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我叫莫归尘,就住在巷子那边的莫府里。你叫什么?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罢。”
凌光疯狂地大笑着:“杀了哥哥,吃了哥哥的肉,从此以后,还会有什么邪恶的事情你做不出来!乖乖做一个杀手罢!”
里面是林林总总一匣子的玩具,木刻老虎、皮影人儿、竹节小蛇、万花筒……
忽然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哥哥那样,纤尘不染的琉璃人儿。
彼时彩霞烂漫,姹紫嫣红一般变幻出千般瑰丽色彩。无数的竹蜻蜓在天空中飞舞盘旋,好似漫天洒下的蒲公英,又似佛光之下,天女散下的缤纷花朵。
大街上不知哪户王孙贵族的马车辚辚而过,他飞索割断辕绳,将马连通驾车人身边的马鞍一同牵引了过来,不管马夫的尖声惊叫,套马上鞍,把哥哥扶了上去。
他看得心都要醉了。
莫归尘不惯于说谎,玉白脸色蒙上一层红晕,讷讷道:“你……听错了……”看着琯儿手中的梅花糕,道:“你们都有分一些吃罢?”
莫归尘收了手,秀挺的墨晶长眉拢了起来,叹道:“你还这么小,怎么身上这么多伤疤?是谁对你这么不好?”
三名刺客被他一式戮杀,然而还是有一朵烟花绽放在了夜色里。
夜色迷茫。
他握了握哥哥的手。他想陪他去西蜀紫川去。
他飞快抽手,却还是有半爿手掌被凌光压住。
为一种奇异的感情所牵引,他那本已贯注了十分力道的左手食指忽然松了下来。
可是哥哥手指所触过的地方,便不觉得疼了。
莫归尘道:“……我很想念一个小姑娘,她让我长大后,娶她做妻子。莫府中既然已经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处,或许我只能去找她。可她的封邑,在西蜀紫川。”
他把竹蜻蜓埋进了那个小坑里面,填满了泥土。
这时叩门声响起,黄莺般宛转纤细的小姑娘声音道:“少爷,你在和谁说话?厨房里刚做了梅花糕,琯儿给你送进来咯?”
他喉中挤出一声野兽垂死挣扎之前的嘶哑咆哮,似泣似怒,刺破了这似乎宁谧的月夜。
他知道娘亲名叫望月陌,被称作九仙夫人。陌羡仙这个名字让他觉得陌生。
莫归尘的眼中闪了闪,忽的握住他的双肩急切道:“你的娘亲,是不是叫陌羡仙?”他从脖子上扯出一块白玉,“你,有没有见过这个?”
他无比地痛恨自己。
凌光面上有狎昵之色,“你说呢?”
“吃!吃下去!不过一个死人!一滩血肉!有何值得留恋!”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尖从哥哥后心透了出来。冰冷的月光落在上面,似雪。
忽的又高兴起来,用力将他一抱:“我有一个亲弟弟了!”
想到这里他猛然颤抖了一下。
“这个是爹爹亲手做的。”从匣子一角又摸出了一个袋子,“我学会后,自己又做了好多。”
只是他不敢点头,也不敢说话,只能满眼热忱之色望着哥哥,渴盼着哥哥肯定自己的猜测。
镜子中,一大一小两个人儿,穿着相同式样的梨花白衣,发束飘然缎带,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印出来的。
她悲声如夜中幽魂,忽然侧头盯上他,目中怨毒似厉鬼,“你杀了他!”
凌光用的是汉话,显然是为了让莫归尘听见。
京郊之外的大道之上,他看到了凌光。
唰的又是一鞭。强悍的劲道再度将他摧扑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月色下,那花枝上尽是赤色血肉。
一道白影如鬼魅般从树林中穿出,飞扑过来,抱住了地上的莫归尘。
傍晚时,莫归尘命下人将晚餐送来了房中。
这刀,真是个好东西。
他残缺的手掌飞不起来竹蜻蜓,却为着哥哥兴奋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拍手——虽然那双手只能发出“噗”“噗”沉闷声响。
他本孤僻惯了,出于警惕,他本容不得任何人靠近他三尺以内。
爹娘来找?不会有爹娘来找的。
哥哥给他擦背时,他乖乖地趴在浴桶桶沿上,忽然想起自己的背上还是干干净净的。倘是刺了朱雀,哥哥就不能这样给他洗背了……
九仙夫人冷冷一笑,向他投来恶毒的一眼,俯身抱起莫归尘的尸身,衣袂飘渺如仙,展眼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他吃的时候,哥哥一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吃完了,仿佛还是怕他难过似的,翻翻捡捡,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木匣子。
他呆呆地看了好久,竟不知要先挑哪一个。莫归尘一个个地给他指点,他想了许久,拿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竹蜻蜓。
莫归尘无可奈何地笑了,把筷子递给他:“甜食吃多了烂牙。好好吃完饭,才可以吃那块梅花糕。”
那两片薄薄的翅膀,也已经折断了。
他正要收回手时,却只见哥哥——
莫归尘唬了一跳,“你怎么爬这么高!快下来!”他快步走到帘子下面,向他张开了双臂。
那块白玉上亦是白波九道勾缕纹,青天流云一般仙灵轻盈。
凌光狂笑起来:“好精彩的一出兄弟相残!可惜啊可惜,望月陌,你错过了!”
只是他现在决定要保护哥哥了。
他却万分钟爱那甜滋滋的梅花糕。
他哑哑地吼叫哭泣,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泪,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左手手指无力地挖着地面的泥土,挖出了一个深深的坑。
他抹开双刀,利落结果了循着烟火追来的数名杀手,足下生风追向哥哥的方向。
都不过是他一瞬即逝的梦境罢了。
他就知道,哥哥一定会接住他的。
这样面前这个有着温暖怀抱和明澈笑意的少年,他血脉相连的亲哥哥,能够在雨中撑起一把油纸伞,抱着他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他感觉到哥哥并不排斥他,便大胆地伸出小小手臂搂住了哥哥的脖子,然后用力摇了摇头,摆出了一副“你捡到了我我就是你的”的架势。
琯儿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应声出去了。
他眸中戾光一闪,忽的狡诈笑道:“你对大儿子这般心疼,却对小儿子这般残酷无情……莫不是因为……你心中,仍是喜欢着莫世靖!”
莫归尘失望了。手指轻触他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眉眼,悲伤地似是自言自语:“娘亲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也和我一样,是被她送回来的么?”
他闭上了眼睛,不用轻功,“噗通”跳了下来,重重砸进哥哥怀里。
莫归尘走了侧门,避过府中人的耳目,将他抱到了自己的房间。又命下人烧了一大桶水,把他脱得光溜溜地丢了进去。
莫归尘忙望着门口喊道:“你等一下!”
“活……下去……”哥哥微弱地说出这三个字,后面的话,便没有了声音。自他的口型,他知道哥哥说的是:
他半爬起身来,倔强地摇头。
莫归尘拿出了自己小时候的衣裳给他换上,带着他走到铜镜前,笑道:“怎么会这般像?难道是我还有一个弟弟么?”
他果然配不上这样干净纯洁的颜色。
莫归尘含笑道:“诶,还是个左撇子呢?左手吃饭,容易和别人打架,却会不礼貌呢……我教你用右手罢。”
九仙夫人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凌光。
他其实只希望这条生满青碧苔藓的石板路,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回去?回凤还楼么?
猛一拔剑,他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肩头血流如注,疼得他几乎昏厥过去。
凌光折断了一根野玫瑰的花枝。
凌光怒道:“望月陌,我辛辛苦苦养出来的一个杀手,岂容得你说杀就杀!如今你这一剑与他断绝母子情义,这小子以后就归我了!”
他在莫归尘回头之前,悄无声息地掠上窗棂,隐藏在了帘幕之后。莫归尘一回头不见了他的身影,不由得愕然。
那声音如林间风起,清清润润。
一刀捅上马臀,那马狂嘶一声,放开四蹄怒奔而去。
原来……有哥哥的感觉,是这样的么……
他心中觉得很悲伤。
一如初初见到他时,那般的清澈明亮。
是夜月明星稀,莫归尘早有了睡意,他却还琢磨着那些玩物,不愿早早入眠。
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
他看着自己身上已经无一处没有浸染鲜血的衣服,这是哥哥的梨花白衣。
殷红而炽热的鲜血顺着长刀流到了他的手上。
他逃不出他杀手的宿命。
“归尘!我的归尘孩儿!”
“拿起你的刀,杀了他。”
可是哥哥的拂照,却让他情不自禁地循了自己的心意,乖得像只兔子似的,让哥哥拿了桂花胰子和浴巾,将他从头到脚都仔细洗涮了一遍。
哥哥也奔了出来,他挡在哥哥之前,让那三蓬污血,全溅在了自己的新穿的白衣上。
莫归尘从惊愕中回神,慌乱地挡在他身前,大声对凌光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这样欺侮一个小孩子?你眼中可还有王法?!”
那么多的竹蜻蜓,莫归尘一枚一枚搓上天去。
他想叫,却喉中哽塞得满满。胸口亦是梗得窒闷,就像要被溺死了一般。
一道凄厉至极的声音传入耳中——
哥哥会变成他背上的第一枚翎羽。
莫归尘弯眉笑了。
这是他之前悄悄藏下的。
他慌忙摇头,娘亲既然能对他这般狠心,倘是见了哥哥,又削了哥哥的手指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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