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罪无可恕，只可赎

    “给朕过来！”

    另一柄陌刀，她虽未见，但也知是藏在了另一根青竹杖中。

    必然，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出刀。

    明德深邃眸光扫过深衣，道：“这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刺杀奸细，是为了助刘戏蟾整合船厂。”

    什么暖玉一般的东西抚上她的脸颊，她下意识地依附过去，只觉得羽絮般的触感拂过眼角，脸上那湿湿的感觉便不见了。深衣咿呜了声，往温暖处又靠紧了些，安然地又任那朦胧意识沉了下去。

    可她也不知道陌少到底去了哪里。

    他说：对付你一个，还用不上出刀。

    其实她这一生所最想要的，不就是这样子么？

    深衣呆傻地看了这陌生男人一会儿，那个人亦饶有兴致地瞅着她，然后说——

    深衣大喜，身如梁上之燕，轻飘飘地循声而去，陡然从暗处窜出来抱住了那人，欢叫道：“捉住你了！老酒鬼爷爷！”

    她双手顺势向上摸去，想揪他胡子玩耍，哪知这一摸之下，竟是光滑无须！

    深衣突然惊觉，抓着阿罗舍的袖子急道：“那船图、那船图被扶桑人抢走了，现在有下落了么？”

    阿罗舍把她按回床上，道：“你别担心他，他没事，就是先走了。”

    明德清了清嗓子：“阿罗……咳……舍，你家妹子不愿意给朕做皇后，朕孤家寡人的，还是你继续陪着朕吧。”

    “神聚灵会，心随意转，听风辨向，耳胜于目。”

    入了皇宫，明德拨了个文华殿中的阁子给她住——这阁子是她娘亲和大哥朱捷曾住过的地方，深衣无事时便去文渊阁看看书，或去御花园和几个嫔妃嬉闹，亦不会觉得太无聊。

    深衣忽的想起他说过，他母亲名叫陌羡仙，莫非他竟是从父母有双姓双名？

    明德端起桌上的温茶喝了一口，轻描淡写道：“朕想除掉凤还楼，很久了。”

    却为了自己，再度出刀，将自己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他甚至指点她蒙上眼睛，以听觉和触觉感知周边一切。

    阿罗舍吞了苍蝇似的，大约是第一千遍一万遍地纠正道：“皇上，贫僧法号阿罗舍。”

    虽然仍是想不通刀长和身长的问题，但只怕这“陌上春”，正是陌少在凤还楼所用之名号。

    深衣嗖地立起身来，牵动肩伤疼得她皱了一下眉，急冲冲大吼道：“你这是逼他去送死么！他浑身是伤，双腿亦未复原，怎么对付得了凤还楼的几百名杀手！”深衣心焦亦痛，险些溢出泪来，更是顾不得眼前这个人乃是九五之尊，威不可犯的天子。

    南向晚说，所有黑道的人都想杀陌上春，所有白道的人，也都想杀陌上春。

    他似一缕幽魂，拖着一具残躯叛出凤还楼，深藏身与名七年之久。

    阿罗舍：“……”

    试问这世间还会有谁用陌刀？

    深衣心中一阵阵猛然缩紧，顾不得肩上伤口仍然抽疼，推开阿罗舍跳到地上，倏地双膝一折，跪了下来。

    明德乐了，“莫归尘也大了你快十岁，你怎么不嫌他老？”

    深衣瞅瞅明德，龙章凤姿天家雍然气韵，已过而立之年，睐笑之间俱是成熟男人的味道。只是那含着笑意的眼中，是令人难以捉摸的深意。想着娘亲曾说过的“天威难测”，她想还是要给明德一些面子，便委婉道：“我和你年纪不配。”

    阿罗舍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安慰道：“你别担心，爹爹知道了你代三哥送船图、跑到靖国府找莫归尘的消息，写了封信把三哥大骂了一顿，现在已经和莫七伯乘快船回来了。恐怕不出两三个月，就能到中原。你也不用回琉球，就在皇宫里面好好呆着，爹爹会来接你。”

    明德负手道：“便是衔罪奸恶，也当由刑律惩处。倘若这世上杀恶人无罪，那么势必有无数小人以惩恶扬善之名行枉私杀人之实，只因这世上，有谁敢说自己不曾作恶？”

    这一趟出来，深衣的心境豁朗许多。在宫中又蛰伏了些日子，却到了她的生辰。

    明德低头看着她，道：“这一点上，他看得比你远太多。他知道他该怎么做，才能光明正大地里立身于这个世上，堂堂正正地娶你朱尾做妻子。”

    杀人如麻。

    阿罗舍揉着她的发顶，笑道：“被抢走的船图是假的。”

    明德九龙暗纹的袍袂峻然一振，描金皁靴迈下地来，踱了两步，仪容已转肃括，穆穆然天家气象。

    终于有一天，深衣再也按捺不住，折云穿月越出高高宫墙，直奔一刹海而去。

    阿罗舍轻叹了一声，道：“莫归尘一早便觉得张子山和扶桑人盯上了你，担心船图放在你手中迟早出事，便在你一边画的时候，一边自己另画了一幅一模一样的。你手中的那幅，固然都是你自己画的，但是数字大多有误。你粗心大意，他瞒天过海，你也发现不了。不告诉你，是怕你在张子山面前露馅。真的船图，他已经交给内库了。只是如今扶桑人知道了你会画船图，目标可能就是你整个人了。他把你送到我这里来，也就是想借皇上之手保护你。莫归尘对你用心良苦，你勿要辜负。”

    ——这恰是爹爹的修炼之术。

    模模糊糊地再醒来时，咫尺之外，是一双明若琉璃的丹凤眼眸，悬胆鼻梁，唇色瑰然。以手支颐慵然倚靠在她的床边，松散无羁的姿势却透着一股雍然之气。

    便是知道了他是凤还楼的杀手，也一心只觉得，只要他本性善良，其余一切都可以不在乎。

    凌光二品。

    “啊？！”

    不仅仅是老酒鬼的功夫深不可测，更可怕的是似乎她所有会的功夫，老酒鬼都了若指掌。

    深衣听阿罗舍之言，才反应过来这明德是在威胁他要把他的行踪告知刘戏蟾……

    明德一惊，站起身来，阿罗舍亦愕然道：“五妹你……”

    深衣目瞪口呆，直到被那皇帝那身常服的明黄里子晃花了眼，才意识到自己糊了皇帝一巴掌。心道这祸可闯大了，翻身爬起来，正想着要不要循着中原的礼节施个礼称个罪什么的，皇帝却似看透了她的心思，揉了揉脸，抬手道：“好了好了，朕的父皇早就免了你爹的君臣之礼，你也不用和朕拘束这些个。”

    她喜欢他，心中就只看得见他一个了。

    深意心想这明德还真是聪明，知道自己说“年纪不配”是在嫌他老呢，便老实道：“我喜欢他，当然不嫌他老。”

    当日，监兵一品问他：你的刀呢？

    阿罗舍极不情愿地踱了过来。

    深衣宛如五雷轰顶，趁着那迷糊劲儿没过去，一爪子糊了过去。

    只是他右手既残，如何使那双刀？

    深衣浑身大震，瑟瑟发抖。

    深衣心念一动，感情老酒鬼又在考她呢。于是去厨房放了酒肉，拿黑绸蒙了眼睛，轻手轻脚地摸了出去。

    深衣膝行两步，牵住了明德的衣角，央求般道：“那……那不是他甘愿的。我娘亦说，人皆有善根。慈悲心照，便是罪大恶极如一阐提，亦可度化为佛。更何况，我听说他所杀的，都是大奸大恶之人，难道也罪无可恕么？”

    一老一少许久未见，自然欢喜不禁。品罢美酒佳肴之后，两人聊天之余，又切磋起武艺来。

    此后，深衣随明德和阿罗舍乘船北上，直至京城，乖乖巧巧的，没有再胡闹。

    深衣惊愕无比，可也无暇去想陌少为何要这么做，只是追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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