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陌上春(三)

    并非那么的美貌，却似林中精灵一般轻盈可爱。欢笑着，眉眼儿都好似弯弯的月牙。

    他杀人，从不蒙面。因为他不曾失手。

    他仇恨这靖国府中的所有人，更仇恨莫飞飞。

    他略略易容。莫家他了如指掌，冒充莫陌混进去，并不是一件难事。穿起专属于哥哥的纯白衣衫时，他有一刹的恍惚。

    可他是陌上春，要为哥哥活下去的陌上春。

    而且，他虽是内库勘主，算是正道中人，却绝非善类。

    哥哥的死，他沦入是夜的绝境，都是莫飞飞的负心薄幸造成。娘亲恨他有理，他恨他，更有理。

    凌光的那一掌，令他浑身的骨头都似碎裂了一般，胸前血气翻腾如怒滔。

    次日，又要应付靖国府的那一群人。

    只是他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向着那光亮和温暖，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而已经决意永不再用刀的人，为了她，再度双刀出鞘。

    哥哥让他好好活着，他就不能轻易死去——他活着，就是哥哥活着。

    他双目陡生戾色，右腕疾抖，龙魂长索飞掠咽喉。

    然而陌上春这十二年在凤还楼日日的相互搏杀中幸存下来，早就练出了一身心算的本事。一念之间，可以算出暗器的个数和飞射角度，更遑论这明明白白的算盘珠子。

    这七年中，他日夜不敢懈怠。并不曾比在凤还楼的十二年，有半分的松懈。

    新修的巨大的靖国府让他迷惘。

    陌上春道：“好，我要去靖国府。”

    刘徽道：“不错，那次你逃走之后，我便一直找你。这回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听说凤还楼连发一十三道九仙飞令追杀你，你若还想活着，就乖乖跟着我。”

    他不懂得怎么说话，更不懂得一切礼节。

    那画的下方，写着“朱尾深衣”四个汉文字。

    饶是他见过无数生死，却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般境况。

    龙魂索撞上锚钩的一刹，他失去了知觉，左手一松，从荆棘密布的陡峭斜崖上滚了下去。失去知觉之前，他模模糊糊地想，会不会有人救他？他现在面上还敷着厚重白粉，惨白可怖。唇上鲜血刺目，定是状如厉鬼……这副模样，怕是只能行走黄泉了。

    陌上春右手捂着胸口，目光鸷狠，点头吐气道：“你是内库勘主。”

    娘亲所失去的，莫飞飞永远也弥补不回来。

    刘徽攫起旁边的酒坛子饮了一大口，满面畅快，道：“爷看上你算数的本事了。”

    倚天曾告诉过他，刘徽最擅的是剑法。

    他的未来，不需要莫飞飞来许。

    她易了容，他仍旧能认出来。

    他想努力去做一个好人。

    然而那声音，却是昨夜，让他堕入冰湖的那个姑娘的声音。

    刘徽捋须而笑，“你知道我是谁罢？”

    然而他小腿上的筋骨俱被打断，但凭接骨之术，却是不可能好了。

    刘戏蟾曾同他提过，朝廷早有探得国中一直有扶桑间谍潜伏，然而总是无法一网打尽。

    然而魑魅丛中，他一眼便望见了那一对泛着柔润晕光的珍珠耳坠，洁白无瑕。

    这令他突然茫然起来。

    刀碎落地，他虎口血流如注，却趁刘徽大感意外之时，运足轻功绝尘而去。

    然后眼前这个白发刘徽，头一回让他心生惧意。

    这人的修为在倚天之上。

    他不能似刘徽一般从地面出湖。后来刘徽赠了他一件鲛衣，他便能下水寻找出湖秘道。在水中，他方觉得同常人一样，感觉不到腿疾。于是他经常喜欢潜入湖底。在水中遇见的寻刀人，总被他刺死之后，扎入湖底。

    刘徽出手十八次，一共发出一百五十九颗算珠，藏了两颗。

    陌上春咬牙道：“你我黑白两道互不相干，要我跟着你作甚？”

    可这个姑娘若不是扶桑人，画像又为何在贺梅村这里？

    是新给他的通房丫头。

    莫飞飞三天三夜未合眼，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他，让他渡过了这一场险。

    他依然是最好的杀手，不过这并不是他所恋栈的东西。

    莫云荪冲进来，挺剑便刺。

    这一招实属暗袭，绝非光明正大。而一颗之后，又联一颗，却是子母弹，竟是非置陌上春于死地不可。

    “过去的事情，纵然悔恨再多，也无法挽回。但我想许你一个未来。”

    只是别说他如今武功尽失，就算是身体无恙之时，他也不可能奈何身边这白发老者半分。

    陌上春料敌机先，横刀于后，躲过一颗，第二颗正正击在刀刃上。

    在他毫无抵御之力的情况下，重杖加身。他被活活打折了双腿，奄奄一息。

    这一份父爱他本该感动，可他实在太恨他。

    苦研医术，唯求身体能够尽快好起来。

    她想了想，又皱眉道：“我听皇帝身边亲军说，那些扶桑奸细首领虽未露面，然而一个个武艺其高，就算你查出了他们的身份，又如何能不打草惊蛇地取出银钱来？”

    他将这个想法同刘戏蟾说出来，刘戏蟾惊讶之外，却又击掌赞叹：“也就你这种恶人会想出这种无耻的法子！以恶报恶，好！”

    “我本该带你在身边，可是身为军将，不得不守军规。我会让你住进一刹海湖心苑，名为思过，实为养伤，避免和府中人的接触。一刹海外布有白沙阵，我会以保护水源和防患寻刀者的理由派驻京军，以防凤还楼的人前来追杀你。”

    待刘戏蟾笑够了，他冷着脸道：“里面那个大首领贺梅村，以我眼下的身手，打不过。”

    他虽内力全失，然而要对付莫云荪这般的纨绔，又岂在话下？一击一点，莫云荪长剑脱手。莫云荪又欲暗箭伤人，却被他生生折断了双腕。

    他漠然道：“最后一次。”

    就像一只久在黑夜中飞行的蛾，见到这一束夺目的亮光，便无法抑制地被吸引了。

    刘徽右手仍拿着他左腕，运入的内息未有半点波动。左手二指漫不经心地擘出，顺着那长索飞势，将尖利白刃夹在了指间。无论陌上春如何使力，索刃纹丝不动。

    就算他有未来，可他娘亲呢？

    一般的算盘，不过十三十五档，刘徽用的是一把二十三档七珠的大铁算盘。

    跟着老酒鬼学一切做勘主所应该懂得的东西，只求出去之后，能够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安身立命之位。

    “我叫朱尾，小字深衣……”

    可是他很快便发现，他这一生，或许只配在黑暗中行走。

    随后刘徽化身老酒鬼，也混了进来。

    他不能死。

    他冷冷看向琯儿，那个看起来楚楚娇柔的姑娘，忽而扯下了自己的衣裙，惊呼非礼。

    十二年又七年，他想也许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不知为何，这种杀人的快|感，令他欲罢不能。直到后几年，他戾气渐渐消除了些，杀意方不如以往那般炽盛。

    湖心苑中不断有寻刀之人来袭，总有京军防不住的高手。他内力渐渐恢复，虽然双腿不能行走，却不敢落下武艺。

    他惊喜之余，突然想到了立得功勋进入内库的法子。

    “臭小子，我看得出来，你不想死。不想死，就乖乖听我的话！”

    翌日，他见到了莫飞飞。

    莫飞飞归家的前一日，已经是莫云荪的通房丫头的琯儿，给他端来了梅花糕。

    昨日那画中的姑娘，竟然活生生地来到了他面前。

    陌上春死死地盯着他。

    是一个带着一对珍珠耳坠的小小姑娘。

    他紧紧攥着哥哥留给他的那一块白玉。

    只是凤还楼近些年捕捉了不少人质，甚至将合适者训练成自养杀手，他并非没有解释的理由。

    这一夜过后，他可以永远告别这个身份。

    他狠狠剜了刘戏蟾一眼。

    后来他才知道，这一束光，其实是火。

    他从几案的画轴中寻起，然而打开的第一卷画，便让他凝了颜色，摒了呼吸。

    他在那一夜对着凄冷的月色起誓，他这一生，倘若未来还能爱上一个女人，那么一定就只有那一个女人，至死不渝。

    陌上春行走江湖已经五年之久，所见高手无数，然而无一人能强过倚天，所以他有自信不蒙面。

    倚天的弟弟，武功仅次于倚天的一个，在被雇去谋杀驿吏时，为刘徽所刺。

    莫陌不应该依赖靖国府而活。他要在七年之后，莫飞飞如约回来接他之前，自己一步一步走出靖国府。

    七年中常有惊险。袭入湖心苑的人，总被他捉住。向刘戏蟾索要了廿日绵，置入口中藏尸于地下密室，供他解剖练针之用。最初莫飞飞安排进来的丫鬟是个善良的姑娘，服侍他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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