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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2 决意逆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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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斯则态度悠闲,偶尔稍加解释两句。他开口的时候,高屹才会跟着讲一两句。

    这个结论一下来,雷克萨斯兄弟立马利落地上了车,绝尘而去。独留保时捷小姐在此地,继续接受交警的质询。

    她捂住耳朵,可是他的声音这么清晰地传了进来。

    “妈妈就是神,所以她不会离开你。”

    江湖狠狠咬唇,拔腿箭步上前,高声唤道:“舅舅。”

    江湖以为她自悬崖回转,就是一段新生,原来不是的,她到现在都还不能新生。现在所发生的不断啃噬着她折磨着她。

    这就是一盆凉水泼淋下来,江湖也愣住了,才自省自己是冲动的。

    刚才他只是想靠边停车接个电话,这个电话好像是刚才那位裴厂长打过来的。他本来不想接,但是手机一直响,他听得心烦气躁,便决定停下车来接了这个电话。

    徐斯在自己房间里上网时就看过这篇报道。报道写得很详细,该记者似乎从多方面了解了江旗胜的过往商业行为,将其猝死归根为两个原因——其一,是江旗胜股改失败后,转而与房产商沈贵投机房地产,投资的房因施工方偷工减料而猝然塌方,相关人等自然免不了吃上官司;其二,便是江旗胜私人投资的香港利都百货股票因其和澳洲环宇金融以购股及物业换股形式收购计划失败而下挫,这一役让他的私人账户浮出水面不说,经济损失也十分惨重。

    她分明看清楚自己的惊恐。

    有了好的气候,才能告别一季残冬,重新站回起跑线,迈开一年的序章。

    有人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江湖转头,是在红旗集团服务了二十年的财务经理岳杉,她同时亦打理着江旗胜的私人账户,同江氏父女关系很亲厚。

    江湖坐在会议室外大型布展区的台阶上,她身后的布展区还有三五个木模特身着去年自由马的冬季新款,摆着很好看的姿态。

    无意外地,高屹会挨一顿狠骂,然后依旧如此。

    路人又劝,“小姑娘火气不要这么大,你快把人家车门都踹出坑了,这可是一百来万的车!”

    她对自己喃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果不其然,方墨剑又问:“我听你婶婶讲,你还想要腾跃制鞋厂?”

    她想要走过去,但看到他那样的侧影,终究是没有动。

    岳杉中年富态但又不失白皙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痛楚。

    循环了几次,泪终于止住。

    梦境变得真实而熟悉,往事历历如老电影。

    岳杉依然是不忍心,再三嘱咐说:“你未来的路还很长,要好好自己照顾自己,你爸爸才会放心。”

    菜一道一道上来了,洪蝶似乎是很想安慰江湖,不停为她布菜,还介绍说:“我最喜欢这里的厨师做的鹅肝。在澳大利亚吃过一回以后一直念念不忘。后来他被重金聘来了Cee Club,正合我意,不用做飞去袋鼠国解馋的疯狂举动了。”

    洪蝶说:“孩子,你别紧张。这件事情你可以回头好好想想,有什么洪姨能帮你的,一定会帮。”

    不过,那时候,他在想,以江湖当下的精神状态不太适合看这样的报道。

    江湖揉揉眼睛,从容地站了起来,走进卫生间洗了一把热水脸,把脸洗得红彤彤,再抬起头来,对着明亮的镜子,命令自己开口讲话。

    两辆车都不得不同时急刹车停下来。

    她听见自己在答:“我就是神。”

    就是母亲去世的这晚,高屹掌心的温度让她温暖。

    江湖是头一回这么清楚地看着徐斯的面孔,也是头一回这么正视了他。

    百货公司裙房的外围包了印着“即将开业”的大型灯箱布,画面大红大绿,就如春天般温暖。

    悲伤一层一层剥离以后,是终须要继续向前行路的。

    自日本回来,她是一直感激洪蝶的那番扶持她于生死之间的言语安慰的,但此刻以这番不堪形态再见到这位长辈,她是惭愧的。她强自扯出一个笑容,说:“洪姨,让你见笑了,是我失态了。”

    江湖回头一见是他,起立转头想走。

    昔日情景宛在眼前,如今却只有悲伤排山倒海。

    被江湖的小爪子挡住半张英俊面孔的父亲抓住她两条白|嫩的小腿,向着镜头,笑得开怀。

    这个女人的反应永远出乎他的意料。

    她的开门见山和开诚布公丝毫不带骄傲抑或嘲讽的意思,这些话表述的这些事实,让江湖的心头仍是不觉凉了一凉,继而想到的是,那么刚才徐斯和高屹谈了什么,谈新事业的合作吗?所以洪蝶也会出现在现场?

    交警一番检验,得出结论:车头车尾的碰撞不碍事,雷克萨斯的尾灯碎了,保时捷车头擦了点漆,开了单子嘱当事人寻保险公司理赔即可。本次事故应该是由保时捷车主担全责。

    江湖心中一痛,打开车门正想上车,偏偏瞥见了舅舅裴志远陪着徐斯走出了大门,让她心底这一痛痛至大吃一惊。

    她又如这些日子以来一样,做了那个老长的梦。

    江湖根本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见舅舅,而且他又是一副谄媚的情状跟着徐斯。这实在不能不促使她把事情往她最不能接受的一个方向想。

    徐斯一呆,实在是没有想到无意插手的鞋厂也会同江湖家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他今日也是约了腾跃的厂长在此地进一步洽谈。这么一想,他的心里立刻生出一些些道不明的别扭劲来。

    江湖气急败坏又喊了他一声,厉声问道:“舅舅,你要把工厂卖给徐风?”

    江湖不由窘迫,微微低了低头。

    尤其现下方墨剑唤了一声江湖,江湖的目光明明往这边扫过来了,她是看到了他的,但她就是当作没有看到他。

    徐斯寻找合适对象收购时注意到腾跃制鞋厂,倒是因为这是间成立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老厂,生产的胶底鞋在十几年前曾红极一时。这些年来却渐渐没落了,只能托赖接红旗的订单和外贸订单来维持经营。又适逢红旗动荡和金融风暴,就有些支持不住的意思,但胜在行业经验还是丰富的。

    父亲又说:“你走了,但我还活着。我活着,就有希望。”

    但舅舅裴志远因为炒股亏蚀了本,是铁了心要卖厂套利的,嫌这外甥女麻烦,总是想办法回避着她。

    “二十多年前,江旗胜手头有从北京要来的外汇指标,请我爸爸利用在深圳罗湖地区进出口公司工作的便利,为政府机关从香港进口办公设备,把手头的汇率差价清洗成流通差价套利。这是一笔很大的买卖,我爸爸动心了,他们配合得很好,也赚到了钱。但是这么大的一个逃汇案,怎么可能被放过?我爸爸被抓了起来,因为他的单位往来凭证有交易的记录。

    就在那夜次日的清晨,徐斯走进旅馆大堂用早餐,远远看见江湖独自倚窗而坐,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他走近一些,可以看见她上的是中国的门户网站,网页上偌大的标题很显眼——“服装大王江旗胜覆没实录”。

    方墨剑走上前去,徐斯停留在原地没有动。

    她贴着行人道一边的墙根,一步一步移动着,仿佛想要借助这一片墙角,躲避世间喧嚣。可是旁边的马路车来人往,全是沸腾的市声,骚扰她的耳朵。就连夕阳的余光还要欺进这一片角落,让她在光天化日之下现形。

    父亲曾经讲:“我给你取名字叫江湖,希望你带几分男人的豪气。”

    这样想着,她的心里翻江倒海,让她承受不来。她猛地扭头,不辨方向地狂奔,到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才发现眼前模糊一片,真的没了方向。

    他的脑筋还来不及转过来,但是,紧接着,这女人的粗鲁动作、粗暴态度一下触到他的神经上头。

    江湖茫然点头。

    那是父亲在母亲罹患肠癌去世后,安慰她的话——

    岳杉最后还是忍不住讲了一句:“江湖,你要记牢,这条路是你爸爸自己选的,没得怨。”她讲好这句话,终于也落了泪,低下头,忍了好一会儿,让眼角什么痕迹都没露出来。她抬起头来,还对江湖嘱咐说:“下半月有个晚报做慈善晚会,昨天发来了邀请函,希望你代表你爸爸去领了这个慈善奖章。这是他的荣誉。”

    也真是白日不能说鬼,他跟着舅舅一路上了二楼,一拐角,就在二楼会议室门外的等候区看到了江湖。

    江湖把目光一转,一个眼风狠狠朝徐斯身上剜过去。

    高屹就那样自自然然地从百货公司里走了出来,穿着他千篇一律的西服西裤,头发很顺,眉目疏朗。

    她在门外徘徊了许久,实在没有勇气踏入父亲去世的地方。

    这实在是稀里糊涂的乘人之危,太不够光明磊落了。

    就在天城山旅社的花园里,高屹站在她的跟前,同她说出了这些话。然后这些话就变成了她心脏上的刺,时不时就扎得自己鲜血淋漓。

    她坐在模特下首的阴暗角落里,蜷着腿,没有动,更不知道目光放空在何处。徐斯乍一眼看去,以为那也是一个不会动的模特。

    稍后,一旁的会议室内即将由四水市经济系统的领导代表红旗的股权方来宣布红旗集团的分块业务出售计划。今日到此的企业家们全部都是打着同他相同的主意。

    父亲发了火,拍了她的脑门,下手很重,斥道:“丫头片子说什么浑话?要叫高屹哥哥,哥哥成绩好,以后做你的小老师。你要跟哥哥好好学习。”

    高屹——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她只要想到他的名字就会心疼得纠起来。

    江湖面上青白不接,是发觉了自己的反应失态了。但她没有立时说话,或者她根本就认为她与他,全然没有话题,也无进行话题的必要。

    她是气势汹汹而来。

    齐思甜讲:“好的。”

    可是,就在母亲去世的那天,外间有凛冽的风声、滂沱的雨声。

    他还是望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她喘着气想,高屹回来了,他还同那个徐斯混在了一起,还有那个在父亲身边待了十多年的任冰。

    裴志远根本就是理直气壮兼气愤江湖坏他大事,出口也不算客气,讲:“连红旗都被卖光了,我小小腾跃又怎么了?你也晓得我每年做的那点贴牌生意是红旗的,还有一些外单,这回全部落空,我厂子几百来号工人也是要活口的。你捞着遗产可以坐吃山空,不要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到我厂子里一干民工弟兄头上。”

    她想,什么故事?她已经听过一个故事了,一个逆风之处有朝阳的故事,怎么又有故事了?

    果然,江湖的肩膀耸动了一下,徐斯下意识地走了过去,递上一张餐巾纸。

    方墨剑骂道:“小狐狸,我早知道你没安好心。”

    江湖摇摇头,洪蝶便做主点了菜,然后说:“这里的鹅肝不错。”她把江湖打量了一番,女孩憔悴萎靡,甚是可怜,她不禁说,“好孩子,你怎么还这么同自己过不去?”

    江湖把头抬了抬,把思绪也厘清了,能够用平和的语气这样说:“红旗都四分五裂了,各自去寻各自门,市场经济自由买卖,也很正常的。”

    有一种心底缓缓酝酿的惊恐在盘旋。自天城山的那个下午开始的恐惧——她不敢再想。

    他丢开了报纸,打开车窗,探出头往这边的天桥上张望,看到有工人正在作业,准备将广告牌缓缓放下来。

    交警来的时候,看到这一男一女当事人站在马路旁边冷冷对峙,谁都没说话。热心的路人不是正忙着劝解,就是在议论这两辆车理赔起来所费多少。

    岳杉的眼圈也忍不住红了,“我还有些事情同你说。”

    这两点都在点子上,和徐斯知道的基本一致。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自己在说:“你信不信有神?”

    方墨剑没有回答。

    但是够了,这不是江湖想听的,她只觉得自己傻,是真的傻,傻到跑到这边来,硬是要碰到这样自损尊严的场面。这是自找的。

    江湖站在他的面前,毫不掩饰勃然怒意,吼完便伸手过来抓在他的车门窗上,使劲往外拽。

    江湖害怕地揪住了自己的前襟,她想了起来,原来在这天,在逆风之处有朝阳的故事之前,她还听了一个故事。

    江湖心急火燎怒不可遏地下了车,冲过去,雷克萨斯驾驶位的窗也跟着摇下来。

    他松开手,讲:“昨晚我大意了,没做其他措施。”

    方墨剑讲道:“这鞋厂以前的厂长是老江的丈人,老江就是从腾跃开始入这行的。那时腾跃还是国有企业,后来是老江帮着私有化后还给了老丈人家,现在他们的厂长是他的小舅子裴志远。”

    这却让徐斯有些意外了,没想到舅舅会关心到他的一盘大计划中额外的小计划。

    徐斯愣了一两刻,看江湖走远。忽然手机就响起来,那边有一把好听的女声说:“徐先生,你好。我是齐思甜。”

    原来徐斯果真是这宗业务的主导人,所以他才会和任冰一起出现在高屹的百货公司门口,那恐怕正是在谈合作。

    江湖黯然着,在历经丧父之痛以后,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是万不得已的无奈和不得已而为之的悲戚。

    围观的路人见了,真怕这开跑车的男人当场揍了那开跑车的女人,热心肠的赶忙过来拦了徐斯一拦,讲:“朋友,说归说,别动手,人家毕竟是小姑娘。”

    这是父亲完成的一个事业的奠基石,是父亲对母亲的一份真情挚爱,绝不容玷污。腾跃鞋的历史带给她的骄傲,甚至超过了曾经的自由马带给她的荣誉和身价。

    她扭亮灯,一眼便望见大门对面的父亲的房间,茶色的大门紧紧闭着。望了很久,还是没有勇气进入那间房间。

    “我就是神。”

    江湖甚至为心头的这一触之念而激动了,她是有她的历史使命的,而眼前正面对着这个人,她是不应该放弃机会的。她几乎是急迫地开了口,“那么,洪姨,我是不是能从你们这里把小红马再买回来?”

    大惊大怕之下,她唯一的反应就是瞠目而无言。任何不忿哀伤自怜都不便再发作了,只剩下那么点萧瑟寂寥。

    她说:“方叔叔,我就是来看看,还有一些爸爸的旧物要整理,弄好了就走。”

    等服务生上了两杯香茶之后,洪蝶用一个极坦诚的表情说:“我们徐风集团很想收购红旗的小红马和几间制衣制鞋厂。”

    舅舅裴志远要卖腾跃制鞋厂的消息,她从日本回上海时就听说了。

    那头的江湖握紧了拳,即刻也是一副随时想挥过去的架势。

    梦中的男孩也只不过才十岁,被他的妈妈牵着他的手局促地站着。

    岳杉伸出手来,她紧紧握住了江湖的手,“这些问题,你不要多想了,于你无益。”

    洪蝶温柔地微笑,笑容和蔼可亲,可以温暖她的心。这位长辈说:“孩子,这么巧在路上又碰到你,有没有空陪阿姨一道吃晚饭?”

    在浦东郊区的南段,隔着主干道的两边,有总计占地一千亩的巨大建筑群矗立,气派非凡,尤其隔道两边主楼间还修了封闭式天桥,桥身挂着一排巨大的广告语——“我的城市,我的生活:自由马”。

    她一直盯着他们瞧,瞧徐斯,瞧高屹,瞧任冰。她使劲瞧着他们,想要把他们瞧个清楚。

    徐斯察言观色,不知这对甥舅有何公案,但显然他是不想做炮灰的,赶紧同裴志远道别,寻到自己的车就钻了进去。

    徐斯把车开入厂区,才停好了,就看到了舅舅方墨剑从车间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不少工作人员和服装业的大老板。

    江湖低头跟着品尝,根本味同嚼蜡。她把口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又喝了口红酒,心头热了点。

    他仰头看着她,看着小小的她在俯视他。他没有打招呼。

    这一下还挺重,徐斯皱了眉头,心头火起,跺一下脚,冷笑,“哟,力气还挺大的。违规超车你还有理了?说吧,想打架还是想耍无赖?哥哥都奉陪!”他讲完还撸了一下袖子。

    她只是不停地哭着,抽泣着,气都要接不上来,又缩成了七岁大的女孩儿。

    短短几秒钟,江湖想了很多,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忍了半天的怒火,随着这些想法喷薄而出,终于憋不牢了,索性发泄出来。

    她指着徐斯便叫:“你长没长眼睛啊?这叫什么态度啊?路上随便乱停车啊?你妈没教过你公德啊?算不算个男人啊?”叫完伸脚就往他的车门上踹了一脚。

    这一声极不友好又极其尖利,裴志远乍听江湖这样语气甚无理的呼唤,马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他们的日子很好,她的日子不应该更坏,不然她便不是江旗胜的女儿。

    江湖先是忧伤而冷然地瞥了洪蝶一眼,这位长辈正姿态优雅地喝茶。她刚才的口气温和坦然,又充满歉意。怎么不坦然呢?他们是正当的商业交易,可长辈还是对她有了一份歉意。她是不可应对失礼的。

    而反观江湖,前晚疯癫浪荡,第二天便整装变作淑女,翻脸赛过翻书,无情更胜男子。连生在女士掌权家族的徐斯都无法习惯。

    江湖是自下而上地透心地冰凉起来,瑟瑟发抖,眼泪迸流,仍是声嘶力竭地叫道:“我是个笨蛋!笨蛋!还是我把你推荐给爸爸!我害死了我爸爸!我害死了他!”

    可是她猛地摔了下来,一屁股坐在草坪上,地上很冷,头顶更冷,有人俯视着她。

    裴志远见他要走,颇有几分焦急,想要撇下江湖跟着徐斯,却被江湖一把给拉住了。

    可是这里是两栋高楼的间隙,穿堂风毫不留情地吹拂过来,把江湖的发吹乱。

    他甚至连内疚都不会有。

    徐斯心里一冷。

    她的脑门很疼,把嘴巴一扁,就哭了出来。边哭边用眼角余光看他,他垂下了眼睛,根本不看她。

    车里的徐斯先是被江湖突如其来的撒泼吓了一跳,待到她真踹到他的车门了,还连连踹了几下,也撑不住了,噌一下就打开车门走下来。江湖一脚没收住,重重踢到徐斯的腿上。

    江湖孤独地坐在黑暗里,周围有微弱的光,把她小小的身影照在地面上,像个孤独的小山丘。

    那两只相架头一只装了全家福照片。照片里的父母都还年轻,美丽的母亲一手挽着包,一手搀着不过三四岁的江湖,父亲两手叉腰,英俊的面孔满是睥睨天下的神气。

    “女儿,你信不信有神?”——

    江湖握紧了拳头。

    他这回野心勃勃想托舅舅的关系,把红旗集团的童装品牌用个较为优惠的价格买下来,也预备着再购进一两间制衣厂、制鞋厂以备生产之需。方墨剑口中提到的这间腾跃制鞋厂就是他计划购进的其中一间。

    梦中的自己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女孩,窝在父亲的怀里。

    可是,不对,她看到面前的人漠然地俯视着她。

    在他徐斯的面前,这位江湖小姐不是漠视便是歇斯底里,小姐脾气发得太过无理了。他自小到大,何曾受过别人这样的待遇?

    江湖回到地处本市老洋房区的自家公寓楼下时,已经过了九点。

    她总是喜欢跟着他,当他是玩伴。但他总是冷冷的,不愿意搭理她。她寻衅向高妈妈告状,“高屹不睬我。”

    洪蝶很歉然,“我应该提前告诉你并致歉的。红旗的营销总监任冰现在同徐斯合作,负责这块事务。”

    任冰一直在同高屹讲话,声音不大,江湖是听不到的。但是做营销的口才都很好,江湖相信他能讲得很棒,因为高屹认真倾听。这个男人在专注地想,心无杂念。

    可是江湖瞪着这样态度轻忽的徐斯,她想,刚才舅舅就是要巴结他;她想,就是有人这么虎视眈眈落井下石……就是他,就是这些人……

    江湖一个冷战醒了过来,身上盖的被子被踢到了床底下。她干脆翻身下床,走进客厅里,把所有的壁灯吊灯开了,整个世界光亮起来。然后,江湖长久地坐在放着家庭相片的电视柜前,看那一帧一帧的相片。里头有父亲,也有母亲,还有小小年纪的她。那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后来缺少了母亲,她以为和父亲仍旧是一个完整的家。而如今,只得一个她。但是父亲和母亲都在相片里对住她微笑,仿佛就在她的身边。

    尤其,他当时还打着她父亲公司的主意。往深层讲,他委实太过欺负妇孺了。

    岳杉一直没有将这一幕告诉江湖,她只是宽慰,“是的,你爸爸临终面容安详,就像在梦里过世。他不曾受苦。”

    有人问她:“你要不要听故事?”

    父亲笑起来,总能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望之亲切,还令人倍生好感。

    昨晚他曾经沿着她的手,握牢过她的腰,让她没法动弹。她的反应,迷糊而热情。如今,她的反应是忍不住地自然地打了一个寒噤。

    方墨剑往前走了几步,一眼先看到展台对面的窗没有关牢。虽然三月微暖,但令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受这冷风,就太说不过去了。

    岳杉打开了会议室的门,红旗的营销总监任冰正捧着箱子站在外头等着。这位业内人人称道的江旗胜得意门生的眼圈也正微微泛着红,看到了江湖,说:“江董生前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仿佛都是在嘲笑她。

    洪蝶的话,不无道理,是她念头一起所没有想到的。如果她要将这么个想法付诸实际的行动,是需要掂量自己的实力,考虑方方面面的现实,最最起码要想好到底如何同徐斯来谈这宗交易。

    洪蝶有点怜惜眼前的孩子,这样堪怜的情状,还能讲出这么直爽的话。她鼓励地拍拍她的手。

    江湖惨然地笑了笑,茫茫然问:“爸爸怎么会赢沈叔叔这么多钱?”

    徐斯甚至有想过,自己其时并无女友,他可在江湖丧父这段时间,给予她一些情感补偿。

    她是第一个发现江旗胜在办公室内气绝的人,她记得江旗胜最后的样子,倒伏在他的办公桌上,冷冰冰的,皱紧眉头,微微张着嘴,双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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