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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曲中缘痴情融水酒 弦外恨国耻入风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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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拿我的官衔帖子,到总哨里回一声,说我老爷有些感冒,不能出来巡夜了。”那警察答应了几个“是”。

    此处他们早跨上马车,直向金娉娉家中而来。一路上苍苔露滑,碧树无声,长夜漫漫,在这月地上访着美人,真是别有兴致。那个马夫也就不禁丝缰,任那匹海马颠倒着四个银蹄,缓缓行着。(真是好风景,真是好情事。)芮大烈从窗里指着前面一片绿荫荫的垂杨,垂杨下面便是一带楼阁,隐隐露着几盏电灯,问道:“那是甚么地方?好个风景!”娄铁夫道:“你不知道?这便是人家常说的那位姬提督的别墅。他起这别墅,花了有二十多万金钱。如今主人却在京里供职,留着家眷在此处住着。”(朱门成灰,而主人尚未归家者,又岂独一提督也哉。)

    两人正在闲话,那马车已沿着这一带花墙行去。耳边忽听得有一阵风琴之声,随风鼓荡。接着便听见叨听莺声,在那里唱歌。娄铁夫笑道:“如今这世道大变了,你看当初都讲究的箫笛筝琶,怎么今日都是这劳什子咯嘣咯嘣的,闹得人头昏。若不是我知道这地方的主人,包管还错认着是那一国礼拜堂呢。”说着又向芮大烈道:“你怎么尽在这里出神了?”芮大烈道:“你休来同我罗唣,这唱的很有滋味呢。”又连连招呼马夫,快将马车停住。便携着娄铁夫跳下车来,又退了几步,立在墙阴之下,说:“我们不如细听一会罢。”因用手在掌上一拍一拍的,随着他这风琴念道:

    [沈醉东风]咳!国民呀,国民呀,你本是神明裔胄的骄童,你本是支那大陆的主翁。为甚的囚凤羁鸾宇宙中,恶风潮惊不醒你青狮梦?

    [沽美酒]你记得向西秦血泪红,你记得顺民旗御道中。秋风禾黍,禁不住心头痛,一霎时又鼓舞升平万象同。

    娄铁夫道:“不好!为甚么弹唱新歌咧?又将我们当日旧事提起了。须知这鼓舞升平,也是他们那些大老不得已举动。明知事不可为,虽道每日哭丧着这副脸,便可将这颓败的国势恢复过来吗?”

    芮大烈也不答他的话,又念着道:

    [折桂令]莽红尘,车水马龙,歌榭酒楼,香锦融融。破碎河山,你便要告诉他,半壁难终。

    [要孩儿]他还是,温柔手腕支无力,糟粕心肝醒亦慵。

    娄铁夫道:“岂有此理!这个妮子公然竟骂起我们做官的人来了。(好货)。我若不是瞧着他这提督位分比我高得许多,我定要唤几个郎儿,将他捉到我们衙署里,拷问他一个讪谤长上的罪名,看他还敢嗡起嗡起唱得这般高兴。”

    芮大烈笑道:“这倒不要怪他,我前日在京里考试出来,亲眼看见确是有这种景象。但是被他这一编,编入风琴里,倒更觉得有趣了。你休打岔,且听他底下再讲甚么。”

    [前腔]但是我国民呵!牛马性,千种万种,奴隶命,一重两重。

    [沽美酒]二辰丸,争无功;抵日货,事朦胧,更有那伤心短气苏杭雨,烈轰轰铁路,怕落在他人掌握中。

    [太平令]我的国民呀!若再不振起精神,扩起心胸,敢怕不是一例沙虫。

    [要孩儿]到如今依然是。鱼游菱叶杯沤绿。燕吐莲花幕火红。俺则笑他二万万同胞不配称雄。芮大烈道:“骂死了。象我们这些人到底配称雄不配呢?”娄铁夫也笑起来说道:“你既不敢称雄,这也该不必去访金娉娉了。”

    芮大烈正欲答言,猛听那楼上一声响亮,象个风琴摔碎,了的模样,便不听见曲调悠扬,转含悲带恨,吮着那一种的娇喉唱道:

    〔离亭宴〕俺虽是蛾眉淡扫多情种,愿伸粉臂将天捧,看宝剑袅袅长虹。

    (要孩儿)蜡蚜渴饮桃花血,乱砍头颅当酒钟。俺则是不嫁呀,若是要嫁,俺便将这个金身。躯,……

    〔离亭宴带歇煞拍〕深深与祖国姻盟重,还要献媚争妍结一个专房宠。

    听到此处,那楼上也就寂寂无声,红帘四压。芮大烈叹道:“这个小女子志气不小”(毕竟芮大烈还算解人。)娄铁夫道:“甚么志气,在女子中要算一个极不安分的。”(今之所谓安分者,吾知之矣。)又叹道:“我们中国真是要破败了,怎生一个女孩子家,也让他议论时势!他们有甚见识,自然纵纵横横的闹得无法无天。就如他末了几句,可见他不曾出嫁,他公然满口里嫁呀嫁的,这可要算是不害躁的了。”芮大烈道:“这倒不然。外国的女子,大率如此思想,况且女子嫁人,也是一件极尊贵的事情,又有甚么害臊,都是你们中国在先的学术,拘牵迁谬,积习相沿,把个天理人情,也说成个鼠偷狗窃,怎么不冤屈死了人呢?”娄铁夫笑道:“不必多讲了。他楼上业已阒寂销声,我们难不成在这里老等一夜?我记得《西厢》上有两句说:“这是几眼疏棂,不是云山千万重,怎得够人来信息通?”可不应了今夜景致么?”(以词曲应词曲,回顾有情。)芮大烈笑道:“该死该死!唐突西施,罪过罪过!我们快走罢。”说着,两人又跳上马车。

    不多一会,已到了金娉娉家门首。也是一座小小洋房,门口全用松柏编成的花卉,一枝花心内安着一盏电灯,都配着青黄赤白,五光十色,蔽地鲜明。灯光之下,已歇着一辆华丽马车。芮大烈刚刚下车,早见门里走出一个西装少年,皙白如玉。(神龙一现,匪夷所思。)后面还跟着一位美人送他,丰韵嫣然,(读者猜是谁?)向那少年握了一握手,便要转身进去。芮大烈悄悄问娄铁夫道:“这敢是金娉娉罢?卸了装,越发娇媚了。”娄铁夫笑道:“哪里是他,这是他跟前一个宠婢,(此处用烘云托月之法。)名字唤做阿魔,原是广东人,你不见他双足轻圆,刚刚六寸么?”说着,便在后面喊了一声:“阿魔,你家姑娘在屋里不曾?”阿魔回头一看,见是娄铁夫,便笑道:“姑娘在屋里呢,请进来歇一歇。”便回头招呼了门口几个人。这才见走过两三个盛装的小厮,将他两人引入一座洋厅上,绣褥锦茵,在五色电灯之下,格外鲜艳。不多时,果见金娉娉便服下楼口,穿了一件平时穿的夹罗衫,那几粒大宝石,已将芮大烈戒指上的逼得黯淡无华。(想此时芮大烈再也不敢吊钻戒膀子了。)娉娉见芮大烈是西装,便行了一个外国礼。娄铁夫彼此又介绍了一番。娉娉知他是留学生,倒也不肯怠慢,(甚矣,人之不可不留学也!虽然,以留学生取人,金娉娉其失之芮大烈乎?)便向阿魔微示了一个眼色。不到几分钟功夫,阿魔便来请他们三人另至一所清洁餐室,那酒香淆冽,早已纷腾满,桌。芮大烈喜出望外。正是:

    美人毕竟能青眼,佳客于今几素心。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原评

    此一回写两女杰登场,有声有色。中间全以歌曲为关捩,一则歌从目中看出,一则歌从耳中听出。变幻无穷,不可名状。

    前歌豪迈,后歌沉痛,均奇作也。惜乎均用一芮大烈听来,未免减色。或曰:读《侠凤奇缘》小说者,无不听之矣。即谓此歌不仅为芮大烈所听,亦宜。

    独鹤评

    金娉娉一弱女子耳,而其识见之高超如此,芮大烈一留学生也,而其志趣之卑下乃如彼:两两写来,煞是好看。然留学生之如芮大烈者,滔滔皆是,而青年女子之如金娉娉者,则仅于《侠凤奇缘》中一见之耳,此吾国社会程度所以为可叹也。

    借戏剧改良社会,已成今日新剧家之口头禅。然迹其所为,乃适为社会制造罪恶,是皆金娉娉之罪人也。况以金娉娉其人,而博得台下之叫好者,仍不过因其长得俊。则目前所谓女子新剧,专以色相引人者,又何可问哉!

    于驱车访美之时,忽插入墙阴听曲一段情事,从琴韵歌声中,画出一位女杰真是绝妙文思,不作一直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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