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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昌黎文外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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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日,右补阙宋景、国子博士韩愈,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石三学士之灵〔一〕。

    〔一〕或无“敬”字。

    惟君学成于身,名彰于人;知道之可行,见人之不幸〔一〕。不事顾让,以图就功;如何奄忽,永丧其躬〔二〕。曰景与愈,与游为久〔三〕;自君之逝,相遇辄哀。傍无强亲,子孩妻姖〔四〕;敢忘分济,念力未任。客葬秦原,孤魂谁附;奠以送诀,悲何可穷。尚飨!

    〔一〕“见人”,或作“知命”,或作“见命”。“不”上,或无“之”字。

    〔二〕此四字或作“以丧其良”。下或有“知微有议”四字。或作:“不负能长,已谁知口,有义何害。”今按:诸本皆无文理,疑不足据。

    〔三〕或无“曰”字;“景”下,或无“与”字;“愈”下,有“也”字;“为久”,作“日久”。

    〔四〕“姖”,或作“稚”。“姖”,古文“姬”字,然义亦不近。

    祭房君文

    房次卿,字蜀客,公尝志其父武墓;有“长曰次卿”,即君也。次卿卒于京兆 兴平尉。文曰“吾未死,无以妻子为念”,其恤孤之意厚矣。〔补注〕方苞曰:止此数语,便可“包刘越嬴”。

    维某年月日,愈谨遣旧吏皇甫悦以酒肉之馈,展祭於五官蜀客之柩前〔一〕。

    〔一〕或无“维某”字,“愈”作“某”。或无“日”字。“於”,一作“于”。

    呜呼!君乃至于此,吾复何言〔一〕?若有鬼神,吾未死,无以妻子为念!呜呼,君其能闻吾此言否〔二〕!尚飨。

    〔一〕“于此”,或作“于斯”。

    〔二〕“君”上,或有“房”字。

    高君仙砚铭

    并序

    儒生高常,与予下天坛中路,获砚石,似马蹄状,外棱孤耸,内发墨色,幽奇天然,疑神仙遗物。宝而用之,请予铭底:

    仙马有灵,迹在于石;棱而宛中,有点墨迹。文字之祥,君家其昌〔一〕。

    〔一〕应劭武纪注:大宛旧有天马种蹋石汗血。颜曰:“‘蹋石’,谓蹋石有迹,言其蹄坚利。”朱新仲谓铭语本此。“宛”,平声。

    高君画赞

    此篇从蜀本录之。今按:疑非公所作,然姑存之。

    君子温闲,骨气委和。迹不拒物,心不扬波。澄源卷璞,含白瑳瑳。遗纸一张,德音不忘。

    潮州请置乡校牒

    东坡潮州庙记谓:始潮之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人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此即公请置乡校之意也。〔补注〕方苞曰:穆然古物,有初汉人风致。何焯曰:体格气味,纯乎西汉。质雅中意味深长,此真有乎中溢乎外而不自知者。又曰:其论盖本诸董子。

    孔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一〕,则民免而无耻;不如以德礼为先,而辅以政刑也。”〔二〕夫欲用德礼,未有不由学校师弟子者。

    〔一〕“齐”上,或有“而”字。

    〔二〕或无“则”字“礼”字。

    此州学废日久。进士明经,百十年间〔一〕,不闻有业成贡於王庭,试於有司者〔二〕。人吏目不识乡饮酒之礼,耳未尝闻鹿鸣之歌〔三〕。忠孝之行不劝,亦县之耻也。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今此州户万有余,岂无庶几者邪?刺史县令不躬为之师,里闾后生无所从学。

    〔一〕“百十年间”,或作“百十数年”,非是。

    〔二〕“贡”、“试”下,或并无“於”字,或作“于”字。

    〔三〕或无“目”与“耳”字。

    尔赵德秀才〔一〕:沈雅专静,颇通经,有文章,能知先王之道,论说且排异端而宗孔氏,可以为师矣〔二〕。请摄海阳县尉,为衙推官〔三〕,专勾当州学,以督生徒,兴恺悌之风。刺史出己俸百千以为举本〔四〕,收其赢余,以给学生厨馔。

    〔一〕或作“耳”。又或作“矣”,非是。〔补注〕陈景云曰:“尔”字当从下句读,文牒中有此体。

    〔二〕“师”下,或有“友”字。

    〔三〕或无“官”字。

    〔四〕“举”,或作“学”。

    直谏表

    说见前送毛仙翁十八兄序。

    论顾威状

    同上。

    文外集下卷

    顺宗实录卷第一

    起藩邸,尽贞元二十一年二月。

    /史臣韩愈撰

    方本不载实录,云:诸本顺宗实录皆以附外集。然李汉序谓又有注论语十卷,传学者;顺宗实录五卷,列于史书,不在集中。则知实录固不必附也。今按:李汉之说据当时而言之,似未为失;然其为害,已足使笔解亡逸,无复真本;实录窜易,不成全书:是则皆李汉之为也。方氏不察而从其说,既已误矣。况今去公之时又益以远,比之当日,事体又大不同;故其片文只字,名为公之作而决可知其非伪者,皆当收拾使无失坠,乃为真能好公之文者。固不当以一时苟简之论为限断,而直有所遗也。故今于实录,姑仍置外集,而详加校定,庶几犹足以见公笔削之大指云。旧史公传云:“时谓愈有史笔,及撰顺宗实录,繁简不当,叙事拙于取舍,颇为当代所非。穆宗、文宗尝诏史臣添改,时愈婿李汉、蒋系在显位,诸公难之;而韦处厚别撰顺宗实录三卷。”且公进实录表状所云,乃监修李吉甫以韦处厚所撰未周悉,令臣重修;而旧传反谓所撰不当,处厚别撰三卷,误矣。新史又云:“自韩愈为顺宗实录,议者哄然不息,卒窜定无全篇。”按路隋传,文宗嗣位,隋以宰相监修国史。初,韩愈撰顺宗实录,书禁中事太切直,宦寺不喜,訾其非实。帝诏隋刊正。隋建言:卫尉卿周君巢、谏议大夫王彦威、给事中李固言、史官苏景胤皆言改修非是。夫史册者,褒贬所在。匹夫善恶,尚不可诬,况人君乎?议者至引隽不疑、第五伦为比,以蔽聪明,臣宗闵臣僧孺谓史官李汉、蒋系皆愈之婿,不可参撰,俾臣得下笔,臣谓不然。且愈所书亦非自出;元和以来,相循逮今,虽汉等以嫌,无害公议。请条示甚谬误者,付史官刊定。有诏:摘贞元、永贞间数事为失实,余不复改。汉等亦不罢。由是观之:则公于元和十年夏进此实录,后才一刊正;是文宗朝所特改者,贞元、永贞间数事耳。旧史以为“韦处厚别撰”者固非;而新史又谓“卒窜定无全篇”者亦非也。司马温公考异云:景祐中,编次崇文总目。顺宗皇帝实录有七本,皆五卷,题云“韩愈等撰”。五本略而二本详,编次者两存之。其中多异同。然则是非取舍,后世安所折衷耶?终之唯公之信而已。此新史所以采摭无遗,且以公为知言也欤。题下或无“史臣韩愈撰”五字。〔补注〕沈钦韩曰:韦处厚撰者三卷,昌黎撰者五卷,则略本是韦,详本出韩无疑。今以此本与通鉴考异校之,无一事与详本合,而适合彼所称略本,然则此非韩公本文。不知刻者何为却收此本。

    顺宗至德大圣大安孝皇帝〔一〕,讳诵,德宗长子,母曰昭德皇后王氏。上元二年正月十二日生〔二〕。大历十四年,封为宣王。建中元年,立为皇太子〔三〕。慈孝宽大,仁而善断,留心艺学。亦微信尚浮屠法,礼重师傅,引见辄先拜。善隶书,德宗之为诗并他文赐大臣者,率皆令上书之。德宗之幸奉天,仓卒间〔四〕,上常亲执弓矢,率军后先导卫,备尝辛苦。上之为太子,于父子间,慈孝交洽无嫌,每以天下为忧。德宗在位久,稍不假宰相权,而左右得因缘用事。外则裴延龄 李齐运 韦渠牟等以奸佞相次进用。延龄尤狡险,判度支〔五〕,务刻剥聚敛以自为功,天下皆怨怒。上每进见,候颜色,辄言其不可。至陆贽 张滂 李充等以毁谴,朝臣惧〔六〕,谏议大夫阳城等伏阁极论,德宗怒甚,将加城等罪,内外无敢救者,上独开解之,城等赖以免。德宗卒不相延龄 渠牟,上有力焉。贞元二十一年癸巳,德宗崩。景申,上即位太极殿,册曰:“维贞元二十一年岁次乙酉正月辛未朔二十三日癸巳,皇帝若曰:于戏!天下之大,实惟重器。祖宗之业,允属元良。咨尔皇太子诵,睿哲温恭,宽仁慈惠。文武之道,秉自生知;孝友之诚,发于天性。自膺上嗣,毓德春闱,恪慎于厥躬,祗勤于大训:必能诞敷至化,安劝庶邦。朕寝疾弥留,弗兴弗寤。是用命尔继统,俾绍前烈,宜陟元后,永绥兆人。其令中书侍郎平章事高郢奉册即皇帝位。尔惟奉若天道,以康四海;懋建皇极,以熙庶功:无忝我高祖 太宗之休命!”〔七〕上自二十年九月得风疾,因不能言,使四面求医药,天下皆闻知。德宗忧戚形于颜色,数自临视。二十一年正月朔〔八〕,含元殿受朝〔九〕,还至别殿,诸王亲属进贺,独皇太子疾不能朝,德宗为之涕泣,悲伤叹息,因感疾,恍惚日益甚,二十余日,中外不通两宫安否,朝臣咸忧惧莫知所为,虽翰林内臣亦无知者〔一〇〕。二十三日,上知内外忧疑,紫衣麻鞋,不俟正冠,出九仙门召见诸军使,京师稍安。二十四日宣遗诏,上缞服见百寮。二十六日即位〔一一〕。

    〔一〕“德”下,史有“弘道”二字。

    〔二〕正月戊戌生于长安之东内。

    〔三〕史云大历十四年六月进封宣王,十二月乙卯立为皇太子。

    〔四〕“仓”,或作“苍”。

    〔五〕贞元九年五月,以裴延龄为户部侍郎,判度支。

    〔六〕“”,所江切。

    〔七〕仓猝召翰林学士郑、卫次公等至金銮殿草遗诏。宦官或曰:“禁中议所立,尚未定。”众莫敢对。次公遽言曰:“太子虽有疾,地居冢嗣,中外属心。必不得已,犹应立广陵王。”等从而和之,议始定。〔补注〕何焯曰:凡册文诏书,但删去繁缛,便简直近古。修唐书者不知此法,本纪中至一字不存;宋景文列传,遇章疏辄窜易以就奇涩;皆与公背驰者也。

    〔八〕辛未朔。

    〔九〕“元”,或作“光”。

    〔一〇〕“含元殿”至“日益甚”四十一字,史云:“德宗不豫,诸王亲戚皆侍医药,独上卧病不能侍。德宗弥留,思见太子,涕咽久之。”

    〔一一〕丙申,即皇帝位于太极殿,卫士尚疑之,企足引领而望之,曰:“真太子也!”乃喜而泣。

    上学书于王伾,颇有宠〔一〕;王叔文〔二〕以棋进:俱待诏翰林,数侍太子棋。叔文诡谲多计〔三〕,上在东宫,尝与诸侍读并叔文论政。至宫市事〔四〕,上曰:“寡人方欲极言之。”众皆称赞,独叔文无言。既退,上独留叔文,谓曰:“向者君奚独无言,岂有意邪?”叔文曰:“叔文蒙幸太子,有所见,敢不以闻。太子职当侍膳问安,不宜言外事。陛下在位久,如疑太子收人心,何以自解?”上大惊,因泣曰:“非先生,寡人无以知此。”遂大爱幸。与王伾两人相依附,俱出入东宫。闻德宗大渐,上疾不能言,伾即入,以诏召叔文入,坐翰林中使决事〔五〕。伾以叔文意入言于宦者李忠言,称诏行下,外初无知者。以检校司空平章事杜佑摄冢宰兼山陵使,中丞武元衡为副使,宗正卿李纾为按行山陵地使,刑部侍郎郑云逵为卤簿使〔六〕;又命中书侍郎平章事高郢撰哀册文,礼部侍郎权德舆撰谥册文,太常卿许孟容撰诔文。

    〔一〕王伾,杭人。“伾”下或有复出“伾”字。

    〔二〕王叔文,山阴人。

    〔三〕“谲”,音决。

    〔四〕〔补注〕按:容斋随笔:宫市事,咸谓起于德宗;不知天宝中已有此名,且用宰相充使。时宰相杨国忠也。

    〔五〕“诏”下,或无“召”字。“文”下,或无“入”字。“使”下,或无“决”字。

    〔六〕或无“兼”字。“纾”,或作“杼”。“逵”,或作“达”。

    庚子,百寮请听政,曰:“自汉以来〔一〕,丧期之数,以日易月,而皆三日而听政。我国家列圣亦克修奉,罔或有违。况大行皇帝酌于故实,重下遗诏,今日至期,而陛下未亲政事,群臣不敢安。宜存大孝,以宁万国,天下之幸。”不许。是月,升泗州为上州。

    〔一〕“以”,或作“已”。

    二月辛丑朔,中书侍郎平章事臣郢、门下侍郎平章事臣珣瑜、检校司空平章事臣佑奉疏曰:“大行皇帝知陛下仁孝,虑陛下悲哀,不即人心听政事,故发遗诏,令一行汉氏之制。今陛下安得守曾 闵匹夫之小行,忘皇王继亲之大孝,以亏臣子承顺之义?”犹不许。

    壬寅,宰臣又上言曰:“陛下以圣德至孝,继受宝命;宜奉先帝约束,以时听断。不可以久。”从之。

    癸卯,朝百寮于紫宸门。杜佑前跪进曰:“陛下居忧过礼,群臣惧焉。愿一睹圣颜。”因再拜而起。左右乃为皇帝举帽,百寮皆再拜。佑复奏曰:“陛下至性殊常,哀毁之甚,臣等不胜惶灼。伏望为宗庙社稷割哀强食。”

    景午,罢翰林阴阳星卜医相覆棋诸待诏三十二人〔一〕。初,王叔文以棋待诏;既用事,恶其与己侪类相乱,罢之。

    〔一〕“三”,或作“四”。

    己酉,易定节度使张茂昭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余如故〔一〕。河北节度自至德已来不常朝觐;前年冬,茂昭来朝未还,故宠之。

    〔一〕或无“使”字。“可”,史作“兼”。

    辛亥〔一〕,诏吏部侍郎韦执谊守左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赐紫〔二〕。初,执谊为翰林学士,知叔文幸于东宫,倾心附之。叔文亦欲自广朋党,密与交好。至是,遂特用为相。

    〔一〕史作“卯”。

    〔二〕“侍郎”,史作“郎中”。“左丞”,史作“尚书右丞”。

    乙卯,太常奏:“礼云:‘丧,三年不祭,惟祭天地社稷。’周礼:‘圜钟之均六变,天神皆降;林钟之均八变,地示咸出。’不废天地之祭,不敢以卑废尊也。乐者所以降神也,不以乐则祭不成。今遵遗诏,行易月之制,请制内遇祭辍乐,终制用乐。”从之。又奏:“礼‘三年祭宗庙’,今请俟祔庙毕复常。”从之。

    辛酉,贬京兆尹李实为通州长史。诏曰〔一〕:“实素以宗属,累更任使,骤升班列,遂极宠荣,而政乖惠和,务在苛厉。比年旱歉〔二〕,先圣忧人,特诏逋租悉皆蠲免;而实敢肆诬罔,复令征剥。颇紊朝廷之法,实惟聚敛之臣。自国哀已来,增毒弥甚;无辜毙踣,深所兴嗟。朕嗣守洪业,敷弘理道,宁容蠹政,以害齐人!宜加贬黜,用申邦宪。尚从优贷,俾佐远藩。”实谄事李齐运,骤迁至京兆尹,恃宠强愎,不顾文法〔三〕。是时,春夏旱,京畿乏食。实一不以介意,方务聚敛征求,以给进奉。每奏对,辄曰:“今年虽旱,而谷甚好。”由是租税皆不免,人穷至坏屋卖瓦木贷麦苗以应官〔四〕。优人成辅端为谣嘲之,实闻之,奏辅端诽谤朝政,杖杀之。实遇侍御史王播于道————故事:尹与御史相遇,尹下道避————实不肯避,导骑如故。播诘让导骑者,实怒。遂奏播为三原令,廷诟之〔五〕。陵轹公卿已下〔六〕,随喜怒诬奏迁黜,朝廷畏忌之。尝有诏免畿内逋租,实不行用诏书,征之如初。勇于杀害,人吏不聊生。至谴,市里欢呼,皆袖瓦砾遮道伺之。实由间道获免。

    〔一〕“诏”下,或有“词一道”字;“曰”下,或有“京尹嗣道王”字。

    〔二〕“歉”,或作“叹”。

    〔三〕“文”,或作“乃”。

    〔四〕或无“贷”字。

    〔五〕“原”,或作“泉”。非是。

    〔六〕“陵”,或作“凌”。

    壬戌〔一〕,制殿中丞皇太子侍书翰林待诏王伾可守左常侍,依前翰林待诏〔二〕;苏州司功王叔文可起居舍人翰林学士;又以司勋员外郎翰林学士知制诰郑为中书舍人,学士如故;又以给事中冯伉为兵部侍郎;以兵部员外郎史馆修撰归登为给事中,修撰如故。登 伉皆上在东宫时侍读,以师傅恩拜〔三〕。

    〔一〕洪庆善云:史作“寅”,误。

    〔二〕“书”,或作“读”。“依前翰林待诏”,史作“充翰林学士”。今按:前云“上学书于王伾”,后云“以侍书得幸于上”,则此当从史作“侍书”为是。

    〔三〕〔补注〕何焯曰:书以师傅恩,所以别于伾 文之党也。

    顺宗实录卷第二

    起二月,尽三月。

    二月甲子,上御丹凤门,大赦天下。自贞元二十一年二月二十四日昧爽已前,大辟已下罪无轻重,常赦所不原者,咸赦原之。诸色人中,有才行兼茂,明于理体者;经术精深,可为师法者;达于吏理,可使从政者:宜委常参官各举所知;其在外者,长吏精加访择,具名闻奏,仍优礼发遣。

    旧事:宫中有要市外物〔一〕,令官吏主之,与人为市,随给其直。贞元末,以宦者为使,抑买人物,稍不如本估。末年不复行文书,置“白望”数百人于两市并要闹坊〔二〕,阅人所卖物,但称“宫市”,即敛手付与,真伪不复可辨,无敢问所从来,其论价之高下者〔三〕。率用百钱物买人直数千钱物,仍索进奉门户并脚价钱。将物诣市,至有空手而归者。名为“宫市”,而实夺之。尝有农夫以驴负柴至城卖,遇宦者称“宫市”取之,才与绢数尺,又就索门户,仍邀以驴送至内。农夫涕泣,以所得绢付之,不肯受,曰:“须汝驴送柴至内。”农夫曰:“我有父母妻子,待此然后食〔四〕。今以柴与汝,不取直而归,汝尚不肯,我有死而已!”〔五〕遂殴宦者。街吏擒以闻,诏黜此宦者,而赐农夫绢十匹;然“宫市”亦不为之改易。谏官御史数奏疏谏,不听。上初登位,禁之;至大赦,又明禁。

    〔一〕“物”下,或有“间”字。

    〔二〕〔补注〕沈钦韩曰:刘晏论云:税外横取,谓之“白著”。

    〔三〕“其论”,疑当作“与论”。

    〔四〕“待”,或作“得”。

    〔五〕“有死”,或作“必死”。

    又贞元中,要乳母皆令选寺观婢以充之,而给与其直。例多不中选。寺观次当出者,卖产业割与地买之〔一〕,贵有姿貌者以进,其徒苦之。至是亦禁焉。

    〔一〕“地”上,“与”字恐误。或“卖产业”是本文,后改作“割地”,而传者不去旧文,又误增“与”字。

    贞元末,五坊小儿张捕鸟雀于闾里〔一〕,皆为暴横以取钱物。至有张罗网于门,不许人出入者。或有张井上者,使不得汲水,近之辄曰“汝惊供奉鸟雀”,痛驱之。出钱物求谢,乃去。或相聚饮食于肆,醉饱而去,卖者或不知,就索其直,多被驱骂。或时留蛇一囊为质,曰:“此蛇所以致鸟雀而捕之者,今留付汝,幸善饲之,勿令饥渴。”卖者愧谢求哀,乃携而去。上在春宫时则知其弊,常欲奏禁之〔二〕至即位,遂推而行之。人情大悦。

    〔一〕〔补注〕沈钦韩曰:会要:“五坊”谓雕鹘鹰鹞狗,共为五坊。

    〔二〕“奏”,或作“东”。

    乙丑,停盐铁使进献。旧盐铁钱物悉入正库,一助经费。其后主此务者,稍以时市珍玩时新物充进献,以求恩泽。其后益甚,岁进钱物,谓之“羡余”;而经入益少。至贞元末,遂月有献焉〔一〕,谓之“月进”。至是乃罢。命右金吾将军兼中丞田景度持节告哀于吐蕃,以库部员外熊执易为副。兵部郎中兼中丞元季方告哀于新罗,且册立新罗嗣王,主客员外郎兼殿中监马于为副。

    〔一〕“遂”,或作“逐”,非是。

    三月庚午朔,出后宫三百人。

    辛未,以翰林待诏王伾为翰林学士。

    壬申,以故相抚州别驾姜公辅为吉州刺史。前户部侍郎判度支汀州别驾苏弁为忠州刺史。追故相忠州刺史陆贽〔一〕、郴州别驾郑余庆、前京兆尹杭州刺史韩皋、前谏议大夫道州刺史阳城赴京师。德宗自贞元十年已后,不复有赦令。左降官虽有名德才望,以微过忤旨谴逐者,一去皆不复叙用。至是人情大悦。而陆贽 阳城皆未闻追诏〔二〕而卒于迁所,士君子惜之。

    〔一〕〔补注〕何焯曰:自贬所召还者谓之“追”。陈景云曰:陆相贬忠州别驾,卒于贬所。未有刺史之授。“刺史”二字恐误。

    〔二〕“闻”下,或有“于”字。

    癸酉,出后宫并教坊女妓六百人,听其亲戚迎于九仙门。百姓相聚,欢呼大喜。

    景戌,诏曰:“检校司空平章事杜佑可检校司徒平章事,充度支并盐铁使。以浙西观察李锜为浙西节度检校刑部尚书。”赐徐州军额曰“武宁”,制曰:“朕新委元臣,综厘重务,爰求贰职,固在能臣。起居舍人王叔文,精识瑰材,寡徒少欲,质直无隐,沈深有谋。其忠也,尽致君之大方;其言也,达为政之要道:凡所询访,皆合大猷。宜继前劳,伫光新命。可度支盐铁副使,依前翰林学士本官赐如故。”〔一〕初,叔文既专内外之政,与其党谋曰:“判度支则国赋在手,可以厚结诸用事人,取兵士心,以固其权。”骤使重职,人心不服。藉〔二〕杜佑雅有会计之名,位重而务自全,易可制;故先令佑主其名,而除之为副以专之〔三〕。以户部尚书判度支王绍为兵部尚书;以吏部郎中李鄘为御史中丞;武元衡为左庶子。初,叔文党数人,贞元末,已为御史在台。至元衡为中丞,薄其人,待之卤莽,皆有所憾。而叔文又以元衡在风宪,欲使附己,使其党诱以权利。元衡不为之动。叔文怒,故有所授。

    〔一〕“赐如”,或作“余如”。

    〔二〕“藉”,或作“籍”;或无“藉”字。

    〔三〕“除之”,疑当作“除己”。

    庚寅,制〔一〕:门下侍郎守吏部尚书平章事贾耽可检校司空,兼左仆射;守门下侍郎平章事郑珣瑜可守吏部尚书;守中书侍郎平章事高郢可守刑部尚书;守尚书左丞平章事韦执谊可守中书侍郎:并依前平章事。

    〔一〕或有“曰”字。

    癸巳,诏曰:“万国之本,属在元良;主器之重,归于长子:所以基社稷而固邦统,古之制也。广陵王某,孝友温恭,慈仁忠恕;博厚以容物,宽明而爱人;祗服训词,言皆合雅;讲求典学,礼必从师;居有令闻,动无违德。朕获缵丕绪,祗若大猷,惟怀永图,用建储贰;以承宗庙,以奉粢盛,爰举旧章,俾膺茂典。宜册为皇太子,改名某,仍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初,广陵王名从“水”傍“享”,至册为皇太子,始改从今名。

    丁酉,吏部尚书平章事郑珣瑜称疾去位。其日,珣瑜方与诸相会食于中书————故事,丞相方食,百寮无敢谒见者————叔文是日至中书,欲与执谊计事,令直省通执谊。直省以旧事告,叔文叱直省,直省惧,入白执谊。执谊逡巡惭〔一〕,竟起迎叔文,就其阁语良久。宰相杜佑、高郢、珣瑜皆停箸以待〔二〕。有报者云:“叔文索饭,韦相已与之同餐阁中矣。”佑、郢等心知其不可〔三〕,畏惧叔文、执谊,莫敢出言。珣瑜独叹曰:“吾岂可复居此位!”顾左右取马径归,遂不起〔四〕。前是,左仆射贾耽以疾归第,未起;珣瑜又继去。二相皆天下重望,相次归卧,叔文、执谊等益无所顾忌,远近大惧焉。

    〔一〕“”,乃版切,与“赧”同。

    〔二〕“郢”下,或有“郑”字。

    〔三〕或无“不”字,非是。

    〔四〕〔补注〕按:著语极精神,叙次不减孟坚。

    顺宗实录卷第三

    起四月,尽五月。

    夏四月乙巳,上御宣政殿,册皇太子。册曰:“建储贰者,必归于冢嗣;固邦本者,允属于元良。咨尔元子广陵王某,幼挺岐嶷,长标洵淑;佩诗礼之明训,宣忠孝之弘规;居惟保和,动必循道;识达刑政,器合温文;爱敬奉于君亲,仁德闻于士庶;神祇龟筮,罔不协从:是用命尔为皇太子。于戏!维我烈祖之有天下也,功格上帝,祚流无穷,光缵洪业,逮予十叶。虔恭寅畏,日慎一日。付尔以承祧之重,励尔以主鬯之勤,以贞万国之心,以扬三善之德。尔其尊师重傅,亲贤远佞,非礼勿践,非义勿行,对越天地之耿光,丕承祖宗之休烈,可不慎欤!”时上即位已久,而臣下未有亲奏对者。内外盛言王伾 王叔文专行断决,日有异说。又属频雨,皆以为群小用事之应。至将册礼之夕,雨乃止;迨行事之时,天气清朗,有庆云见。识者以为天意所归。及睹皇太子仪表班行,既退,无不相贺,至有感泣者。

    戊申,诏曰:“惟先王光有天下,必正我邦本,以立人极。建储贰以承宗祧,所以启迪大猷,安固洪业,斯前代之令典也。皇太子某,体仁秉哲,恭敬温文,德协元良,礼当上嗣。朕奉若丕训,宪章前式,惟承社稷之重,载考春秋之义,授之匕鬯,以奉粢盛,爰以令辰,俾膺茂典。今册礼云毕,感庆交怀,思与万方,同其惠泽。自贞元二十一年二月二十四日已后,至四月九日昧爽已前,天下应犯死罪者,特降从流;流已下递减一等。文武常参并州府县官子为父后者,赐勋两转。古之所以教太子,必茂选师傅以翼辅之。法于训词,而行其典礼,左右前后,罔非正人:是以教谕而成德也。给事中陆质、中书舍人崔枢,积学懿文,守经据古,夙夜讲习,庶协于中:并充皇太子侍读。天下孝子顺孙先旌表门闾者,委所管州县各加存恤。”

    庚戌,封皇太子长子宁等六人为郡王〔一〕。

    〔一〕宁、宽、宥、察、寰、寮等六男也。

    癸酉〔一〕,赠吐蕃吊祭使工部侍郎兼御史大夫史馆修撰张荐礼部尚书。荐字孝举,代居深州之陆泽。祖文成,博学工文词,性好诙谐,七登文学科。荐聪明强记,历代史传,无不贯通,为太师颜真卿所称赏,遂知名。大历中,江东观察表荐之〔二〕,授左司御率府兵曹参军,兼史馆修撰。贞元初,为太常博士。四年,回纥求和亲,使送咸安公主入回纥,以荐为判官,改授殿中侍御史,累迁谏议大夫。十一年册回纥子,荐以秘书少监持节为使。还久之,迁秘书监。二十年,吐蕃赞普死,以荐为工部侍郎,兼御史大夫,持节吊赠。卒于赤岭东回纥辟。吐蕃传归其柩〔三〕。前后三使异国,自始命至卒,常兼史职。在史馆二十年,著宰辅传略、五服图记、寓居录、灵怪集等。

    〔一〕“酉”,当作“丑”。

    〔二〕“江”,或作“浙”。

    〔三〕“辟”字恐误。〔补注〕陈景云曰:旧史作“纥壁驿”,此“回纥辟”乃传写之误。

    景寅,罢闽中万安监。先是福建观察柳冕久不迁,欲立事迹〔一〕,以求恩宠,乃奏云:“闽中,南朝放牧之地,畜羊马可使孳息。请置监。”许之。收境中畜产〔二〕,令吏牧其中。羊大者不过十斤,马之良者,估不过数千。不经时辄死,又敛,百姓苦之,远近以为笑。至是观察阎济美奏罢之。

    〔一〕“立”,或作“以”。

    〔二〕“收”,或作“牧”。

    丁卯,命焚容州所进毒药可杀人者〔一〕。

    〔一〕“可”,或作“所”。

    五月己巳〔一〕,以杭州刺史韩皋为尚书左丞〔二〕。

    〔一〕“己巳”,史作“戊辰”,无“五月”字。

    〔二〕“左”,或作“右”。

    辛未〔一〕,以右金吾大将军范希朝为检校右仆射,兼右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兵马节度使。叔文欲专兵柄,藉希朝年老旧将,故用为将帅,使主其名〔二〕;而寻以其党韩泰为行军司马专其事。

    〔一〕“辛未”,史作“五月己巳”。

    〔二〕“主”,或作“在”。

    甲戌,以度支郎中韩泰守兵部郎中,兼中丞,充左右神策京西都栅行营兵马节度行军司马,赐紫。

    乙亥,追改为检校兵部郎中,职如故。

    甲申〔一〕,以万年令房启为容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初,启善于叔文之党,因相推致〔二〕,遂获宠于叔文,求进用。叔文以为容管经略使,使行,约至荆南授之。云:“脱不得荆南,即与湖南。”故启宿留于江陵〔三〕久之方行。至湖南,又久之,而叔文与执谊争权数有异同,故不果。寻闻皇太子监国。启惶骇,奔驰而往。是日,以郴州员外司马郑余庆为尚书左丞〔四〕。

    〔一〕“甲申”,史作“丁丑”。

    〔二〕或无“因”字。

    〔三〕“宿”,音秀。“留”,音溜。

    〔四〕“是日”,史作“癸未”。

    乙酉,以尚书左丞韩皋为鄂岳观察、武昌军节度使〔一〕。初,皋自以前辈旧人,累更重任,颇以简倨自高,嫉叔文之党。谓人曰:“吾不能事新贵人。”皋从弟晔幸于叔文,以告,叔文故出之。

    〔一〕“以尚”下十八字,史作“以右丞韩皋为鄂、岳、沔、蕲团练观察使”。仍日系甲辰下。〔补注〕沈钦韩曰:按武昌军额始自牛僧孺,此恐误。陈景云曰:方镇表:元和元年,始升鄂岳观察为武昌军节度使;当顺宗世,鄂岳未尝为节镇。

    辛卯,以王叔文为户部侍郎,职如故,赐紫。初,叔文欲依前带翰林学士,宦者俱文珍等恶其专权,削去翰林之职。叔文见制书大惊,谓人曰:“叔文日时至此商量公事,若不得此院职事,即无因而至矣。”王伾曰:“诺。”即疏请,不从;再疏,乃许三五日一入翰林,去学士名。又与归登同日赐紫。内出衫笏赐登,而叔文不沾。文珍等所恶,独不得赐〔一〕,由此始惧。

    〔一〕今按:“而叔文”下数句重复不可读。疑因后来修改,已增新字而不去旧文,如前买乳母之例也。盖上文已有俱文珍等恶其专权之句,则此不当更有“文珍等所恶”五字。有“不沾”字,即不当更有“独不得赐”四字。若并有此九字,即上不当有“不沾”字。且此“文珍等”字上,亦合更有脱字,谬误甚明。今当削去“文珍等”以下九字,则语意明白,无复可疑矣。

    以衢州别驾令狐峘为秘书少监。峘,国子祭酒德棻玄孙,进士登第。司徒杨绾未达时,遇之以为贤。为礼部修史,引峘入史馆,自华原尉拜拾遗,累迁起居舍人。大历八年,刘晏为吏部尚书,奏峘为刑部员外,判南曹。累迁至礼部侍郎。峘之判南曹,晏为尚书,杨炎为侍郎。峘得晏之举〔一〕,分阙必择其善者与晏,而以恶者与炎。炎固已不平。至峘为礼部,而炎为相。有杜封者,故相鸿渐之子,求补弘文生。炎尝出杜氏门下,托峘以封。峘谓使者曰:“相公欲封成其名,乞署封名下一字,峘因得以记焉。”炎不意峘卖之,署名属峘。峘明日疏言宰相炎迫臣以威,臣从之则负陛下,不从即炎当害臣〔二〕。德宗以问炎,炎具道所以,德宗怒曰:“此奸人,不可奈。”欲杖而流之。炎救解,乃黜为衡州别驾。贞元初,李泌为相,以左庶子史馆修撰征,至则与同职孔述睿争竞细碎,数侵述睿。述睿长告以让,不欲争〔三〕。泌卒,窦参为相,恶其为人,贬吉州别驾,改吉州刺史。齐映除江西观察,过吉州,峘自以前辈,怀怏怏,不以刺史礼见。入谒,从容步进,不袜首属戎器〔四〕,映以为恨。去至府,奏峘举前刺史过失,鞫不得真,无政事,不宜临郡,贬衢州别驾。上即位,以秘书少监征,未至卒。峘在史馆,修玄宗实录一百卷,撰代宗实录三十卷。虽颇勤苦,然多遗漏,不称良史。初,德宗将厚奉元陵事,峘时为中书舍人兼史职,奏疏谏,请薄其葬。有答诏优奖。元和三年,以修实录功追赠工部尚书〔五〕。

    〔一〕〔补注〕卢轩曰:左传“公如越,得太子适郢。”杜注:“得,相亲悦也。”按“得”、“德”同字,唐书作“德”。

    〔二〕“即”,或作“则”。

    〔三〕“告”,或作“者”。“长告”,谓长假也。

    〔四〕或无“袜”字。或又作“秣”,非是。

    〔五〕新史:初,峘受诏撰代宗实录,未就。会贬,诏听在外成书。元和中,其子太仆丞丕献之,以劳赠工部尚书。

    是月,以襄州为襄府〔一〕,徙临汉县于古城,曰邓城县。

    〔一〕按:元和郡县志作“襄阳大都督府”,恐“襄”下当有“阳”字。

    顺宗实录卷第四

    起六月,尽七月。

    六月己亥,贬宣州巡官羊士谔为汀州 宁化县尉。士谔性倾躁,时以公事至京,遇叔文用事,朋党相煽,颇不能平,公言其非。叔文闻之,怒,欲下诏斩之,执谊不可;则令杖杀之,执谊又以为不可:遂贬焉。由是叔文始大恶执谊,往来二人门下者皆惧。先时,刘辟以剑南节度副使,将韦皋之意于叔文,求都领剑南 三川,谓叔文曰:“太尉使某致微诚于公〔一〕,若与其三川〔二〕,当以死相助。若不用,某亦当有以相酬。”叔文怒,亦将斩之,而执谊固执不可。辟尚游京师未去〔三〕,至闻士谔〔四〕,遂逃归。

    〔一〕“某”,或作“辟”。

    〔二〕“与其”,疑当作“与某”。

    〔三〕“尚”下,或有“以”字。

    〔四〕“士”,或作“贬”。今按:“士”上当别有“贬”字。

    左散骑常侍致仕张万福卒。万福,魏州 元城人也。自曾祖至父皆明经,官止县令州佐。万福以祖父业儒皆不达,不喜书,学骑射。年十七八,从军辽东,有功,为将而还。累迁至寿州刺史。州送租赋诣京师,至颍川界,为盗所夺,万福使轻兵驰入颍川界讨之〔一〕。贼不意万福至,忙迫不得战,万福悉聚而诛之,尽得其所亡物,并得前后所掠人妻子财物牛马万计,悉还其家。为淮南节度崔圆所忌,失刺史,改鸿胪卿,以节度副使将兵千人镇寿州。万福不以为恨。许杲以平卢行军司马将卒三千人驻濠州不去,有窥淮南意。圆令万福摄濠州刺史,杲闻即提卒去,止当涂 陈庄。贼陷舒州,圆又以万福为舒州刺史,督淮南岸盗贼,连破其党。大历三年,召赴京师。代宗谓曰:“闻卿名,久欲一识卿,且将累卿以许杲。”万福拜谢,因前曰:“陛下以许杲召臣,如河北贼诸将叛,以属何人?”代宗笑曰:“且欲议许杲事,方当大用卿。”即以为和州刺史,行营防御使,督淮南岸盗贼。至州,杲惧,移军上元。杲至楚州大掠,节度使韦元甫命万福讨之。未至淮阴,杲为其将康自勤所逐〔二〕。自勤拥兵继掠〔三〕,循淮而东,万福倍道追而杀之,免者十二三,尽得其所虏掠金银妇女等〔四〕,皆获致其家。代宗诏以本州兵千五百人防秋京西,遂带和州刺史镇咸阳,固留宿卫〔五〕。李正己反,将断江 淮路,令兵守埇桥涡口〔六〕,江 淮进奉船千余只,泊涡口不敢进。德宗以万福为濠州刺史,万福驰至涡口,立马岸上,发进奉船,淄青将士停岸睥睨不敢动,诸道继进。改泗州刺史。为杜亚所忌,征拜左金吾卫将军。召见,德宗惊曰:“杜亚言卿昏耄,卿乃如是健耶!”图形凌烟阁,数赐酒馔衣服,并敕度支籍口畜给其费。至贺阳城等于延英门外,天下益重其名。二十一年以左散骑常侍致仕。元和元年卒〔七〕,年九十。万福自始从军至卒,禄食七十年,未尝病一日。典九郡,皆有惠爱〔八〕。

    〔一〕“入颍川”,或作“入颖州”。

    〔二〕“勤”,或作“劝”,下同。

    〔三〕“拥”,或作“权”。

    〔四〕“女”,或作“人”。

    〔五〕“固”,或作“因”。

    〔六〕“埇”,音勇。

    〔七〕元和元年,当作贞元二十一年。

    〔八〕〔补注〕吴汝纶曰:此与陆 阳二人,皆史记合传体。

    癸丑,韦皋上表请皇太子监国,又上皇太子笺。寻而裴垍、严绶表继至,悉与皋同。〔一〕

    〔一〕〔补注〕沈钦韩曰:考异云:实录略本如此,详本“垍”皆作“均”。按:垍时为考功员外郎,均为荆南节度使。通鉴从详本,此实略本之误。

    七月丙子〔一〕,赠故忠州别驾陆贽兵部尚书;故道州刺史阳城左常侍。

    〔一〕〔补注〕原本无“七月丙子”四字,据旧史增补。

    贽字敬舆,吴郡人也。年十八,进士及第〔一〕。又以博学宏词授郑县尉;书判拔萃,授渭南尉,迁监察御史。未几,选为翰林学士,迁祠部员外郎。德宗幸奉天,贽随行在,天下搔扰,远近征发,书诏一日数十下〔二〕,皆出于贽。贽操笔持纸,成于须臾,不复起草。同职皆拱手嗟叹,不能有所助。常启德宗言:“方今书诏,宜痛自引过罪己,以感人心。昔成汤以罪己致兴,后代推以为圣人。楚王失国亡走,一言善而复其国,至今称为贤者。陛下诚能不吝改过,以言谢天下,臣虽愚陋,为诏词无所忌讳,庶能令天下叛逆者回心喻旨。”德宗从之。故行在制诏始下,闻者虽武人悍卒,无不挥涕感激。议者咸以为德宗克平寇难,旋复天位,不惟神武成功,爪牙宣力;盖以文德广被,腹心有助焉。累迁考功郎中、谏议大夫、中书舍人,兼翰林学士。丁母忧,免丧,权知兵部侍郎,复入翰林。中外属意,旦夕俟其为相。窦参深忌之,贽亦短参之所为,且言其黩货,于是与参不能平。寻真拜兵部侍郎,知礼部贡举,于进士中得人为多。八年春,迁中书侍郎平章事,始令吏部每年集选人。旧事:吏部每年集人;其后遂三年一置选。选人猥至,文书多不了寻勘,真伪纷杂,吏因得大为奸巧。选士一蹉跌,或至十年不得官;而官之阙者,或累岁无人。贽令吏部分内外官员为三分,计阙集人以为常,其弊十去七八〔三〕,天下称之。初,窦参出李巽为常州刺史,且迫其行,巽常衔之。至参贬为郴州别驾,巽适迁湖南观察。德宗常与参言故相姜公辅罪,参漏其语。参败,公辅因上疏自陈其事非臣之过。德宗诘之,知参泄其语,怒,未有所发。会巽奏汴州节度刘士宁遗参金帛若干。士宁得汴州,参处其议,士宁常德之,故致厚贶。德宗以参得罪而以武将交结〔四〕,发怒,竟致参于死。而议者多言参死由贽焉〔五〕。裴延龄判度支,天下皆嫉怨,而独幸于天子,朝廷无敢言其短者;贽独身当之,日陈其不可用。延龄固欲去贽而代之,又知贽之不与己,多阻其奏请也。谤毁百端。翰林学士吴通玄故与贽同职,奸巧佻薄,与贽不相能。知贽与延龄相持有间,因盛言贽短。宰相赵憬本贽所引同对,嫉贽之权,密以贽所戢弹延龄事告延龄〔六〕。延龄益得以为计。由是天子益信延龄而不直贽,竟罢贽相,以为太子宾客,而黜张滂 李充等权〔七〕。言事者皆言其屈〔八〕。贽固畏惧,至为宾客,拒门不纳交亲士友。春旱,德宗数猎苑中,延龄疏言:“贽等失权怨望,言于众曰:‘天下旱,百姓且流亡,度支爱惜,不肯给诸军。军中人无所食,其事奈何?’以摇动群心,其意非止欲中伤臣而已。”后数日,又猎苑中,会神策军人跪马前云:“度支不给马草。”德宗意延龄前言,即回马而归,由是贬贽为忠州别驾,滂、充皆斥逐。德宗怒未解,贽不可测,赖阳城等救乃止。贽之为相,常以少年入翰林,得幸于天子,长养成就之。不敢自爱,事之不可者皆争之。德宗在位久,益自揽持机柄,亲治细事,失君人大体,宰相益不得行其事职,而议者乃云由贽而然〔九〕。贽居忠州十余年,常闭门不出入,人无识面者。避谤不著书,习医方,集古今名方为陆氏集验方五十卷,卒于忠州,年五十二。上初即位,与郑余庆、阳城同征,诏始下,而城、贽皆卒。

    〔一〕贽 大历八年及第,时年二十。

    〔二〕“一日”,或作“日百”,非是。

    〔三〕〔补注〕何焯曰:今截阙之法所始。

    〔四〕“以武”,当作“与武”。

    〔五〕司马温公云:“贽传曰:‘德宗杀参,贽有力焉。’按:贽请令长官举属吏状云:‘亦由私访所亲,转为所卖,其弊非远,圣鉴明知。’乃解参之语也。及参之死,贽解救甚至,当时之人见参 贽有隙,遂以己意猜之;史官不悦者,因归罪于贽耳。”唐小说云:窦参所宠青衣上清者,参死,收入掖庭,因言陆贽诬陷参事,德宗乃下诏雪参。此说与旧史同。〔补注〕方东树曰:此公特为陆辨诬也。云参之死由李巽之报怨,而议者不察,妄疑陆公,文意甚明。温公之说,加详辨焉,与韩意同,非驳韩也。旧传去“而议者多言”五字,遂诬陆并诬韩矣。

    〔六〕“戢”,通鉴作“讥”,或作“谈”;“戢弹”,或作“弹戢”。

    〔七〕按史,滂、充皆以论裴延龄得罪。此但著黜滂、充等,而上文不言其所以得罪之由,盖脱漏也。

    〔八〕“皆”,或作“多”。

    〔九〕温公云:凡为宰相者,皆欲专权,安肯自求失职?不任宰相,乃德宗之失,而归咎于贽,岂人情也?贽论朝官阙员状云:“顷之,辅臣鲜克胜任,过蒙容养,苟备职员,致劳睿思,巨小经虑。”此乃谏德宗不任宰相亲治细事之词也。〔补注〕吴汝纶曰:此与窦参死事,皆先详其故而以时议结之,词最婉妙。

    城字亢宗,北平人,代为官族。好学,贫不能得书,乃求入集贤为书写吏,窃官书读之,昼夜不出。经六年,遂无所不通,乃去陕州中条山下〔一〕。远近慕其德行,来学者相继于道。闾里有争者,不诣官府,诣城以决之。李泌为相,举为谏议大夫,拜官不辞。未至京师,人皆想望风采〔二〕,云“城山人能自苦刻,不乐名利,必谏诤死职下”,咸畏惮之。既至,诸谏官纷纷言事,细碎无不闻达,天子益厌苦之〔三〕,而城方与其二弟牟、容连日夜痛饮〔四〕,人莫能窥其意。有怀刺讥之者,将造城而问者〔五〕,城揣知其意,辄强与酒〔六〕。客或时先醉仆席上;或时先醉卧客怀中,不能听客语。约其二弟云:“吾所得月俸,汝可度吾家有几口,月食米当几何,买薪菜盐米凡用几钱,先具之,其余悉以送酒媪,无留也。”未尝有所贮积。虽其所服用切急不可阙者,客称其物可爱,城辄喜,举而授之。陈苌者,候其始请月俸,常往称其钱帛之美,月有获焉〔七〕。至裴延龄谗毁陆贽等,坐贬黜,德宗怒不解,在朝无救者,城闻而起曰:“吾谏官也,不可令天子杀无罪之人,而信用奸臣。”即率拾遗王仲舒数人守延英门上疏,论延龄奸佞,贽等无罪状。德宗大怒,召宰相入语,将加城等罪。良久乃解,令宰相谕遣之。于是金吾将军张万福闻谏官伏阁谏,趋往,至延英门,大言贺曰:“朝廷有直臣〔八〕,天下必太平矣!”遂遍拜城与仲舒等曰:“诸谏议能如此言事,天下安得不太平也!”〔九〕已而连呼:“太平万岁,太平万岁!”万福武人,时年八十余,自此名重天下。时朝夕相延龄,城曰:“脱以延龄为相,当取白麻坏之,恸哭于庭。”竟坐延龄事改国子司业。至,引诸生告之曰:“凡学者,所以学为忠与孝也。诸生宁有久不省其亲乎?”明日谒城归养者二十余人。有薛约者,尝学于城,狂躁,以言事得罪,将徙连州;客寄有根蒂,吏纵求得城家〔一〇〕;坐吏于门,与约饮决别,涕泣送之郊外。德宗闻之,以城为党罪人,出为道州刺史。太学王鲁卿、李傥等二百七十人诣阙乞留。住数日,吏遮止之,疏不得上。在州,以家人礼待吏人,宜罚者罚之,宜赏者赏之,一不以簿书介意。赋税不登〔一一〕,观察使数诮让。上考功第,城自署第曰:“抚字心劳,征科政拙,考下下。”观察使尝使判官督其赋,至州,怪城不出迎,以问州吏,吏曰:“刺史闻判官来,以为己有罪,自囚于狱,不敢出。”判官大惊,驰入,谒城于狱,曰:“使君何罪?某奉命来候安否耳。”留一两日未去,城固不复归馆。门外有故门扇横地,城昼夜坐卧其上,判官不自安,辞去。其后又遣他判官崔某往按之〔一二〕,崔承命不辞,载妻子一行,中道而逃。城孝友,不忍与其弟异处,皆不娶,给侍终身。有寡妹依城以居,有生年四十余〔一三〕,痴不能如人,常与弟负之以游。初,城之妹夫亡在他处,家贫不能葬,城亲与其弟舁尸以归〔一四〕,葬于其居之侧,往返千余里。卒时年六十余。

    〔一〕“州”,或作“洲”,非是。〔补注〕姚范曰:“州”下,疑脱“家”字。子厚遗爱碣云:“家于北平,隐于条山。”

    〔二〕“想”,或作“相”。

    〔三〕“子”,或作“下”,非是。

    〔四〕“牟”,或作“并”;“容”,或作“密”;二字或作“并容”。

    〔五〕今按此二句亦衍一句,疑亦以修改重复而误也。今当削去“讥之者将”四字。

    〔六〕“辄”上,或有“强与坐”字。

    〔七〕〔补注〕何焯曰:叙事至千载下读之,犹觉声音笑貌显显在目。马 班而下,可复见乎!

    〔八〕或作“直言”。

    〔九〕或无“也”字。

    〔一〇〕“纵”,当作“踪”。

    〔一一〕“赋税”,或作“税赋”。

    〔一二〕“按”,或作“或”,非是。

    〔一三〕“生”,或作“甥”,或作“男”。

    〔一四〕“舁”,音舆。

    戊寅,以户部侍郎潘孟阳为度支盐铁转运副使。其日,王伾诈称疾自免。自叔文归第〔一〕,伾日诣中人并杜佑请起叔文为相,且总北军。既不得,请以威远军使平章事,又不得。其党皆忧悸不自保。伾至其日,坐翰林中,疏三上,不报,知事不济。行且卧,至夜忽叫曰:“伾中风矣!”明日,遂舆归不出。

    〔一〕〔补注〕沈钦韩曰:叔文归第,以母丧也。此本脱去叔文母将死前一日,叔文以五十人担酒馔入翰林,䜩李忠言、刘光琦、俱文珍及诸学士等一节事。据考异引详本有之。

    戊子,以礼部侍郎权德舆为户部侍郎;以仓部郎中判度支陈谏为河中少尹。伾、叔文之党于是始去。

    乙未,诏:“军国政事,宜权令皇太子某勾当。百辟群后,中外庶僚,悉心辅翼,以底于理。宣布朕意,咸使知闻!”上自初即位,则疾患不能言。至四月,益甚。时扶坐殿,群臣望拜而已,未尝有进见者。天下事皆专断于叔文,而李忠言、王伾为之内主,执谊行之于外,朋党喧哗,荣辱进退,生于造次,惟其所欲,不拘程度。既知内外厌毒,虑见摧败,即谋兵权,欲以自固,而人情益疑惧,不测其所为,朝夕伺候。会其与执谊交恶,心腹内离,外有韦皋、裴垍、严绶等笺表〔一〕,而中官刘光奇、俱文珍、薛盈珍、尚解玉等皆先朝任使旧人,同心怨猜,屡以启上。上固已厌倦万机,恶叔文等,至是遂召翰林学士郑、卫次公、王涯等入至德殿,撰制诏而发命焉〔二〕。又下制以太常卿杜黄裳为门下侍郎;左金吾卫大将军袁滋为中书侍郎,并平章事。又下制,吏部尚书平章事郑珣瑜、刑部尚书平章事高郢并守本官,罢相。皇太子见百寮于东朝,百寮拜贺,皇太子涕泣,不答拜。

    〔一〕“垍”,当作“均”。

    〔二〕“诏”,或作“诰”。

    景申,诏宰臣告天地社稷,皇太子见四方使于麟德殿西亭。

    顺宗实录卷第五

    起八月,尽至山陵。

    八月庚子,诏曰:“惟皇天祐命烈祖,诞受方国,九圣储祉,万方咸休,肆予一人,获缵丕业,严恭守位,不遑暇逸〔一〕。而天祐匪降〔二〕,疾恙无瘳〔三〕,将何以奉宗庙之灵,展郊禋之礼?畴咨庶尹,对越上玄,内愧于朕心,上畏于天命,夙夜祗栗,惟怀永图〔四〕。一日万机,不可以久旷;天工人代,不可以久违。皇太子某,睿哲温文,宽和慈惠〔五〕,孝友之德,爱敬之诚〔六〕,通于神明,格于上下;是用推皇王至公之道,遵父子传归之制,付之重器,以抚兆人。必能宣祖宗之重光,荷天地之休命,奉若成宪,永绥四方。宜令皇太子即皇帝位,朕称太上皇,居兴庆宫,制敕称诰。所司择日行册礼。”

    〔一〕“逸”,或作“给”,今从史。

    〔二〕“匪”,史作“不”。

    〔三〕“无”,或作“弗”,今从史。

    〔四〕“惟怀”,史作“深惟”。

    〔五〕“慈”,史作“仁”。

    〔六〕“爱敬”,或作“敬爱”,或作“仁爱”,今从史。

    永贞元年八月辛丑,太上皇居兴庆宫,诰曰:“有天下者,传归于子,前王之制也。钦若大典,斯为至公;式扬耿光,用体文德。朕获奉宗庙,临御万方,降疾不瘳,庶政多阙。乃命元子,代予守邦,爰以令辰,光膺册礼。宜以今月九日册皇帝于宣政殿,仍命检校司徒杜佑充册使,门下侍郎杜黄裳充副使〔一〕。国有大命,恩俾惟新,宜因纪元之庆,用覃在宥之泽。宜改贞元二十一年为永贞元年。自贞元二十一年八月五日昧爽已前,天下应犯死罪,特降从流;流已下递减一等。”又下诰曰:“人伦之本,王化之先,爰举令图,允资内辅。式表后妃之德,俾形邦国之风,兹礼经之大典也。良娣王氏,家承茂族,德冠中宫,雅修彤管之规,克佩姆师之训。自服勤苹藻,祗奉宗祧,令范益彰,母仪斯著。宜正长秋之位,以明继体之尊。良媛董氏,备位后庭,素称淑慎,进升号位〔二〕,礼亦宜之。良娣可册为‘太上皇后’,良媛宜册为‘太上皇德妃’,仍令所司备礼,择日册命,宣示中外,咸使知闻。”

    〔一〕“仍命”下二十一字,史无。

    〔二〕“号位”,或作“位号”。

    壬寅,制:王伾 开州司马,王叔文 渝州司户,并员外置,驰驿发遣。

    叔文,越州人,以棋入东宫。颇自言读书知理道,乘间常言人间疾苦。上将大论宫市事,叔文说中上意,遂有宠。因为上言:“某可为将,某可为相,幸异日用之。”密结韦执谊,并有当时名欲侥幸而速进者:陆质、吕温、李景俭、韩晔、韩泰、陈谏、刘禹锡、柳宗元等十数人,定为死交;而凌准、程异等又因其党而进,交游踪迹诡秘,莫有知其端者。贞元十九年,补阙张正买疏谏他事,得召见。正买与王仲舒、刘伯刍、裴茝、常仲孺、吕洞相善〔一〕,数游止。正买得召见,诸往来者皆往贺之。有与之不善者,告叔文、执谊云:“正买疏似论君朋党事,宜少诫!”执谊、叔文信之。执谊尝为翰林学士,父死罢官,此时虽为散郎,以恩时时召入问外事。执谊因言成季等朋讌聚游无度,皆谴斥之,人莫知其由。叔文既得志,与王伾李忠言等专断外事,遂首用韦执谊为相;其常所交结〔二〕,相次拔擢,至一日除数人〔三〕,日夜群聚。伾以侍书幸,寝陋,吴语,上所亵狎。而叔文颇任事自许,微知文义,好言事,上以故稍敬之,不得如伾出入无阻。叔文入至翰林,而伾入至柿林院,见李忠言、牛昭容等,故各有所主。伾主往来传授;刘禹锡、陈谏、韩晔、韩泰、柳宗元、房启、凌准等主谋议唱和,采听外事。上疾久不瘳,内外皆欲上早定太子位,叔文默不发议。已立太子,天下喜,而叔文独有忧色〔四〕。常吟杜甫题诸葛亮庙诗末句云:“出师未用身先死〔五〕,长使英雄泪满襟。”因歔欷流涕〔六〕,闻者咸窃笑之。虽判两使事,未尝以簿书为意,日引其党,屏人切切细语,谋夺宦者兵,以制四海之命。既令范希朝、韩泰总统京西诸城镇行营兵马,中人尚未悟;会边上诸将各以状辞中尉,且言“方属希朝”,中人始悟兵柄为叔文所夺。乃大怒曰:“从其谋,吾属必死其手。”密令其使归告诸将曰:“无以兵属人!”希朝至奉天,诸将无至者。韩泰白叔文,计无所出,唯曰:“奈何,奈何!”无几而母死,执谊益不用其语,叔文怒,与其党日夜谋起复,起复必先斩执谊,而尽诛不附己者。闻者皆恟惧。皇太子既监国,遂逐之,明年乃杀之。伾,杭州人,病死迁所。其党皆斥逐。叔文最所贤重者李景俭,而最所谓奇才者吕温。叔文用事时,景俭持母丧在东都,而吕温使吐蕃半岁,至叔文败方归,故二人皆不得用。叔文败后数月,乃贬执谊为崖州司马〔七〕,后二年,病死海上。执谊,杜黄裳子婿;与黄裳同在相位,故最在后贬。

    〔一〕按史:“王仲舒”下更有“韦成季”三字,今详下文有“成季”字,则此处当有此三字,亦脱漏也。“茝”,昌亥切。

    〔二〕“常”,或作“尝”。

    〔三〕或无“至”字。

    〔四〕“喜”上,或有“皆”字。

    〔五〕按:杜诗“用”作“捷”,或作“战”。

    〔六〕“歔”,音虚;“欷”,音希。

    〔七〕〔补注〕陈景云曰:韦初贬司马,再贬司户。

    执谊,进士对策高等〔一〕,骤迁拾遗,年二十余入翰林,巧惠便辟,媚幸于德宗,而性贪婪诡贼。其从祖兄夏卿为吏部侍郎,执谊为翰林学士,受财为人求科第,夏卿不应,乃探出怀中金以内夏卿袖,夏卿惊曰:“吾与卿赖先人德致名位,幸各已达〔二〕,岂可如此自毁坏!”摆袖引身而去。执谊大惭恨。既而为叔文所引用,初不敢负叔文;迫公议,时时有异同,辄令人谢叔文云:“非敢负约为异同〔三〕,盖欲曲成兄弟尔。”〔四〕叔文不之信,遂成仇怨。然叔文败,执谊亦自失形势,知祸且至,虽尚为相,常不自得;长奄奄无气,闻人行声,辄惶悸失色,以至败死,时才四十余。执谊自卑,尝讳不言岭南州县名。为郎官时,尝与同舍郎诣职方观图,每至岭南图,执谊皆命去之,闭目不视。至拜相还,所坐堂北壁有图,不就省七八日。试就观之,乃崖州图也。以为不祥,甚恶之,惮不能出口。至贬,果得崖州焉〔五〕。

    〔一〕执谊,京兆人,建中三年中进士第,贞元元年中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第一人。

    〔二〕“已”,或作“以”。

    〔三〕“约”,或作“终”,非是。

    〔四〕“弟”,疑当作“事”。

    〔五〕〔补注〕曾国藩曰:为张荐、令狐峘立传,俱不宜阑入实录中。若张万福、陆贽、阳城为一时伟人,王伾、王叔文、韦执谊为一时奸回,自宜详叙颠末。然张、陆、阳皆德宗朝人,尚不宜阑入顺宗实录。独三奸为与顺宗相终始耳。

    永贞二年正月景戌朔〔一〕,太上皇于兴庆宫受朝贺,皇帝率百僚奉上尊号,曰应乾圣寿太上皇,册文曰:维永贞二年〔二〕,岁次景戌,正月景戌朔,皇帝臣某稽首再拜奉册言:臣闻上圣玄邈,独超乎希夷;强名之极〔三〕,犹存乎罔象,岂足以表无为之德,光不宰之功!然称谓所施,简册攸著,涵泳道德,感于精诚,仰奉洪徽,有以自竭。伏惟太上皇帝陛下,道继玄元,业缵皇极,膺千载之休历,承九圣之耿光,昭宣化源,发扬大号。政有敦本示俭〔四〕,庆裕格天,恩翔春风,仁育群品;而功成不处,褰裳去之,付神器于冲人,想汾阳以高蹈,体尧之德,与神同符。其动也天,其静也地,巍巍事表,无得而言。顾兹寡昧,属膺大宝,惧忝传归之业,莫申继述之志,夙夜兢畏,惟怀永图。今天下幸安,皆睿训所被,而未极徽号,孰报君亲?是以台臣庶官文武之列,抗疏于内;方伯藩守亿兆之众,同词于外:请因寿历,以播鸿名,臣不胜大愿。谨上尊号曰应乾圣寿太上皇,当三朝献寿之辰,应五纪启元之始,光膺徽称,允协神休,斯天下之庆也。

    〔一〕“戌”,史作“寅”,下同。

    〔二〕“二”,或作“元”,非是。

    〔三〕“强”,或作“疆”,非是。

    〔四〕“政有”二字疑衍。

    元和元年正月甲申,太上皇崩于兴庆宫 咸宁殿,年四十六。遗诰曰:“朕闻死生者〔一〕,物之大归;修短者,人之常分。古先哲王,明于至道,莫不知其终以存义,顺其变以节哀:故存者不至于伤生,逝者不至于甚痛,谓之达理,以贯通丧。朕自弱龄,即敦清静;逮乎近岁,又婴沈痼;尝亦亲政,益倦于勤。以皇帝天资仁孝,日跻圣敬,爰释重负,委之康济。而能内睦于九族,外勤于万机,问寝益严,侍膳无旷;推此至德,以安庶邦,朕之知子,无愧天下。今厥疾大渐,不寤不兴,付托得人,顾复何恨?四海兆庶,亦奚所哀?但圣人大孝,在乎善继,枢务之重,军国之殷,缵而承之,不可暂阙。以日易月,抑惟旧章?皇帝宜三日而听政,十三日小祥,二十五日大祥〔二〕,二十七日释服;方镇岳牧不用离任赴哀;天下吏人,诰至后,出临三日皆释服;无禁婚嫁祠祀饮酒食肉;宫中当临者,朝晡各十五举音,非朝晡临时禁无得哭,释服之后,勿禁乐。他不在诰中者,皆以类从事。伏以崇陵仙寝,复土才终,甸邑疲人,休功未几。今又重劳营奉,朕所哀矜。况汉、魏二文,皆著遗令;永言景行,常志夙心。其山陵制度,务从俭约,并不用以金银锦彩为饰。百辟卿士,同力尽忠,克申送往之哀,宜展事居之礼〔三〕。布告天下,明知朕怀!”

    〔一〕“闻”,或作“观”。

    〔二〕“五”,或作“三”,非是。

    〔三〕“居”,或作“君”,非是。

    七月壬申,葬丰陵,谥曰至德大圣大安孝皇帝,庙曰顺宗。

    遗文

    监军新竹亭记

    按:此文恐非公作,今删去。

    书

    答侯生问论语书

    公作论语传,未成而殁,见于张籍祭诗,辩于洪庆善之说者甚明。今世所传,如“宰予昼寝”以“昼”作“画”;“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以“三月”作“音”;“浴乎沂”,以“浴”作“?”;“子在回何敢死”,以“死”作“先”:虽甚鄙浅,然为伊川之学者皆取之。〔补注〕李光地曰:观此则公直善解书者,惜乎其论语注未就而不传也。今有传者,盖伪作耳。沈钦韩曰:“侯生”或是侯喜。

    愈白,侯生足下:所示论语问甚善。圣人践形之说,孟子详于其书,当终始究之。若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是也;苟有伪焉,则万物不备矣。践形之道无他,诚是也。

    足下谓贤者不能践形,非也。贤者非不能践形,能而不备耳。形,言其备也,所谓具体而微是也。“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充实则具体,未大则微;故或去圣一间,或得其一体:皆践形而未备者。唯反身而诚,则能践形之备者耳。

    愈昔注解其书,而不敢过求其意;取圣人之旨而合之,则足以信后生辈耳。此说甚为稳当,切更思之〔一〕。愈白。

    〔一〕〔补注〕何焯曰:“不敢过求”,则本意可得而归稳当矣。“稳当”二字,解经之极则也。

    墓志

    相州刺史御史中丞田公故夫人魏氏墓志铭

    题下或有注“并序”字。今按:此篇不类公它文,且云“元和八年”,则又非少作,其非公作无疑。今删去。

    启

    皇帝即位贺宰相启

    愈启,伏见册命,皇帝以闰月三日嗣临大位,以主神人。含生之类,疏不蒙赖。相公翼亮圣明,大庆资始,伏惟永永与国同休。愈下情不胜庆跃,限以所守,不获随例拜贺,谨差某奉启。不宣。谨启。

    状

    奏汴州得嘉禾嘉瓜状

    方本有之,以附嘲鼾睡之后,云此篇见文苑英华,盖为董晋作,董晋行状亦可考。

    右谨按符瑞图:王者德至于地,则嘉禾生。伏惟皇帝陛下,道合天地,恩沾动植;迩无不协,远无不宾;神人以和,风雨咸若。前件嘉禾等,或两根并植,一穗连房;或延蔓敷荣,异实共蒂:既叶和同之庆,又标丰稔之祥。感自皇恩,微茎何极于造化;亲逢嘉瑞,小臣喜遇于休明。无任〔一〕。

    〔一〕〔补注〕按:此下当有脱字。

    皇帝即位贺诸道状

    伏见敕命,皇帝以闰正月三日嗣临宝位。海内惟新,凡在臣庶,不胜庆幸。惟俯同下情,未由拜贺,但增驰恋,谨奉状,不宣。某再拜〔一〕。

    〔一〕或无此三字。

    皇帝即位降赦贺观察使状

    二月五日恩赦,今月二十四日卯时到州。当时集百官僧道百姓宣示讫。圣上以继明之初,垂惟新之泽;曲成不遗于万物,大赉遂延于四海;寰宇斯泰,品类皆苏;渥恩普沾〔一〕,远近同庆。愈以藩条有制,拜贺无由,不胜欣抃之至。谨差萍乡县丞李某奉状陈贺〔二〕。

    〔一〕“苏渥”,或乙此二字,非是。

    〔二〕“某”,或作“于”。

    潮州谢孔大夫状

    此篇见洪氏年谱。方氏增考云:“公既南行,家亦谴逐。二月二日已过商州之南;而此状言‘七月二十七日牒’,则八月作也。不知其家何故犹未至潮。又侄孙湘亦从公而南,故宿曾江口有示湘诗,而过始兴江口诗谓‘目前百口还相逐’;与状言妻子孙侄未到者皆不相应,此状恐妄也。”今按:公之到郡,既不见年月之实,则此状无由可考。方氏引曾江、始兴二诗以证此状之妄,盖亦有理。但恐或是已过始兴,留家在后,而独先到郡,亦不可知。但其状词颇类袁州申使状,则又未有以必见其妄。故今且存之,亦阙疑之意也。

    伏奉七月二十七日牒:以愈贬授刺史,特加优礼,以州小俸薄,虑有阙乏,每月别给钱五十千,以送使钱充者。开缄捧读,惊荣交至;顾己量分,惭惧益深。欲致辞为让,则乖伏属之礼,承命苟贪,又非循省之道:进退反侧,无以自宁。其妻子男女并孤遗孙侄奴婢等,尚未到官。穷州使宾罕至,身衣口食,绢米足充,过此以往,实无所用。积之于室,非廉者所为;受之于官,名且不正。恃蒙眷待,辄此披陈。

    疏

    宪宗崩慰诸道疏

    愈言:上天降祸,大行皇帝奄弃万国。伏惟攀慕永痛,哀感难胜。某承诏不任号绝,限以官守,拜慰末由,伏增惶恋。谨差某奉疏,不宣。韩愈再拜。

    题名

    长安慈恩塔题名

    已下并方本所载。

    韩愈 退之、李翱 习之、孟郊 东野、柳宗元 子厚、石洪 濬川同登。

    洛北惠林寺题名

    韩愈、李景兴、侯喜、尉迟汾,贞元十七年七月二十二日,鱼于温洛,宿此而归。

    昌黎 韩愈书。

    谒少室李渤题名

    愈同樊宗师、卢仝谒少室 李拾遗。

    福先塔寺题名

    处士石洪 濬川、吏部员外王仲舒 弘中、水部员外郑楚相 叔敖、洛阳县令潘宿阳 乾明、国子博士韩愈 退之、前试左武卫胄曹李演 广文、前杭州 钱塘县尉郑纮 文明,元和三年十月九日同游。

    嵩山天封宫题名

    元和四年三月二十六日,与著作佐郎樊宗师、处士卢仝,自洛中至少室,谒李征君 渤。樊次玉泉寺,疾作归。明日,遂与李、卢、道士韦蒙、僧荣并少室而东,抵众寺,上太室中峰,宿封禅坛下石室。遂自龙泉寺钓龙潭水。遇雷。明日,观启母石〔一〕。入此观,与道士赵玄遇乃归。闰月三日,国子博士韩愈题。

    〔一〕〔补注〕沈钦韩曰:中山经郭璞注:“太室 嵩高 阳城西,启母化为石在焉。”

    欧公集古跋尾云:右韩退之题名二,皆在洛阳。其一在嵩山 天封宫石柱上刻之,记龙潭遇雷事。天圣中,余为西京留守推官,与梅圣俞游嵩山,入天封宫,徘徊柱下而去,遂登山顶之武后封禅处。有石记,戒人游龙潭者,毋语笑以黩神龙。龙怒则有雷恐。因念退之记遇雷,意其有所诫也。其一在福先寺塔下,当时所见墨迹,不知其后何人模刻于石也。

    迓杜兼题名

    河南尹水陆运使杜兼、尚书都官员外郎韩愈、水陆运判官洛阳县尉李宗闵、水陆运判官伊阙县尉牛僧孺、前同州 韩城县尉郑伯义,元和四年九月二十二日,大尹给事奉诏祠济渎回,愈与二判官于此迎候,遂陪游宿。愈题。

    华岳题名

    此文刻于金天祠石阙,昔人尝集华岳题名,自唐 开元至后唐 清泰录为十卷。此文虽未必尽出公手,然笔削之严,要非公不可。故录之。

    淮西宣慰处置使门下侍郎平章事裴度、副使刑部侍郎兼御史大夫马总、行军司马太子右庶子兼御史中丞韩愈、判官司勋员外郎兼侍御史李正封、都官员外郎兼侍御史冯宿、掌书记礼部员外郎兼侍御史李宗闵、都知兵马使左骁卫将军威远军使兼御史大夫李文悦、左厢都押衙兼都虞候左卫将军兼御史中丞密国公 高承简,元和十一年八月,丞相奉诏平淮右,八日,东过华阴,礼于岳庙,总等八人,实备将佐以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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