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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昌黎文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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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六〕邵氏闻见录云:唐人有生纸、有熟纸,所谓妍妙辉光者,其法不一。生纸非有丧故不用。退之云:送孟郊序用生纸。急于自解,不暇择耳。今人少有知者。

    〔七〕“揩”下,或无“字”字。

    〔八〕“意”,或作“言”。

    答冯宿书

    宿字拱之,婺州 东阳人,公同年进士。分教东都时作。〔补注〕沈钦韩曰:玉堂闲话 :“冯宿,文宗朝扬历中外,甚有美誉,垂入相者数矣;又能曲事北司权贵,咸得其欢心。”

    垂示仆所阙,非情之至,仆安得闻此言〔一〕?朋友道缺绝久〔二〕,无有相箴规磨切之道,仆何幸乃得吾子!仆常闵时俗人有耳不自闻其过,懔懔然惟恐己之不自闻也〔三〕;而今而后,有望于吾子矣!

    〔一〕或无“得”字。

    〔二〕诸本“久”下有“矣”字,方从阁、杭本云:汉武纪 “夷狄无义,所从来久”,语自此也。今按:“矣”字有无无利害,姑从方本,但未有以见其必用汉纪中语而决无此字耳。〔补注〕姚范曰:“绝久”,如言“绝痛”之“绝”。

    〔三〕“懔”,音凛。

    然足下与仆交久,仆之所守,足下之所熟知。在京城时,嚣嚣之徒〔一〕相訾百倍〔二〕,足下时与仆居〔三〕,朝夕同出入起居,亦见仆有不善乎?然仆退而思之,虽无以获罪于人,亦有以获罪于人者〔四〕。仆在京城一年,不一至贵人之门,人之所趋,仆之所傲;与己合者则从之游,不合者虽造吾庐未尝与之坐〔五〕:此岂徒足致谤而已,不戮于人则幸也!追思之可为战栗寒心。故至此已来〔六〕,克己自下,虽不肖人至,未尝敢以貌慢之;况时所尚者邪?以此自谓庶几无时患,不知犹复云云也。闻流言不信其行〔七〕,呜呼,不复有斯人也!君子不为小人之恟恟而易其行〔八〕,仆何能尔?委曲从顺,向风承意〔九〕,汲汲恐不得合,犹且不免云云,命也;可如何〔一〇〕!然子路闻其过则喜,禹闻昌言则下车拜〔一一〕:古人有言曰:“告我以吾过者,吾之师也。”〔一二〕愿足下不惮烦,苟有所闻,必以相告;吾亦有以报子,不敢虚也,不敢忘也〔一三〕!

    〔一〕“嚣”,音枵。

    〔二〕“訾”,音紫。

    〔三〕“仆居”,或作“并居”,或无“仆”字,或无“居”字。

    〔四〕“思”下,或无“之”字。下“获”字,或作“服”。今按:二句皆云“获罪于人”,恐有误字,作“服”亦无理,疑上句“人”字或是“天”字,更详之。

    〔五〕“造”,或作“居”。

    〔六〕“已”或作“以”。

    〔七〕礼记 儒行:久不相见,闻流言不信其行。“行”,下孟切。

    〔八〕或无“而”字。“恟”,许勇切。〔补注〕沈钦韩曰:荀子 天论篇语。

    〔九〕“向”,或作“望”。

    〔一〇〕“且”下,或有“惧”字。或无“可”字。

    〔一一〕此本孟子之说。“车”下,或有“而”字。

    〔一二〕“过”上,或无“吾”字。

    〔一三〕下或有“愈再拜”字,与卫中行书同,或作“顿首”。

    与卫中行书

    中行字大受御史中丞晏之子,贞元九年进士。公始从董晋 汴州、张建封 徐州,二公甫卒而军皆乱,大受喜公脱祸,以书遗公,公后寓东都,作此书与之,故言其穷居之状云。

    大受足下:辱书,为赐甚大;然所称道过盛,岂所谓诱之而欲其至于是欤?不敢当,不敢当!其中择其一二近似者而窃取之〔一〕,则于交友忠而不反于背面者少似近焉。亦其心之所好耳;行之不倦,则未敢自谓能尔也。不敢当,不敢当〔二〕!

    〔一〕“一”下,或无“二”字。

    〔二〕或无此六字。

    至于汲汲于富贵以救世为事者,皆圣贤之事业,知其智能谋力能任者也〔一〕;如愈者,又焉能之?始相识时,方甚贫,衣食于人;其后相见于汴 徐二州,仆皆为之从事,日月有所入,比之前时丰约百倍,足下视吾饮食衣服亦有异乎?然则仆之心或不为此汲汲也,其所不忘于仕进者,亦将小行乎其志耳。此未易遽言也。

    〔一〕“谋”上,或无“能”字;“谋”下,或有“与”字而属下句。

    凡祸福吉凶之来,似不在我。惟君子得祸为不幸,而小人得祸为恒;君子得福为恒,而小人得福为幸〔一〕:以其所为似有以取之也。必曰“君子则吉,小人则凶”者,不可也〔二〕。贤不肖存乎己,贵与贱、祸与福存乎天〔三〕,名声之善恶存乎人。存乎己者,吾将勉之;存乎天、存乎人者,吾将任彼而不用吾力焉:其所守者岂不约而易行哉!足下曰“命之穷通,自我为之”,吾恐未合于道。足下征前世而言之,则知矣;若曰以道德为己任,穷通之来,不接吾心,则可也。

    〔一〕“为幸”,或作“为不幸”,非是。

    〔二〕“吉”下,或有“而”字。

    〔三〕石大任曰:韩愈谓“贵与贱、祸与福存乎天”;以予观之,贵与贱存乎天可也,祸与福存乎天则不可也:盖祸与福在己而已。孟子曰:“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是祸与福皆存乎己欤?

    穷居荒凉,草树茂密,出无驴马,因与人绝,一室之内,有以自娱;足下喜吾复脱祸乱,不当安安而居、迟迟而来也〔一〕!

    〔一〕“而居”,或作“于居”,非是。

    上张仆射第二书

    公此书谏张建封击球事,第二书者,或指前论晨入夜归为第一书也。观堂 刘夷叔云:“退之谏张仆射击球书才数百言,使人意动神悚,子厚劝李睦州服气书费千余言,乃反缓而不切:人才相去,不可及哉!”

    愈再拜:以击球事谏执事者多矣〔一〕,谏者不休,执事不止,此非为其乐不可舍、其谏不足听故哉〔二〕?谏不足听者,辞不足感心也〔三〕;乐不可舍者,患不能切身也〔四〕。今之言球之害者必曰:有危堕之忧〔五〕,有激射之虞,小者伤面目,大者残形躯。执事闻之若不闻者,其意必曰:进若习熟,则无危堕之忧;避能便捷,则免激射之虞;小何伤于面目,大何累于形躯者哉!愈今所言皆不在此,其指要非以他事外物牵引相比也,特以击球之间之事明之耳〔六〕:

    〔一〕“谏”,或作“陈”。

    〔二〕阁、杭、蜀本如此,而或从诸本“哉”作“也”,今以下两句推之,作“哉”近是,盖“此非”至“故哉”十五字当作一句读之,乃得其意。或者又云“哉”字恐是“邪”字,声讹为也。今作“邪”字读之,文理尤顺。

    〔三〕“心”上,或有“人”字。

    〔四〕“身”上,一有“人”字。

    〔五〕“堕”,或作“坠”,下同。

    〔六〕“事”上,或无“之”字。

    马之与人,情性殊异;至于筋骸之相束,血气之相持,安佚则适,劳顿则疲者同也。乘之有道,步骤折中,少必无疾,老必后衰。及以之驰球于场,荡摇其心腑,振挠其骨筋〔一〕,气不及出入,走不及回旋;远者三四年,近者一二年,无全马矣。然则球之害于人也决矣〔二〕!凡五藏之系络甚微,坐立必悬垂于胸臆之间〔三〕,而以之颠顿驰骋,呜呼,其危哉!

    〔一〕“筋”,或作“筋骨”。

    〔二〕诸本皆如此,杭本“决”下无“矣”字。今按:上句有“矣”字,此句亦须有“矣”字,语势方杀。杭本只是偶然脱漏,不谓后人信之过甚,而使韩公为是歇后不了之语也。今当以诸本为正。

    〔三〕“臆”,或作“腹”。

    春秋传曰:“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苟非德义,则必有祸。〔一〕”虽岂弟君子,神明所扶持,然广虑之,深思之,亦养寿命之一端也〔二〕。愈恐惧再拜。

    〔一〕左氏昭二十八年叔向之辞。

    〔二〕“虽”,或作“惟”。或无“一”字。

    与冯宿论文书

    或无“论文”字,公此书于汴州作。

    辱示初筮赋〔一〕,实有意思。但力为之,古人不难到;但不知直似古人,亦何得于今人也〔二〕?仆为文久,每自则意中以为好,则人必以为恶矣〔三〕:小称意人亦小怪之〔四〕,大称意即人必大怪之也。时时应事作俗下文字,下笔令人惭;及示人,则人以为好矣〔五〕:小惭者亦蒙谓之小好,大惭者即必以为大好矣,不知古文直何用于今世也;然以俟知者知耳〔六〕。

    〔一〕“筮”,或作“仕”。

    〔二〕“何”下,或有“有”字,或有“有”字而无“得”字。〔补注〕张裕钊曰:一折便入深处,便可想其襟抱。

    〔三〕“则人”,或作“即人”。“必”下,或无“以”字。

    〔四〕“亦”上,或有“即”字。

    〔五〕“俗下”下,或无“文字”二字,而有“者”字。“则人”,或无“则”字。

    〔六〕“直”,或作“真”。或无“今”字。“然以”,或作“然而”。〔补注〕方苞曰:古文无用于今世,束上;以俟知,启下。

    昔扬子云著太玄,人皆笑之,子云之言曰〔一〕:“世不我知无害也;后世复有扬子云,必好之矣。”子云死近千载,竟未有扬子云,可叹也!其时桓谭亦以为雄书胜老子〔二〕;老子未足道也,子云岂止与老子争强而已乎?此未为知雄者〔三〕。其弟子侯芭颇知之,以为其师之书胜周易〔四〕,然侯之他文不见于世,不知其人果如何耳。以此而言,作者不祈人之知也明矣。直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不疑耳〔五〕。足下岂不谓然乎?

    〔一〕或无“之言”二字。

    〔二〕或无“为”字。

    〔三〕“未为”,或作“不为”。〔补注〕张裕钊曰:于感慨波折处见睥睨一切之概。

    〔四〕“师”上,或无“其”字。

    〔五〕“耳”,或作“矣”。〔补注〕曾国藩曰:自负语绝沉着。

    近李翱从仆学文,颇有所得,然其人家贫多事,未能卒其业。有张籍者,年长于翱〔一〕,而亦学于仆,其文与翱相上下,一二年业之,庶几乎至也〔二〕;然闵其弃俗尚而从于寂寞之道,以之争名于时也〔三〕!

    〔一〕“长”上,或无“年”字。

    〔二〕“几”下,或有“至”字。

    〔三〕此下或有“未知果能不叛去乎”八字,又或疑此句上有“然”字,意无所承,恐所增多八字当在“然”字之上,未知是否。〔补注〕方苞曰:无此二语,则于通篇无合络处。张裕钊云:寄托遥远,含蕴深妙。

    久不谈,聊感足下能自进于此,故复发愤一道〔一〕。愈再拜。

    〔一〕“久”下,或有“而”字,非是。

    与祠部陆员外书

    “外”下或有“荐士”字,贞元十八年,中书舍人权德舆典贡举,陆傪佐之。公时为四门博士,荐侯喜等十人于傪。尉迟汾、侯云长、沈杞、李翊皆以其年登科,侯喜以十九年,刘述古以二十一年,李绅以元和元年,张后余、张苰以二年,皆相继登科,独韦群玉不见于记;非公荐进之力欤?宜当是时皆争为韩门弟子也。〔补注〕方苞曰:退之信笔直书者,而波澜意度尚高出北宋人。

    执事好贤乐善,孜孜以荐进良士、明白是非为己任,方今天下一人而已。愈之获幸于左右,其足迹接于门墙之间〔一〕,升乎堂而望乎室者,亦将一年于今矣。念虑所及,辄欲不自疑外,竭其愚而道其志,况在执事之所孜孜为己任者,得不少助而张之乎?诚不自识其言之可采与否;其事则小人之事君子尽心之道也。天下之事不可遽数〔二〕,又执事之志或有待而为,未敢一二言也;今但言其最近而切者尔:

    〔一〕或无“迹”字。

    〔二〕“天下之事”,或作“天下之士”,谓有待而为,则“事”字为当。

    执事之与司贡士者相知诚深矣〔一〕;彼之所望于执事,执事之所以待乎彼者,可谓至而无间疑矣〔二〕。彼之职在乎得人,执事之志在乎进贤,如得其人而授之,所谓两得其求,顺乎其必从也。执事之知人其亦博矣,夫子之言曰“举尔所知”,然则愈之知者亦可言已〔三〕。

    〔一〕“诚”,或作“识”。〔补注〕沈钦韩曰:权德舆歙州刺史陆傪墓志云:“与吾友善,相视莫逆行二十年。”

    〔二〕或无“矣”字。

    〔三〕“已”,或作“矣”,或作“也”。

    文章之尤者,有侯喜者〔一〕、侯云长者〔二〕:喜之家,在开元中衣冠朝而者兄弟五六人,及喜之父仕不达,弃官而归。喜率兄弟操耒耜而耕于野〔三〕,地薄而赋多,不足以养其亲,则以其耕之暇〔四〕,读书而为文,以干于有位者而取足焉。喜之文章,学西京而为也〔五〕,举进士十五六年矣。云长之文,执事所自知;其为人淳重方实,可任以事,其文与喜相上下。有刘述古者〔六〕,其文长于为诗,文丽而思深,当今举于礼部者,其诗无与为比,而又工于应主司之试;其为人温良诚信,无邪佞诈妄之心〔七〕,强志而婉容,和平而有立;其趋事静以敏,著美名而负屈称者,其日已久矣〔八〕。有韦群玉者〔九〕,京兆之从子,其文有可取者,其进而未止者也,其为人贤而有材〔一〇〕,志刚而气和,乐于荐贤为善;其在家无子弟之过,居京兆之侧,遇事辄争,不从其令而从其义,求子弟之贤而能业其家者,群玉是也〔一一〕。凡此四子皆可以当执事首荐而极论者。主司疑焉,则以辨之;问焉,则以告之;未知焉,则殷勤而语之〔一二〕:期乎有成而后止可也。有沈杞者〔一三〕、张苰者〔一四〕、尉迟汾者〔一五〕、李绅者〔一六〕、张后余者〔一七〕、李翊者〔一八〕,或文或行皆出群之才也〔一九〕:凡此数子,与之足以收人望、得才实,主司疑焉则与解之〔二〇〕,问焉则以对之,广求焉则以告之可也。

    〔一〕贞元十九年,喜中进士第,终国子主簿。

    〔二〕贞元十八年,云长中进士第。

    〔三〕或无“于野”字。

    〔四〕“其耕之暇”,或作“非耕之时”,或作“其暇之时”。

    〔五〕“京”,或作“汉”,或作“汉西京”。

    〔六〕贞元二十一年,述古中进士第。

    〔七〕“邪佞诈妄”,或作“邪妄诈伪”,或作“邪妄诈佞”。

    〔八〕或无“矣”字,或作“为日久矣”。

    〔九〕贞元十七年,吏部侍郎韦夏卿为京兆尹,公所荐十人九第,独群玉不见于登科记,岂有司远嫌而黜之耶?摭言云韦纾,即群玉也。

    〔一〇〕方作“行”。今按:“贤”即是有行,方语为赘。

    〔一一〕“能”上,或无“而”字。〔补注〕曾国藩曰:称人之长,造句俱极跌宕。

    〔一二〕“语”,或作“论”。或无“有”字。

    〔一三〕贞元十八年,杞中进士第。

    〔一四〕元和二年,弘中进士第。“苰”,或作“弘”,与登科记同。

    〔一五〕贞元十八年,汾中进士第。〔补注〕沈钦韩曰:金石萃编有尉迟汾嵩高灵胜诗石刻题“朝散大夫守卫尉少卿尉迟汾”。

    〔一六〕绅 元和元年进士第,会昌中为相。

    〔一七〕元和二年,后余中进士第。

    〔一八〕贞元十八年,翊中进士第。

    〔一九〕〔补注〕方苞曰:合叙而简其词,与前四人异。

    〔二〇〕“与解”,或作“以解”。

    往者陆相公司贡士〔一〕,考文章甚详,愈时亦幸在得中〔二〕,而未知陆之得人也。其后一二年,所与及第者皆赫然有声,原其所以,亦由梁补阙 肃 王郎中 础佐之〔三〕。梁举八人无有失者〔四〕,其余则王皆与谋焉。陆相之考文章甚详也,待梁与王如此不疑也,梁与王举人如此之当也〔五〕,至今以为美谈。自后主司不能信人,人亦无足信者,故蔑蔑无闻〔六〕。今执事之与司贡士者有相信之资、谋行之道〔七〕,惜乎其不可失也!

    〔一〕贞元八年,陆贽知举,贾稜等二十二人登第;公与焉。

    〔二〕或无“亦”字,或无“幸”字。

    〔三〕肃字敬之;础 大历七年中第。

    〔四〕欧阳詹传云:“詹与韩愈、李观、李绛、崔群、王涯、冯宿、庾承宣联第,皆天下选,时称‘龙虎榜’。”梁举八人,疑此是也。〔补注〕按:唐摭言:贞元中李元宾、韩愈、李绛、崔群同年进士。先是四君子定交久矣,共游梁补阙之门。居三载,肃未之面,而四贤造肃多矣,靡不偕行,肃异之。一日延接观等,俱以文学为肃所称,复奖以交游之道。然肃素有人伦之鉴,观愈等既去,复止绛、群曰:“公等文行相契,他日皆振大名,然二君子位极人臣,勉旃!”

    〔五〕“人”下,或无“如此”字。

    〔六〕“蔑蔑”,或作“蔑然”。

    〔七〕“谋”上,或有“与”字。

    方今在朝廷者,多以游䜩娱乐为事〔一〕;独执事眇然高举,有深思长虑,为国家树根本之道:宜乎小子之以此言闻于左右也。愈恐惧再拜。

    〔一〕〔补注〕陈景云曰:此谓王仲舒、裴茝诸人也。王、裴皆朝贤,有清望,止以频聚䜩饮,遂为谗人所中,斥官。此书在诸贤未谴以前,盖所见卓矣。

    与凤翔邢尚书书

    或作“京西节度使邢尚书”。“邢”,谓邢君牙也。

    愈再拜:布衣之士身居穷约,不借势于王公大人则无以成其志;王公大人功业显著,不借誉于布衣之士则无以广其名:是故布衣之士虽甚贱而不谄,王公大人虽甚贵而不骄,其事势相须,其先后相资也。今阁下为王爪牙,为国藩垣,威行如秋,仁行如春,戎狄弃甲而远遁,朝廷高枕而不虞:是岂负大丈夫平生之志愿哉?岂负明天子非常之顾遇哉〔一〕?赫赫乎,洸洸乎〔二〕,功业逐日以新,名声随风而流,宜乎欢呼海隅高谈之士,奔走天下慕义之人,使或愿驰一传〔三〕,或愿操一戈〔四〕,纳君于唐 虞,收地于河 湟〔五〕;然而未至乎是者,盖亦有说云〔六〕:岂非待士之道未甚厚,遇士之礼未甚优?请粗言其事,阁下试详而听之:

    〔一〕下“岂”上,或有“是”字。

    〔二〕或无“洸洸乎”三字。“洸”,音光。

    〔三〕“传”,驿递也。周礼 大仆“传达于四方”,音啭。

    〔四〕“操”上,或无“或愿”二字。

    〔五〕“湟”,或作“隍”。

    〔六〕“盖亦”,或作“亦盖”。“说”上,有“其”字,非是。

    夫士之来也,必有求于阁下;夫以贫贱而求于富贵,正其宜也。阁下之财不可以遍施于天下,在择其人之贤愚而厚薄等级之可也。假如贤者至,阁下乃一见之;愚者至,不得见焉:则贤者莫不至而愚者日远矣〔一〕。假如愚者至,阁下以千金与之;贤者至,亦以千金与之:则愚者莫不至而贤者日远矣〔二〕。欲求得士之道,尽于此而已;欲求士之贤愚,在于精鉴博采之而已〔三〕。精鉴于己,固已得其十七八矣〔四〕;又博采于人,百无一二遗者焉:若果能是道〔五〕,愈见天下之竹帛不足书阁下之功德〔六〕,天下之金石不足颂阁下之形容矣!

    〔一〕或无“日”字。

    〔二〕“亦”,或作“又”。杭本无“贤者”至“与之”九字,非是。“日”,或作“亦”。

    〔三〕“得”,或作“待”。“已”下,或并有“矣”字。

    〔四〕或无“固”字。

    〔五〕“能”,或作“行”。

    〔六〕“德”下,或有“矣”字。

    愈也布衣之士也〔一〕。生七岁而读书,十三而能文,二十五而擢第于春官,以文名于四方。前古之兴亡未尝不经于心也,当世之得失未尝不留于意也,常以天下之安危在边〔二〕,故六月于迈,来观其师,及至此都,徘徊而不能去者〔三〕,诚悦阁下之义,愿少立于阶墀之际〔四〕,望见君子之威仪也。居十日而不敢进者,诚以左右无先为容〔五〕,惧阁下以众人视之,则杀身不足以灭耻,徒悔恨于无穷:故先此书序其所以来之意,阁下其无以为狂而以礼进退之,幸甚,幸甚!愈再拜〔六〕。

    〔一〕“布”上,或有“固”字。“士”下,或无“也”字。

    〔二〕“常”,或作“尝”。

    〔三〕“此”上,或无“至”字。“不”上,或无“而”字。“能”下,或有“速”字。“去”,或作“进”。“不能去”,或作“不敢遽进”。〔补注〕沈钦韩曰:此文颇似苏 张诡靡之说。

    〔四〕“际”,或作“下”。

    〔五〕“进”下,或有“谒”字;“诚”字,或在“容”字下;“容”下,或有“也”字;或无“以左”至“为容”七字:皆非是。

    〔六〕“先”下,或有“陈”字;“书”下,或有“陈”字:皆非是。“来之”下,或复有“之”字。“其无以”,或无“其”字,或无“以”字。洪庆善年谱云:公以贞元八年壬申二十五岁中第,十一年乙亥二十八岁上宰相书,求官不得而归,出潼关作二鸟赋,又据程致道说,既出潼关,因游凤翔,上邢君牙书。今按:程说大误,盖赋序言五月过潼关,而此书言六月至凤翔。潼关在长安之东,凤翔在长安之西,相距六百余里,岂有五月方东出潼关,而六月遽能复西至凤翔之理?此书决非此年所作,必是八年以后十年以前尝至凤翔,而有此书、岐山下等诗也。

    为人求荐书〔一〕

    〔补注〕何焯曰:面目似 国策 ,命意则左氏之善为说辞者也。公文真难为状。

    某闻木在山,马在肆,遇之而不顾者〔一〕虽日累千万人,未为不材与下乘也;及至匠石过之而不睨〔二〕,伯乐遇之而不顾〔三〕,然后知其非栋梁之材、超逸之足也。以某在公之宇下非一日,而又辱居姻娅之后,是生于匠石之园,长于伯乐之厩者也;于是而不得知,假有见知者千万人,亦何足云〔四〕。今幸赖天子每岁诏公卿大夫贡士,若某等比咸得以荐闻〔五〕,是以冒进其说以累于执事,亦不自量已。

    〔一〕“遇”,或作“过”。

    〔二〕“匠石”字见庄子。

    〔三〕伯乐顾马事见战国策。

    〔四〕或无“有”字。“云”下,或有“耳”字,或有“尔”字。

    〔五〕“若”下,或有“干”字而无“比”字。或无“等”字。

    然执事其知某如何哉?昔人有鬻马不售于市者,知伯乐之善相也,从而求之;伯乐一顾,价增三倍:某与其事颇相类,是故终始言之耳。某再拜〔一〕。

    〔一〕诸本皆如此,独阁、杭本以“其知某如何哉”为“其如某何哉”,而无“昔人”以下四十三字。今按:此书本为人求荐,而杭本曰“执事其如某何哉”,则似决以其人力不能荐己矣,故诸本或作“执事其知某何如哉”,语意似协,而亦未有恳切必求之意;又无结末收拾之语,故又继以鬻马之说,文意方似粗足,然亦重复无奇,文意首尾不甚通畅。恐尚有脱误处,更详之。〔补注〕方苞曰:前设两喻,而后以一结,是周、秦人法。

    应科目时与人书

    或作“与韦舍人”,即贞元九年宏词试也。〔补注〕何焯曰:难于致词,则托物以喻,此诗人比兴之道也。刘大櫆曰:转捩曲折,自生奇致。曾国藩曰:其意态恢诡瑰玮,盖本诸滑稽传。干泽之文如是,乃为轩昂。张裕钊云:此文退之本色。

    月日愈再拜〔一〕:天池之滨,大江之〔二〕,曰有怪物焉;盖非常鳞凡介之品汇匹俦也〔三〕!其得水,变化风雨上下于天不难也〔四〕;其不及水,盖寻常尺寸之间耳。无高山大陵旷途绝险为之关隔也;然其穷涸不能自致乎水,为獭之笑者〔五〕,盖十八九矣〔六〕。如有力者哀其穷而运转之,盖一举手一投足之劳也。

    〔一〕一云“应博学宏词前进士韩愈谨再拜上书舍人阁下”。

    〔二〕“”,扶文切。

    〔三〕“匹”,或作“比”。

    〔四〕“天”下或有“地”字。

    〔五〕礼记“獭祭鱼”;选“獭睒瞲乎奁空”。“”,音宾。

    〔六〕或无“十”字。“矣”,或作“年”。方从谢本云:唐举子礼部及第,例须守选,选未满,或就制举,或书判拔萃,方获出仕。此书谓“其不及水,盖寻常尺寸之间”,是专指宏词试也。言“世之嗤笑者十而八九”,乃上宰相书所谓“得其所者争笑之”是也。本多作“八九年”,其义非也。

    然是物也,负其异于众也,且曰:烂死于沙泥,吾宁乐之;若俛首帖耳摇尾而乞怜者,非我之志也。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视之若无睹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今又有有力者当其前矣,聊试仰首一鸣号焉,庸讵知有力者不哀其穷,而忘一举手一投足之劳而转之清波乎〔一〕?

    〔一〕“而转”,或作“而输”。“转之清波”,或作“转致之波涛”。

    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鸣号之者,亦命也〔一〕:愈今者实有类于是。是以忘其疏愚之罪,而有是说焉。阁下其亦怜察之!

    〔一〕“鸣”,或作“呼”。“鸣”下,或有“且”字。或作“而鸣且号”。

    答刘正夫书

    “正”,或作“嵒”。此书谓“贤尊给事者”,刘伯刍也。伯刍三子,宽夫、端夫、岩夫,无名正夫者;故蜀本刊作“嵒”,岂正夫即嵒夫邪?今且从旧。

    愈白进士刘君足下:辱笺教以所不及,既荷厚赐,且愧其诚然。幸甚,幸甚!

    凡举进士者,于先进之门〔一〕何所不往,先进之于后辈,苟见其至,宁可以不答其意邪?来者则接之,举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独有接后辈名〔二〕:名之所存,谤之所归也。

    〔一〕或无“凡”字。

    〔二〕“接后辈”下,或有“之”字。

    有来问者,不敢不以诚答。或问:为文宜何师?必谨对曰:宜师古圣贤人。曰:古圣贤人所为书具存,辞皆不同,宜何师?必谨对曰:师其意,不师其辞。又问曰:文宜易宜难?必谨对曰:无难易,惟其是尔。如是而已〔一〕,非固开其为此,而禁其为彼也。

    〔一〕诸本无“尔如是”字。“已”下,有“矣”字。谢校“矣”作“尔”,或作“耳”。李习之云:天下之语文章,其爱难者则曰:文章宜深而不当易。其爱易者则曰:文章宜通不当难:此皆偏滞而不流,未识文章之所主也。书曰“朕堲谗说殄行,震惊朕师”;诗曰“苑彼柔桑,其下侯旬”,此非易也。书曰“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诗曰“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此非难也。

    夫百物朝夕所见者,人皆不注视也;及睹其异者,则共观而言之:夫文岂异于是乎?汉朝人莫不能为文,独司马相如 太史公 刘向 扬雄为之最。然则用功深者,其收名也远;若皆与世沉浮〔一〕,不自树立,虽不为当时所怪,亦必无后世之传也〔二〕。足下家中百物皆赖而用也,然其所珍爱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于文,岂异于是乎〔三〕?今后进之为文〔四〕,能深探而力取之以古圣贤人为法者,虽未必皆是;要若有司马相如 太史公 刘向 扬雄之徒出〔五〕,必自于此,不自于循常之徒也〔六〕。若圣人之道不用文则已,用则必尚其能者;能者非他,能自树立,不因循者是也。有文字来,谁不为文,然其存于今者,必其能者也。顾常以此为说耳〔七〕。

    〔一〕或作“浮沉”。

    〔二〕李习之云:义虽深,理虽当,辞不工者不成文;宜不能传也。文理义三者兼并,乃能独立于一时,而不泯灭于后代,能必传也。仲尼曰:“言之不文,传之不远。”

    〔三〕〔补注〕张裕钊曰:承上意反复言之,潆洄尽致,文固贵健劲,然须寓机趣于其中,乃觉奇妙隽永;不然,则使人读之无余味,不足贵也。以此意求之退之之文,无不皆然。

    〔四〕或无“进”字。

    〔五〕“若”上,或无“要”字。

    〔六〕“不”下,或无“自”字。

    〔七〕“顾常”,或作“必当”,或作“顾当”。

    愈于足下忝同道而先进者,又常从游于贤尊给事,既辱厚赐,又安得不进其所有以为答也。足下以为何如〔一〕?愈白。

    〔一〕或作“如何”。

    答殷侍御书

    殷侑也。或注“衔”字,非是。公尝荐侑堪任御史大夫、太常博士,后又有序送其自太常博士迁尚书虞部员外郎兼侍御史,副李孝诚使回鹘,则知殷侍御为侑无疑。序作于元和十二年。此书曰“八月益凉”,则明年八月欤?〔补注〕李光地曰:韩公于殷侍御,子厚于陆文通,欧阳于胡翼之,皆极致尊崇;今人欲学三公为文,而不尽心于经,斯失其本矣。

    某月日,愈顿首:辱赐书,周览累日,竦然增敬,蹙然汗出以惭。愈于进士中,粗为知读经书者;一来应举,事随日生,虽欲加功,竟无其暇。游从之类,相熟相同,不教不学,闷然不见己缺,日失月亡,以至于老〔一〕:所谓无以自别于常人者。每逢学士真儒,叹息踧踖〔二〕,愧生于中,颜变于外,不复自比于人。

    〔一〕“月”,或作“日”。

    〔二〕“踧踖”上,子六反;下,资昔反。

    前者蒙示新注公羊春秋〔一〕,又闻口授指略,私心喜幸,恨遭逢之晚,愿尽传其学。职事羁缠,未得继请,怠惰因循,不能自强,此宜在摈而不教者。今反谓少知根本,其辞章近古,可令叙所注书;惠出非望,承命反侧,善诱不倦,斯为多方,敢不喻所指?八月益凉,时得休假〔二〕,傥矜其拘缀不得走请,务道之传而赐辱临,执经座下,获卒所闻,是为大幸〔三〕!

    〔一〕“前者”,或作“前人”,非是。

    〔二〕“假”,或作“暇”。

    〔三〕〔补注〕吴汝纶曰:词礼下而意特兀傲。

    况近世公羊学几绝,何氏注外,不见他书〔一〕。圣经贤传,屏而不省,要妙之义,无自而寻;非先生好之乐之,味于众人之所不味,务张而明之,其孰能勤勤绻绻若此之至〔二〕!固鄙心之所最急者。如遂蒙开释,章分句断,其心晓然,直使序所注,挂名经端,自托不腐,其又奚辞〔三〕?将惟先生所以命。愈再拜。

    〔一〕后汉何休作春秋公羊解诂。

    〔二〕“绻绻”,或作“拳拳”。

    〔三〕“辞”,或作“词”。

    答陈商书

    公为国子先生时,商未第,以文求益而答之也。商后元和九年进士第,唐志 有商集十七卷。〔补注〕陈景云曰:商字述圣,官终秘书监,尝预修武宗实录,则大中间事。刘大櫆曰:古雅。张裕钊曰:似国策,得其机趣,而无剑拔弩张之态。修辞亦文事之最要,如此等文,固是意奇,其辞尤足以副之也。又曰:昌黎书诸短篇,遒古而波折,自然简峻,而规模自宏:最有法度,转换变化处更多。学韩者宜从此等入。

    愈白:辱惠书,语高而旨深,三四读尚不能通晓,茫然增愧赧;又不以其浅弊无过人知识〔一〕,且喻以所守〔二〕,幸甚!愈敢不吐情实?然自识其不足补吾子所须也。

    〔一〕“知”,或作“智”。

    〔二〕“且”,或作“具”。

    齐王好竽〔一〕,有求仕于齐者操瑟而往〔二〕,立王之门三年不得入,叱曰:“吾瑟鼓之能使鬼神上下,吾鼓瑟合轩辕氏之律吕。”〔三〕客骂之曰:“王好竽而子鼓瑟,虽工,如王不好何?”〔四〕是所谓工于瑟而不工于求齐也〔五〕。今举进士于此世,求禄利行道于此世〔六〕,而为文必使一世人不好,得无与操瑟立齐门者比欤?文虽工不利于求〔七〕,求不得则怒且怨,不知君子必尔为不也!故区区之心,每有来访者,皆有意于不肖者也。略不辞让,遂尽言之〔八〕,惟吾子谅察。愈白。

    〔一〕〔补注〕张裕钊曰:此等接法,潜玩有得,乃能脱离拘束,绝尘而奔。

    〔二〕或无“者”字。

    〔三〕诸本皆如此,方独从阁、杭本以“律吕”二字为“宫”字云:国语:“琴瑟尚宫,钟尚羽;重者从细,轻者从大。”今按:方氏所引国语是也。然凡作乐者,八音并奏,而其一音之中,大者为宫,细者为羽,莫不皆有五声之序;又以六律六吕节之,然后声之大细,得其次第而不差。书所谓“声依永,律和声,而八音克谐”是也。其曰“琴瑟尚宫”者,非谓琴瑟只有宫声也;但以丝声太细,恐其掩于众乐而不可听,故大其器,使其声重大而与众乐相称耳。其中固自有五声,而声必中律吕也。方意似以琴瑟专为宫声而不用它律吕者,故特取此误本耳。今从诸本。

    〔四〕“瑟”字句绝,诸本如此。方独以“鼓”为“瑟”而为句绝,其下“瑟”字乃属下句,曾本上亦作瑟,而下作“之”:皆非是。

    〔五〕“求齐”,或作“竽”;或无“也”字:皆非是。

    〔六〕“求”上,或有“也”字。“道于”下,或无“此”字。

    〔七〕“虽”,或作“诚”,或“虽”上有“诚”字。

    〔八〕“言”下,或无“之”字。

    与孟尚书书

    “孟”下一有“简”字。孟简字幾道,德州 平昌人;最嗜佛,尝与刘伯刍归登 萧俛译次梵言者。公元和十四年以言佛骨贬潮州,与潮僧大颠游,人遂云奉佛氏。其冬,移袁州,明年,简移书言及,公作此书答之。〔补注〕李光地曰:佛骨表其所言于廷者耳,此是欲流传学者之书,故拔本塞源,争辩千古道术之归,反复恺切,无复余恨。自江都 河汾之书未足以比儗者,何况余子!方苞曰:理足气盛,浩然若江河之达。何焯曰:理明气畅,此文真是如潮。张裕钊云:浑浩变化,千转百折,而势愈劲;其雄肆之气,奇杰之辞,并臻上境。北宋诸家,无能为役。

    愈白:行官自南回〔一〕,过吉州〔二〕,得吾兄二十四日手书数番:忻悚兼至,未审入秋来眠食何似,伏惟万福!

    〔一〕〔补注〕沈钦韩曰:通鉴胡三省注云:“行官,主将命往来京师及邻道郡县。”杜集行官张望补稻畦归诗云“主守问家臣”,则行官亦干仆之称。

    〔二〕元和十五年贬太子宾客分司孟简 吉州司马。

    来示云:有人传愈近少信奉释氏,此传之者妄也〔一〕。潮州时〔二〕,有一老僧号大颠,颇聪明,识道理,远地无可与语者〔三〕,故自山召至州郭,留十数日,实能外形骸以理自胜,不为事物侵乱〔四〕。与之语,虽不尽解,要自胸中无滞碍;以为难得,因与来往〔五〕。及祭神至海上,遂造其庐;及来袁州,留衣服为别,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孔子云:“丘之祷久矣。”凡君子行己立身自有法度,圣贤事业,具在方册,可效可师;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积善积恶,殃庆自各以其类至〔六〕:何有去圣人之道,舍先王之法,而从夷狄之教以求福利也?诗不云乎:“恺悌君子,求福不回。”〔七〕传又曰:“不为威惕,不为利疚。”〔八〕假如释氏能与人为祸祟〔九〕,非守道君子之所惧也;况万万无此理。且彼佛者果何人哉?其行事类君子邪?小人邪?若君子也,必不妄加祸于守道之人;如小人也,其身已死,其鬼不灵。天地神祇,昭布森列,非可诬也〔一〇〕;又肯令其鬼行胸臆,作威福于其间哉?进退无所据,而信奉之,亦且惑矣〔一一〕!

    〔一〕或无“吉州”二字,下云“被吾兄二十四日手示,披读数番”。阁、杭本无“行官”至“来示”三十八字,但云“蒙惠书”。今按:阁、杭乃节本;诸本乃其本文,今从之。“信”、“此传之”,阁、杭、蜀本无此四字。

    〔二〕元和十四年正月,公谪潮州。

    〔三〕“无”下,或有“所”字,无“与”、“者”字。

    〔四〕司马温公书心经后曰:世称韩文公不喜佛,尝排之,予观其与孟尚书论大颠云“能以理自胜,不为事物侵乱”,乃知公于书无所不观。盖尝遍观佛书,取其精粹而排其糟粕耳;不然何以知不为事物侵乱为学佛者所先耶?

    〔五〕“要自”至“难得”十一字,诸本皆如此,阁、杭、蜀本删“胸中无滞碍”五字;“自”,又或作“且”。今按:此书称许大颠之语,多为后人妄意隐避,删节太过,故多脱落,失其正意。如上两条犹无大利害,若此语中删去五字,则“要自以为难得”一句不复成文理矣。盖韩公之学见于原道者,虽有以识夫大用之流行,而于本然之全体,则疑其有所未睹,且于日用之间,亦未见其有以存养省察而体之于身也。是以虽其所以自任者不为不重,而其平生用力深处,终不离乎文字言语之工。至其好乐之私,则又未能卓然有以自拔于流俗。所与游者,不过一时之文士;其于僧道,则亦仅得毛于畅、观、灵、惠之流耳。是其身心内外所立所资不越乎此,亦何所据以为息邪距诐之本,而充其所以自任之心乎?是以一旦放逐,憔悴亡聊之中,无复平日饮博过从之乐,方且郁郁不能自遣,而卒然见夫瘴海之滨,异端之学,乃有能以义理良胜不为事物侵乱之人,与之语虽不尽解,亦岂不足以荡涤情累而暂空其滞碍之怀乎?然则凡此称誉之言,自不必讳。而于公所谓“不求其福”,“不畏其祸”,“不学其道”者,初亦不相妨也。虽然,使公于此能因彼稊稗之有秋,而悟我黍稷之未熟,一旦翻然反求诸身,以尽圣贤之蕴,则所谓以理自胜,不为外物侵乱者;将无复羡于彼,而吾之所以自任者益恢乎其有余地矣。岂不伟哉!

    〔六〕“庆”下,或无“自”字。

    〔七〕见诗 旱麓篇。

    〔八〕见左氏昭公二十年。

    〔九〕“祟”,或作“福”。

    〔一〇〕“布森”,或作“森布”。今按:公进平淮西碑状亦有“森列”字可考。

    〔一一〕或作“非大惑欤”。〔补注〕曾国藩曰:以上辨己不信佛。

    且愈不助释氏而排之者,其亦有说〔一〕。孟子云〔二〕:今天下不之杨则之墨,杨 墨交乱,而圣贤之道不明〔三〕,则三纲沦而九法〔四〕,礼乐崩而夷狄横〔五〕,几何其不为禽兽也!故曰:“能言拒杨 墨者,皆圣人之徒也。”扬子云云〔六〕:“古者杨 墨塞路,孟子辞而辟之,廓如也。”夫杨 墨行,正道废,且将数百年,以至于秦,卒灭先王之法,烧除其经〔七〕,坑杀学士,天下遂大乱。及秦灭,汉兴且百年,尚未知修明先王之道;其后始除挟书之律,稍求亡书,招学士,经虽少得,尚皆残缺,十亡二三〔八〕:故学士多老死,新者不见全经,不能尽知先王之事,各以所见为守,分离乖隔,不合不公,二帝三王群圣人之道于是大坏。后之学者无所寻逐,以至于今泯泯也:其祸出于杨 墨肆行而莫之禁故也。孟子虽贤圣,不得位,空言无施,虽切何补〔九〕?然赖其言,而今学者尚知宗孔氏,崇仁义,贵王贱霸而已〔一〇〕。其大经大法皆亡灭而不救,坏烂而不收,所谓存十一于千百,安在其能廓如也?然向无孟氏〔一一〕,则皆服左衽而言侏离矣〔一二〕:故愈尝推尊孟氏,以为功不在禹下者,为此也〔一三〕。

    〔一〕〔补注〕刘大櫆曰:以下屈盘瘦硬,千回百折,有真气行乎其间,具江河沛然之势。

    〔二〕“子”下,或有“有”字。

    〔三〕或复出“圣贤之道不明”六字。

    〔四〕“”,都故切。

    〔五〕“横”,户孟切。

    〔六〕“云”或作“曰”。

    〔七〕“至”,或作“竢”,非是。“其经”,或作“经书”,或下有“书”字。

    〔八〕“尚皆”,或无“尚”字,或作“皆尚”。

    〔九〕〔补注〕张裕钊云:突接逆接,硬语盘空。

    〔一〇〕“崇”,方作“贵”,上又有“知”字。今按:“宗”上已有“知”字,“王”上又有“贵”字,不应复出,方本非是。

    〔一一〕“向”,或作“苟”。

    〔一二〕后汉 南蛮传:衣裳班阑,语言侏离。“侏”,音朱。

    〔一三〕苏轼曰: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而予距杨、墨。盖以是配禹也。自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孟子之言行,而杨、墨之道废。孟子既没,申、商、韩、非之学遂行,秦以是丧。至于胜、广、刘、项之祸,天下萧然,洪水之患,盖不至此也。使杨、墨得志于天下,其祸岂减于申、韩哉!由此言之,虽以孟子配禹,可也。〔补注〕张裕钊曰:前面无数转折顿挫,方入此句,自觉格外出力,曾国藩曰:以上孟子辟杨、墨。

    汉氏已来〔一〕,群儒区区修补,百孔千疮,随乱随失,其危如一发引千钧,绵绵延延,浸以微灭。于是时也,而唱释老于其间,鼓天下之众而从之,呜呼,其亦不仁甚矣〔二〕!释老之害过于杨 墨,韩愈之贤不及孟子〔三〕,孟子不能救之于未亡之前,而韩愈乃欲全之于已坏之后,呜呼,其亦不量其力且见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四〕!虽然,使其道由愈而粗传〔五〕,虽灭死万万无恨〔六〕!天地鬼神临之在上,质之在傍,又安得因一摧折,自毁其道以从于邪也〔七〕!

    〔一〕或无“氏”字。

    〔二〕“甚”,或作“耳”。

    〔三〕木雁 郑少微曰:孟、韩之功其同二,而立言行己其异五;孟子于杨、墨,方其始也禽兽视之,而愈则曰“火其书,庐其居,人其人”;一旦逃而归也,孟子受之而已矣,而愈则序文畅,诗澄观:此其同者二也。孟子曰“尧、舜不遍爱,急亲贤”也,愈则曰“一视而同仁”;孟子言必称尧、舜,愈则曰“王易王,霸易霸”也;孟子曰“性本善”也,而愈品为三;孟子曰“墨乱孔”也,而愈合为一;孟子藐大人,轻万钟,召之则不往也,愈则佞,干宰相:此其异者五也。其曰韩之贤不及孟子,可谓能自知矣。〔补注〕张裕钊曰:突转逆势。

    〔四〕〔补注〕张裕钊曰:纵笔绝奇,有呵斥鬼神之概。

    〔五〕“而”,或作“且”。

    〔六〕〔补注〕张裕钊曰:转折处笔能拔山。

    〔七〕〔补注〕曾国藩曰:言己辟佛,上承孟子之绪。

    籍、湜辈虽屡指教,不知果能不叛去否〔一〕?辱吾兄眷厚而不获承命,惟增惭惧,死罪死罪!愈再拜〔二〕。

    〔一〕〔补注〕沈钦韩曰:皇甫湜送孙生序云:“浮图入中国六百年,天下胥而化,孙生独发愤著书,攻而指斥,庶几万一悟主救民者。”张文昌,诗人,无所论说,而皇甫盖守其说不变也。

    〔二〕邓瑀曰:韩愈始论佛骨,似有辟邪说距诐行之意。斥守潮阳,与大颠往来海滨,及得孟简书,文过饰非,至今往往传其真与大颠对,释氏之徒撰大颠之辞以非之;诚自取也。交可不择哉!

    答吕山人书

    〔补注〕茅坤曰:奇气。曾国藩曰:绝傲兀自负。张裕钊云:此文生杀出入,禽纵抑扬,奇变不可方物,笔力似孟子,机趣似国策。吴汝纶曰:似谏猎书。

    愈白:惠书责以不能如信陵执辔者〔一〕。夫信陵,战国公子,欲以取士声势倾天下而然耳;如仆者〔二〕,自度若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以吾子始自山出,有朴茂之美意,恐未砻磨以世事;又自周后文弊,百子为书,各自名家〔三〕,乱圣人之宗,后生习传,杂而不贯〔四〕:故设问以观吾子。其已成熟乎,将以为友也;其未成熟乎〔五〕,将以讲去其非而趋是耳〔六〕。不如六国公子有市于道者也。

    〔一〕史记:魏公子 无忌,昭王少子,安釐王异母弟也。安釐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魏有隐士侯嬴为大梁 夷门监者,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侯生摄弊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欲以观公子,公子执辔愈恭。“信”音申。

    〔二〕“仆”下,或无“者”字。

    〔三〕或无“书各自名”四字,非是。

    〔四〕“贯”,或作“实”。

    〔五〕“乎”,或作“邪”。

    〔六〕“趋”下,或有“其”字。

    方今天下入仕,惟以进士、明经及卿大夫之世耳。其人率皆习熟时俗,工于语言,识形势,善候人主意〔一〕;故天下靡靡,日入于衰坏。恐不复振起,务欲进足下趋死不顾利害去就之人于朝,以争救之耳;非谓当今公卿间无足下辈文学知识也。不得以信陵比。

    〔一〕方从阁本“意”下有“在”字,云:“意在”谓意之所向也。左氏:“晋君少安,不在诸侯;赵穿有宠而弱,不在军事。”汉书:“王莽意不在哀。”义祖此也。今按:但如诸本,语意已足,不假“在”字为奇也。政使能奇,亦复几何?而已不胜其赘矣。此近世所谓古文者之弊,而谓韩公为之哉?恐阁本初亦失误,而方乃曲为之说以误后人,故不可以不辨。或者又疑“在”亦草书“者”字之误,更详之。

    然足下衣破衣,系麻鞋〔一〕,率然叩吾门;吾待足下虽未尽宾主之道,不可谓无意者〔二〕。足下行天下,得此于人盖寡,乃遂能责不足于我,此真仆所汲汲求者。议虽未中节,其不肯阿曲以事人者灼灼明矣〔三〕。方将坐足下三浴而三熏之,听仆之所为,少安无躁〔四〕。愈顿首。

    〔一〕“破”上,或无“衣”字。“系”上,或有“脚”字。

    〔二〕“者”下,或有“也”字。

    〔三〕“阿曲”,或无“曲”字,或作“效俗”,或“阿”上仍有“效”字,或作“效阿俗”。

    〔四〕〔补注〕陈景云曰:左传:“吾子其少安。”注:“安,徐也。”张裕钊曰:一结尤奇诡不测,意致隽永,昧之无极。

    答渝州李使君书

    或注“方古”二字,方古,贞元十二年进士,书所言“河南事迹”,或以公尝为河南令,疑其指此;然观书意,当是李使君以河南事迹嘱公有言于朝也。

    乖隔年多,不获数附书〔一〕,慕仰风味,未尝敢忘。使至,连辱两书〔二〕,告以恩情迫切,不自聊赖。重序河南事迹本末,文字绸密,典实可寻,而推究之明,万万无一可疑者〔三〕。钦想所为〔四〕,益深勤企,岂以愈为粗有知识,可语以心而告之急哉?是比数愈于人而收之〔五〕,何幸之大也!

    〔一〕“书”下,或有“状”字。

    〔二〕“连辱”,或作“辱连纸”。

    〔三〕“河南”谓房式也。式为河南尹,其卒也,谥曰“倾”。式始刺蜀州,刘辟作难,署牒首曰“辟”,副曰“式”,参谋曰“符载”,意使君欲辨河南之事迹者,此耳。〔补注〕吴汝纶曰:此自李君身事,非谓房式。沈钦韩曰:会要作“顷”,此承新书之误。彼云:精心动惧曰顷,敏以敬慎曰顷。非倾危之谓也。

    〔四〕“钦”上,或有“重”字。

    〔五〕“于”下,或有“古”字。

    愈虽无节概,知感激〔一〕。若使在形势,亲狎于要路,有言可信之望,虽百悔吝,不敢默默〔二〕。今既无由缘进言,言之恐益累高明,是以负所期待,窃窃转语于人,不见成效,此愈之罪也。然不敢去心。期之无已〔三〕,以报见待;惟且迟之,勿遽捐罢,幸甚〔四〕!庄子云:“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者,圣也。”传曰:“君子俟命。”然无所补益,进其厌饫者,只增愧耳〔五〕。良务宽大。愈再拜。

    〔一〕“知”上,疑脱一字。

    〔二〕“信”,或作“伸”;或云:“信”,音伸。“之”下,或无“望”字。“敢”下,或无复出“默”字。今按:众本皆未安,疑本用易“有言不信”之语,若作“言有可信”而读如字,则其义通矣。更详之。

    〔三〕“去心”,或作“忘去其心”。或无“期之无已”四字。

    〔四〕“捐”,或作“止”。今按:“捐罢”字疑衍。又按:此书题一作“状”,故其词亦用俗体,不甚作文。

    〔五〕〔补注〕曾国藩曰:既以安身俟命之说进,又言李亦烂熟于“安俟”之说,如常御之饮食,餍饫久矣,无益于事,故增愧。

    答元侍御书

    公拜比部郎中、史馆修撰,元稹以书言甄济父子事,丐公笔之于史,公以此答之。此书盖元和九年在史馆时作。

    九月五日,愈顿首,微之足下:前岁辱书,论甄逢父济〔一〕识安禄山必反,即诈为喑弃去〔二〕。禄山反,有名号,又逼致之,济死执不起,卒不污禄山父子事。又论逢知读书,刻身立行,勤己取足,不干州县,斥其余以救人之急〔三〕。足下繇是与之交,欲令逢父子名迹存诸史氏〔四〕。

    〔一〕“甄”,音真。

    〔二〕“弃”,或作“亡”。

    〔三〕〔补注〕曾国藩曰:“斥”,远也。挥而远之,谓散去也。

    〔四〕“氏”,或作“事”,非是。

    足下以抗直喜立事〔一〕,斥,不得立朝,失所不自悔〔二〕,喜事益坚。微之乎,子真安而乐之者!谨详足下所论载,校之史法,若济者固当得附书〔三〕;今逢又能行身,幸于方州大臣以标白其先人事〔四〕,载之天下耳目,彻之天子,追爵其父第四品,赫然惊人:逢与其父俱当得书矣。

    〔一〕“抗”,或作“伉”。

    〔二〕元和五年稹以监察御史分司东都,执政以其年少,务作威福,贬江陵府士曹。

    〔三〕“附”字疑衍。盖济自合立传,不应言“附书”也。〔补注〕姚范曰:济从事来瑱幕中,瑱跋扈不受代,济未有言也,公意未必以为宜专传。

    〔四〕“白”或作“目”。

    济 逢父子自吾人发。春秋美君子乐道人之善,夫苟能乐道人之善,则天下皆去恶为善,善人得其所,其功实大,足下与济父子俱宜牵联得书。足下勉逢令终始其躬,而足下年尚强,嗣德有继,将大书特书,屡书不一书而已也。愈既承命,又执笔以俟。愈再拜。

    与郑相公书

    时郑余庆以节镇兴元,孟东野墓志云:“兴元尹以币如孟氏赙,且来商家事。”即此书致谢之意。志云“元和九年八月丁亥孟氏卒”,书必是时也。

    再奉示问,皆缘孟家事〔一〕,辞旨恻恻,忧虑深远,窃有以见大人君子笃于仁爱,终始不倦。伏读感欷〔二〕,不知所喻。

    〔一〕元和九年三月,以郑余庆为兴元尹,余庆辟孟郊参谋,郊挈其妻行;至閺乡暴卒。

    〔二〕“欷”,音希。

    旧与孟往还数人,昨已共致百千已来,寻已至东都,计供葬事外尚有余资。今裴押衙所送二百七十千,足以益业,为遗孀永久之赖〔一〕。孟氏兄弟〔二〕在江东未至。先与相识,亦甚循善;所虑才干不足任事。郑氏兄弟〔三〕惟最小者在东都,固如所示,不可依仗。孟之深友太子舍人樊宗师〔四〕,比持服在东都,今已外除,经营孟家事,不啻如己〔五〕;前后人所与及裴押衙所送钱物,并委樊舍人主之,营致生业,必能不失利宜。候孟氏兄弟到,分付成事,庶可静守,无大阙败。伏惟不至远忧,续具一一谘报,不宣〔六〕。愈再拜。

    〔一〕东野无子,妻郑氏。

    〔二〕郊二弟:酆、郢。

    〔三〕东野之妻兄弟。

    〔四〕“孟”下,或有“氏”字。

    〔五〕〔补注〕方苞曰:服未除,不得代营朋友家事,故标白之。

    〔六〕“谘”,或作“咨”。

    与袁相公书

    滋字德深,蔡州 朗山人,时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带平章事,故云“相公”也。公前书荐樊于郑,此又荐于袁,后又以状荐于朝,皆见集中。〔补注〕沈钦韩曰:宪宗时,文臣领方镇带平章事者,惟武元衡、李吉甫、裴度耳。滋于元和初拜相也。

    伏闻宾位尚有阙员,幸蒙不以常辈知遇,恒不自知愚且贱,思有论荐。

    窃见朝议郎前太子舍人樊宗师〔一〕孝友聪明,家故饶财,身居长嫡,悉推与诸弟〔二〕;诸弟皆优赡有余,而宗师妻子常寒露饥馁,宗师怡然处之,无有难色。穷究经史,章通句解,至于阴阳、军法、声律,悉皆研极原本。又善为文章,词句刻深,独追古作者为徒,不顾世俗轻重,通微晓事,可与晤语〔三〕。又习于吏职,识时知变,非如儒生文士止有偏长。退勇守专,未为宰物者所识;年近五十,遑遑勉勉,思有所试。阁下傥引而致之,密加识察,有少不如所言,愈为欺罔大君子,便宜得弃绝之罪于门下。诚不忍奇宝横弃道侧,而阁下箧椟尚有少阙不满之处〔四〕,犹足更容,辄冒言之,退增汗慑。谨状。

    〔一〕本传不载宗师为太子舍人,墓志亦不载,或略之耳。

    〔二〕宗师弟:宗懿 宗宪。

    〔三〕“与”,或作“以”。

    〔四〕“箧”,或作“匮”。“少阙”,一作“阙少”,或无“阙”字。

    与鄂州柳中丞书

    公绰本传:元和八年,自湖南观察使移为鄂州刺史、鄂岳观察史。吴元济叛,诏公绰以鄂岳兵五千隶安州刺史李听率赴行营。公绰曰:“朝廷以吾儒生不知兵邪?”愿自征行,许之。引兵渡江,如古名将,每战辄胜。其为鄂岳观察使在元和七年云。〔补注〕刘大櫆云:奔泻苍古,似西汉。

    淮右残孽〔一〕,尚守巢窟〔二〕,环寇之师,殆且十万,瞋目语难〔三〕。自以为武人不肯循法度,颉颃作气势〔四〕,窃爵位自尊大者,肩相磨地相属也〔五〕;不闻有一人援桴鼓誓众而前者,但日令走马来求赏给,助寇为声势而已〔六〕!

    〔一〕“孽”,一作贼。

    〔二〕或作“窟巢”,又作“巢穴”。

    〔三〕此用庄子语,杭、蜀本作“难语”,非。

    〔四〕“颉”,音撷。“颃”,胡江切。

    〔五〕〔补注〕张裕钊曰:造意警刻,穷极事情。

    〔六〕“日”,或作“月”。〔补注〕张裕钊曰:用笔劲折。

    阁下书生也。诗 书 礼 乐是习,仁义是修,法度是束。一旦去文就武,鼓三军而进之〔一〕,陈师鞠旅〔二〕,亲与为辛苦,慷慨感激,同食下卒,将二州之牧以壮士气,斩所乘马以祭踶死之士〔三〕,虽古名将,何以加兹!此由天资忠孝,郁于中而大作于外,动皆中于机会,以取胜于当世。而为戎臣师;岂常习于威暴之事,而乐其斗战之危也哉?

    〔一〕“三”,一作“六”。

    〔二〕诗:“钲人伐鼓,陈师鞠旅。”注云:“二千五百人为师,五百人为旅。”“鞠,告也。”

    〔三〕“踶”,徒计切,蹋也,又音提。〔补注〕沈钦韩曰:旧书 本传:长庆三年,拜山东南道节度使,马害圉人,命斩之。宾客进言曰:“可惜良马!”曰:“岂有良马害人乎?”亟命杀之。据此书则观察鄂岳时也。足订旧史之误。

    愈诚怯弱不适于用,听于下风,窃自增气,夸于中朝稠人广众会集之中〔一〕,所以羞武夫之颜,令议者知将国兵而为人之司命者,不在彼而在此也〔二〕。

    〔一〕或无“会集”二字。

    〔二〕“而在”,或无“而”字。〔补注〕张裕钊曰:笔势重辣处,如刀剑之斫。

    临敌重慎,诫轻出入,良食自爱,以副见慕之徒之心〔一〕,而果为国立大功也。幸甚,幸甚!不宣。愈再拜。

    〔一〕“食”,或作“用”,非是。或无“之徒”二字,又无下“之”字。

    又一首

    〔补注〕姚范云:二书如河决而东注。何焯曰:字字著实,观昌黎议礼制、谭兵农刑律等文,稽古而不迂,适时而不诡,经术纯明,非诸子修辞者所及。曾国藩曰:论事之文不逊贾 晁。

    愈愚不能量事势可否。比常念淮右以靡弊困顿三州之地〔一〕,蚊蚋蚁虫之聚,感凶竖煦濡饮食之惠〔二〕,提童子之手坐之堂上,奉以为帅,出死力以抗逆明诏,战天下之兵〔三〕;乘机逐利,四出侵暴,屠烧县邑,贼杀不辜,环其地数千里莫不被其毒,洛 汝 襄 荆 许 颍 淮 江为之骚然。丞相公卿士大夫劳于图议〔四〕,握兵之将、熊罴虎之士〔五〕畏懦蹙蹜〔六〕,莫肯杖戈为士卒前行者;独阁下奋然率先,扬兵界上〔七〕,将二州之守,亲出入行间,与士卒均辛苦,生其气势。见将军之锋颖凛然,有向敌之意;用儒雅文字章句之业,取先天下武夫,关其口而夺之气〔八〕:愚初闻时方食,不觉弃匕箸起立。岂以为阁下真能引孤军单进,与死寇角逐〔九〕,争一旦侥幸之利哉?就令如是,亦不足贵〔一〇〕;其所以服人心,在行事适机宜,而风采可畏爱故也〔一一〕。是以前状辄述鄙诚,眷惠手翰还答,益增欣悚〔一二〕。

    〔一〕彰义节度使,管申 光 蔡三州。

    〔二〕“凶竖”,吴元济也。

    〔三〕〔补注〕张裕钊曰:逐字逐句着意锤炼。

    〔四〕“图”,或作“国”,非是。

    〔五〕“”,兽名。说文:“,獌似狸者。椿俱切。”

    〔六〕“蹙蹜”,足迫也。上,子六切。下,所六切。

    〔七〕“奋”上,或有“能”字。

    〔八〕“关”,一作“闭”。〔补注〕张裕钊曰:造语精妙,读之其音琅然。

    〔九〕“真”,或作“直”,非是。或无“单”字。

    〔一〇〕〔补注〕张裕钊曰:看其顿折处。

    〔一一〕〔补注〕曾国藩曰:砉然入人之肺腑,故足以作忠孝之气。

    〔一二〕“惠”下,或有“赐”字。“益”,一作“伏”。

    夫一众人心力耳目,使所至如时雨,三代用师,不出是道。阁下果能充其言,继之以无倦,得形便之地,甲兵足用,虽国家故所失地,旬岁可坐而得〔一〕;况此小寇,安足置齿牙间?勉而卒之,以俟其至,幸甚〔二〕!夫远征军士:行者有羁旅离别之思,居者有怨旷骚动之忧,本军有馈饷烦费之难,地主多姑息形迹之患;急之则怨,缓之则不用命;浮寄孤悬,形势销弱,又与贼不相谙委,临敌恐骇,难以有功。若召募士人〔三〕,必得豪勇,与贼相熟,知其气力所极,无望风之惊,爱护乡里,勇于自战:征兵满万,不如召募数千〔四〕。阁下以为何如?傥可上闻行之否〔五〕?

    〔一〕“岁”,或作“月”,又作“序”。

    〔二〕诸本“幸甚”下复出“幸甚”二字。〔补注〕方苞曰:此书疏体,故以下有别言一事,与上文不相关涉者。

    〔三〕“召”,或作“占”。

    〔四〕公此议详见论淮西事宜状。

    〔五〕一作“可否”。

    计已与裴中丞相见,行营事宜,不惜时赐示及〔一〕,幸甚!不宣。愈再拜。

    〔一〕裴中丞即度也。时宪宗遣度视淮西诸军,还奏,多合上旨。

    答魏博田仆射书

    田弘正始名兴,先是田季安为魏博节度使,元和七年,季安卒,其子怀谏自立,委政于家奴蒋士则,众怒,胁拜弘正,使主军。弘正于是图其地、籍其人以献于朝。宪宗嘉之,诏检校工部尚书、充魏博节度使,且赐今名。八年十一月,公以比部郎中、史馆修撰为作先庙碑。九年,弘正拜检校尚书右仆射,其年公以考功郎中知制诰,故曰“蒙恩改职事”也。

    季冬极寒,伏惟仆射尊体动止万福。即日愈蒙免,蒙恩改职事,不任感惧〔一〕。使至,奉十一月十二日示问,欣慰殊深,赞善十一郎行〔二〕,已附状〔三〕,伏计寻上达。

    〔一〕诸本无“蒙免”二字,今从阁本。今按:“蒙免”者,蒙田之庇而得遣免也,连上文为句。“蒙恩”者,蒙上之恩而改职事也,连下文为句。

    〔二〕弘正子布、肇、犫、早、牟、章。

    〔三〕“已”下,一有“曾”字。

    愈虽未获拜识,尝承仆射眷私,猥辱荐闻,待之上介,事虽不允,受赐实多。顷者,又蒙不以文字鄙薄,令撰庙碑,见遇殊常,荷德尤切。安有书问稍简,遂敢自疏?比所与杨书记书,盖缘久阙附状,求因间粗述下情〔一〕。忽奉累纸示问、辞意重叠,捧读再三,但增惭悚。

    〔一〕或无“求”字。“间”,或作“闲”。今按:此谓求杨书记因田之间,为述己意也。

    仆射公忠贤德为内外所宗,位望益尊,谦巽滋甚。谬承知遇,欣荷实深,伏望照察。限以官守,拜奉末由,无任驰恋。谨因使回奉状,不宣。谨状。

    与华州李尚书书

    吕本注“绛”字,以史考之,绛以元和十年二月出刺华州,又公与绛同年,故曰“久故”。蜀本注“实”字,非是。

    比来不审尊体动止何似〔一〕?乍离阙庭,伏计倍增恋慕。

    〔一〕“比”,或作“夜”,又作“日”。

    愈于久故游从之中,伏蒙恩奖知待〔一〕,最深最厚,无有比者〔二〕;懦弱昏塞,不能奋励出奇,少答所遇。拜辞之后,窃念旬朔不即获侍言笑,东望殒涕,有儿女子之感〔三〕。独宿直舍〔四〕,无可告语,展转歔欷,不能自禁。

    〔一〕或无“伏”字。

    〔二〕“比”,或作“伦”。

    〔三〕或无“子”字,史记“非儿女子所知,为儿女子所诈”。当有“子”字。

    〔四〕公时以考功郎中知制诰。

    华州虽实百郡之首,重于藩维,然阁下居之,则为失所。愚以为苟虑有所及,宜密以上闻,不宜以疏外自待〔一〕;接过客俗子,绝口不挂时事,务为崇深,以拒止嫉妒之口;亲近药物方书,动作步趋,以致和宣滞:为国自爱,副鄙陋拳拳之心,幸甚幸甚!谨奉状,不宣。愈再拜。

    〔一〕“不”下,或无“宜”字。

    京尹不台参答友人书

    或作“与友人论京尹不台参书”。长庆三年六月,以公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敕放台参,后不得为例。按魏氏春秋 云:“故事,御史中丞与洛阳令相遇,则分路而行”,以王土多逐捕,不欲稽留。然非唐制也。顺宗实录云:“故事,尹与御史相遇,尹下道避。”尹尚避御史,岂有不台参之理?当时敕放台参,后不为例,则知故事须台参也。又曰:“时宰相恶御史中丞李绅,欲逐之,特诏公不台参以激绅,绅果劾奏公,公以诏自解,文刺纷然。宰相以台府不协,遂罢公为兵部侍郎,而出绅为江西观察使。绅朝辞泣诉,穆宗遂留绅为兵部侍郎,公复为吏部。”按贞元十八年公为四门博士时,荐士十人于陆傪,李绅在焉。绅昧其平昔之荐而劾公,公既不言,而世亦未有辨之者。又谓公蹙绅以附逢吉,独王黄州答丁晋公书以谓曲在绅,盖公论也。〔补注〕沈钦韩曰:皇甫湜神道碑云:“御史中丞械囚送府,令取尹杖决之,先生脱囚械纵去,御史悉奏,宰相乘之,两改其官。”姚范曰:此等皆不为文,当另编以附于集后。

    所示情眷之至,不胜悚荷。台参实奏云:容 桂观察使带中丞尚不台参〔一〕;京尹郡国之首,所管神州赤县,官带大夫,岂得却不如,事须台参?圣恩以为然〔二〕,便令宣与李绅不用〔三〕。台参亦是何典故?赤令尚与中丞分道而行,何况京尹〔四〕?人见近事,习耳目所熟〔五〕,稍殊异即怪之;其于道理有何所伤?圣君使行,即是故事。自古岂有定制也?

    〔一〕或无“使”字。

    〔二〕〔补注〕卢轩曰:“然”,可其奏也。

    〔三〕〔补注〕按:奏云:“京尹岂得不如观察使,而故事尚须台参乎?”“不用”句绝,言不用此故事也。

    〔四〕方云:吕丞相本改定亦是以下十九字,缀于“事须台参”之下,仍于“却不如”下添“中丞”二字。庆善云:今本颠倒不可读,当从唐本,不知洪所谓唐本者何本也。阁、杭、蜀本只同今文,姑以阙疑可也。一曰“不用台参”已下,当再出“台参”二字,义亦自通。今按:二说皆未安,后说虽差胜,然文意似亦未足,当阙之以俟知者。

    〔五〕“人”上,或有“夫”字。

    停推巡缘府中褊迫是实,若别差人,即是妄说。岂有此事?小人言不可信,类如此,亦在大贤斟酌而断之。流言止于智者〔一〕,正谓此耳。

    〔一〕〔补注〕沈钦韩曰:荀子 大略篇:“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

    客多,自修报状不得〔一〕,伏惟照察〔二〕。

    〔一〕或作“不及自修报”,或作“不及修报状”。

    〔二〕“照”,方作“昭”。今按:唐人书帖用“照察”字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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