志气,便不成其为冯子澄矣。)不料素君父女又已买轮东下,只落得望洋浩叹,无计可施。也曾几次三番向苗子六哨船上求乞,无奈苗子六全无故人同袍之谊,严行呵斥。又吩咐哨船上勇丁,若是这姓冯的再来窥伺,定然将他送入警察局署,办他一个强讨恶化的罪名。这一吓,才使冯子澄不敢再向他那里走动。

    这一天,冯子澄日间从洋街上乞食回来,忽然有人告诉他说:“筹饷局哨船上,有两位老爷过来相访,身边还携带着好几名勇丁,一派声势,好不威武,口口声声只问着你。我们回说你不在家里。那老爷还叮咛嘱咐,叫你一经回来,就到他哨船上去相会,看那意思,很是殷勤。冯大哥,怪道我们连日瞧见你这满脸红光,我们大家就猜定你不日就要发达。照今日这件事看起来,真是一点不错。好大哥,你万一发起迹来,须念我们大家相聚一场,总应该提挈提挈我们才三是。”冯子澄猛然听见这一番话,立时喜上眼梢,不由满脸堆下笑容。正待开口,猛然一个转念,倏的放下一副端正面孔,吆喝道:“原来是苗子六苗大老爷亲来访我,这厮可厌得紧。不瞒你们诸位说,他几次三番,早已着人请我同他一齐去做老爷。奈我一副挺硬脾气,是你们诸位知道的,宁可讨饭,不去做那龌龊的官僚。我若是想做官,早已旗锣伞扇,鼓乐喧天,绿呢大轿,前呵后拥,热闹得许久了。我不是常同你们讲的,我在武昌城里,营务处芮大人是同我如兄若弟,一日看不见我,他就要恹恹生起病来。(仔细舌头不用给编谎编掉了。)其余制台、藩台,更不消说得,三天五天,多邀请我去吃酒。我只是因为吃得腻烦了,所以躲向这地方,图个耳目清净。可恨这苗子六苗大老爷,他又饶不过我。不知谁嚼舌头,走去讨好,将我这躲的地方又告诉了他,以至于又闹得来请我,真真叫人恨煞。”(听他这番说话,竟是巢父、许由一流人物,吾真服其颜厚。)说着,只顾唉声叹气,似个十分委屈光景。那些乞丐一团高兴,转被他弄得冰冷,大家面面相觑,一声儿再不敢言语。

    冯子澄口里虽这样说法,然而他那个心坎里,早已喜得突突的乱跳。手中却捧着讨来的一钵子剩饭,只顾望那个矮棚子里钻进去。猛不防备,脚边还有一柄不曾倾泼的尿壶,只听见当啷一声,已将那尿壶踢翻在地,泼得一地的臊尿。(谢安展齿,子澄尿壶,今古奸雄,遥遥相对。)手里的饭钵子也直翻下来,和在尿里,更吃不得(论子澄腹中如此污浊,只合吃此和尿之饭。)冯子澄叫苦不迭,这一晚只好挨着饿肚子。

    等得人静之后,悄悄的向一码头哨船上来访苗子六。苗子六已猜准冯子澄今晚必来,自己并不曾离船,秉灯而待。及至冯子澄抵了哨船,又不敢擅自上去,只伸头探脑的张望。猛被一个勇丁瞧见,疑惑是个歹人,大声吆喝。冯子澄才自家通报名姓,说:“是你们师爷吩咐我过来的。请诸位上去替我禀报一声,感恩非浅。”此时苗子六已听见有人说话,忙含笑走出船头,招呼冯子澄上船。冯子澄如膺异宠,只哉战兢兢的随着苗子六走入舱里。一面又命他坐下。冯子澄正猜不出他是何用意,只立着不敢动。

    苗子六笑道:“冯先生,你权且坐下来,我有话同你面讲。你转眼便可以发迹了,发迹之后,便非乞丐可比,如何还不可以同我并坐?”冯子澄含笑答道:“苗老爷你不必同我取笑,我是已经讨饭的人了,太阳不可西升,大海不能成陆,我目前际遇,颠连已极,还说什么发迹呢?”苗子六也笑道:“人的机缘,却也说不定。但是要看你这一颗心田。若是心田好呢,你就老实还去讨你的饭,我且不必告诉你这件事;你若是心田不见得十分好,还可以变坏了呢,你指日有一股大大财帛,几千金是稳稳到手。到那时候只随你的意思,分润我多少,我看你平素也可怜极了,也断不至同你争多竞少。不瞒你老哥说,我兄弟在社会上阅历的年代不能算多,然而屈指数来,二、三十个年头是一点不错。我就知道大凡做一个人,若是处处讲究良心,这个人不是贫寒,定然孤苦;若是将良心偏得一偏,或把来放在腋窝下,或把来放在背脊上,哼哼,大富大贵,胜算可操。你看我们朝廷上那些大员,安富尊荣,纡青拖紫。在不晓事的看起来,都以为祖功宗德庇荫于他,其实真真冤枉了。欲享大位,必先炼心。欲成大功,必先黑心。炼心成铁,着一点柔软不得。黑心成灰,着一点道理不得。我虽然懂不得什么麻衣相法,柳庄相法,然而以此衡人,却百不失一。(此种格言,没良心人当奉为座右铭。)你今日一寒至此,我怕你这一颗心,总不炼得十分漆黑呢。”

    冯子澄笑道:“苗老爷……”苗子六忙摇手笑道:“你以前会见我,可以尊敬我一声老爷,因为我同你的阶级相悬得远,论理自宜如此。今日却不然了,只要你这一笔财帛到手,捐官也好,去当朋友也好,转眼同我阶级不甚相悬了,所以我劝你不必称我老爷,便称我一声老哥不妨。”(细想苗子六劝冯子澄不必称他老爷,与叶锦文劝金娉娉不必称他小姐,何尝不若出一辙,然而一私一公,一曲一直,岂可以道理计耶?君子观于此,而叹人品之不同有如此者。)冯子澄也一笑答道:“如此说来,我就斗胆称你一声老哥了。至于老哥说我的这一颗心不曾漆黑,我却有些不服。我自问平生做事以来,不肯拿一分良心出来,何以今日还是这般落拓呢?”苗子六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老哥这又是不通之论了。大凡一过黑心的人,也有个程度。不是做兄弟的说句骄抗的话,象你的黑心就不如我,我的黑心又不如我们局长,我们局长的黑心又不如你当初东家芮大烈,芮大烈的黑心又不如木廉访,木廉访的黑心又不如瑞大帅心儒。”

    冯子澄道:“哎呀!瑞大帅是何等身分,你老哥如何提他名字议论起来?万一被他晓得,那还了得!”苗子六笑道:“呸!你又来婆子气了。我只不过背后骂他一两句,若是有这造化,够巴结走到他面前,我又不是这样子了。掇臀、捧屁、吮痈、舐痔,我哪一件儿不会去做?若是当面如此,背后也如此,可又本着良心去做事了。照你这句话,就可想见你的心,离着‘昧良’两字还远得多呢。”冯子澄笑道:“不错,不错,我这个人真糊涂极了。改一天我少不得要递一张门生帖儿过来,拜在你这没良心老师座下”(语亦风趣。若照此讲来,今日足以称老师者,正不乏其人,又不独区区一苗子六而已也。)接着又问道:“我同老哥讲了这半日闲话,毕竟还不曾提到正文。我要用小说家两句套语,是‘闲文休表,言归正传’了。老哥口口声声说我目前有一股财帛,我是一个精穷的人,能够日食三餐,夜眠七尺,便算是大大幸福了。天上又不曾落着黄金,地下又不曾掘着窖藏,我这股财帛从何到手呢?老哥从实告诉我,好让我放心罢。”

    苗子六才正颜厉色的望着冯子澄说道:“我先请问你,家中宝眷,如今还有几人?可不许半字相瞒。”冯子澄道:“我在先不是曾经告诉你的,自从内人物故之后,膝下只留了一个十四岁的娇儿。我颠沛累年,至今又不曾续过鸾胶,要过继室,(又是当初四六笔法。)我被那个芮大烈延入幕中以后,就不能再顾及孩子,至今还把来寄养在韩素君那里。承素君眷念寒微,不我遐弃,每一念及感激涕零。……”苗子六还不曾等他说完,忙拦着笑道:人“孺子真不可教了。我如何嘱咐你要将良心放在半边,你适才这一片言词,分明又是良心在那里说话,这个如何使得?”(苗子六可杀。是以君子立身,必须嫉恶如仇者,正恐此辈人与我周旋既久,与之俱化也。)冯子澄也笑道:“这不过说的几句闲话,有什么打紧。难道做事贵没良心,便连说话也贵没良心么?”苗子六拍掌笑道:“得了,得了。我还要替你下一句转语:岂但说话贵没良心,但是一举一动,以及发生一个念头,都贵没良心。久而久之,良心不知道有你,你也不知道良心。然后可以成大英雄,做大豪杰。所以当初王阳明先生,他就明白这个道理。你不见他满口里只研究一个‘良知’、‘良能’,而不研究一个良心者,正所以教天下后世的人,若是有了良心,便不可以为圣贤,并不可以为人也。”(语妙天下,阳明复生,恐亦无以自解。不谓小人利口,乃能颠倒是非如此。)

    这一篇说话,真个把冯子澄说得顽石点头,心领神会,大有不遇苗老师,便虚生一世之慨。只见苗子六又大声吆喝道:“我且问你,韩素君替你养育儿子,你可感激他不感激他?”冯子澄忙道:“他替我养育儿子,是应该的,我以后断然不再去感激他。”苗子六点点头。又吆喝道:“他如今已将你的儿子杀害了,尸骸至今都寻觅不着,你如何去对付他?”冯子澄猛然听见这句雷轰电掣的话,不由吓得脸上失色,双眼落下泪来。苗子六又吆喝道:“该死,该死!你的良心倒又发现了。我说孺子不可教,真是一点不错的。”冯子澄辩道:“请问老师,难道一个做父亲的,要研究没良心的学问,便是听见儿子被人家杀害,哭也不许哭他一哭吗?”(驳得何尝没有道理。)苗子六不觉失声长叹,指着冯子澄说道:“你这人真是固执鲜通,拘而不化.我明白告诉你罢,若是儿子白白被人家杀害,没有别的指望,谁禁止你去哭他?若是儿子不白白被人家杀害,并可以借此发财,借此做官,莫说是你亲生的儿子,就是生你的老子,也还可以借来用得一用。(有谓作者此语,未免太甚者。彼不知世间真有此一种人;且不如是,这没良心一篇文字,亦做不到尽情极兴地步也。)所以你这儿子一死,你总该欢欣鼓舞,快乐非常。我不想到你还一把眼泪、一搭鼻涕的去哭他起来。况且你有了银钱,还愁娶不到妻子?娶了妻子,还愁不能再养儿子?”

    冯子澄真个破涕为笑,说道:“罢罢,此时且没多大功夫同你研究这伦理学说,倒是你且先将我这儿子死的缘故,详细告诉我,我再请教高明,毕竟怎生个办法。”(一笔直折到题。)正是:

    莫以良心分黑白,欲求妙策陷英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原评

    素君深以子澄负心为虑,而终不肯遽信其负心,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也。不谓子澄竟出素君意计之外,骤然告发于夏口厅署。此岂但非素君所料,亦非天下后世忠厚诸君所及料也。甘海卿数语,大为读者一抒无穷之愤。

    苗子六论“良心”一段,可谓至矣,尽矣,其妙无以加矣。读书至此,有痛骂者,有叹息者。吾谓叹息者固愚,痛骂者亦激。盖天下滔滔,若斯人者,不啻恒河沙数矣。此有心人所以入山必深,而入林必密也。哀哉!

    独鹤评

    描摹素君接家书时一种匆遽之状,直将慈父心情,客中景况,活画出来。此等处虽是细节,然非精于小说者,不能具斯写生手也。

    冯子澄、苗子六虽是一邱之貉,顾子澄提起素君,犹知感激,继闻阿祥之死,亦怆然涕下,是尚不忘父子之情,朋友之谊,一线天良,固未全泯。设非苗子六诱之以利,愚之以术,当不致演出后文恶剧。多行不义,至于自毙,皆苗子六有以陷之。然则苗子六者,素君历劫之魔星,亦子澄命宫之恶曜也。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