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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强迫同心华生施恶剧 根寻只耳香帅整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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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经梳栉得痛快,他就倚着炕沿沉沉睡去。这是香帅的习惯,贴身的几个仆从以及待诏都是知道的。及至大人睡去,遂不敢再行梳栉,必须等候大人醒转,方敢再行梳栉。香帅素昔披阅公事,又没有一定程序,往往整夜烦劳,日间随意休息。谁知今天这一睡觉,良久良久,再没有醒时。张统制接二连三派遣着许多兵士沿路打探消息,署里传出话来,说是大人睡觉,只好请统制再等一等。一直从早间七八句钟等到黄昏光景,香帅才惊醒了,揉一揉眼睛,又命待诏替他理发。看香帅这光景,早已忘却张统制请他阅兵的这件事。左右又没有人敢去提他。(专制之害,一至于此。)

    又过了好一会,还是香帅猛然看见自己身上穿着袍褂,失声问道:“咦!今天外面有甚么公事?怎么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将礼服替咱披得齐整?”(问得最妙。)这个当儿,阶下才走上一个戈什哈,慌忙打了一千说:“今天是张统制那边请大帅阅兵。”香帅骂道:“糊涂东西,既然有这一件事,怎么你们这些王八羔子都不来告诉咱一声?”那个戈什哈又赔笑说道:“因为这件事是大帅已经知道的。”香帅益发焦怒,倏的跳起身子,望着那个戈什哈啐了一脸唾沫,骂道:“便算是咱知道,到了时候,你们这些王八羔子都是死的,一句话也不能讲!你替我滚下去。有一天咱都要割了你这脑袋。如今有甚么时候了?”那个戈什哈被骂了一顿,缩着脖子退出去,只管挤眉弄眼,望着别的戈什哈笑。(不耻而笑,读者犹疑我前言太甚否?)

    此时另走上一个戈什哈,垂手回道:“此时约莫有七八句钟光景。”香帅又怒着骂道:“究竟是七句钟,八句钟?你这王八羔子糊涂到脑子里去了。你这王八羔子在咱面前当差,难道一个金壳表都没有?咱许同你猜这谜儿。”香帅一面骂,一面掉转头来,看见那个待诏还站在身旁,不由气吽吽的用手打了一个耳光,说:“你这厮还不快滚过去,谁教你来这罗唣!”打得那个待诏伸伸舌头,躲过一旁。(骂已有荣,不知被打之荣更当何如?)那个戈什哈果然从腰里掏出一枚金表望了望,重走上前回道:“回大帅的话,此时已七点二十五分钟。”香帅又骂道:“七点钟便是七点钟罢咧,什么二十五分、二十六分的闹这西洋派儿。这早晚你们想想,咱还去阅什么兵?你们快去替咱将营务处芮大人喊得来,叫他去走一遭罢。”(我为芮大烈捏一把汗。)戈什哈又回道:“芮大人曾在大帅这里请了半月病假,这时候还不曾销假呢。”香帅怒骂道:“放屁!害病还限定时日吗?他这病相信必须要害半个月,病好了便出来?这有什么打紧?咱不懂你们这些王八羔子的官场规矩,什么叫做销假?你们快替我将他喊得来。你们再敢多讲一句,哼哼!”

    香帅刚说到此,眼睛早又朦朦的闭起来,觉得头上不曾戴着帽子,顺手便在案上掌过那个双眼花翎大帽儿,向头上一合,扑通一声,仰倚在壁上,早又睡着,差不多将那尾花翎磨擦得一塌糊涂。此时那几个戈什哈不得已,只好走出外厅,传唤听差的差官,快去传芮大人进见。差官不敢怠慢,如飞的跑到营务处署里传话。

    谁知芮大烈此时却不在营务处了。起先他因为怕人笑,不肯回他的公馆。后来被几位姨太太逼迫不过,说在署里没有贴己的人照应,一定逼着芮大烈回来,称药量水,问暖嘘寒,果是十分体贴。无如芮大烈这伤痕甚重,虽经西医救治,一时迄未能止住疼痛。过了几天,又渐渐腐烂起来,腥臭难闻,不时的呻吟叫唤。弄得几位姨太太在背后同声埋怨,说芮大烈不爱恋他们,专在外面去偷鸡摸狗,吃了亏回来,转将这罪给别人受。芮大烈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有什么瞧科不到,因此上格外愤懑,那疮口愈难平复。幸亏冯子澄将夏口厅已经捕获俞竹筠下狱的话来报信给他,他心地略一高兴,便觉得疼痛得好些。

    这一晚正倚在床上同冯子澄议论俞竹筠这件事,忽的外面传报进来,说督署里有差官到此,说是大帅传见。芮大烈吃这惊不小,暗想:“我尚在假期之中,如何大帅会来传见?其中定有缘故。”便命人将差官请进来问一问。差官刚跨进房,吓得那几位姨娘都躲在纱橱背后,悄悄的听他们讲话。冯子澄也就站在一旁。那差官先问了芮大人的好,然后便说大帅传见的话。芮大烈道:“我并不曾销假,大帅何以忽然见传?能否请大哥回署替我转禀一句,兄弟感激不尽。”那差官笑道:“大人不曾销假,里面都是知道的,只是大帅定然要见大人。大人是知道大帅脾气的,可有容人分辩的分儿?我打听得大帅传见,也并没有别的意思,因为张统制请大帅阅兵,大帅耽搁了不曾去得,此时传见大人,说是请大人替大帅代劳,去到张统制那里走一趟。还是请大人快吩咐备轿罢,怕迟了大帅又闹起来,那时候大家反没脸面。”差官说毕,打了一躬,便急急告辞回署销差。

    芮大烈听差官这番话,才将心上一块石头落下。几位姨娘也都笑出来,说:“这是大帅赏脸的事,少不得要去的。只是这样病体,如何坐得轿子颠播?”大家商量,只好备了一张睡椅,服侍芮大烈睡上去。又请冯子澄一路上照料。冯子澄十分高兴,满口应承。(姨娘以大帅为赏脸,冯子澄又以芮大人为赏脸,得失鸡虫,何可浩叹。)

    抬入督署二门以内,芮大烈少不得走下睡椅。便有冯子澄同随来的仆从搀扶着,一直进入官厅。在先已有好几位当差使的道员,也是香帅传来问话的,一见了芮大烈,各上前来问好。芮大烈此时已用布将半边耳朵紧紧扎缚着,他告诉别人,都说是患着头风。内中也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彼此会意,都不肯将那话表明。芮大烈一面同那些道员周旋,一面已命人将自家手本呈进去禀到。

    等到有二更多天,那个香帅依然在花厅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待立的那些戈什哈更没有回话的空儿。急得芮大烈好象热锅上蚂蚁一般,耳朵又不时的疼痛,不敢大声叫唤,最是这暗里呻吟,越叫人听着难受。那几位道员已由外厨房里送出一桌酒席,大家拉芮大烈一同吃饭。芮大烈哪里吃得下去,只推身子不快,不思饮食。别人也就不再同他讲礼,大家狼吞虎咽,饱餐了一顿。漱口才毕,已从炕上铺设了烟具,各有下人在旁伺候,一时吞云吐雾,阔论高谈,倒也十分有兴。(写尽官场龌龊。)只是将芮大烈丢在一旁,异常懊恼。还是冯子澄怕他饿坏了,悄悄的吩咐一个仆人回到公馆里去,取来一食盒的小菜,外加燕窝粥一大盂。芮大烈倚在另一张炕上,随意呷着静候。只听得那更鼓楼上,接二连三的一直敲到四更,内里依然没有消息。眼看着又是第二日黎明,几回赌气要想回去,总因为前程要紧,不敢闹这脾气。在香帅这里听差的规矩,没有发落,又不能擅自离这官厅,防的一时又要传唤。(真是苦趣,彼官僚派乃自以为乐,是或别有心肝而已,岂不哀哉!)

    好容易挨到晌午时分,跑出一个差官来,平时同芮大烈!很是要好,才告诉他,香帅已将传芮大烈替他阅兵的事,忘记得干干净净。昨日那个差官偷空上去销差,香帅又是一顿臭骂,说他没的将这些不要紧的事来聒噪。“我看大人还是回公馆去罢,等大帅一经提着,我们再到大人那里给信不迟。”芮大烈向那差官谢了又谢,又重重拜托了他,说:“如若大帅传见,千万从速给信,要紧要紧。”这里冯子澄才又服侍芮大烈上了睡椅,抬着回去。芮大烈又惭愧,又怨恨,满肚皮的愤气没处发泄,只把跟前几个家人无缘无故的骂得个痛快淋漓。(督抚骂属员,属员又骂仆从。若论恕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则为人所骂之人,即不当再来骂人。虽然,彼属员者既以督抚之骂为荣,又安知彼仆从不以属员之骂为荣耶?嗟乎!既为沐猴之冠,又乘山膏之癖,前途莽莽,可为寒心。)

    自是以后,芮大烈这一边便日日打探香帅可否仍委他代阅兵操,因为这件事是一个最有荣誉的事,寻常人便巴结不到香帅这种宠渥。

    那位留双影先生,此时虽然充当芮大烈营务处一个文案,其实他的志愿甚大,总想上峰荐拔,无论知府、知县,保举一保举。他也因为芮大烈在督署是个近水楼台,所以不惜屈躬相就。目下又知道香帅委他代行职权,益在芮大烈面前殷勤献媚,借着问病为名,时时同芮大烈把晤,并教授芮大烈见香帅时许多说话。(定有妙论,惜乎我不得而闻矣。)芮大烈无意中却谈到俞竹筠那宗案卷。留双影笑道:“不瞒大人说,晚生很将这事放在心上,前天还亲自到夏口厅署里走了一遭,亲眼看见厅官将那厮定成死罪,呈报到大帅那里。只须大帅有了批示,定然是就地正法。”说到此,又恭恭敬敬的立起身子,向芮大烈打了一躬,说:“大人可否便在这案内,向大帅那里提拔一句,晚生是结草衔环,图报有日。大人是最高明不过的,晚生日前拟的那封信函,煞是字字斤两,不肯放松一笔。固然厅官仰慕大人威德,不敢不敬谨遵行;然而晚生的措词,却是南山可移,此案决不可动。”(有挟持,有口角,此公经济文章,又非冯子澄可比。)芮大烈此时刚拥被而坐,忙欠了欠身子笑道。“先生请坐。先生的鼎鼎大名,同韩素翁、甘海翁一齐脍炙人口,香帅俱略有所闻,言谈之间,常常露着欣慕的意思。只须兄弟略一游扬,还怕香帅那里不蒲轮恭迈?先生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留双影又谢了谢。

    宾主正谈得高兴,忽的外面又如飞报进来,说大帅传见。只喜得个留双影先生笑逐颜开,说道:“何如?我料定大帅定然放不过大人。大人从事美国兵工厂,历有年所,阅兵这件大典,除得大人,还有谁人可以替代?非大帅不足以知大人之才,非大人不足以副大帅之望,风云际会,千载一时。晚生遨听下风,载歌且舞矣。但是大人同大帅晤对时,千万不要忘却晚生姓名。”(万壑千峰,依然只在此处。固知小人献媚,别有用心,特衮衮诸公不悟而已。)芮大烈未及答应,内眷得了这个消息,快乐已到极顶,大家争着出来伺候。留双影揣测情形,连忙告辞而退。

    此处芮大烈依然用坐的一张藤椅子,抬入督署。刚刚向厅上歇下,早见里面已坐着两人:一位便是湖北臬司木节庵,是个名士,最尚气节的人,如今做这风宪的大员,倒是个不畏强御、不谄权贵的好官;一位便是现任夏口厅。芮大烈少不得上前同臬司寒暄了几句。木节庵问道:“近来闻得大人身体有些欠爽,如今想是痊愈了?”芮大烈欠身答道:“晚生尚在假中,只缘大帅迭次传见,勉强力疾从公。承廉访垂问,改日再到辕拜谢。”说着,大家也就随意坐下。

    芮大烈将夏口厅望了一望,说道:“日前那件党案,煞是费心。近来想已有定讞了。”夏口厅见芮大烈问着他,刚待站起来回话,这个当儿,里面已走出一名差官,传大帅的话,请三位一齐进见。臬司便跨一步先行,芮大烈同夏口厅也就跟着进去,走入东首一座花厅上。其时已是黄昏时分,厅上电灯通明。侍从的许多官员,齐齐排立在阶下。香帅穿着公服,正躺在一张皮椅上,合着眼在那里养神。有人回禀大人已到,香帅才颤巍巍的扶着椅子站起来,含笑迎接,让木廉访上首坐了。接连芮大烈同夏口厅走上几步请安。平时芮大烈进见,香帅都还命他旁坐,此次却不曾吩咐。(事便不妙。)芮大烈只得怏怏的同夏口厅立在一旁。

    只见香帅同木廉访促膝谈话,约有十分钟时候。却因香帅说话声音极低,听不见议论的何事。木廉访的颜色,便不似先前和蔼,鼓着腮颊,只用手捻着自家那一把潦草胡须,又见香帅从袖里掏出一卷纸儿,递给木廉访看。木廉访一面看,一面摇头,也就细语喃喃的向香帅讲话,芮大烈耳边只听见“金娉娉”三个字,(从庄严之地,忽闻我所眷爱之人之名字,其中别有风味,特不知芮大烈此时之感想为何如耳。)不由的吃了一吓。一个转念,还疑惑香帅有什么喜庆的事,或者要召娉娉唱戏,大约知道我同娉娉有啮臂之好,特地命我去介绍,也未可知。(想入非非,实在是色鬼思想。)惜乎娉娉这妮子已逃走了,不然,这件优差倒是官场中的佳话。

    芮大烈正在低着头胡思乱想,不料香帅已经喊着他上去问话,他一共也不曾听见。(此种思想,足以愉快精神,怡悦心志,香帅问话何足道哉!一笑。)还是夏口厅见他这迷惘神情,很是诧异,好在两人并立在一处,遂用手扯了扯芮大烈袍袖,口里低低告诉他,似乎说:“大帅有话问你。”他才如梦方醒,吓出一身冷汗。定了定神,忙走近几步,立在香帅面前。香帅顿时放下满脸怒色,劈口问了一声说:“咱问你近来请的什么病假?你这病是从几时害起?又是谁给这病你害的?”芮大烈平时觉得,香帅讲话从来不曾响亮,叫人听着总不甚明白。如今这几句风驰电掣的话,字字都有斤两,直打入那个不曾割掉的耳朵里。(趣极。)所幸他被割的那只耳朵,是用薄薄一层丝棉护着,此时又交夏季,头上戴的是一顶纬帽,帽檐极深,急切不能看见他创痕。少不得大着胆子,回了一声说:“大帅明见,卑职是偶感风寒,外邪乘势而入,淹缠床褥,不觉旬余。自知有误要公,罪该万死。譬如前日大帅委卑职向张大人那里阅操,……”香帅更不待他说完,又喝道:“象你这种无耻的王八羔子,还配去阅操!咱问你,假如兵士有犯营规,重则枪毙,轻则棍责,以外还有甚么办法?”芮大烈心里虽然知道香帅生气,还疑惑是因为请假误了阅操的事,以致碰这钉子。此时见香帅问他这话,他深恐回答不出,香帅又须责备他欠缺军事学识,仓猝之中,只得赶着说道:“查军营规则第二十二条,兵士如有在外宿娟、酗酒,便须插耳游营。”

    芮大烈这话才毕,转引得香帅哈哈大笑起来。便连木廉访也是拈髯含笑。又听得香帅笑道:“咱问你这无耻王八羔子,插耳游营的罪,可是从那酗酒、宿娼上得来的?”芮大烈猛然听见这句话,才悟出香帅话里有因,顿时将一缕痴魂从头顶上直冲出九霄云外,不由的自家除掉纬帽子,扑通跪在阶下,只一、二、三、四、五的碰那响头。香帅掉转脸,望着木廉访冷笑道:“可知道外面的说话不尽虚诬,把咱们官场的脸面都给这厮丢尽了。”又骂芮大烈道:“你这厮如若狡赖,咱转佩服你;你居然承认了,咱越发恨你。左右快扯这厮下去,打他一个无数的躺棍罢。”

    香帅这句话刚说出口,转把阶下立的那些戈什哈以及许多差官都吓慌了,堂堂一个营务处提调大员,从来没有躺着打军棍的道理。只得互相厮望着,既不敢说情,又不敢动手。香帅益发焦怒,用手拍着那桌子不住的响。还是木廉访笑劝道:“芮大烈不顾名誉,不惜身分,已不可论以人理,大帅正不必再为他气坏了身体。不过他是曾经留学的人,朝廷鼓励人才,颇重视这一班留学生。大帅为朝廷顾惜体会,还该成全他,勿庸刑责,叫他回去听候提参罢。但是这一件事已经证实,可想那个党案定然是莫须有了。”香帅点头道:“这个自然,是无庸疑议。”

    香帅且说且将那只细眯眼睛向夏口厅瞟过来,只吓得夏口厅悚然失色,赶快抢前几步,听香帅吩咐。香帅冷笑道:“贵厅在这几日前可曾办着一起党案?那个姓俞的,你说他是革命党,(语便不妙。)还是你亲眼看见的,还是有人嘱托你,你因为迎合别人意旨起见,便妄入人罪呢?”夏口厅知道此事又弄糟了,连忙垂手请了一个安,回道:“卑职荷大帅的栽培,廉访的委任,自从任事以来,便拿定公忠体国的主意。”香帅冷笑道:“好大口气,你也配说是‘公忠体国’。好,好,你再望下讲罢。”夏口厅又接着说道:“这个姓俞的委实是自己招认是革党,卑职当时并未敢用刑威,吓。至于说是迎合别人意旨,卑职虽然愚昧,这个却断乎不敢,大帅的耳目何等明察。”香帅骂道:“呸!咱很不用你这样奉承。你这王八羔子受了人的意旨,还说咱耳目明察,这比较骂咱还更利害。”说着,就在适才取出来给木廉访看的纸卷儿里面,抽出一页笺纸,直攒到夏口厅面前,说:“你这王八羔子且看这是什么物件?”

    夏口厅只得恭恭敬敬从地下拾起来,从头细看。原来是一纸信函,上面便是芮大烈嘱咐他捕获俞竹筠代他吐气的话,却写得龙飞凤舞,较之自家在署里接到的那封又自不同。(一是双影先生手笔,一是子澄先生法书,此公居然能签别好歹,亦是不凡之材。)毕竟那夏口厅历署过好几任州县,老奸巨猾,习与性成,他一面阅看,一面沉吟,暗想:“此函既在大帅这里,可想我处不曾收到。拿这话去抵一抵,敢还可以处自家于无过之地。”主意既定,遂又恭恭敬敬抢着将那函札仍然呈至几上,笑道:“卑职揣摩函中言语,确象是寄给卑职的,然而卑职那里却不曾见着,可想卑职办事,仍是一秉至公。”香帅又冷笑道:“好个利口的匹夫!咱也没有工夫同你辩论,你须知道那姓芮的失落了这一封信函,还有别人再替他打稿儿寄给你呢。你以为咱年纪老了,便可以欺负得过,你那才是脂油蒙了心呢。”香帅这几句话,才将那个夏口厅驳得哑口无言。

    最恍惚不过的是跪在阶下的那个芮大烈。他见这件事香帅如身历其境一般,一毫也瞒他不得。这究竟是谁同我过不去来葬送我呢?但是一层,留双影先生的信,怎么又不曾送到夏口厅,转把来给香帅接着?至于厅里接的信函,又是谁替我写的呢?此时猛然触起那一天请留双影写信,全交给冯子澄办的,难保不是冯子澄同别人通同一气,将我的信转交给别人,(这却冤枉了冯子澄,然亦足见小人与小人共事,固未有不凶终隙末者也。)以至出此岔事。越想越恨,跪的时候又有好久,一时急怒攻心,触动创口,疼痛非常,不禁晕倒阶下。香帅冷笑道:“你也不用向咱这里装死,你这王八羔子便真死了,也不希罕。”吩咐差官们将这厮赶逐出去。那些差官们知芮大烈已经倒运,谁也不再同他讲交情,(妙绝。)一经香帅吩咐,便横拖倒拽的将芮大烈扶到官厅上,交给他家那些仆从去了。

    此处香帅又将夏口厅骂了一顿,命他赶快回署,将那无罪被诬的俞竹筠立时释放出狱。夏口厅连声唯诺,见香帅更没有别的话说,遂上前请了安,又向木廉访也请了安,徐徐退出。香帅也不送茶,只管拿两只眼珠子盯着那夏口厅背后冷笑,向木廉访说道:“老兄,你看这种官儿,昏愤糊涂,已臻极顶,老兄还忍心放他监膺民社么?”木廉访忙道:“大帅放心,臬司回署,定将大帅意旨转达李藩司兆祺,少不得立撤那厮的差。”说着又正颜厉色的站起来说:“大帅此番举动,真是不可有一,不能无二的手段,上足以寒枭猜之心,下足以保驺虞之节。在寻常的人,万无此敏捷,无此魄力。臬司邀听下风,无任欢忙。”(若云木廉访不谄权贵,观此数语,非必作者前后用笔不相应接。不过觉得举世滔滔,虽在贤者,犹未能免耳。)

    香帅这才欢喜,将适才忿怒消融尽净。兀自长叹道:“这件事若出自匿名信函,咱便断断不去理他。咱最可恶的是匿名的人,嫁祸给人,而自己处于旁观地位;论事纵不为无因,其处心已不免太险。难得这韩素君侃侃直陈,凿凿有据;且谓果系诬告,甘罪无辞。况且此君咱亦略闻其名,倒很是一个有才具有气节的君子。老兄搜罗耆宿,揽接名流,倘在药笼,乞为介绍,咱幕府里颇需人材,请老兄去问他一问,若此君肯于屈就,咱倒想要和他谈谈呢。”(点睛之笔,把素君一番计谋,便在香帅口中一一点出。)木廉访忽然听见香帅这一番话,不禁心里动了动,(此心一动,天人分矣。)忙回答道:“大帅赏鉴,自是不错。但臬司风闻此人虽有文名,殊多野性。平时目空一切,又常常与报界接近,一味对于政府妄肆讥弹。即如臬司平时也算是爱才若命了,他还多所谤议。大帅对他过于虚心,怕他要学吕医山人,妄索昌黎信陵执辔呢。”香帅不禁扼腕长叹道:“照老兄说来,可见人材难得。”木廉访忙说道:“这个却又不然。臬司意中却有一人,他虽是个秀才出身,却抱有经世之志。他姑勿论,只他平时最崇拜大帅,把大帅的墨迹刻意揣摩,写的好一手苏字。”香帅笑道:“此公居然也能写苏字。奇怪,适才见的那封寄夏口厅的信函,不是也是一手绝好苏字。(点睛。)老兄且请将此人姓名告我。”木廉访道:“此人姓留,外号双影。大帅如肯垂青,臬司明天便着人去唤他进谒。”(鸣呼!寿血桃花,其功效乃至于此。)香帅将眉头皱了皱说:“这名字好生怪癖。(香帅此等远识,正不可及。)然而即是老兄所赏鉴的人,谅必不错。好在此时还不一定需人,(对素君则如彼,对双影则如此,吾为木廉访设想,当记面红一次。)且放着再说罢。”木廉访只得答应了几声“是”,知道香帅今天办事太勤劳了,渐有倦意,自己更不久坐,连忙告辞而出。

    不多几天,毕竟将那夏口厅办了一个撤任另候委用。俞竹筠果然安安稳稳出狱。正是:

    君子何曾污白壁,小人枉自鼓青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原评

    万里寻亲,不谓近在咫尺,此至可喜之事也。然而不遇柳华生,则母女相见犹未知何时,小人之害人,适以福人而已。读竟为之浮一大白。

    曩时读小说,常苦闷气,不谓此一回中快意之事,如环无端:娉娉之遇其母,已足使人击节称快;

    不谓读至下卷,乃有一倔强香帅打营务处提调,撤夏口厅。香帅所行之事,皆人人心中所欲行之事。呜呼!安有许多大白,大浮特浮也哉!

    或谓香帅垂意于韩素君,乃为木廉访阻止之,此安得为快?吾意不然。韩素君者,不欲厕身于权贵者也。即使木廉访代为游扬,韩素君之固辞不就,亦意中事耳。木廉访忌才,安知素君不引为知己哉。况阻止素君,而香帅则惋惜不置;游扬双影,而香帅则淡漠处之:则又快中之大快也。

    香帅骂人,我但见其妩媚而已。若木廉访则吾畏其人。

    独鹤评

    韩素君之救俞竹筠,明明看透香帅为人,经此一封书,必能立时打动,于是对症发药,毫不费力。香帅极口赞叹素君,可谓是素君知己。而素君此番作用,尤可称香帅之知己也。

    描写香帅处,真是绝妙官场现形记,但当时为上司者,虽甚颜预,犹能讲求大节,整饬官方。若至今日,则纵有什百倍于芮大烈之作恶者,亦且司空见惯,毫不为怪。遂令一般人士竟生共和不如专制之感想,可慨也已。

    金娉娉遇母,俞竹筠出狱,芮大烈落职:此一回文字,总结若数回情事,实为全书一大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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