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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古屋灯昏感恩消宿怨 海轮月冷避祸走重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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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见前面有座土山,挡着去路。阿祥失惊说:“如何走错了道儿?我先前来时,倒不曾见着这山。”两个人只得硬着头皮,猛向前进。及至走到面前,原来并不是山,是一座多年失修,破败不堪的一个土地庙儿。庙后一株大槐树,绿荫纷披,占得有四五亩大的地址。心里一喜,说:“好了,我们权且在这地方歇一歇。”便扶着凤琴跨入里面。只见廊下的蓬蒿,长得有半人深浅。新雨之后,蛙鼓争鸣,还有许多流萤,熠耀草际。此时云色业已散净,星光满天,照见那殿上窗榻倾斜,虽然有一个神龛子,那偶像已剥蚀殆尽。阿祥左右寻觅,方才在一个泥判官脚下,拖出一个破烂蒲团,让凤琴胡乱坐下。自己委实也觉得疲倦,也就坐在门限上,用手挤那衣角上的水。

    凤琴坐定,便问阿祥道:“我们尽今儿夜里,不知可能赶回武昌?若是能赶回武昌,我们就尽力走罢,也不要在此多耽搁了。”这句话转把阿祥问得笑起来,说:“妹妹想是不知道轻重。我刚才还说的,便是赶到汉阳,至快还须等明日,莫说是武昌,又隔着一条大江呢,今夜飞也飞不过去。凤琴听见这句话,便哭起来,说:“我只愁父亲听见我这消息,他老人家定然焦急得要死,我此时恨不得立刻飞回去安慰他。”阿祥道:“妹妹的意思,怕不甚好。在我看起来,好在妹妹如今是安然无恙,便迟一日给老伯消息,也还不妨。”

    凤琴叹道:“我这性命倒十分难为你,巴巴的赶来救了我,但不知你怎么猜到我就会出这岔儿?莫不是你父亲的诡计你都知道?”(患难之中,不掩其英武之态,自是凤姑娘)本色。须看他这一句,何等利害。)阿祥也叹道:“我若是不知道我父亲的诡计,(公然承认,出凤琴意外,并出读者意外。)我怎生会救得妹妹?昨天我父亲来请妹妹游湖的时候,我便防着他们不怀好意,又听见妹妹居然答应肯去,我急得甚么似的,我想拦阻妹妹,我一定知道妹妹断不会相信我的话。我从今日清早,便不曾读书,悄悄溜到汉阳码头。妹妹未来的时候,那芮大烈早先到了,我就吃了一吓。后来接二连三,妹妹到了,金姑娘也到了,我心里便十分疑惑。起先只防着我父亲安着什么不良的心,(何以只防父亲?盖因前文冯子澄一篇梦呓,深知其癞虾蟆之心理也。)还猜不出为什事又闹出一个芮大人来。及至看到了金姑娘,才知道他们别有用意,不是单为着妹妹,那时候转把一颗心放下了。刚待回去,然而我这心里毕竟放妹妹不下。好在已经到了这地方,妹妹们的船在湖里荡着,我的脚步儿便也在岸上走着。妹妹你可不用笑我,毕竟我这两条腿,如何及得他们八把桨的快,走不多远,便不很看见妹妹们的船,只老远的看见湖心里有一点黑影子。(用笔如画,画也画不出。)我屏着一口气直往下赶。(写尽痴情。)说也奇怪,那船倒好象怕我赶不及似的,兀的又停住了。(此便是舟中用武之时矣,在阿祥口中便如此说,妙绝。)我正暗暗的叫声惭愧,紧走几步,那船又分明看在我眼里。怎么没有一会儿功夫,船窗里会跳出一个人来,扑通落水。我虽然辨认不甚清楚,我可猜定了便是妹妹。因为金姑娘上船穿的是玄色蝉翼纱的褂裤,妹妹却穿的是月白香云纱褂子,外罩玄色衬金夹罗背心,是再也不会错的。我其时魂灵已经出窍,也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先想跳下湖去救妹妹,又因为跳下去便死。我死原不足惜,只是依然救不得妹妹。难得妹妹落湖之后,顷刻便浮起来,以后再不沉了,好似有人在水底下托着妹妹一般,直望下淌。谁知妹妹淌的比适才船走的还快,眨眨眼又不见了。幸亏我今年春间曾同我父亲逛过一次伯牙台,知道这苇滩是此湖的尾闾,低洼不过。一个转眼拿定主意,便寻到适才会见妹妹的去处。天可怜我这一点诚心,竟使我将妹妹救得出险,完完全全的双手交给我们老伯,也不枉老伯平时看顾我的一番恩义。我却不敢在妹妹前邀功,只是以后求妹妹对我少呵斥几句,我便是立时死了,也就称心满意。说到此时喉咙里的声音便着实有些哽咽起来。(情文交至,语语打入凤姑娘心坎矣。

    凤琴半响只是开口不得,粉面上转羞得一朵一朵红云直泛出来。(此实无从索解,还须问之一切有情者。)早间那一枚香橼花珠,虽是在湖里浸了一会,便都开绽,却一毫不曾损坏,牢牢的还扣在衣领上。凤琴用手有意无意的捻着。阿祥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一眼瞧出凤琴这种神态,有什么猜不到她的芳心,兀的又惊又喜,转不能再说别的,只有俯着头,几乎垂到胸口。两个相对无言,万籁俱寂。

    一直挨到有四更光景,凤琴真是支持不住,便在那蒲团上合上双眼,沉沉的打起盹来。(此一睡,极写出凤琴襟怀坦白,毫无一点苟且思想。若在轻薄女儿,必装出许多娇羞,遮遮掩掩,吾甚叹其心之不堪问也。)此时虽是五月天气,然在这荒野之中,又是夜深时候,那个寒气逼得人牙齿抖战。阿祥想着凤琴身上全被水浸透了,万一再受着新凉,怕他要生病,(轻怜密爱。)自己瞧瞧那件长衫业已干燥,便一气脱下来,轻轻覆在凤琴身上。再抬头望了望,见破檐底下都透进些白光,顿时将屋内所有的物件一一现出。(宛然是个清晨光景。)土地公公的眼睛已剥蚀不堪,陷成两个深洞,全是些蜘蛛网儿缠着。娘娘下半截亦已破烂,又经屋上漏水,青一条红一条,淋得不成模样。(带补昨晚雨,笔致细密。)倒是身旁两个泥小鬼峥嵘狞恶,两个眼珠儿宛然望着自己,转有些害怕。不敢再去望着小鬼,只眈眈的注视凤琴。娇面,虽是沉睡,颜色却红活可爱。(小鬼欤?美人欤?一并写来,发人深省。)

    不多一会,那红日光线居然从外面透入殿际。槐树上有许多喜鹊吱吱喳喳的叫得利害,(点缀新晴,如身入其境。)却把凤琴惊醒了,兀自揉着眼睛,口内喃喃,只管喊娘姨。阿祥忙走近身边问:“妹妹要什么?尽管告诉我,娘姨却不在这里。”凤琴再一凝神,不禁羞得笑起来,又瞧见身上披的阿祥长衫,忙扯下来递给阿祥,说:“你这身子不凉?”(呜呼!阿祥自有生以来,得美人怜爱之语,此为第一次也。一笑。)说完这话,便从蒲团上站起身子,又似笑非笑的向阿祥说道:“这庙后想必有些野景,我去去就来,你却在此不许动一步。”阿祥连珠价答应不迭。凤琴独自走出庙外,耽延了好一会,依然重新入庙,(此事亦殊可以不写,然而竟复不写,亦殊觉文字欠细,只如此略略点缀,趣极。)催促阿祥快些赶路。

    阿祥仍将长衫穿整齐了,复沿着长堤行去。田野之间,渐渐有了人迹,一路问着道儿,约莫早饭光景,已抵汉阳。凤琴已是走得娇喘微微,呼吸短促。阿祥向江边唤了一只渡船,两人渡过江。登岸之后,又跨上人力车,匆匆进了城门,向自家公馆而来。凤琴一眼望见自己住宅,想起昨日情事,不禁有身入玉门之感,扑簌簌的泪如雨下。此时阿祥早已跳下车子,立在门首等风琴下车。那个老苍头一眼先看见阿祥,兀的揉着泪眼,迎上前来,嘴里叽咕道:“好了,回来一个了。只是我们小姐呢?可怜今生再休想见他进这门了。”(伤心语。)阿祥笑起来,指着凤琴给他看道:“这不是你们小姐是谁?”老苍头猛的吃了一吓,正要上前追问缘故,凤琴同阿祥再也不暇同他讲话,吩咐他开发车钱,便大踏步直望内里走。

    凤琴含着满胞眼泪,赶到紫君书房里,正待叙昨天遇险的事迹,猛一抬头,却空空的不见素君影子,心下大疑。却待转身出来,阿祥已同娘姨迎上前。娘姨已知道阿祥救他小姐出险,只是一见了凤琴,遂不由的上前拉着凤琴双手痛哭。凤琴亦是哀哀欲绝。转是阿祥急得拦着说道:“妹妹不必尽哭,还须急急去寻觅老伯方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使人吓煞。)据适才娘姨告诉我,老伯那一番神情,怕非佳兆。”凤琴正在荡气回肠的分际,忽然听见阿祥这话,吓得直跳起来,说:“我的父亲毕竟怎样?请你们直接了当的告诉我罢,再容不得绕着圈儿说话了。”阿祥便望着娘姨说道:“你且将老爷昨天的情形向小姐再叙一遍,。或者小姐猜得出老爷的用心,也未可知。”凤琴急道:“你说你说。”娘姨便说道:“我昨天进门时候,也象小姐今天一般,便直望老爷书房里跑。我其时哭得泪人儿似的,又是一个人独自回来,自然不消说得,老爷一猜这件事便有些不妙,第一句劈口便问我说:‘小姐敢莫出了什么岔儿?他如今在哪里呢?你不须哭,快快禀明了我,我自去救他。'我一想,可怜小姐此时已经在水里死够多时了,老爷苦不知高低,还说这救他的话。我听到耳朵里,便好象万箭钻心,本来有许多话要讲,忽的一句话也讲不出了,一口气象塞在喉际,只有哽咽的分儿。老爷急得什么似的,巴巴的忙在茶壶里倒了一盅茶,逼着我吃下去,才略略讲得出话。我就将前后事情详细叙了一个明白。老爷听到小姐落水这一句话,顿时面色惨白,哇的一声,嘴里直喷出一口鲜红稠血来。”

    凤琴一面听,一面早将一幅罗帕哭得湿透了。听到此处,更是号啕大哭。娘姨又接着说道:“老爷口口声声只喊着小姐名字,哀痛不已,更弯过一只手来捶着胸口哭,说:“我生生的误了……’”娘姨说到此,又说:“我就斗胆提着小姐名讳。老爷说:‘我生生的误了凤儿。’如此颠来倒去念了有十几遍。我其时没有法儿只得力劝老爷,叫老爷不用苦坏了。第一先要雇人去打捞小姐,无论生死老爷总须同那个芮大人不得干休。我说了这话,疑惑老爷一定依了我办了。谁知过了一会功夫,老爷好象思索什么似的,忽然闭着眼儿,盘着膝儿,也不忙着雇人打捞,仿佛大和尚入了定一般,一霎又喃喃自语。我在旁冷眼看着,已不似适才悲哀形状,叹了一口气,又微微笑起来。我再问他怎生办法?老爷好似不曾听见。我知道老爷此时是急痛攻心,神不守舍,定然是要疯癫了。小姐,你看我同老爷两个人在这书房里,天色又晚下来,外面又起了暴雨,我吓得只索索的抖。我懊悔不该将话说急了。便想到冯少爷,想寻冯少爷来劝劝我们老爷。我也顾不得风雨,跑入后一进里去请冯少爷。谁知冯少爷又不在屋里。我其时方恨着冯少爷,不知到哪里去了。谁知冯少爷会将小姐救得回家来呢?”

    凤琴急道:“这些话且缓讲。我请问你:今日老爷怎生会不见了呢?”娘姨道:“我的话还不曾说完呢。当晚既然不见老爷有什么举动,我又不敢尽着追问他,只好依然回到我们房里,一盏孤灯,可怜我整整的哭了一夜。”……风琴更是发急说;“你且说老爷罢,今日究竟在那里?你整整哭了一夜又提他则甚?是了,算我感激你这人多情多意。”(情语如画。风琴毕竟孩子气。)娘姨被风琴这句话转说得破涕为笑,说:“小姐讲的话,真是叫人难受,我这哭的意思,敢是想小姐的感激?”阿祥在旁也笑起来,说:“小姐叫你不用讲闲话,你这闲话偏生的刺刺不休。”

    娘姨瞪了阿祥一眼,才接着说道:“今日天刚刚发亮,我就跑到老爷这里来打探消息。谁知老爷在床上正是酣呼大睡,简直象是没有这事。(愈说愈怪,此等处最令人回煞。)我遂不敢去惊动老爷,只得又跑转屋内,暗想:‘难道老爷会这样忍心,竟不要小姐了?我委实不肯相信。”后来又恍然大悟,老爷他是处事极郑重的。还记得有一次在苏州时候,不是小少爷在门首戏耍,忽的不见了,吓得一家子人沸反盈天,依太太的意思,便逼着家人们上街敲锣寻觅小少爷。老爷是声色不动,还拦着太太说,不必着忙,停会子小少爷定然自家会走回来。太太大哭大闹,正在不得开交,果不其然约莫上灯时候,隔壁卖馄饨的老王,早在路上将小少爷抱回来了。老爷还笑向太太说:“我这见识何如?”后来老爷还长篇阔论讲出一段大道理,又引着许多故事,我还约略记得些。只是我不敢再说了,怕小姐又骂我啰嗦。”

    凤琴又急起来,说:“你已经啰嗦了,还说怕我骂你啰嗦呢。我请问你,这时候你不应该再去瞧瞧老爷么?”娘姨道:“谁说不再去瞧瞧呢,只是我走出来,那老爷已不知去向了。我急得什么似的,便赶去问苍头,看老爷可曾交代他什么说话。老苍头道:“老爷出门的当儿,叫我当心看守门户。老爷去会个朋友就来。(奇绝,幻绝。)小姐同冯少爷你们大家想想,老爷这时候他还有会朋友的道理?我怕老爷此次出门,一定是……”说着又哭起来。阿祥听了,也搓手顿脚,嚷着:“不好!老伯这样举动,真可算出人意外。”

    凤琴先前听见娘姨说他父亲为他急得呕血心里倒是十分难受。及至说到后来一番举动,看阿祥同娘姨的意思似乎疑惑他父亲出门觅死,他心里却不以为然,转按定心神拦着他们说:“你们却不要如此大惊小怪。父亲此番出去,定然别有宗旨。决不至变生意外。我们再等一会,父亲定然回来。倒是我昨日投水之后,金姑娘同那个姓芮的不知若何解决?这件事娘姨并未曾提起,我此刻倒要请问你呢。”娘姨也笑起来,说:“我只顾不放心老爷,倒忘却将他们的笑话告诉小姐了。我想那芮大人此番打的主意,全行在金姑娘身上。好在金姑娘也不负他,亲亲热热的都把芮大人的表记亲手取去了。”凤琴听了,很是愕然,便放下脸色说:“你说话很要仔细,金姑娘是何等人物,他肯为威权所逼?而且他平时是最讲究武技的,不象我这没用的人,手无缚鸡之力,到了危难时候,除得死字,更没有别的法儿。我断不相信他要芮大人的表记。”娘姨又拍手打掌,前前后后将金姑娘如何用刀子将芮大人耳朵割去一只的话,详细说了一遍,道:“这不是表记是什么?”凤琴这才恍然大悟,也不禁笑起来喊好。阿祥在旁边听着,便说:“这个仇隙愈结愈深了,金姑娘一个女伶,究竟敌不过芮大人的权力,芮大人他就肯平白饶了他吗?”凤琴也有些踌躇起来,忽的向阿祥深深行了一鞠躬礼。阿祥回礼不迭。凤琴道:“我此刻很不放心金姑娘,一发累你辛苦一趟,替我到他寓里打听他的消息,我便感你不尽。”阿祥连连答应,兀的飞奔过江去了。

    不到半日功夫,阿祥已经回来,说:“金姑娘昨晚回寓,连夜的收拾行装,今天绝早搭着下水轮船,携着阿魔出洋去了。这是他寓里的人告诉我的,千真万确。”凤琴听到此,顿时面色如土,平空栽倒地下。正是:

    方幸余生超虎口,更教别恨咽骊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原评

    凤琴堕湖,必不至死,此人意中事也。虽然,凤琴何以必须堕湖?在善读者以为特起波澜,为文章生色耳。乃堕湖之后,忽然跳出一阿祥,从患难之中,乃遂其爱怜美人之志。然后恍然作者眼光,其实专注于此。然后拍案叫快,为浮大白者三。

    素君闻凤琴死信,始而痛哭,继而淡然终乃出门访友,几使人不能测其用意之所在,闷处使人闷煞。

    独鹤评

    月儿湖上,变起仓卒,凤琴舍身赴水,娉娉挥刀却敌,一柔弱,一英武,身分固是不同。然其临难不屈之精神,一般无二,均不失为侠女也。

    月儿湖风潮,在场者无一不担惊受苦,却便宜了阿祥,转因此得以款款深情,博取美人青眼,不可谓非出自阿父之赐也。阿祥不知感激,反从而怨誉之,冯子澄冤矣。一笑。

    素君闻凤琴死耗后,种种神情,具见英雄举动毕竟与俗子不同。初非故意刻划,然而就文字论,固极奇诡之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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