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徐灵胎

欲绝。可是秦桑究竟还没有死。那么我必须也苟活下去。我知道这正是楼主不杀秦桑的目的——我还有利用价值，而且我只能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

    若非身怀绝技之人，无人能过。

    但她的症状，又与其他寤生的孕妇不同——倒像是自己折腾成这样的。

    我本是个散淡山人，山间采药行医为生。方圆百里内的溪涧沟谷、崇山峻岭，无处不曾留下我的足迹。

    他叫陌上春。

    她借着朦胧的幽光，打着手语和我讲许多刺青时候的有趣事情。

    陌上春没有再说话，沉默地走了下去。

    只是他那时候，双腿已经残了。

    我把软木置入他软塌塌的手掌中，他甚至指点我要留下一条小小的口子不要缝上。

    这女人再撑得一个时辰，恐怕就不行了。难怪他会去找我这个男人来接生。

    浑身皮肉都被腐蚀去的过程有如炼狱。纵然我给他吃了曼陀罗散，他还是被疼昏过去无数次。身上唯一可以出汗的地方只有背部，他身下的床褥都被湿透，我不得不不断给他更换床单。

    如果不是因为越来越像九仙夫人的容貌，我几乎认不出来。

    她为所有人裁衣，亦为所有杀手纹下刺青。

    三味线乐声骤转，他手中漆扇嚓然掸开，若有若无的幽秘的香气登时弥散开来。场中人人似都被摄了魂一般，脸上现出淫|亵之色。

    不速之客的到来，在一个漆黑的雨夜。

    在和秦桑私密的来往和交谈中，我越来越关注那个孩子。

    时间在惊心动魄中流淌，就像那日夜奔腾不息的大江。

    凤还楼中，我本不该生情。可是我无法控制地喜欢上了一个温柔和顺的女人，名叫秦桑。

    秦桑真的给我生了一对孩子。我觉得此生，从未如此幸福过。

    凌光的眼神更加迷乱：“你把我手下的自养杀手全杀了。”

    白音知道了刺青可以洗净，便远赴南越，开始寻找凤尾苏铁的果实。

    陌上春做到凌光二品所得的赏银，足有数万两。白音取了一部分，执意要去京城。

    陌上春猝然躲闪，那锋利的手里剑仍是在他颈上划出一道细细血痕，以诡异的弧线又飞回了凌光手中。

    她的胎位不正。胎儿不是头朝下，而是双足朝向宫颈。

    “我看得顺眼的人，就给他们刺好看一些。不顺眼的，就随便给他们刺啦！朱雀刺成小鸡仔，玄武刺成大乌龟什么的。”

    毒，毒，毒。

    那高崖险峰之上，不知何时耸起一座浮云高楼。曾经的上崖之路都被截断，天堑之间，平空横过三道铁索链桥。

    我不是扶桑人，虽在凤还楼已经待了十二年之久，能听懂大部分的扶桑话，但是仍不知凌光口中的“鸣神”指的是什么。

    他非是女人，可这般诡谲的装扮和乐舞，却比女人还要蛊惑人心。

    白音自不愿意离开他。他亦不多言，将一柄长刀丢入山涧，余下一柄横架在铁索之上，两手执着革套握住两端，飞快顺着铁索滑了下去。刀与精钢锁链摩擦出一路炫亮火花，瞬间消失在了山间浓浓雾岚之中。

    她对自己都可以那么狠，更何况是对别人？

    我叫徐灵胎。

    我终于知道，这个高楼之中，没有一个是善茬。越是美貌的人，就越是可怕。

    陌上春傀儡一般任他摆布，眼神空洞，面如死水。我疑心此前见到的那个指点我剔骨缝手的孩子，和眼前这个逆来顺受的沉默少年是不是一个人。

    我时刻如履薄冰。

    许久之后才知道，这儿，正是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凤还楼。

    “半个时辰之内，她若还生不出来，这些稳婆就是你的下场！”

    “凌光手下有一个孩子，很小，但杀的人太多，整个背都快要纹不下了。他从来不说话，别人都以为他是哑子。可是我很喜欢他，他背后的朱雀，是我最用心的一幅。”

    我霎时间反应过来，连连叫道：“不要杀我！我可以救你！可以让你恢复武功！”

    我们只能等待。

    他长得很快，很快便长成了一个身姿修长的少年。

    秦桑是个很可爱的女人。她虽然被药哑了嗓子，发不出声音，可是每次笑的时候，都会捂起嘴来，像个小姑娘一样。

    我苦苦乞求，楼主一句话没有多说，拿尖刀挑断了秦桑的声带，将她投进了暗牢。

    那些尚沉浸在幻象中的自养杀手尽数被陌上春袖中长索割破了喉管。

    如果说哑药还有治好的希望，可是声带被挑断，我便永远也听不到秦桑的声音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自养杀手中只有一个人没来，就是陌上春。听说他修习倚天的功法，自律如苦行之僧，不食肉，不近酒色。

    我时常仰望，偶尔好奇。只是我是个谨慎保守的人，从来不会因为好奇去挑战我不该挑战的东西。

    我想着如此一个绝色美人，又在难产之中，能有多大威胁，脸上便露出些许不在乎。

    我从一个医人者，变成了一个杀人者。

    然而这并不能拯救我和秦桑之间的爱情。终于有一天，我与她的幽会被撞破，两个人都被捆了起来，送到了楼主面前。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

    我不敢直接给他。这是九仙夫人的秘药，连凌光和楼主都不曾知晓，却不知他是何时得知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我家少爷，让我送封信来。”

    这女人的一双眼睛生得极美，此时竟露出凶光，雪玉一般的手腕抖出一把尖刀对准了我，声气虚弱，却恐吓道：“你若多言半句……将你……拆骨卸肉！”

    陌上春来找我要花非花。

    其他人看的如痴如醉，我心中却愈发惶恐。看着那双空洞双目，我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个冷漠的小孩，拿着一块扁平的软木对我说：“骨头剔出来，木头放进去。”

    他向来身体消瘦，如此更显得纤弱而虚幻。凌光亲自奏响了长呗三味线，他执着朱漆小扇的手腕轻振，蹑节碎步而动，既缓且静，却是令人恍惚出离的舞姿。幽玄之意，轶态横生。

    直至三年之后，陌上春自行出湖，我们方与他重新有了联络。

    “他救了我们。她也救了我们。”

    我想远远地躲开一切，秦桑却打着手势说：

    我禀告了九仙夫人。

    我戴着豚皮手套打开那封信，知道又一场变故，因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而发生了。

    白音几番潜入靖国府，易容打听，才知陌上春被囚入了一刹海，白沙阵防，京军镇守，根本无法接近。

    他身上的伤疤太多，鱼鳞一般。我不得不用药水腐蚀去已经无法再生的瘢痕表皮，再用三生之药助他长出全新的肌肤。只是他胸腹之上的老伤太过陈旧深刻，终究是无法完全除尽。

    凌光到底修为更高，这等剂量的花非花对他不会那般快生效。他面上现出迷离神色，一步步走近陌上春，迷惑道：“你把他们都杀了。”

    我一直告诫自己，忍下去。总有出头的一日。

    我轻轻一触，他的脸色登时惨白，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粒。

    我们三人一同去了京城，用陌上春留下的钱，盘下了一个当铺。秦桑本来姓董，这当铺，便唤作了董记当铺。白音精通易容之术，我们三人乔装改扮，伪造了身份，在京城住了下来。

    然而只见两道白光自她手中飞出，割断了那两名婢女的喉管。

    “有人在吗？”

    片刻之后，那个乌衣少年漠然而来，束手堂中，缄默无语。

    我久为武者之医，自然看得出凌光临死之前的一掌虽不致命，却让陌上春周身经脉寸断，武功尽失。

    中原人的规矩，女人生子，男人不能见血光。

    我再度去探了她的脉，脱口而出：“你让自己早产？！”

    凌光将他上上下下一阵肆意打量，猖狂大笑道：“浮世如梦、唯有狂醉！今儿开心，就让你们都见识见识我扶桑的歌舞！陌上春，来一段《鸣神》给大家助兴！”

    我愕然不知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