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他四年之久,却有一次无意中窥见他解剖死人,竟是吓疯了。无奈之下,他只能给她服食了忘忧,将她放回了前府。后来萧夫人安插|进来的丫鬟,他一个不留地全数逐走。恶毒者,他更不曾手软。
陌上春身形遽动,斗转星移。而那铁珠接续射来,愈来愈急,恰如疾风暴雨摧枯拉朽,所中之处无不坍碎飞散,一时间房中砰砰闷响如雷,尘土弥漫。
从此岸到彼岸,这是他的第一次自我救赎。
莫飞飞抱了他一整夜。
看来正是那一次,让刘徽记住了他。
他做到凌光二品,杀人如麻。唯一的一次失手,就是眼前的这个刘徽。
周身剧疼,内外如水火相交,胸口心脏似乎贲突起来。那股醇厚的真气行走于他奇经八脉,将他破碎不堪的经脉缓慢调理。他艰难地呼吸着,转头去看那个正在对他施救的人。
他想他离开了凤还楼,就不再是一个杀手了。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猫儿一般舔了舔嘴唇,有些不自在地开口说话了。
他衔刀而去,刘徽瞄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去算他的账。
刘戏蟾嘿嘿笑着,哼着南戏的调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倒是羡慕那贺梅村了。”
莫飞飞果然还是喜欢哥哥的。
那内力又转平和舒畅,陌上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恨声道:“我如今……内力尽失……废人一个,对你……有何用处?”
这是扶桑名字么?可他并不曾听过有这样的姓名。
“不拜师也行,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就报恩罢!”
醒来时,在一间破败的茅草屋里,入鼻尽是桃花酒香。
他想回到靖国府,以哥哥的身份,去做一个好人。
和白音、徐先生夫妇重又有了联系。他知道他不配穿哥哥的白衣,便请秦桑另为他制衣。他终究发现,只有穿着那双色夹衣,他方有勇气盍目眠歇。
刘戏蟾愕然:“你要亲自出手?”
他看见了自己耳上刺青,竟是眼中一亮,之前那百无聊赖儿戏般的打法,突然就凌厉起来。
陌上春凝眉不语。
内库的船务一直因为银钱周转无力,乏于整顿。倘是能够空手套白狼,从扶桑人手中取得这一批巨资,并购林立的私家船厂,不在话下。
他冰冷黑暗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既然已经决定不再用刀,他就得学会别的东西。
这一年春意时至,他复又临风站立于京城高墙密瓦之上,俯瞰满城灯火,安然无恙。
他归家的消息,被急报传给了远在东海的莫飞飞。莫飞飞收信,快船飞马将回。
人都走了。那个小小姑娘却留了下来。
生命似乎在一点一点地流逝。他用脑中的最后一线清明,将那龙魂索的利刃一次次刺入自己的手臂和肩上,强迫自己清醒。
似踏着这烂漫春色而来,那笑意如能够消融一切冰雪的春日暖阳,耀眼得有那么一瞬让他几乎想避开眼去。
莫云荪终究是莫飞飞的儿子,他不能杀。
他原本不想随刘徽入内库,可是他现在想了。
仿佛这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穿上,他就成了哥哥那样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他知道言多必失。莫飞飞问及他可知娘亲人在何处,他但摇头。
“我知道你恨萧家人。我亦恨。只是……莫家数百年基业,家大族大,我身为长子,许多事情,想做,而不能做;不想做,却必须去做。萧家根深叶茂,时下些微动摇不得。我不能为你母亲正名,亦无法让萧氏受惩,是我莫世靖无能,对不住你母子——合该我这一生孑然。”
七年前那一时幼稚所遭受的断腿之痛,已经让他很清楚,做哥哥那样纯粹的好人,他没有办法活下去。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他铸下了大错。
“我自有办法。”
他随刘徽这么多年,对账务银钱的运作已经极是熟悉。从零碎的线索中,他推出这些扶桑间谍有大笔的银钱存于京城的钱庄。
龙魂索、针法,刘徽亦会时常加以指点。他本就悟性极强,这七年间,武功修为竟是突飞猛进。
他觉得可笑。
妙的是他的身高体形竟是贺梅村十分相似,让这个计策几乎是天衣无缝。
二十三档七珠,合共一百六十一颗。
可是这一口气,必须出。总有一日,他要堂堂正正代替哥哥站在这世间,让这莫家的所有人,低下头颅,为他的哥哥忏悔。
刘徽右手贯入的内力忽然一收,反冲他凌乱破碎的经脉。陌上春双目骤然圆睁,额上汗水粒粒沁出,大如黄豆。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却不讨饶。
倘若他真是莫陌,被打成这样,不出一夜,必死无疑。
“凤还楼萧条至此,竟让个黄口小儿来杀我?啧啧!”
“春字杀手?啧啧,凤还楼自养杀手分作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字辈,你这春字辈,还真是绝无仅有啊!有意思有意思!”
死水般的心中泛起涟漪,却让身体上的痛苦更重。
这句诗不过一句大大的笑话,一个莫飞飞蒙蔽他娘亲的恶毒谎言。
他甫一尝,便知其中有毒。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伏着,看不到莫飞飞的脸,却知道他落了泪。
“臭小子真不怕死。”刘徽谑着,又补了一句,“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偏偏爷就好这一口,啧啧。”
当夜,他被一个小小姑娘扑进了冰冷的一刹海。发起高烧,双腿复又不能行走。一切的计划全数被打乱,他愤怒至极,决意寻到那姑娘,要将她碎尸万段。
陌上春冷冷道:“我不拜师。”
他离开凤还楼的时候,没有带上他相依为命的双刀。
许多杀手都被派去刺杀过刘徽,后来甚至被当做一种试炼。
莫飞飞教给了他灵枢针法。
他断未料到,靖国府,是他另一个漫长噩梦的开始。
左腕被人拿着,源源不绝的醇厚真气贯注了进来。
他深知刘徽一旦出剑,他必然顶不过十招。瞅着他手中算盘子儿打尽的空隙,纵身一跃,逃遁而去。然而刘徽岂肯轻饶,抄剑而起,追出窗外。掌中忽而又现一枚铁珠,挟着尖啸风声弹向陌上春。
刘戏蟾看到其中还有女子裙衫时,不由得好一阵大笑,道:“我总扮小生,人说风流倜傥;想来你扮花旦,必是倾国倾城。”
桃花醉眼,白发白须,桃花庵中桃花仙。
他折去莫云荪双腕的手法干脆利落,尚可接回。
数月前,他被倚天派去刺杀刘徽,和刘徽交过一次手。
这是他的本能。
手掌一按算盘,数枚铁珠结北斗之阵,流星飞射。
背上纹身无法完全遮掩,他知道莫飞飞已经看出来他是凤还楼的人。
那一夜他头一回心生绝望。
也难怪他曾想让哥哥做公子袭爵。然而这份偏爱,却为哥哥引来了杀身之祸。
娘亲为了莫飞飞可以抛弃一切,可是莫飞飞却负了她,另娶了旁人。
刘徽一拽龙魂索,道:“臭小子,我要收你做徒弟!”
张府之中千樱胜雪,落英缤纷而无声。他手中的刀寂然刺入贺梅村的心脏,干净,利落。他木然地看着那细如毫发的伤口,知道这又是一次完美无缺的刺杀。
在第六年,他发现了湖底藏有六千忍刀的密室。
他看得穿傀儡江湖,却看不|穿豪门公府。
为着这最后一次,他准备了一年之久。待查出了十三名首领的身份,他从徐灵胎和刘戏蟾那里备齐了各类所需的毒药、衣饰、易容道具之类。亦让刘戏蟾为他重新打制了双刀,以防万一。
他在山涧迷蒙湿润的雾气中飞快下滑,胸口淤血一口口呕出来,被强烈的山风打在自己身上。
“七年之后,我会回来,接你出湖。”
刘戏蟾用力拍了他一下:“多多小心!我爹那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儿的,我还指着你回来做勘主!”
当然,他刺杀贺梅村,不仅仅是为了夺取巨资,他还要从这张府之中,寻找出张好水建造靖国府一刹海和凤还楼的图纸。贺梅村继承了张好水的家业,这些东西,很有可能就在他这阁子里。
他强迫自己挪开眼去,眸中放空。
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
多年之前,楼主倚天初入中原,开始着手创建凤还楼。最初的杀手,都是他昔日旧部。
他脱下女装,复又易为贺梅村的模样。
萧家人害怕曾经刺杀哥哥的事情败露,便索性再度陷害他。
“灵枢针法虽然可以助你接续经脉,恢复如常,然而双腿要能下地行走,恐怕需要七八年之久。”
刘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