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张生

    陌少睡得很沉，呼吸轻微。似是畏冷，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侧向里睡着，半张脸湮没在帐幕的阴影里，只看得见苍白清瘦的下巴和脸颊，轮廓挺秀。头发在白色枕头和被子上铺散开来，如水墨渲染。

    小二一板一眼道：“照我们升平楼的规矩，吃霸王饭的，要在我们楼里做工抵账，一个月二两银子。我们东家是有身份的人，你也别想溜了。”

    深衣恨道：“被人给拶了！”

    张子山点点头，向深衣道：“本官是胤天府通判张子山，司狱讼刑名，奉命前来调查一刹海命案。请姑娘配合。”

    对着这样一个有礼貌的公子，她斟酌着说话得文绉绉些才不至于吓跑了人家。

    深衣对他愈发生出敬佩来。

    那仵作指使着几个学徒将徐嬷嬷旁一具盖着白布的尸身挪上担架。动作间尸身头顶的白布掀开一角，半片雪白狰狞的脸露了出来。

    张子山凝了脸色：“我天朝律法公正严明，贵府滥用私刑，折磨下人，都为国法所不容。若非本官今日前来调查一十三件杀人断手之案，也不会知道贵府有两人死于非命。以后有这种事情，都当报官才是。”

    糟糕。

    深衣没料到这鸟都懒得来拉泡屎的湖心苑竟会有人来，还是个熟人。欢欢喜喜地把白莹莹的小脚丫子在裤子上蹭干了，趿拉着鞋子迎过去：

    “张公子，原来你是个官儿呀！”

    结果在人多得有如过江之鮼的升平楼，她这个身着异乡之服、花钱大手大脚的小丫头就被偷儿盯上了，还不止一个。

    张子山拱手道：“告辞。”

    深衣心道：他奶奶个熊掌鸡大腿……那岂不是要做一年的小工？黄花菜都凉了……难怪这小二看她这么不顺眼，自已一顿饭吃掉了他一年的工钱。唔，以后要厉行节俭。

    天朝以军功封爵，有爵位必然有军队。有军队，便是天下首府胤天衙门，也约束不得，只受天子号令。一个无品无阶的管家，也敢和京官分庭抗礼。

    这把匕首是爹爹送给她的成年礼，乃南极玄铁所铸，价值不菲，别说抵这一顿饭钱，把这升平楼买下来都绰绰有余。

    深衣与那公子同时弯腰拾图，一起身便撞了头。

    深衣惊得瞪圆了眼睛：“谁爬上他的床了！你这老头子怎么红口白牙地胡编！”

    还有头发，头发也还没梳呢……

    深衣这时才真正感受靖国府这所谓京城第一大府的势力。

    乘了小船到一刹海外的停尸房，仵作已经重新验完了徐嬷嬷和奴儿的尸体。

    深衣去夺包袱，孰料那贼子死不放手，竟把包袱皮儿给扯断了。船图散在地上还被踩了几脚，气得她不顾江湖道义，跳上去欲揍那贼子。贼子见势不妙，落荒而逃。

    二人胸腹都被剖开，五脏外露，状极骇人。右手手臂自手而上亦被割开长而深的口子，其中暗褐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其一，奴儿和徐嬷嬷双双中毒，却只有徐嬷嬷手上被烧伤，说明那被烧掉的物事是先经过奴儿再到徐嬷嬷手中。当时若是三人在船上，朱姑娘要给徐嬷嬷东西，为何要经过奴儿之手？”

    她为了表示深深的谢意，硬是拉着张子山坐下来一起吃了那满满一桌子山水八珍——虽然，那都是他的钱……

    仇平和邵四爷引路，鬼脸人的尸体被抬出了停尸房。张子山殿后，与深衣擦身而过，天青衣袂飘然若飞。

    深衣这才想起来她叫了一桌山水八珍，还没付账。

    是那鬼脸人。

    “这位姑娘，一共是二十四两白银，烦请姑娘先结账再用餐。”

    深衣吐吐舌头：“我易容啦，其实也没怎么动不是？你还是能认出来。”

    深衣道：“诶——”

    深衣寻四哥不得，转而计划吃遍京城。

    “……”

    深衣大骂中原贼子狡猾狡猾的，冲去抓抢她小包袱的那人。那人竟有些身手，泥鳅一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深衣正急时，一名玄衣公子在前面将那贼子拦下，同那人交起手来。

    邵四爷倨然道：“张通判，我府怎么处置下人，向来不是胤天府管得着的。这一刹海，本来就是为京军直辖，若非昨日发现的那具尸体据说与连环命案有关，今日也不会让大人进这一刹海，更别说上这湖心苑了。”

    仇平刚硬的眉毛竖了起来，哼道：“张通判，说这话要讲证据。”

    深衣和张子山都愕然说不出话来。

    “本官认为，二位要查明凶手，不如从奴儿这边查起。这奴儿恐怕不止是个粗使下奴这么简单。”

    歪着头看清楚了那缂丝方补子上绣的白鹭，笑嘻嘻道：“还是个六品京官儿哪。”

    张子山的目光落到深衣足下，深衣这才想起来自己不过是白色里衣胡乱套了件外衫，下摆上尽是黄黄绿绿的草汁和泥土，顿时脸上发烧。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张子山道：“好了，本官带来的仵作正在重新验尸，待会自有论断。本官想去见一见陌少。”

    “张通判，这个朱深衣就是陌少的通房丫头。眼下这湖心苑中就她和陌少两个人。”靖国府的管家邵四爷和早上拶她手指的府卫首领仇平匆匆行来，“今天早上徐嬷嬷和奴儿遇害时，就是她在船上。随后用了刑，这丫头但说不知。张通判随便审罢。”

    小二：“啊？”

    礼貌公子道：“就这样罢。”

    她毕竟是个姑娘啊，在陌生男子面前如此邋遢，真是丢死人了。真想跳进这池子里躲起来……

    “为何不见鞋履？”

    张子山道：

    深衣揉着头，暗暗赞叹，这才是礼仪之邦的礼仪之人哪。

    原来他是胤天府的官员。

    深衣急了：“那我怎么办？我就是没钱，你难道要拉我去送官？”

    “我的银子方才在这里被偷了，我能先押这把匕首给你么？一个月后我一定付账。”

    “花汞。此毒从黄水仙中提炼，但炮制过程极繁琐，故而鲜见。无色无味，可由皮肤渗入血管，流入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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