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老太君的龙头拐杖重重拄在地上,苍老声音中抑制不住的怒气。
老太君道:“既然病得这么厉害,怎么给药也不喝?”
她要嫁的郎君,要像她爹爹一样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天下太平,那便陪她遨游四海,看遍世上美景、尝遍人间美味。
两个府卫立即上前。
“你整日价要死不活的,我们莫家也不指望你入仕从军,光宗耀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个儿给你最后一个通房丫头,你须老老实实收了。再闹出什么事端来,老身不会给你爹面子,直接把你逐出府去,让你自生自灭!”
莫名让深衣心窝搐痛了一下。
湖心苑呈一个“回”字形结构,环儿指点了陌少所在的房间,一行人尚未进去,“啪”的一声爆响,一个药碗摔在门板上,破碎瓷片和黑色药汤四下飞溅。
药碗到了嘴边,他张唇,一口气全喝了下去,乌黑药汁不断沿嘴角流下。
好生邪门。
若非他方才发声,说是个女人,深衣也会相信。
大九岁……老大……
这个陌少,根本不是她在宝林寺见到的莫家大公子!
这个靖国府里,到处是秘密。
环儿讥诮的一声虽然不大,深衣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不良于行。
“还莫归尘呢,怎么不叫莫归西!”
旁边环儿呈上一碗汤药在陌少桌上。
白日里的一刹海,竟是如此琉璃般的清透世界。
莫七伯:瞎说。我怎么会连那个三十五分的胖子都比不上?
应该没有。
“我叫朱尾,小字深衣,今年十三岁,是从……”
老太君忽的厉声道:“喝!”
三十板掌来,牙齿都要打尽。
这个事实,比之前得知他残暴无常还要令她惊诧。
天朝讲究礼仪,无论男女均需束发。
那孱弱手腕终于再也拿不住,药碗咚的一声掉在桌上,滚落地下,跌得粉碎。
陌少没有看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左手勾住一根粗绳,用力一拽,整个人从桌后滑了出来。
荒芜的苑子,一把椅子都没有房间,四处牵引的绳索……
可外人谁会想到这片白沙之下,机关密布、杀机四伏?
湖边赑屃驮负八尺石碑,汪洋恣肆“一刹海”三个行草大字。一旁落款,竟是当今鼎治帝,登基元年亲笔所题。
那日见到的人,身如庭中芝兰玉树,举手抬足春风得意,明明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哪里有半分受过重伤的迹象?
额角不断沁出豆大的汗珠,滴落桌面,积成小小一洼水泊。
时下正值初春,冰雪初融,一望无际的澄碧水面清平如镜,与天相接。
陌少住的房间朝北,初春时节的阳光本是极好,却半点洒不进来。屋中阴暗清冷得像一间监狱。
——这个不错哦,八十五分。
——只有二十分哦!
深衣内力在身,耳力极好,隐约听见徐嬷嬷极低声向萧夫人啐了句:
一滴两滴,溅上雪白衣襟,洇散成渍。
左鬓发丝下,依稀可见一枚精细繁复银制耳饰,镂刻着扬翅凤鸟,流云般的凤尾高高勾上耳廓。
直看得人胆战心惊。
这个陌少,没有一丁点和她爹爹相像。
陌少倏然睁眼,目色阴鸷,顿时令两个府卫滞了脚步。
他好像看到了所有人,却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浓密长睫颤了颤又落下去,在青黑眼底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伏在桌上的那人,想来就是陌少了。
这咳嗽声让深衣胸口抽了一下,疑心大盛。
“……原本是定的你家二姑娘朱朱,可人家看上了碧眼儿,我也不能强求。趁着这小尾巴花儿尚未开窍,我这次可要抢个先……大九岁又如何?我家老大你之前也见过的,哪里去找第二个那样的好孩子?……”
“莫归尘到底是莫家的子孙,还轮不着一个低贱外人来说三道四!拖下去掌嘴三十,降为粗使丫头!”
可现在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舔舔发干的嘴唇,讷讷地介绍自己:
地上杂草丛生,大多是野生的艾叶青蒿,浓烈苦香一阵阵直往鼻子里钻。
看不出任何情绪,所有气力似乎都只在和身体上痛苦对抗。单薄身躯摇摇欲坠,额上汗水仍是不住地滑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手指指甲在桌面上刻下深深印痕。
湖心一苑,青砖白墙,飞檐斗拱,好似画境。
一路上她想过无数种教训这个恶少的方式,就等着他拿鞭子抽她,好好还以颜色呢。
空中牵着几根粗大绳索,不知是作何用,衬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意境。
仿佛前夜根本不曾妖雾弥漫、煞气重重。
这陌少偏生长发散漫,泼墨般写意一身白锦。缚一条二指宽的蓝绣抹额。
陌少闭着眼,面无表情,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