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我自海上来

就是很想同她长谈的样子。她是立即表达了这个意思，“找个地方聊聊吧？一年多没有见你了，现在这么巧，可见老天也在帮我们重遇。”

    他不想打断她，心想，让她说这些也比两人都无话说要来得好。

    他们连告知她讯息的话语都差不多，莫向晚接着讲道：“我们和哈尔滨的大运会主办方一起联合办了个手绘活动助兴，这个方案很受学生族群关注。后来我们就同远大购物中心谈了个专卖店。”

    她想，眼前的江湖和丈夫的挚友徐斯都是很会打理自己的人，不管在怎样的环境里都能自强自立，绝不会失礼于人前，也不会失礼于自己。

    徐斯进场以后，眼睛都没有朝江湖瞧过，他同一些熟人攀谈，一派镇定自若。反而是江湖同人聊天时不时走神。

    “一开始，市场因为这个利好消息喧哗了，利都的股票被炒得很高，有人因此赚得盆满钵满。你爸爸就坐不住了，我在当时劝过你爸爸谨慎，谁知道他像着了魔一样根本就不听我的。他一入局，整个情势就急转直下了。我们都知道的是高屹当时代表利都，和环宇的相关代表一起向香港的监管机构说明两家的换股计划，只有环宇金融肯担保合同的作价金额在三年内不会滑落，利都才会签下这个买卖协议，如果环宇的股票下跌了，损失的这笔数额，利都有权向环宇追讨，这样利都的董事会就很难同意签订合同。这个时候，偏巧金融风暴袭来，澳洲房产迅速贬值。所有事情一起发生，趁这个时机投机的大户全部损失惨重，你爸爸也不能幸免。”

    电话是岳杉打来的，她在那头说：“江湖，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点眉目了。”

    林先生面上难色不减。

    “在这个场合，我们不适合再谈论这些问题。”

    江湖在百货楼里转了两圈，才上到二楼，就看到了熟人。

    身边的人也在沉默。

    在一开始，他确实因为她的离去而冲动和焦虑，托了莫北寻来私家侦探，去了解她的行踪。

    她还是走到副楼看了一看，根据百货楼的计划书，副楼同主楼形成一个双子楼，只下面两层同主楼相通，现在用广告板一围，同主楼倒真是不相干的。

    “我一直受着别人的照顾，一直过着很舒适的生活，我以为一切是理所当然的，从来不知道道谢，也不知道感恩，更不知道别人在生活中会历经的艰难。我从小到大一直是个很讨人厌的孩子吧？”

    好不容易等前头的车一辆一辆开走，江湖紧跟着开过一个路口，又掉转车头，重新开回到大桥上，等到下了桥，再转个头，就是临江的滨江大道了。江湖把车停了下来，她摔门走了出来，准确无误地走到跟着她停下来的老式别克车边，对着车门重重踢了一脚。

    只有让自己忙碌起来，才能甩脱这样的感受。江湖尝试与别人交流，坐在六本木的广场上，用英语和蓝眼睛的外国小朋友聊天，进了老张馒头店，坐在曾和徐斯坐过的位置上，吃着一人份的小笼包，越吃越孤独。她听到有人用中文聊天，便很自来熟地加入了他们。

    徐斯把曾经送给她的令箭荷花和竹节海棠搬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海棠是她走之前带到办公室存放的，她还请保安特别注意浇水护花。

    招商部的人已经迫不及待，接待一拨又一拨的商户查访和询问。

    徐斯先开了口，“我们要把这个哑谜打到什么时候呢？”

    帮个活动在浙江山区依山傍水的五星级酒店内举行。

    江湖想到这里，心弦为之一颤。

    这时是夜里三点半。江湖看好了挂钟，理智地把手机停在这一行，拉了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在手机上设置了闹钟，设成了清晨七点半。

    徐斯撇了撇唇，“好吧，那么接下来去吃晚饭吧，我饿了。”

    高屹眼色温和，是江湖从来没有见过的温和，他从来都没有用这样温和的眼神望过她。他说：“江湖，我做了一些让你难过的事情，直接导致你面临极度窘迫的境地，我很抱歉。”

    主编问江湖愿意不愿意亲自参加活动收尾的野外时尚party，各品牌都会安排展位模特走台，也有明星来捧场。江湖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这一年多来，江湖也有了一些变化，她的发留长了，外形更接近他最初认识的她，只是人清瘦了，眉形却更坚毅。

    江湖没什么意见。

    岳杉又是重重叹气，她说：“江湖，我是女人，你也是女人，你的心情我明白。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难，特别是感情，我知道你心里的结。你和徐斯——我只希望，你可以真的让自己好过一些。你因为徐斯不忍心亲自来查这些事情，我是可以理解的。孩子，我知道你一定还知道一些事情，你不告诉我没有关系，因为对我来说，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影响不了你爸爸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他已经走了，我也活了大半辈子了，一切都不能改变了。可是，孩子，你接下来怎么办呢？”

    “你什么时候才能认为自己有足够能力去负担？”

    她有隐隐然的心疼。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一字一字很清晰地说：“徐斯，放过我，也就是放过了你自己。”

    其中有一家《时尚周报》是同江湖合作过腾跃手绘大赛的，他们的主编见到江湖很熟络，吐露了自己的一个新计划，原来该报想做一个老上海老品牌的专刊，还准备办个有特色的颁奖晚会，整个活动命名为“老上海新时尚”，已经选择了好几家老字号合作。对方说：“已经有服侍衣帽日用品的老字号了，还缺食品方面的，要知道上海的老食品牌子不少，要选几个在新世纪有新发展的却比较难。”

    徐斯脸上的表情很温和，看不出什么脾气，也看不出什么好神色。他见她终于看了过来，说：“我在等你说话。”

    江湖答：“去年三月就离开哈尔滨了，又到别处旅游了。”

    不可以，她不能够这样做。江湖的掌心冒出了细汗，她闭牢嘴，不发任何声音。

    可是江湖依旧杳无音讯。

    江湖握着话筒，只带着千般的幽怨，万重的惆怅。她望牢相片内的父亲，英挺的男人在年轻时候，面对柔弱女子的困境伸出援手的无意的英雄之举，就羁绊了女人的一生。

    江湖在party上遇到了徐斯。

    这是江湖第二次坦白承认这个男人带给自己的巨大影响力。

    林先生用手做了个横刀抹脖子的手势，“如果来不及，老板就要发飙。不过放心，副楼要做写字楼，不着急开幕。”

    江湖蹙眉，“这样的话，你们来不来得及在夏天竣工开业？”

    林先生一拍手掌，“江小姐这么爽快，我倒是不好说什么了。那一家名气大，老板很想让他们进来，可是他们压价太狠，所以合约迟迟未签，如果江小姐这里签合同的速度可以快一些，我想老板那边是能去说说的。”

    “江湖，那家央企驻港代表处的负责人，从前是徐风投资的高层，洪蝶的心腹。就是他和环宇接洽购买厂房的事情。”

    江湖十分的于心不忍和愧疚。

    她拼命要挣脱，可是他的力气很大。

    江湖就把这几个月的经历讲了一遍。也许发觉之前讲得太过简略了，不够杀时间，故而又增加了很多细节。

    徐斯说：“那就说工作吧！”

    莫向晚仍是不会追问她各种私人问题，一如任冰。

    徐斯一直听着，时不时插句话问两个问题，她就会耐心地给他解释。

    他的动作比他的意识的反应更迅捷，他立刻就跟着保时捷驶去的方向开过去。一路跟着她过工地上桥掉头再上桥。

    她的手心慢慢沁出了汗，不听使唤地把方向盘往另一个计划外的不知通向哪里的路口转去。

    江湖走进灵堂，恭恭敬敬朝海澜的遗像鞠了三个躬，高屹以家属位还礼。她把手里的纸箔递给高屹，高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这天以后，徐斯没有来找江湖，连个短信的回复都没有。

    他讥诮地一笑，“是吗？你难道不是一直欠着我一个解释？”

    这一路顺畅极了，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车就停在他的别墅的外头，他们在车里沉默着坐了一会儿。

    岳杉难过地在那边流下了眼泪，她的声音也颤抖起来，“江湖，你不应该承担你爸爸留下来的坏影响。你去国外吧，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时过境迁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江湖摇摇头，再摇摇头，“徐斯，还是算了吧，你不要为难我，也不要为难你自己了。你看你以前的日子多好过，那样不好吗？”

    她讲完就想即刻离开，仿佛再多待一秒，就会在这个男人面前全线崩溃。可是她的手被他扯住。

    江湖说：“我从哈尔滨直接去了趟日本，也真的很巧，遇到那边一家中国点心铺子的老板，谈得很投机，于是决定一起做点事情。”

    他说：“去博多新记吃饭？”

    莫向晚看了一眼时间，心里有个想法，她邀请江湖，“是不是回腾跃看看？一切还是老样子。”

    久违的缠绵，让他们的身体里潜藏已久的潮水顷刻淹没理智，只愿用更亲密的交缠来倾诉自己的内心。

    拖泥带水，是会终受其害的。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徐斯。

    把脸抹干，扑到床上，一觉睡至天明，再度投入重复而机械的工作。

    年轻的父亲笑着望着她。

    心烦意乱了，江湖讲话就会心不在焉，同她聊天的人也觉无聊，这么几个回合，她就落了单，干脆拿了瓶小瓶黑啤，坐在一角看舞台上的表演。

    洪蝶说：“好孩子，你瘦了不少。”

    徐斯只是看着她，看得江湖心里有点发了毛，她难堪地别过头，他问她：“那晚你离开的时候，为什么哭了？”

    不对，他的眉宇之间有淡淡的疲倦。

    “后来，我爸得了脑梗塞，我弟弟又在美国留学时在校园枪击案中被流弹扫到腿部，伤情很严重，医生要他截肢。治疗费住院费和两头奔波的旅费让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你爸爸很慷慨地出了医药费，还为我联系了美国的医生。那时候我是真的想过以身相许来报恩。我也这么做了，我在他的面前，把外套脱了，他却轻轻为我披上，我还记得他对我说：‘岳杉，你不是那种随便玩玩的女人，就不要轻贱自己。我没有办法给你想要的名分和感情，就不能来占你的便宜。’”

    一年多未见高屹，也未联系他，他又瘦了很多，但眼神依然镇定，一如既往。

    这时还没有到下班高峰，所以马路上没有什么车。开过两个路口，江湖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车后不紧不慢跟着一辆老式的别克，不紧不慢跟着她又开过两个路口。

    徐斯当初对腾跃的计划，从商业角度的选择来说，并没有错。

    江湖的笑容稍稍滞了一滞，仍说：“我知道。”

    她自问：“爸爸，如果是你，也许不会有我这些烦恼，对吧？”

    这条路她太熟悉了，离开上海以后，时不时就会梦到自己从这样一条路上一路气喘吁吁奔到腾跃的厂房门口，挽起袖子，埋头在厂内苦干，而后一抬头看到腾跃的厂房已成一片废墟。

    江湖笑：“我知道，他们是国内快餐的翘楚，想必你们的老板是很看重的。他们的要求也不低吧？一定压价压得厉害。”

    江湖答：“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这个世界也许只有相对的公平，没有绝对的公平。”

    江湖看到了他的眼底，深不可测的湖底似有波涛，她似乎有预感他会做什么，在他要俯下脸之前，说：“好吧。”

    一直到有人打开香槟庆祝，众人拍手鼓舞，如雷的欢呼让江湖终于回过神来，缓缓回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对方对她的敬业称赞了几回，徐斯就再也没有在这场年会上听进去任何话了。

    徐斯把手放在方向盘上，整个人都没有动。他转过头来，发现江湖正看着他。

    江湖的昏沉被遽然驱散，她猛地坐起身来，猝然的用力不禁让自己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她急急地唤了声，“岳阿姨——”

    “我进红旗集团的时候，你爸爸才三十多岁，风华正茂，雄心万丈，事业刚刚起步。我的丈夫是个不成器的酒鬼赌鬼，把我每个月的工资都花到了麻将桌上。有一次我不肯给他钱，他揍了我一顿。第二天，我带着脸上的伤上班，被你爸爸看到了。我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我家里的事情，他找到我老公，给了我老公一笔钱，对我老公说：‘是个男人就不应该拖累老婆，如果再让我知道你打老婆，要你好看。’”

    party就在酒店湖畔的草坪上搭了棚举行。

    “是的，江湖，你爸爸他不占我的便宜，对我来说，也许是我的遗憾。我再也无法回报他为我所做的一切，可我记着他，我记着他一辈子。”

    在所有失望和气馁主宰了自己的情绪以后，徐斯坚信时间会让一切平静，届时再回想种种，也许只是一段模糊回忆。

    洪蝶一身素服，鬓角也平添了几分霜色，好像也是憔悴了，没有了当初的光鲜夺目。

    他说：“不好。”

    夜幕下，他们都坐在草坪上，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眼底到底流露的是怎样的情绪。

    他们都低头吃着东西，过了好一会儿，徐斯问：“怎么不说话？见到前男友也不至于这么陌生吧？”

    江湖终于嚷了出来，“徐斯，你干什么？”

    江湖又哭了，眼泪从脸颊滑过，他伸手拂去她的泪。

    她自答：“爸爸，我做不到，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总是要面对这一切的。”

    “你没车吗？”

    江湖的泪跟着滑落下来，她未曾体会过这样一份无私的关爱，全心的付出，根本不奢望回报，更加不会怨怼。这个女人，对她，对她的父亲几乎是付出了一生最美的年华，而根本不在乎父亲所做过的一切，只将父亲最好的一面保留在心中。

    这世界确实是不会因少了某个人就停止运转。没有了她的腾跃，似乎越来越繁荣。

    那头的岳杉答：“当年环宇利都一案里，代表国内央企表示收购环宇金融在澳大利亚房产的办事处就在香港。”

    “因为你有一个爱你的爸爸。”

    江湖放弃自己的挣脱，“我喜欢上海一日游。”

    江湖沉吟一阵，讲：“其实你们的租金对我们来讲，是偏高的，这是我们重新包装后的新牌子，具体的生意会怎么样都不好说，不过我们很有诚意重新包装这个牌子，对你们的租金我们回去会好好考虑的。这里地铁一通，我相信客流价值是存在的。如果我在这一周给你答复，你是不是能够通融一下？”

    江湖跑进了卫生间，用凉水狠狠地把脸面冲刷，冰凉的痛感能镇静她的神经。她抬起头来，望着镜子内的自己。

    江湖递上来一张名片，她的商务态度开始了。

    莫向晚默默在心内念了一遍——“张鼎餐饮管理咨询有限公司”，不禁疑惑地看向江湖。

    江湖还是微笑，“我也知道。”

    江湖赌气别过脸。

    她看不清镜中的自己。

    是的，这样才能支撑自己继续把路走下去，不能栽倒，只有前行。

    在江湖去了东京，但继续两三个月及至半年的杳无音讯之后，徐斯开始晒笑自己的态度真可算痴汉的自作多情，低级错误一个接一个犯下。

    江湖的身体逐渐僵硬了，她的双手慢慢搁在他们之间，把他轻轻挡开。他挺了挺身子，坐了起来，她跟着也坐了起来。

    江湖的心头无端一震，继而一股疲乏困倦浮上心头，“我也希望如此。我们一开始就是一场事关成与败的交往，并不单纯，也不值得我们双方投入太多。如果权当是一场游戏，我想，参与者你我双方能更加释怀一些。你这样的人，真的要忘记一段过去，并不会很难。”

    这是徐斯最熟悉的她的态度，她曾经用这个态度和他周旋了大半年。

    她记得高妈妈葬礼之前，父亲命下属往丧葬用品店买了香烛纸箔放在家里，在家里烧过一阵纸箔，火盆里红红的火舌，蹿得很高。江湖害怕地躲在自己的房里。

    但是，她走到如今的这一步，已经让自己无法再去回应这一份情意了。

    有工可开，可付诸实践总是好事。努力之余，也能受到额外眷顾，竟有两家知名百货楼的铺位到期，对方来主动联系了自己。北区的百货大楼主楼招商合同也抢先一步签好了，接下来的装修事宜又让江湖忙得三头六臂无暇分身。

    江湖问：“是哪一家？”

    江湖一愕，但在灵堂里也说不出“恭喜”之类的话。

    也许这就是一个终结的结局，他们藕断丝连了这一阵子，终于寻到一个最合适的告别的仪式。

    江湖会把对徐斯的情愫反复与对高屹的比对。她同徐斯明明只有不算长的一段相处时间，甚至双方并非实心实意之余，还有许多的隔阂和算计。

    当时并不知道，在矛盾迸发后的那几日，她才感受到了这种痛楚，仿佛是不知不觉之间，心内被凿开一个小洞，突然就空了。

    高屹说：“早点回家吧。”

    生机勃勃，商机也勃勃。

    “如果当年海老师能够得到多一些的机会，就算寿命还是这些年，但是能得到更多的幸福。”

    这个城市当真不大，江湖跑商圈时总能看到腾跃的专柜或者专卖店。一群一群的少年围拢在柜台前挑选自己心仪的款式的胶底鞋。

    江湖说得很简略，莫向晚听了个大概，她又仔仔细细看了看江湖。

    “如果一直无力承受，我宁愿就此一直回避下去，远离这一切。徐斯，我是我，你是你，我的情况不允许做成像你这样，请你——请你成全。”

    北区烂尾许久的百货楼，重新更换承建商和产权方，多方努力之下，总有好的结果，日夜努力赶工，新建了主楼，烂尾的副楼也得到修缮，有望在初夏来临的时候，正式开业。

    高屹说：“江湖，你不必向我道任何歉。”

    人生就将以此延续。

    江湖只是微笑着说：“我都知道。”

    “海老师病危前，我来看过她几次。她总是劝我，做人要珍惜幸福。她自己这么辛苦，还总是把好的建议无私地给予别人。”齐思甜哽咽，也拭了拭泪。

    很快地，来祭奠的宾客都到齐了，按照流程悼词致祭，送死者火葬。高屹一直很木然地站着，而后跟着海澜的灵柩往火葬室走去。

    这一晚，江湖把纸箔全部烧给海澜，才回到家中。近一年来，她又没法在晚上安然入睡了，她从自己的房间，踱到父亲的房里，抱着抱枕，蜷缩在父亲的床上，昏昏沉沉地才眯了一会儿，就被电话铃声惊醒了。

    江湖看中了主楼地铁口上来的那一个铺面，三百来平方，符合江湖的开店方案。

    这样平凡的幸福教她忍不住羡慕。江湖没有让他们发现她艳羡的目光。

    江湖狐疑地望了一眼高屹，他的目光停留在海澜的遗像上，他心无旁骛，世间的一切仿佛同他无关。

    林先生答：“做日式拉面的那家。”

    齐思甜说：“江湖，我还是说不过你。”

    外头凉风一吹，她快速跑入自己的车内，翻出手机，翻到“败类”那条联系人，用最快的速度发了一条短消息——“徐斯，再见。”

    只是他这样一句安慰，好像是春风拂过她被严冬几乎冻僵的心房，暖暖地回了回气，酸涩又涌上鼻头，她呜咽了，“高屹哥哥，对不起——”

    她盯着窗子，她就是这么怯懦，不敢明明白白地打开这个窗户，管它是怎样一个不堪的真相，应勇敢地探出头去看个究竟。

    “我们都希望你们能回来。”

    她没有在仪式结束时即刻离去，是有些话想跟高屹说说的，可是洪蝶也没有走。她们俩耗在这里，等到高屹回来，又各自不知该讲些什么好。

    他的手还抚在她的肩膀上，她想起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走到她的身边，抓住她的手，无声地安慰她。

    徐斯把头埋在她的脖颈之间，“江湖，你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讲吗？”

    很久很久，有人拍拍她的肩，她睁开眼睛，竟是洪蝶温柔的脸庞。

    风吹乱她的头发，冲入她的鼻腔，让她呼吸困难，让她流泪也困难。她就这么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地狂奔，也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似乎远离人群就能远离尘嚣，就能远离一切的烦恼和心魔。

    与之相较的是，麦富宝最终把自由马的运动副牌收购了，投资巨大，一年来动作频繁，华东和华南地区已经布下几十个网点。

    来到东京也只不过是白天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逛，不知去向何方。她责怪自己头脑发了热，跑来这异国他乡，把每一道景，都看成一种思念、一种渴望、一种幻想。

    这委实太屈尊了。

    徐斯伸手过去抚摸她的发，江湖没有反抗。

    洪蝶先走了，江湖迟疑地看着洪蝶的背影，又望了望高屹，她把全部勇气鼓起来，“高屹，我很难过——”

    “芳汀女士回法国后用各种衣饰搭配鞋子穿着上街，又送了几款给圈内好友，被记者当成时尚街拍做了报道，一如你当初的计划，墙内开花墙外香了。”

    江湖问自己：“你信不信有神？”

    江湖很快就到了东京。

    “也好，你太辛苦了。”

    江湖同莫向晚寻了百货楼外的咖啡馆坐定，各自叫了饮料，莫向晚就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时候从哈尔滨回来的？”

    徐斯霍然起身，无声离去。

    江湖把这一年来的一小段经历讲完，自己也感慨。在之前的一年，她遇到波折时唯一的选择是用最愚蠢的方法逃避，但那种方式试过一次，就绝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他的步履他的仪态，一如既往，波澜不惊。

    徐斯在发动汽车之前打了个电话，吩咐他们公司的司机来这里取车，接着就发动了车子，一路又过了江，钻入熙熙攘攘的车河里。

    这可怎么拒绝？

    自然无人答她。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江湖，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坎子，海澜走完了自己辛苦的一生，这么短暂，又这么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