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呈身，呈心

    深衣的手脚很快，却像是过了很长的时间。他似乎没有呼吸了，深衣只看得到他半边苍白的脸，精致眼角紧紧闭着，身子凉而僵硬，单薄背脊在衣下轻轻地哆嗦。

    陌上春低垂了头，眉眼猝动，嘴角僵然，似是浮上了什么不堪的回忆。

    他曾几番为她挡去生死，却畏惧把真实的自己展示给她。

    良久，他涩然道：“我本觉得……灵枢九针，靖国府中的位置……虽是冒了哥哥的名字，却也是我受之无愧的。直到知道还有你……我本想，若你真是朱家的义女，并非朱五，那我喜欢你，也没什么。可是你是真的朱五……我便总觉得，是我抢了本该是哥哥的……你叫我莫陌，你对我越好，我便越是痛苦不安，觉得已经欠了哥哥的性命，又要欠下一个人……可……”

    陌上春嘴角有苦涩笑意，眸中有一些晶莹的芒。他的声音依旧微弱，却渐渐清晰起来。

    都是他的罪孽。

    她想起紫川郡主当时对他的怀疑。

    “徐先生说，我要恢复身体，只能去莫家，学灵枢九针。”

    “我不想杀他了。那时候萧夫人雇请的杀手来了，我只能把他带了出去。”

    可是今天，他的身份，他的身体，都完完整整明明白白地袒露在她面前。

    令他伏在自己胸前，看到他的背时，深衣大吸了一口凉气。

    她爱他，他爱她，就是天荒地老了。

    痴缠了许久，心头激涌的波澜方化作连绵细波。深衣缓缓退却了些，他似是一慌，舌尖带着些惊惶追逐过来。她叹气，又吻过去。他绵绵密密地回应，却渐渐越来越慢，然后竟是紧触着她的唇昏睡过去了。

    每升一品，便要增刺一幅尾翎。

    她拧巴拧巴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洗了，在火盆上晾了起来。然后又寻出干粮，确认没坏之后，掰碎了用清水泡上准备明早吃。

    可是现在却突然感觉到，似乎为他做这些琐碎的事情，都是心甘情愿。

    倘是她离开了他，谁会再来这般照顾他？他会让谁来这样给他擦身，他还会同谁这样亲吻……她无法想象，想到都是蚀心的嫉妒。

    他若真是杀了莫陌，莫七伯和爹爹知道后，如何容得下他？必然是要他抵命的。

    于他，却需要打开坚密心防，艰难至极。

    “所以我去靖国府，找到了莫陌。”

    深衣无言地运力与他抗争，待他睁眼时，紧咬了唇，与他对峙。

    深衣抱着陌上春在火边坐了许久，方觉得他身上渐渐暖和起来，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血色。

    他微弱地哀求着，惶然无助得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

    陌上春暖，明明是个有着醺然花香的名字，他却是又黑暗又冰冷。

    深衣轻轻叹了一声。

    深衣呆住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干净温暖的人。或许兄弟之间，本就心意相通。他看到我的样子，就知道我是他的亲人。我长到那时候，从不知道父母亲友之爱为何物。他让我觉得，原来这世上还可以有人对我这么好。”

    纵然他已经弃恶向善，可是弑子之仇，莫七伯怎可能不报？

    “莫陌……是我同父同母的亲生哥哥……我和他，都像娘亲。其实……我更像一些，只是五年不见，谁又还能那么清楚地记得。”

    这般模样，只有在他心中完全卸下防备的时候才能看见。

    深衣无奈，怕把他掰醒了，索性金蝉脱壳，从他那件长长的大衫子里光溜溜地钻了出来。

    她想起那枚竹簪，上面刻着“春衣”两个字。

    全不似爹爹那样肌骨匀实。

    莫七伯不识得，只因为他最清楚陌羡仙的样子。陌上春比莫陌更像陌羡仙，只会让他更加坚信不疑。

    深衣略略吃了些东西，钻回了衫子里。倚在他床边，痴痴然地看着他熟睡中的样子，渐渐困意袭来，也陷入了梦乡。

    石室中一片死寂，只听得见柴火燃烧的噼啪爆裂声音。

    刘戏蟾说，他有很多秘密。或许只有秘密能让他觉得安全。

    除了那个大夫徐先生，他从不曾让别人看过他的残肢，便是耗子白音，也没有见过。

    他背后这只朱雀翎羽匝密，可以想见他曾杀过多少人。

    他蓦地抬头，眼眸漆黑，潭水一般倒映出跃动的火光。

    这一只比上次在梨园见到的那个凌光二品要大出一倍来。

    他急急摇头，手上抱得更紧了，目中尽是央求之意。

    良久，他闭目，转过头把脸埋到她的衣衫里，似是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压着她的手无力地垂下了。

    每杀一人，便要纹上一枚尾羽。

    四面望去，却不见什么药箱。

    于别人或许并不算什么。

    紫川郡主无疑是深爱着莫陌的，否则怎可能那么容易地识破他的伪装？

    深衣心中软极，又酸又疼，复坐下来用力抱住他。眼前是亮的，深衣却觉得自己行走在黑暗里，伸手抚上他的脸，喃喃道：“我该拿你怎么办……这……是你真正的样子么？”

    深衣木木痴痴地拭着他的背，又将烘热了的干净上衣给他穿上，一滴冰凉的泪珠儿坠下来，恰落上了他薄薄如刃的唇，滑进了他的口中。

    他说：紫川郡主喜欢的那个莫陌已经死了，他不是。

    “我会一生歉疚。倘若那时候，我能强一点，再强一点，就能够保护他，他就不会死。”

    过去她总向往轰轰烈烈、红尘策马千里比翼的爱情。可日子倘是就这般细水流长下去，执手相看苍颜白发，也未尝不是上苍的眷顾。

    “是我欠了他的。”

    她含了他的舌尖，软软地勾着，厘厘寸寸地尝过那清流漱泉般的味道，砂糖细粒般柔腻的摩擦让她难以自已。

    一只巨大的浴火朱雀，赤目蕴怒，金羽绽威，烈烈振翮扬翅，仿佛下一瞬就要挣脱他的身体，直冲九霄。

    虽不是第一次亲吻他，可他这般地柔弱顺从，却是第一次。以前，不过都是她玩笑般地逗弄他罢了。她有些后悔。倘若早知道他是这般的身世，这般遍布伤痕、日日在业火中煎熬的内心，她一定不...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