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京路上，他曾听军中士兵说过不少浑话，诸如“小别胜新婚”之类等延伸开去的笑谈，他听是听了，却觉太过露骨粗俗，也懒得接茬。

    一想起此事，她在蠢蠢欲动的同时，心中也腾起强烈的不安。世间从未有人力逆天之事，倘若启用坦儿珠真如预想中那般不必付出任何代价，何以坦儿珠在元王室中供奉多年，从未有人敢尝试过？

    顺着他目光往外看去，就见一位戴着帷帽的华服妇人从对面首饰楼中走出，无论步态还是身形，都熟悉至极。

    就知会如此。

    林嬷嬷自打三年前跟他二人从云南回京，便已对这种情形习以为常，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阿意却是个慢性子，一边吃一边玩，嘴里咕咕哝哝，偶尔还慷慨地将小食举高送到他父亲嘴边，邀他父亲同吃，动作因而慢了许多。

    想到此，她万般踟蹰，心如同泡在盐水里头一般，难过得缩成一团，却听平煜在耳边道：“你嫂子如今已有了身孕，不过几月便要临盆，若是你大哥在这个当口出了什么差错——”

    她目光定了一刻，摇摇头。刚想说“不识”，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一沉，错愕道：“难道是左护法？”

    傅兰芽心猛跳了两下，失声道：“别告诉我她已死了——”

    两个孩子又长高了不少，一见到他，便如胖猴似的缠住他，眨眼功夫就笑呵呵地将口水糊了他一身。

    他杵了片刻，总算找回做父亲的自觉，走到榻边，先是将阿满举到跟前，仔细看了看。放下阿满后，又将阿意举高。

    平煜皱了皱眉道：“镇摩教教主研习了一种能驻颜的邪术，因左右护法一向得力，教主在自己受益的同时，也将这邪术传给了他二人。谁知二十年前，教主无意中发现这邪术能反噬习练之人，至多不过二十年，练习驻颜术之人便会一夕之间内力尽丧、苍老不堪，短短数年老死而去。”

    本该是一副寂寥的夏日内庭午后景象，却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给打破了宁静。

    她心一紧，忙搂紧平煜的脖颈摇摇头。

    傍晚时，因着城中办七夕灯会，平煜为了带妻子散心，索性携了傅兰芽出府赏灯。

    要知道三年前，他可是连吃了两粒赤云丹，这东西滋养内力可谓一绝，也不知他这做父亲的服用后，是否能将药性传到子代上？

    不管怎样，她不敢、也不舍让哥哥和父亲冒任何风险。

    正如妻子总能准确猜到他的想法，他也总能敏锐地发现妻子情绪上的不对劲。

    平煜却道：“确是左护法。前几日，我派出去的人在荆州境内的一座山庄内找到此人，想是此人三年前因坦儿珠跟右护法起了龃龉，右护法路过荆州时，为了行路方便，特将此人丢在山庄中。”

    为了避免自己碍主人的眼，不等平煜吩咐，众人便自动自觉退了下去。

    平煜淡淡道：“是。”

    这道理她怎会不明白？要是不明白，三年前，她不会放下心中执念，转而将坦儿珠投入寻龙涧。

    妻子跟他一样身体滚烫，心跳得一点也不比他慢。自生育后，她胸前的丰盈比从前更甚，透过薄薄的夏裳，贴在他坚实的胸前，甫一拥住，他血脉里的血流便飞速地涌动起来。

    “岳母之事，左护法也做了交代。”平煜静了一瞬，开口道，“在教主临终时，左右护法得知了驻颜术的真相，由此开始漫长的夺回坦儿珠之旅，她不知所谓药引一说不过是王令的一场骗局，因当年曾在岳母体内种下蛊毒，是以她第一个要找的便是岳母。”

    在摘月楼一座格外雅静的厢房里坐下，傅兰芽推窗往外一望，见街上游龙戏凤，热闹非凡，想起三年前在金陵时，平煜为了哄她开心，曾搂着她飞纵到屋顶上，带她赏月、赏灯、乃至吟诗。

    在她一口咬定坦儿珠已随着大汗陵寝的塌陷沉入了旋翰河底后，哥哥又开始有意无意打听坦儿珠上头可有什么关窍。

    阿满吃完后，吮着手指眼巴巴看了一会，到底没忍住，笨拙地伸出一对胖爪子，想要将阿意面前那堆偷偷扒拉到自己跟前。

    再一转眼，就见妻子坐在桌旁，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缓缓摇着团扇，明眸里盈满了笑意。

    半月前皇上去西山三大营巡视，一众王公大臣随行，不仅平煜，连公公也在其列。

    傅兰芽缓缓展开画轴，见上头画着一位满面皱纹的老妪，看上去衰老不堪，直如七十许人。

    每回见到妻子，平煜心里便是有再多愁烦也都能烟消云散，只恨屋子里杂人太多，没法跟她好好亲昵，只好轻描淡写笑道：“京中有几桩政务急需处置，皇上接了消息，只好下旨提前起驾回京。”

    傅兰芽则若无其事地亲自走到盆架前绞了帕子，慢吞吞回转身，将帕子递给平煜。

    想着窗外便是灯市，她险些低呼起来，他却舒服低喘一声，顿了片刻，无声笑道：“咬得好！好芽芽，为夫这辈子都只让你一个人咬。”

    她知道他在她面前一向坦诚，过去的种种——乃至在宣府三年充军的经历，他都曾毫无遮掩地跟她说起。

    他懊丧地往榻边一望，果见两个胖大小子不知何时已扶着那木制的围床站了起来，正拍打着胖乎乎的小手，目光晶亮地望着这边。

    如今又过去了三年，两人衰弱得只剩下了一口气。

    他想做的，可远不止话里提及的那些事。

    她忙又重新拿起那画像细看，狐疑地想，不对……以左护法的年龄，就算失了驻颜术，断不致于老迈至此。

    若不是知道这两个臭小子不足一岁，光看他们兴奋的程度，简直会误认为他们正为父亲刚才的行径喝彩。

    阿满当场被抓了个现形，搂着他父亲，口里呜呜哇哇，浑然不觉他父亲语气里的质问似的，乐呵呵的一啵一个响，倒把平煜弄得一点脾气也没了。

    想起三年前，秦晏殊也曾服用过赤云丹，事后，她有心让平煜去信询问。既然秦晏殊如今做了父亲，不知秦家小儿是否也比旁人来得壮实。

    此后便彻底将叶珍珍忘在了脑后，再也未去看视过她一回。

    俩孩子如出一辙的高壮，自出生以来，从未有过小病小痛，壮得跟两头小牛犊似的，格外结实。

    如今想来，当真恍然如梦。

    她狐疑地转头看向平煜，就见他脸色淡淡，早已收回视线，仿佛刚才从未留意过窗外景象。

    离家半月，他心里委实惦记儿子，可是这俩臭小子简直是他天生的克星，只要他们俩在场，他就别想跟傅兰芽亲热。

    不甘心又能如何？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要好好活下去。

    正要抓紧时间跟她亲热，就听耳边传来一阵啪啪的声音，伴随着小儿异常兴奋的咿咿呀呀声。

    玩够了，傅兰芽亲自给平煜换了衣裳，又忍笑替他拭净了满脸的口水，随后让林嬷嬷带着乳娘将阿满和阿意抱下去，夫妻俩这才坐在一起说正事。

    听到仆妇们的请安声，妻子转头一望，旋即讶然起身，迎过来笑道：“怎么提前一日回来了？”

    平煜看得直皱眉，傅兰芽却暗觉好笑，看这信上的语气，怕是别想从秦晏殊处得到真消息了。

    幸得他深觉此话俗气肉麻，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很快，房中再无一个杂人。

    这几年因着跟婆母关系亲密，她听到了不少平煜成亲前的事。其中自然包括那两个成亲前就被他打发走的美貌丫鬟，以及自平家平反回京后，平煜那几年过于清心寡欲的生活。

    她怔了怔，正要再仔细分辨那妇人是谁，对方却已上了马车，转眼便消失在茫茫人海。

    而今她想要从他口中得到解答，但因心底的直觉太过虚无缥缈，想要询问都无从开口。

    想通了，她心头一松，作势含住他的唇，还想再拿拿乔，道：“你这么不老实，真想要咬你一次。”却换来他含着惩罚意味的挺进。

    “之所以提前回京，是不是左护法那边有了消息？”傅兰芽摇着团扇问。

    平煜似乎颇为忌惮此女，自回京后，一日未松懈对此女的监视，也曾说过，皇上自北元回京后，许是身上残毒得解的缘故，非但不再迷恋叶珍珍，甚至未带其一道进宫。

    她不知叶珍珍如今过得如何，但看方才叶珍珍出入皆有香车众仆环绕的模样，似乎很有些趾高气昂的意味，想是对这眼下等笼中鸟一般的软禁生活很是满意。

    傅兰芽知他又在琢磨孩子的体格，不免好笑道：“不到一岁的小儿能吃些什么？不过是些奶水、粥汤罢了。”

    可是……一想起三年前在旋翰河边草原上亲热的那一夜，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从她指缝中溜走了。

    她抬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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