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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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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明明跟她近在咫尺,只要跨上台阶便可推门而入,却因眼前横亘着无数道看不见的坎,艰难得迈不开步。

    父子二人都是绝顶聪明之人,自然知道男人为一个女子做到这般田地,意味着什么。

    她隐约能猜到其中缘故,也深知父亲是珍视她才会如此,便乖巧地点点头道:“女儿听父亲安排。”

    傅冰许久未见一双儿女在自己面前斗嘴,口中直发苦,想起妻子,更添一份黯然,怕又惹女儿伤心,只好强打精神道:“一家人如今劫后余生,该哭就哭,无需压着自己,好孩子,这一路上当真不易,告诉爹爹,都吃了什么苦?”

    结果自然是陆家父子被傅冰盛怒之下扫地出门。

    平煜道:“那便再好不过。往后秦门及行意宗有什么用得上平某的地方,只管知会一声。”

    一路到了京郊,傅兰芽因顾及正事,气才稍平,暂且饶过了平煜。

    “与你母亲龃龉期间,父亲令人满京城擒拿那女子,可惜那女子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似的,找了许久都未能找见。

    而因征伐瓦剌有功,荣屹、平焃、邝埜等十数名官员皆受了封赏。

    因着娶亲之人既是西平侯府幼子,又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正是鲜花着锦的时候,于是京城迎来近年来最热闹的一场婚事。

    她踟蹰了一下,尽量保持平静,起了身。

    于是西平侯夫人这一番坦坦荡荡的呵斥,彻底将闲言碎语镇压了下去。

    转眼到了婚期。

    傅冰脸色微变。

    直到日暮西斜,父亲和大哥才一道返转。

    转眸看向一旁的哥哥,就见哥哥正面色复杂地看着她。

    所幸的是,因傅兰芽和陆子谦的亲事本就定在今年,在傅家遭难前,傅兰芽的嫁妆早已备妥,而今不过是再添些物件,并不怎么吃力。

    “真不喜?”

    陆晟老脸通红,含羞带愧地说:陆子谦为了帮傅兰芽脱困,曾集结了众多武林高手,千里迢迢远赴云南相帮,后在北元回京途中,儿子还不幸染了痢疾,险些病死。

    一众人事变动中,最让傅兰芽意想不到的是——平煜不但因护驾得力被封了镇海侯,更从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上调离,转任五军都督府都督,成为本朝最年轻的二品大员。

    家中没有女主人,傅冰身边更连个姬妾都没有,他便又当爹又当娘,拿出处理政务的劲头,极其认真地打点傅兰芽的亲事。

    两人脸上都没有半点惊讶之色,显然平煜在求这道赐婚旨意前,已与父亲和哥哥达成了共识。

    “那昨晚,你为何在我身下熠郎、熠郎叫个没够——”话未说完,腰间传来一阵剧痛,却是傅兰芽恼羞成怒地拧了他一把。

    她才不会在父兄面前流露出半点对亲事感兴趣的意向呢。

    一进门,傅冰先饮了口茶,随后开口道,“平家下月便会上门提亲。”

    说话时,态度平静,举止却尊重有加。

    到了府门口,傅兰芽隔着帷帽往前一看,出乎她的意料,平煜早已上了马,正等在一旁。

    众人皆知,西平侯夫人一向豁达大方,从未在人前动过怒,头一回这般疾言厉色,竟是为了那位未过门的傅小姐,可见西平侯府多么看重这门亲事。

    傅兰芽默然片刻,决然地点点头,将手中那个包袱打开,取出由五块坦儿珠,递于平煜。

    傅兰芽正要松口气,听到后面那句,又气不打一处来, “我何时撩拨过你?”

    傅兰芽又将路上秦门等人仗义相助、陆子谦目的不明去云南寻他、乃至在北元如何围歼王令……统统都告知了父兄。

    而侯爷和夫人都识人如炬,若是傅小姐品行上有瑕疵,怎会这般维和她?

    夫妻二人送了又送,直到送到京郊驿站,才依依不舍地回城。

    她抿了抿嘴,迎上前去。可惜父亲和哥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光从二人脸色来看,根本无法推测刚才的谈话内容。

    傅兰芽忐忑不安地目送父兄背影离去,也不知平煜会如何在父兄面前怎样说他二人之事,将一方鲛帕紧紧捏在手中,绞来又绞去,直到将指尖缠绕得发痛,才努力平复了乱糟糟的心绪,松开了那帕子。

    细究起来,平煜委实算得良配,他也深知,若不是此人放下前嫌、一路相护,女儿早已身陷绝境。

    羞涩自然是羞涩的,她可一点也没有掩盖自己想法的打算。

    一个包袱里装着打算送给秦当家等人的礼物,另一个…… 则装着一件曾累得她险些丢了性命之物。

    牢中的日子想必不好过, 父亲老了,哥哥也瘦了。时隔三月再次重逢, 三人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见她仍有些唏嘘,便笑道:“今日岳父大人过寿,我父母和大哥早已到傅家拜寿去了,可别等开了席,咱们两口子还未露面。”

    路过盘龙涧时,平煜忽令五军都督府的部下停马,携傅兰芽上了山。

    他跟随平大哥多时,自然知道这笑容意味着什么,平大哥分明已耐性告罄,再被阻挠几回,面上不露,心里怕是会气炸。

    想起王令当时所说的事,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她一双美丽的眸子里盛满了思念,正大胆的、专注地与他对视。

    她生生咽下喉间的涩意,强笑道:“不论那女子什么来历,也不论母亲与那女子有什么恩怨,如今镇摩教两大护法已除,皇上又已下旨剿灭镇摩教余党,母亲当年受过的委屈,暂且可以放一放了。”

    皇上另赐的宅邸正在收拾,就坐落于西平侯府后头那条巷子,两座宅子离得颇近,他和傅兰芽成亲后,还会在家中住些时日,等过了年,才会搬到那边宅中去。

    “回京后,风平浪静过了许多年,直到十年前,你母亲身子突然出现不适。父亲当时已任吏部尚书,便利用手中职权,前后寻了不少名医给你母亲诊脉,遗憾的是,始终未找出病因。所幸你们母亲病的时日少,大部分时日身子都康健如初。

    哥哥越是如此,她心里越是绞得难受,忍了好一会,才咽下泪水,挤出笑容,强辩道:“好哥哥,我这才不是难过呢,乃是喜极而泣。”

    女儿家天生羞涩,未必肯言明其中缘故,要想弄明白来龙去脉,还需直截了向平煜当面问个明白才行。

    “我想起你母亲这些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又想起当年在云南作乱的镇摩教,怀疑你母亲要躲避的不只她自己所说的蒙人,更有镇摩教的教徒,而这女子,说不定便是镇摩教之人。便令人暗中做安排,打算将这女子擒住。

    出了屋,迎到廊下,正好望见父亲和哥哥进来,夕阳投撒在院中,将父子俩的影子拉得老长。

    傅兰芽本以为父亲会顺着她和平煜的亲事往下说,没想到父亲话锋一转,竟说起了搬离此处之事。

    茶盅放在唇边停了一瞬,她暗讶,原来这里头还有平煜的主意。

    秦晏殊看了看平煜,又看了看傅兰芽,目光微凝,接过那礼物,笑道:“多谢。”

    想起此,他惊出一声冷汗,瞥了瞥陈尔升,悄悄放下酒盅,再不肯作怪。

    接下来几日,对于她和平煜的亲事,父兄都极有默契地选择闭口不谈。

    这一去便是好几个时辰,傅兰芽心不在焉地翻着书,留意着院中的动静。

    除此之外,还有一桩事,始终让她如鲠在喉。

    因配色鲜亮、针脚一流,比平煜在金陵时置办那些布料不知讨喜多少。

    好不容易说完别后事,父子二人这才举目环视周遭。

    李攸、李由俭等人却有意跟他使坏,不是拉着他饮酒,便是拉着他扯淡,总归不肯放他早早离去。

    “有一回,父亲跟几位有人在外饮茶,有位部下问起你母亲的病,正说着,忽听外头一位夷人女子跟人说话,她自称善能治病,哪怕再奇怪的病症到了她手中,也能药到病除。

    因着太过压抑太过憋闷,他生生熬出了一场高热。

    正因如此,在开口询问父亲当年之事前,她需得慎之又慎。

    在案上摆了一对流云铅绿釉花瓶,又换了一对玉云钩帐佩,连窗上也糊了茜影纱,忙碌一番后,母亲环顾四周,见房中总算添了几分婉约之意,这才满意地罢了手。

    哭够了, 几人才进到屋中。

    虽讶异,也知父亲的话甚有道理,平煜想来也是怕生出是非,才有意对外宣称这宅邸是她母亲表亲的私产。

    在未确定西平侯夫妇的态度前,为了避免女儿受委屈,他绝不会松口。

    要是重新回到朝中,万事需从头开始,以父亲眼里容不得的性子,定会吃力不讨好。而哥哥却外圆内方,行事作风比父亲温和许多,一旦入仕,游刃有余不说,且恰逢皇上除旧兴新的时候,哥哥这时候得到提拔,正可以大展手脚。

    皇上见傅冰身在狱中仍不忘国事,大为感动,一再挽留。

    她出于矜持,自然也没有主动追问亲事的道理。

    说话时,喜怒不辩,静静看着女儿。

    陆晟被儿子逼得没法,这才舍了老脸,亲自登门致歉。

    既有了旁的下榻处,随父兄一道搬出去才合情合理。

    傅兰芽正担心解毒丸的事传出后会平生波折,听完第一道圣旨,暗吁了口气。

    旁的他都没有意见,可是一看见那淡红色的窗纱,便忍不住直皱眉。

    一家三口终得以重逢,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便将别后诸事一一道来。

    马车上坐着的正是傅兰芽,平煜则骑马在车旁随行。

    自己身体的异样,母亲比谁都清楚,想来母亲当初也是在偷偷翻过那本书后,才得知自己中了同心蛊。

    “我何时说话不算话了?只是你别忘了,云霭寺除了梅花是一绝,于求子上也甚是灵验,”他回头看她,低笑道,“你可想好了,咱们可要这么快就要子嗣。”

    傅兰芽在家中待了半月,未盼来平煜的半点消息。

    他说不过母亲,只好挑眉笑道:“好好好,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父子俩很配合地出了屋,任由傅兰芽收拾行李。

    因着秦勇等人今日便要离开京城,他们夫妻二人正要前去相送。

    一整个晌午,傅家三口都未出厢房半步,三人说来都是心性坚定之人,却数度落泪。

    既傅兰芽喜欢,便随母亲折腾去吧。

    傅延庆却难得的露出困惑的神情。

    说不定,与母亲发现自己中蛊有关。

    见平煜如此行事,预感到了什么,心悄悄地撞了起来。

    而且原来夫妻行事的处所不只限于床榻间,还能在妆台上、书桌上、窗前榻上、乃至那座西洋落地镜前……尤为气人的是,林嬷嬷自从陪嫁进了西平侯府,简直跟从前判若两人,非但再未念叨过女戒女德那一套,甚至还做了好些样式羞人、颜色旖旎的抹胸。

    当初倒台,除了王令推波助澜,父亲自身的性格也占了一部分因素。

    他顿有所悟,复又抬眼看向平大哥,因这回留了意,这才发现平大哥脸上那原本极为舒畅的笑容已透着几分勉强,若是仔细分辨,简直可琢磨出“冷笑”的意思。

    他和傅兰芽的洞房正是他从小到大所住的院落,因着他个人喜好,院子里除了一株参天大树、几盆松菊,再无旁物,要多简练便有多简练。

    “无稽之谈!这门亲事分明是我和侯爷在皇上面前求来的恩惠,怎叫那帮小人传得这么不堪?傅小姐身遭遽变,心性却坚韧如前,路上又曾数度涉险,傅小姐却不曾有过半点摧折之态,一路隐忍到京,终于盼到父兄出狱。这样一个水晶心肝的好孩子,我和侯爷稀罕得不行,唯恐被旁人抢了先,所以才巴巴地到皇上面前求了旨意,又跟我那个犟驴似的三子有什么关系?”

    “好好好,是我胡说八道。”他对上傅兰芽怒得如天上皓星的双眸,心知她恼得狠了,不敢再惹她,连连道歉,低笑,“我的芽芽可一点也不喜此事。”

    傅兰芽瞥见父兄的反应,心中有了结论,果然此事只有父亲一人知道,连哥哥也不知情。

    傅兰芽身处内宅,整日抚花弄草,十足过了一段悠闲时光。

    这一日平煜已盼了好几月,好不容易盼到天黑,他心里早已生出一双翅膀,恨不得立时抽身前去寻傅兰芽才好。

    他定定望了她许久,喉结滚了滚,迈步朝她走去。

    马车启动后,她又悄悄掀开窗帘一条缝,就见平煜又一路不紧不慢地跟随,似是怕惹人侧目,始终跟傅家人的车马保持一段距离。

    其实在来时路上,两人就已经注意到平煜行事的不同之处,在见到傅兰芽身上的穿戴和这宅子的考究时,更加压不住心底的疑虑。

    她心知父亲与母亲感情甚笃,二十多年的恩爱经得起任何推敲,绝不掺杂半点虚情假意,母亲的身世父亲不可能不知道,那位左护法又素来诡计多端,父亲之所以如此,必定另有原因。

    心里却道,平煜是唯一一个知道所有真相之人,如今右护法虽然牢中,左护法却下落全无,如有机会,不知可否让平煜想法子将这女子寻到,一笔一笔清算当年的帐。

    傅兰芽从哥哥嘴里得知这个消息了,怔了许久。心知平煜从不任人拿捏,这番官职变动,定少不了平煜本人的意愿。

    “父亲虽已脱罪,傅家家产仍罚没在官中,近日恐怕无法发还。就在来时路上,已有几位门生前来寻父亲,念及我们一家暂且没有下榻之处,收拾了好些住所。这几名门生在父亲身陷囹圄时曾四处奔走,说起来,因着父亲缘故,这几位学生曾在王令手底下吃了不少苦,父亲感念他们的为人品性,不忍拂他们的意。再者,这宅子的主人与我们傅家非亲非故,长久住下去恐惹口舌,既父亲和大哥出了狱,不如接了你一道去往别处安置。”

    傅家人接了旨意后,翌日便搬回了傅家老宅。

    他们对傅兰芽的品性,有着任何外力都无法动摇的笃定,并不会因此怀疑到旁事上去,却也知环境迫人,唯恐傅兰芽受了什么无法宣之于口的委屈。

    他虽早早出仕,又曾在朝堂上挥斥方遒,实则骨子里最是离经叛道,对些繁文缛节一向嗤之以鼻,否则当年也不会对来历不明的阿敏一见倾心,后又排除万难娶她为妻。

    因傅冰赋闲在家,亲事又定在年底,刚一回府,阖府上下便开始操办傅兰芽的嫁妆。

    新婚这几日,平煜如同脱了僵的马,每晚都以折腾她为乐。

    傅兰芽脑中懵了一瞬,忍不住抬眼看向父亲和哥哥。

    父亲在狱中这些时日,多半也想通了许多事。

    想到此,他脚下步伐又快了几分。

    傅兰芽得知消息,并没觉得奇怪,父亲为政多年,因着性子刚硬,在朝中树敌众多。

    哥哥的目光直如明镜,简直能把她心底每一个角落都照得透亮。

    傅兰芽扶着父亲和大哥坐下,泪眼模糊地打量他二人。

    李珉见说得大伙热闹,也要高声附议,还未出口,忽觉衣襟被人扯了一下,讶然转头,却见陈尔升正闷声不响地剥着花生,仿佛刚才不过是他的错觉。

    震天的锣鼓声中,傅兰芽含泪拜别了父亲和哥哥,由着喜娘扶着上了花轿。

    傅冰父子正在商议明日宴客之事,也未歇下。

    一待病好,儿子便在二老面前长跪不起,恳请父亲答应他上门求和,只说此生除了傅兰芽,他谁也不娶。

    傅兰芽一见平煜来,便忙撇过头,一本正经望着窗外。余光却时刻留意着门口的动静。

    秦勇在一旁看着,不知如何,忽然想起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笑着摇了摇头道:“能结交如二位这样的人中龙凤,是秦某毕生之幸,二位自管放心,一等到了蜀中,秦某便会去信京城,给你们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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