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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强迫同心华生施恶剧 根寻只耳香帅整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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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大家难道听不出里面的声音?我觉得是的的真真有个人藏在里面。至于要说是鬼魅,我虽然是中国人,却断然不会有此迷信。”“船主说哪里话,好端端一个煤炭舱内,轻易也不开放,如何会有人闯进去?这不是安心寻死?我劝船主仍然到大餐间里坐着罢,这地方很潮湿,坏了身子,第一要紧。”“哎呀!这个断乎不可,眼见得出此奇异之事,不寻根究底去查察一番,也负了我这船主的责任。你们快替我将这锁簧扭开来,我不看个明白,断断不上楼去的。”“船主,这个究未免太固执了,这点点小事,有甚么打紧,值得立刻去查察?好在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再开这锁也不迟。据我看来,是断不会有人的。船主你先前疑惑有风琴的声音,这一会不是已经没有了?我毕竟说是船主耳朵听岔的原故。”

    金娉娉虽然在迷惘之中,然而他的一颗心到底清清灵灵,外面有人说话,分明听得清楚:前首说话的是个中国妇人,同那妇人辩驳的是个男子,却辨不出这男子是谁,宛然同自己有意为难,且猜不出与他有甚么仇恨;旁边还有许多人,嘈嘈杂杂,议论纷纭。(补此一笔最好,不然,几乎说成仅仅有两个人在此,有是理耶?)后来又听见那个男子拦着妇人不许开锁,要延挨到明日,芳心异常焦急,不由使劲高喊了一声“救命”。早又听见那妇人拍手说道:“你们大家听听,明明有个人在里面喊救命呢,这不是极明白的。柳买办,你这才相信我,不至再疑惑我耳朵听岔罢?”(原来正是此公,我不知金姑娘此时作何感想?)

    在那妇人说话的时候,早已听见外面丁丁冬冬的敲开锁钥,许多水手绞那千斤重闸。然后那扇铁门才缓缓升起,将外面灯光射得进来。原来这个舱是华盛顿船艄上一个装煤炭的所在,轻易也没有人会走进去。一经开放,其时众人有携着电筒的,大家都高兴,一拥上前。可怜金娉娉羁囚此处,已有一日一夜不进饮食,饿得一丝半气,恹恹的再也站不起身来。众人寻觅了好半会,这才看见金娉娉蜷伏暗陬,那只手风琴还搁在膝边。大家一声吆喝,说:“这不是位姑娘?怎么好端端的跑向这地方来顽耍?(是个不知轻重、不关痛痒口吻。)险些不把小命丢掉了。”

    说话之间,那个船主已分开众人,至娉娉身畔,将他扶起,轻声细气的问着他道:“你姑娘定然是趁着我这船的,住的房间在哪里?你断然不会自家跑到这危险的地方来,其中必有人暗算。”娉娉在这个当儿,抬起双眼,略略将那妇人望得一望,不禁扑簌簌流下泪来,只是一时不能清清楚楚的说话。那妇人又道:“可怜,可怜!这姑娘敢是陷在此处不止一日了?若不是遇见我,这小命定然不保。你们赶快替我将这姑娘轻轻抱入我住的房间里,等我来细细问他。咦!柳买办呢?怎么一会儿又不见他的影子?想是他自家惭愧,因为同我辩驳这舱里没人,如今竟是打了他的嘴,所以急急跑了。这有甚么打紧呢?”(柳买办自家惭愧处,岂止于此?船主苦未之知耳。)那妇人正在自言自语,旁边早走过几名女仆,连拖带拽,将娉娉径送入船室里。那些看闲的人才一哄而散。

    咳!人生在世,谁说不用生得五官齐整些?诸君不看见这娉娉,也不过是个寻常落难女子,船主多情,将他拯救出险,论起当时情事,只须仍行抬入他自家房舱里,着他的婢女施救罢了。不谓娉娉生得一副如花颜貌,那船主又因为没有子女,遂不由的格外垂青,殷殷勤勤的还把他送入自家一个卧室,立地命人用参汤哺灌,顿时将一个濒死的女娃,重新救转阳世。(遇芮大烈,遇柳华生,则颜色足以为祸;遇船主,则美貌又适以取怜。此中颠倒,殊无一定,亦委诸命运而已。)

    娉娉不禁垂着满眼珠泪,深深的上前施礼,道谢救命之恩,并请问船主姓名。那个船主约有四十余岁光景,浑身西装,丰致娟秀,谈笑间异常和蔼。见娉娉业已苏醒,又怜爱他伶仃弱质,慌忙答礼,笑道:“姑娘且勿问我的姓名,我倒要问姑娘这点点年纪,忽然的要远适异国,其中定有别的缘故。想你在我船上,也不至便会遇着仇人,昨日又为甚事陷入坎阱,几乎身命不保?我虽然是这船上船主,毕竟同你一样是中国人,你各事不许瞒我,我方才欢喜呢。”娉娉笑道:“承船主垂问,我姓金,……”那个船主听到这一句,很有些吃惊的意思,便望下问道:“你叫甚名字呢?”娉娉道:“我叫娉娉。船主疑惑我这点点年纪,不应该便往美国。船主还不知道,我到美国已不止这一次,如今算是第二次了。我第一次到美国,其时刚刚四岁,是随着母亲去的。如今已是十六岁。我的母亲还流落在美国,杳无踪迹,此番决意出洋,便是因为访探我那苦命的母亲。”

    娉娉正待接着望下说,猛的见那船主脸上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颜色;说他是惊恐,他又态度安舒;说他是喜欢,他又异常悲感。不由的走近一步,捧着娉娉粉颊,惨惨的唤了一声:“印儿,你苦命的母亲在此便是。”这一句话真把媳娉吓得蒙住了,暗想:“我的小名印儿,原是当初我的祖母强氏替我取的。因为其时祖父失官之后,便尔奄逝,祖母醉心官僚,便甚望我的父亲能同祖父一样出去做官,是以我生下来,便取印儿两字为名,是个吉兆的意思。及至我已长成,这印儿两字久没有人提及。”今日忽的从这船主口中吮咂而出,才知道这位船主便是自家要去寻访的母亲。虽然那时候同母亲失散,自己刚得四岁,不甚懂得人事。及至此时细细将那船主瞧看,果然声容态度,酷肖自身。顿时扑入他母亲怀里,不由的君山之涕,唐衢之哀,尽情发泄出来。他母亲也是珠泪莹莹,呜咽不已。这时候早把旁边几个侍婢吓得呆了,大家窃窃议论,以为真是海天奇事。

    良久良久,还是他母亲忍着泪说:“我的孩儿,煞是累得你苦了。如今天幸重逢,我同你这十几年别后情事,也不是一言可尽。但是我倒要先问你昨日被谁人陷害?你须先告诉我,我替你去查问。”娉娉含泪说道:“这件事儿也猜测不出被谁陷害,只记得昨日晚间,儿刚在第七十七号房舱里用过晚膳,刚刚饮得一杯酽茶,便立刻不知人事。及至醒来,已陷在那个煤炭舱里了。”他母亲惊道:“这茶里定有缘故。儿不晓得世途艰险,象这些阴谋毒计,所在多有。我只问儿到这船上来时,可曾和甚么人交涉?”娉娉道:“母亲若问在这船上同我交涉的,只有那柳买办,还有一个王吉水手的妇人……”娉娉便将前后事迹详细叙了一遍。他母亲不由拍案大怒,便着人向七十七号房舱里将小姐带的那个婢女阿魔唤得进来问话。其时身边便走近一个侍婢说道:“适才小姐在这里讲话时候,我们已着人向七十七号房舱打探,谁知那房牢牢锁着,那个婢女已经不知下落。”他母亲愈怒。

    还是娉娉说道:“母亲此时只须将那个柳买办请得来问一问,便知其中委曲。”他母亲点点头。外面侍者听见这话,早如飞去请柳买办了。

    且说柳华生先前拦着船主不用开那煤炭舱,船主一定不依,已知道这事不妙,尚不料到在这舱内救出的人,便是船主亲生的女儿。他在外边听见人三三两两的传说,早已惊慌无措。此时听见船主传请,又不敢不去,只得一步一步挨着,向船主那里去,好似罪囚上法场一般,越走越走不动。及至见了船主,自己觉得脸上有些臊热,不待船主诘问,他便一老一实,将自己设的阴谋诉说出来。并声明:“实在因为爱这小姐不过,才想出这个法子,意思想圈禁他在那黑暗所在,等待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依然还着王吉妻子去向他游说。如今王吉妻子房间里还藏着那个侍婢,请船主将王吉妻子唤得来质问便是。”船主听他这番话,不由勃然大怒,说道:“柳先生,我将这船上全权,可算都托在你身上,我待你不为不厚,你如何甘冒不韪,竟做出这无法无天的事来?天网恢恢,被我查出,幸而不酿成巨祸。否则因你一人,将我这全船名誉都弄糟了,那时候你还对得住我对不住我?”几句话问得柳华生俯首无词。

    还是娉娉笑道:“母亲你这话差了。越是为你信用的人,越会揽权舞弊,事成则彼受其福,事败则人受其祸。自古据高位者,所以第一要有知人之明。今日柳先生固然不是,然而母亲这不知人之咎,亦难解脱。”母亲笑道:“你这妮子倒说得好。然则这件事咎不在柳先生,转在你母亲了。哼哼!照这样深文周纳,若是叫你做着裁判官,还要坑死一辈子人呃。”娉娉又笑道:“还有一层,天下事往往出人意外。女儿因为寻访母亲,毅然出洋,竟不知所乘的船,母亲便是船主,近在咫尺,邈若山河,便是到了美国,还无从探听母亲下落。无巧不巧,偏生有这位柳先生同女儿作此恶剧,转使我得同母亲欢然聚首。我和母亲还该感激柳先生才好。好母亲,你此时虽未便论功行赏,还该将功折罪,不必尽着埋怨柳先生罢。”(虽是戏言,实有至理。)

    此时柳华生站在一旁,被金娉娉冷一句热一句,说得面红耳赤,恰好王吉的妻子已将阿魔引至。大家俱已知道此事,那王吉的妻子只有匍匐在地,装那乞怜怪模样儿。阿魔走近娉娉身边,不禁哀哀欲涕。船主望着阿魔说道:“好孩子,频年以来,亏你侍奉小姐,我心里很喜欢你。你昨夜在这妇人房里的事迹,也不须多述,算我已经知道了。”(文家可省则省之法。)又望着柳华生道:“先生且退,让我们母女且叙一叙这十数年的事迹。”又叱退了王吉的妻子。那妇人不曾得着柳华生好处,到此只得抱头鼠窜而去。

    他母亲早又命人将娉娉衣囊行李,从七十七号房间里搬入自家卧室。晚间饮宴,娉娉便将历年在汉口情形,从头至尾告诉他的母亲。他母亲恨道:“我这船由美洲往来中国,已不止一次,可惜此船只驻碇上海,我又未曾一至汉口。”又笑道:“便算我到了汉口,听着这娉娉两字,终究不知道是你,因为你小时候,我只知道你叫做印儿。这娉娉两个字,想是你到大来才取这名字的。便是你的声容态度也迥非昔比,我初时看见你,我就决意猜不出你便是我当时在美国失散的娇儿。”说到此,那泪珠已落在酒杯里。

    娉娉也是依依欲涕。好半响,又复向他母亲问起当初境况,以及目前做这船主的缘由。他母亲慨然长叹道:“造化弄人,真是决非意料所及。自从和你在纽约失散之后,伶仃顾影,万种伤心,既悲曙后之孤星,永感梦中之乡里。那时候便想投缨毕命,相随汝父于地下。谁知奸奴售我于一商人之家,主人是一孤媚,见我言谈举止不同微贱,便很怜惜。这主人姓福特,名康瓦,五年前曾随其夫到过我们中国北京一次,富有财产。及至问起我的家世,知道我也是中朝命妇,便不肯以奴隶见待,登时命我充他家中一个会计。我感着他这情义,又因为有此机会,就想寻探你一个下落,便将母女二人被拐情节,一一告诉康瓦。康瓦素性慈祥,听我这话,便很替我扼腕,允着我派人四下寻访。不知不觉过了两个年头,有人传说美国波爱都司有一个音乐会,会里有一个中国女娃,名噪全国。我意中便猜到是你,向康瓦请了假,追踪至波爱都司。谁知迟得一日,这音乐会又迁移向别处去了。还有人说是已经到了中国上海。如今想起来一点不错,那音乐会会长,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摩利福尔西是谁呢?回到纽约,康瓦夫人殷殷相劝,说:“既得了女公子的消息,便不必过于焦急,留着缓缓寻访罢。”但是当时只知道这女娃叫做芙西,却不是叫娉娉。”

    娉娉笑道:“当初在美国,所以用的美国之字,拼这美;西两字。后来遄返故乡,这芙西两字转不合用,于是改做娉娉。无怪母亲适才听见我说这名字的时候,很有些诧异呢。照母亲所说,这康瓦夫人真是母亲救主,儿此次到了美国,倒要重重拜谢这康瓦夫人呢。”他母亲又长叹道:“咳!康瓦夫人如今已化为异物了。夫人一直活到七十八岁,临终前几天,他将自己家产折成三股。夫人并无子女,只有一个族侄,叫做梅礼福特,年纪很轻,为人极其诚朴可爱,夫人生前就很钟爱他,命他承受了一股遗产。其余两股,一股归我,一股又给社会上做慈善事业。当时经律师画押,我又推辞不得。尤奇的那梅礼福特视我如母,虽承受了这股遗产,凡有事件,总须禀我的命而行。”他母亲说到此,又用手指捏着说道:“梅礼福特今年已有二十一岁的人了,大你五岁。我儿你在中国,这婚事可曾放定了不曾。”

    娉娉听见他母亲问这一句,不免将个头深深垂下,一言不发。转是阿魔在旁边笑道:“夫人,我们小姐至今尚未缔婚呢。夫人适才讲的这梅礼公子,何不就将小姐……”娉娉此时将一双凤眼向阿魔瞟得一瞟,微微含有怒意。吓得阿魔只说了半句,那半句又咽住了。他母亲见情形,不禁笑得一笑,说道:“这又做什么害羞呢?我虽然侨居外国,也打听得我们中国近来也要改革政体,讲究一个立宪,怕男女的婚姻,不从此自由起来。况且此次我将你携带到纽约,尤其不可装着那小家样子,羞羞缩缩似的。儿呀,你母亲当日就因为这婚姻上不能自由,历尽了许多酸楚,我总不忍心再叫你们堕此恶劫。阿魔讲的话,也很有点意思。只是一时也不能替你们决断,只好放着随后再议罢。”

    他母亲又询问着母家家世,娉娉少不得将外祖去世的话,告诉了他。他母亲不禁洒了无限眼泪。娉娉又说有个表兄,如今栖迟汉口,他的宗旨,主张激烈一派,不久定有一番举动。他母亲叹道:“此等人物,象外国是常常有的,并不足为奇。但不知中国人民程度如何?万一做了政治犯,生命上毕竟有无危险?虽说世界潮流,主张民族主义,不主张家族主义,然而你外祖父只有此一脉,也未可轻蹈不测。”又笑道:“为国家出力,第一要紧的是金钱。我想中国财匮民穷,便是高揭义旗,少不得要有一笔资财为其后盾。筠儿万一经济缺乏,你将来倒是寄封函札给他,我这里多的没有,至于几十万金,却可少助他一臂。我儿你要知道,象我们这种人,虽是托迹异邦,其盼望祖国富强之心,似乎较之内地人民,热度还觉得高些。”(何物老妪,具此远识。若夫芮大人,则曰“我们外国”、“你们中国”而已。)

    娉娉听他母亲这一番侃侃正论,忽的离着酒席,出了座位。向他母亲膝前深深跪下去,拜了几拜。他母亲忙将他扶起,笑说道:“我儿如何行此大礼?象这大礼,放着我们母子初见面时行了也好。”娉娉正色道:“母亲这话,却是不然。儿初见母亲时,已喜欢极了,只有哭泣分儿,哪里还记得行礼?儿此番行礼,是替中国四万万人民拜谢母亲的慷慨赠金,并不是家庭仪节。家庭仪节,不过是私情,私情纵有不至,母亲必不因此遂嗔怪女儿。母亲为四万万人民掷此金钱,实出于公义,公义苟其不谢,人民将来何以酬答母亲?”他母亲听了,不禁肃然说道:“女儿这话说的不错,我倒不料你这点点年纪,竟还有此识见。好好,你将来再向纽约留学几年,输灌些先进国的知识,何患不成一个英雄?我此时转替我们中国前途预祝无量幸福了。”于是母女两人,一直谈到深更,方才抵足而寝。

    在船上又过了十几天,已抵纽约。依他母亲意思,还想开除柳买办的职务,还是娉娉再三劝阻,方作罢论。毕竟将王吉夫妇驱逐了不用。(王吉之妇,曾说到这船上享福,不谓福不曾享,而祸已先至。人之一举一动,可不慎哉!)

    娉娉抵岸之后,旋即将路间事迹,写了一封长函,寄给俞竹筠,并询问凤琴消息。末后又将他母亲助金的话详细说了。谁知此信到了中国汉口时候,那俞竹筠已不在寓中,囚禁夏口厅监狱已有三日。俞竹筠入狱的缘故,自不消在下赘述,毕竟那芮大人力可通神,便是无辜的人,他要有心陷害这人,也难逃其毒手,何况俞竹筠又实在是革命党中一分子呢。原来俞竹筠由上海返回后,决意第二天渡江往访凤琴,告知娉娉踪迹,他哪里料到芮大人迁怒到他,业已侦骑密布呢。所以才一返寓,便被厅署里捕役捉将去了。厅官询问了一堂,俞竹筠自然是直认不讳。不是在下故意恐吓诸君,那时候革命党人只要一经捕获,是决不待时的。俞竹筠此番自知更无生望,幸而金娉娉已经逃往海外,安然无恙,这一喜也喜到极处。只是要写信报告娉娉,此时还不曾接到娉娉来信,无从探其住址。他想起平素同凤琴颇有交谊,论起两人形迹,虽然不曾明订婚约,然而当那花前絮语,灯下联吟,已非寻常交游所可比拟。今一旦罹此横祸,眼见得生死未可预卜,也须写一函札,将近日送娉娉往沪,以及娉娉悬念他的意思,详细告知。自己便从狱中贿通一个禁卒,叫他悄悄的送给韩小姐凤琴。素君用的那个老苍头接过来,交给娘姨。娘姨拿着进去,恰好凤琴正寂无聊赖,接过一看,不禁大惊失色。这件事便是在下在第十一回书中曾提过一句,特不知读者诸君可还记得不记得?(遥遥前事,一笔兜转,真是以文为戏。)

    这个当儿,凤琴毫无主意,只有垂泪分儿。又想到锦文既遥赴东瀛,娉娉又远逃美国,更没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千思万想,只得拿着这封信,仍然走至他父亲处,告知此事。素君接信在手,反复看了一遍。凤琴偷眼瞧他父亲颜色,却一毫不露张皇神态,也不说什么,只将信搁在膝上,仰着脖子沉吟了一会,倏的站起身子,微微含笑。此时转把凤琴姑娘蒙住了,只不知他父亲葫芦里卖什么药,(葫芦里的药怕读者已知道多时了。)又不敢动问,只略说了一句道:“父亲你看,这件事必然又是那个留学生弄的玄虚。俞先生函中虽然不曾提起这话,然而女儿自信料事断不会错,如今的官场,便算是他们昏愤糊涂,但是断没有个无凭无据,便敢将人诬成革命,径行下狱的道理。若没有个倚仗,这夏口厅的官儿有多大前程,他难道不畏国法,不忌舆论?”素君望着凤琴冷笑道:“啧啧啧!姑娘的议论,谁还敢说你不是。只是你姑娘既知道是那留学生所为,你有本事去同那个留学生办起交涉,替这俞君伸冤?咳!自从国民要求立宪以来,朝廷外面虽然不敢将这话驳回,那心里便时时刻刻防着国民暴烈举动。象俞竹筠这班人,前仆后继,死的也不知多少。所以那些官场,只顾保全他们的禄位,办起这些案卷来,便有些伤天害理,也顾不了许多。俞君他要不死,他不会学你那个冯老伯的本领,只须去趋承谄媚那个留学生,岂但没有祸事,还可以巴结得什么文案呀,书记呀,一古拢儿也会阔绰起来。我如今也看穿了,要得苟全性命,还须改变改变自家这肮脏脾气,我也犯不着抵死的去做一个清流。”

    素君正待再望下说,只把一个凤琴姑娘气得脸都涨红了,不由的正言厉色说道:“好,好!父亲不肯救这俞先生,做女儿的却不能相强,但不须再拿这些话来呕人。父亲这些话,若是讲了顽呢,也就玷污了平时操守;若是果然心地活动,真个要想同那留学生一鼻孔出气,女儿立刻就去投月儿湖觅死。”这几句话,转把素君说得笑起来,说:“幸亏你父亲此时才说这不争气话,若是早几天说了,你那一天跳天月儿湖的时候,便算你哥哥要救你出水,你大约抵死还不肯起来呢。罢罢,如今却因为你这义薄云天,做父亲的少不得倒要用点心机,脱这俞君于险。”凤琴这才欢喜,笑问道:“父亲你这话可还拿得住么?父亲究竟有什么把握,何妨说给你女儿听听。”素君摇头笑道:“机事不密则害成,岂容先告诉你?老实说,这件事做不到呢,你父亲不任受怨;这件事做得到呢,你父亲也不任受德。你替我静坐深闺,眼看捷旌旗,耳听好消息罢了。”凤琴含笑,遂不再望下问。

    这一天晚间,只见他父亲高烧银烛,命娘姨在厨下备了几种肴馔,把上次甘海卿在绍兴带来送他的老花雕烫了一壶,命凤琴对坐,浅斟细酌。酒至半酣,又命凤琴从抽屉里取出一叠花笺来,自家濡毫染翰,疏疏斜斜的写了一封长函。写成就了,读了又笑,笑了又读。凤琴听去也不禁欢喜得手舞足蹈,说:“父亲此事真做得有趣,此公若是见了,不愧死也应气死。父亲真是老谋深算,若是女儿,在那时候便不会想到此处。这样把柄被父亲得着,弄成了原告没有证据,被告反有证据,还怕这官司打不赢么?”素君笑道:“这也看俞君的造化,当这时代,也还不能把稳。所幸此公还清节可风,同那些卑污龌龊的督抚毕竟不同,或者可以发生点效力,也未可知。”素君说着,便将两件函稿,一个信封封好,贴了三分邮票,即吩咐老苍头快送至邮局。

    如今且缓表素君父女设计,少不得要另行单表一个伟大人物,便是当日做两广总督、鼎鼎享着大名的庄香涛香帅。当那专制政体时代,他却不知道专制有什么不好。好在在他之上专制的,只有个君主,其余便都处于他的专制之下。加之他这专制手段,也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不过科举起家,荐升开府,那一班左右前后趋承奔走的人,谁也不是掇着他的尊臀,舐着他的痈痔,越掇越舒服,越舐越快活。天下的人,除非一口气不来,死了便罢;若是一息尚存,断没有个不喜欢舒服,不喜欢快活的。所以象香帅这般人物,在大清国也就算是数一数二的好督抚了。也就不由一天一天的酿成他一种专制淫威,两司以下,至于那些观察郡守一班人,喊得来骂得一个狗血喷头。那些被大帅骂的人,还是洋洋得意,出去就可以骄傲那一班不曾被大帅骂的人。

    在下讲到此处,便有人驳着在下说:“这话讲的很是不通,那不曾被骂的人,总该是有才干有气节的人了,如何被骂的人还敢出去骄傲他?”诸君且缓驳在下,在下说的那不曾被骂的人,并不是大帅不骂他,因为他够不着去见大帅,哪里会有这被骂的分儿?他若是能够受着大帅的骂,他倒可以一般出去骄傲人了。所以当那明季时代,傲人的不过讲一句是“相公厚我,相公厚我。”至于这清季时代,傲人的又进一步,讲的是“相公骂我,相公骂我。”咳,这就是世道升迁,沧桑变易,一种怪现象了。(牢骚满腹,谈笑出之。作者心中无限沉痛,勿疑刘四一味骂人。)

    且说这一天,统制张高特地备了盛筵,请香帅入营阅兵。香帅清早便已起身,那些姨太太们伺候大人冠带,你推我,我挤你,站满了一房。香帅穿了靴子,套好袍褂,走过一个伶俐小厮,将一挂朝珠轻轻的向大人头颈里一套,又来拿架上的双眼花翎大帽子。香帅伸手接过来,正待望头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一迭连声命外面传呼待诏的进来整容。原来香帅生平有一种脾气,是最可恶整容,长发鬃鬃,甚至三月五月不曾修饰过一次。若不是因为清朝家法薙头,难违功令,光景他就老早蓄了发了。今因为阅兵是个大典,觉得乱鬓蓬松,观瞻不雅,所以忽然的命传呼待诏伺候。大人一句话才从鼻子里哼出一点音响,那阶下待从顿时暴雷也似的。一个大诺,立刻走进一个清洁伶俐的待诏。香帅吩咐在花厅上候着。这才命人捧着大帽子,一齐簇拥着大人到了花厅。那待诏少不得上前先替大人梳栉发辫。香帅的规矩,平时不梳栉发辫则已,一经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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