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然后……然后时间就滑向了地狱般的那一天。关于那一天的记忆，他已经很模糊了，回想起来一切都乱糟糟，被人打碎了一样，拼不出一条连续的线索。他甚至没去看杨洛的遗体，没出席她的葬礼。直到很久以后，他在终日的寂静之中，突然接受了这个现实，而后难以抑制地逃离崇城——等到了美国，那种痛感才姗姗来迟。

    “我本科在崇大读的建筑。小学和初中各跳了一级，进大学年纪小，16岁……”

    苏南站在阳台上，玻璃门隔开了她的身影。

    她是很清楚透彻的一个人，不如说有时候太过于清楚透彻，以至于消极抵抗。然而她心里有一道界限，会拿这道界限去严格地衡量每一个人，界限之内，她准许他们为所欲为，但如果有一天，这些人触犯了界限，她会把他们彻底排除在外，甚至连界限之外的那些普通人的待遇也吝于给予。

    苏南觉得脑子像是锈住了一样，话是自己罗列在嘴边，挨个字挨个字地往外蹦。

    陈知遇低头，把一个有点凉的吻落在她唇上。

    她闭上眼，总算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在一种不知所措的惊喜之中。

    “再跟您讲个故事……武汉，您去过吗？我在那儿念的本科。周边到处修路，去哪儿都堵成一片。有一天晚上跟社联的人刷夜，凌晨大家从水果湖步行到风光村……经过凌波门，经管院的学长拉住我，在湖上栈桥上……他说，真的挺喜欢你。他是他们那届的院学生会会长，很……很游刃有余的一个人，追他的女生也多，从来没想过他会注意到我。有那么喜欢吗？其实也说不上，我只是不讨厌他。那时候18岁，喜欢跟不反感的界限，并没有那样明晰……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有时候自说自话，从来不许别人置喙他的决定……后来，半年后，恰好也是在同一个地方，我撞见他跟别的女生……”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自己仿佛变成了一粒尘埃，那么渺小，哪里比得上人生初见，又哪里比得上“以死句读”。

    这回的吻再不温柔，粗暴急迫，依然单纯——单纯的男女之间的欲望。

    “嗯……”陈知遇见她脸色又是一变，明白她更加误会了，把一句冲自己的粗口咽回去，“换个地方，我慢慢告诉你……”

    他想看她在跟前，又不想让人非议。

    铜墙铁壁似的无处遁逃，苏南气得脸发白，眼泪却啪嗒直往下掉，“您放开！”

    他嘴唇有点干燥，很单纯地吻着她，怕吓走她一样。

    陈知遇挑眉，带点儿笑，“别再哭了啊，长这么大，把人亲哭两回。”

    苏南伸手去摸自己眼睛，手指却被他一把攥住。

    她话更说不利索了：“为……为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站你眼前这个人，就是这么过来的，过去的事儿抹不掉——以前我倒是有这念头，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苏南，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想着把你留在身边吗？那天你抱着花，站在原地看着我车离开。我有种冲动，自己也没想明白。想停下车，把你一块儿带走。”

    可是……

    苏南睫毛颤了一下，无措地伸手揪住他衬衫的下摆。

    不是没想过说两句誓言，杨洛制止他：“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于是说了那个前世约定，却转世成为同性的故事。誓言有力量，然而落空的时候也格外有分量。于是他也就不轻易许诺了。

    一模一样的语气，原封不动地砸他头上。

    陈知遇一愣，恍然大悟，见她抓着他手臂，恼丧地要把他推开，用了些力道，将她紧紧合着，“苏南……”

    苏南茫然地睁开眼。

    直到这一刻，苏南才隐约有点明白过来，她每一次去他办公室，他特意嘱咐的“不要关门”是为了什么。

    “跟程宛说过一句话。一盏灯亮太久，没别的原因，只是忘了关；突然熄灭，也没别的原因，只是钨丝熔断了。”陈知遇看着她，眼神平静，“这故事已经过去了。”

    进门，他总算松开她的手。

    陈知遇“嘶”一声，低头看。

    杨洛读研一的时候，他被她拉入伙，跟着周思渊教授，一块儿参与了S大学百年校庆的建筑工程，S大学美术馆的设计。那时候上百号业内精英在抢着项目，两人没日没夜，只怕辱没使命。出过稿的消息时，他在闷头大睡，等醒来下楼吃饭，杨洛正等在楼下，像初见那样，冲他一笑：“上回你等我四小时，这回我等你。”

    拥抱像是禁锢，密不透风的吻带着急切的渴求，要把他尚没有讲清楚的话，刻进她心里。

    烟草的气息裹着呼吸，心口又气又痛，也没想，张口便是一咬。

    “我也还欠你一个故事，有点长，但不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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