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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 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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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还能分得一份功劳。

    “你说的这些道理,本宫都明白。”

    一别近一年,一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当初裴琅选择离开,从某些方面来说,也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毕竟在前生的记忆下,谁都不知道彼此应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对方。

    可她是御长史府上最勇敢的小姐,最向往英雄,永乐帝大约算不得一个英雄,他玩弄权术,拉拢人心,并不光明磊落,可显德皇后却还是觉得,他大约还是她的英雄。

    谢景行率领的大凉将士,正要对幽州十三京发动进攻。这一战至关重要,甚至于可以说决定整个战局的关键。若是谢景行顺利拿下幽州十三京,接下来便能再更短的时间里结束这场战役,对于明齐和秦国来说都能摧枯拉朽一般,顺利的出奇。

    沈妙微微一笑:“是啊。”

    如今,终于到了拿出来的时候。

    从前永乐帝在位的时候,做什么事情都要顾及着大的面子。可这孝景帝却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对百姓宽厚,对臣子却严苛,更不要讲什么情面了。便是那些个自诩资格老的老臣,在他面前也讨不了一点儿好处去。

    倒将那太医惊得一愣一愣的。

    “亲王妃一点儿娇气也没有。”刘婆子赞叹:“以往那些小媳妇,总有几分小性子。如是富贵人家的夫人,那就更挑剔了。让吃点儿东西也不肯吃,说是不舒服,到后来生孩子没力气,苦的还是自己。亲王妃却是很懂事,这样子,等会子生的时候定会很顺利的。”

    罗潭似也一日之间长大了许多,不再成天出去招猫逗狗,走街串巷了。偶尔也会停下来,关心着明齐那头的局势。一开始,罗潭对大凉和明齐交战是纠结的,沈妙便将长久以来整个明齐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包括傅修宜,包括文惠帝,包括对罗家沈家的打压,听得越多,罗潭越沉默,到后来,便也什么都不说了。

    谢景行眉头一皱:“沈妙呢?”

    但是傅修宜呢?

    “虽然朕和谢渊都很艰难,不过,那小子比朕运气好一点。如果朕也能活下去……”他没有说下去了。

    墨羽军的人留了一些护卫在睿亲王府,保卫王府的安危。铁衣是跟着谢景行一道走了的。还有高阳,季夫人是不打算让季羽书去的,毕竟季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谁知道季羽书也是个洒脱性子,留书一封,混到出征的军队里一并走了。等季夫人发现之后要追,却被季大人拦住,季大人就说:季羽书成日里莽撞无知,让他磨砺磨砺心志也好。

    显德皇后泣不成声。

    “晴祯。”永乐帝开口道。

    “行止……”显德皇后含泪看着他。

    沈妙每日都拿着当初给谢景行默的那一份兵防图研究,最初的时候尚且看不出什么端倪,然而渐渐地,苗头开始出现了。仿佛规定好棋路的棋子,正在按着对方设计好的路一步步的往其中走。

    “那也不一定,”陶姑姑道:“亲王妃的肚子尖尖,瞧着也许是小世子。”

    沈家和罗家联合其他曾被文惠帝打压的老牌世家,公开造反,在明齐以内被冠上“乱党”之名,不过百姓们似乎并不买账。沈家的清名存在多年,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抹黑的。

    永乐帝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深深的看了一眼显德皇后,沉默。

    她道:“我又要欠你一个人情了。”上一次,也是裴琅替她挡了一刀。

    显德皇后高兴坏了,大约整个皇家,本就只有永乐帝和谢景行两兄弟,永乐帝无子,谢家本就没有小辈。沈妙怀着的这个,算是谢家的第一个小辈。显德皇后让人将永乐帝也请来。

    “先生,”显德皇后忍住哽咽,道:“陛下……。还能撑多长时间?”

    堂堂一国之君,背上绑着个娃,怀里抱着个娃,身上还绑着大红花布条,苦大仇深的与另一个娃对视喂米糊。

    大家就想,罢了罢了,如今正是蜜里调油,孝景帝想怎么干就怎么敢吧,说不定再过些日子,他自己就厌倦了,或者是迷上了新的美人。男人嘛,爱的时候是真爱,不爱的时候就是真的不爱了。何必自己们要在这里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她说:“臣妾说什么陛下都不肯信,那么臣妾要是说出渠道来,陛下又是信还是不信呢?又或者,陛下觉得这也是臣妾在说谎?”

    沈妙失声道:“裴先生?”

    “这个重要的人有沈家的亲眷,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你。”

    沈妙皱眉:“谁?”她在宫里,如今除了平日上朝的时候与那些个朝臣说两句话,便也没人特意来看她。在陇邺更是无甚亲朋好友,最好的,也就都在宫里了。

    显德皇后极少发怒,尤其是自这些日子以来,永乐帝与她相处不错,更是每日都笑意温软。然而再如何温软的水都会有脾气,发起脾气来,便如一块冰,倔的让人生气。

    “什么兵荒马乱。”罗潭道:“小表妹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要知道如今已经是天下太平,乱世安定,正是繁盛好时光。等妹夫回来,那小家伙可有个打了胜仗的爹,天下都在为他的出生欢呼祝福,此等殊荣,哪是人人都能遇到的。这般好事,怎么到了你的嘴里,还像是坏事不成?”

    永乐帝迟疑一下,才道:“对不起。”

    接下来的几日,陇邺的流言算是平息了。便是有好事者挑拨,百姓也会立刻反驳。毕竟那一日,沈妙在这般危险的情况下亲自登了宫楼,一番话说的鼓舞人心,百姓们只要安定下来,人心的力量就能显示出来了。

    沈妙这一晚歇的很是不舒服,梦里总是格外嘈杂,想要听清楚究竟在嘈杂些什么,却又总是听不明白。

    她很胆小,胆小到在谢炽离开之后,没有勇气去过剩余的日子。

    ……

    他不在信里写些相思之语,偏又要用两粒红豆来证明他的确是没有一刻忘记沈妙的,真不该说他是端着架子还是幼稚。

    显德皇后摆了摆手:“本宫吃不下。”

    沈妙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小腹,大约是母子连心,这些日子,她能很明显的感到孩子在肚子里踢腿,动作,不过今夜里倒是十分平静。便笑了,道:“大约是睡着了,也晓得这个时候不能添乱,乖得很。”

    只听帝王道:“后位空悬?朕的后宫只有一个女人,何来空悬一说?”

    ……。

    她的身边站着的青衫男子并不说话。

    楼下百姓静默一刻,便又一同欢呼起来,呼声震天而响,似要冲破云霄!

    显德皇后和永乐帝对视一眼。显德皇后道:“你想的不差。可是亲王妃,若是你不肯告诉景行,关于这个孩子的苦乐便要独自一人承担。景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要忍受很长一段时间的孤寂,本宫见过许多女子,也因为种种原因而将有孕的消息瞒了下来,然而那过程却是极委屈的。你可受得了这份委屈。”

    荷花很好,显德皇后最喜欢看荷花了。

    “再拖延个把月,谢景行回来,这些乱党就能被清剿了。”沈妙对裴琅道:“只要坚持过这段日子就好。”

    成王败寇,秦皇败走,最后半途被敌歼灭。世上只有大凉皇帝,不会再有明齐皇帝和秦国皇帝了。

    外头的裴琅一行人,亦是度日如年。

    沈妙点了点头,抓起披风对惊蛰谷雨道:“走吧。”

    裴琅正在帮着看折子。他们谁也没有提起前生或是与之有关一点点敏感的事情,仿佛是两人心照不宣的过去。挑明也并不会有什么好处,有时候,装傻才是最好的相处之道。

    不过叶鸿光如今是个傻子,并不晓得自己的生死被帝王拿捏着,自己已经在阎罗殿里滚了一遭,依旧每日无忧无虑的笑着。

    唐叔见她总算回来,这才松了口气。罗潭也从外头回来了,从惊蛰谷雨那里得知沈妙怀了身孕的事情,俱是又惊又喜。

    裴琅看见痴傻的叶鸿光时也是愣了许久,大约是晓得叶鸿光和傅明实在是生的太为肖似。因此待叶鸿光也分外温和,叶鸿光倒是很喜欢与耐心的裴琅玩耍。

    ……

    傅修宜厌恶的皱了皱眉,似乎被她丑陋的模样恶心了,撇过头去:“朕都查得一清二楚,你既是大凉的细作,就该有与他们传信的渠道!”

    邓公公还没说话,永乐帝便又自己叹了口气,他道:“朕好羡慕谢渊。”

    “那么大家就打起精神来。”罗潭道:“如今正是至关重要的一夜,咱们就都在皇宫之中,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要团结,要知道没有什么过不起的坎儿。这一年都快要熬过了,眼下无非就是些无名鼠辈,还怕他不成?”

    谢景行神色不动:“护着他们,其余的,随他们去吧。”

    “放肆。”沈妙唇角一扯:“当真是想窃国者诸侯了!”

    时光模糊,飞快倒退,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的某日,他尚且是走马章台、顽劣不堪的惨绿少年,她还在为明齐皇室而步步为营,护着沈家举步维艰。他问:“沈妙,你想做皇后吗?”

    从未听过有哪国的皇后是个未曾醒来的人的。

    清晨的日光格外好,陶姑姑把两个孩子抱给谢景行,担忧道:“皇上,您真的要带两位小皇子出去……踏青?”

    明齐皇帝傅修宜于城楼之上被乱军射死。

    和睿亲王谢渊的感觉十分肖似。

    邓公公和陶姑姑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如果来了,这便是此生上天送她的最好礼物。

    可庆幸的是,沈妙做的还不错。她对于一些事情的处理,甚至称得上圆满。邓公公虽然不懂朝事,可最精通的就是察言观色,那些个朝臣一开始从反对到怀疑,近来已经有所缓和,那就意味着,沈妙做不算太糟,否则这些一开始就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不可能到现在都还没找出错来。

    日子就这么平静的多,陇邺城的百姓们倒是没有一点儿慌乱的迹象。或许是对他们出征的将士特别有信心,又或者是习惯了多年的歌舞升平,对于战争,并没有太大印象,因此也不觉得畏惧。

    罗潭坐在院子里,秋日里难得出的这般热烈的太阳,晒在人身上暖融融的。院子里铺了一地的书,惊蛰和谷雨正在晒书。

    “曾经,并且穷尽一生挽回,虽然挽回了一些,失去的却再也不能重来了。”裴琅叹息。

    “真的?”显德皇后一下子站起身来。她自来沉稳,这会儿也有些微微无措。

    沈妙道:“恭敬不如从命。”端起茶来啜饮一口。那茶水很香,香气馥郁又微苦,回味却干甜,沈妙刚要说话,突然觉得一阵反胃,手一抖,半杯茶便倾倒,她捂住自己的嘴巴干呕一下。

    这头如此,睿亲王府的众人就更不必说了。

    幽州十三京攻下来,传来捷报,那代表的是什么?代表着这一场持续了大半年的战役,或许在不久之后就能彻底平歇。士兵们都能归家,而另一方面,这混乱的天下,终是一统,宏图霸业,或许在不久之后就能成真。

    沈妙想想那时候的场景,也不觉头疼。如果谢景行知道自己瞒着他这么久,定然要闹脾气的。

    却见邓公公自外头快步走进来,神情带了几分罕见的凝重。见了沈妙,示意她往内殿里走。

    邓公公正在一边等候,见此情景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扶起永乐帝,但见对方面色苍白的可怕,嘴唇不住颤抖,心下一凛,立刻惊呼太医,叫侍卫将永乐帝送回养心殿。

    越是在关键时候,越是不能出一点纰漏,只要熬过这段日子,谢景行回来,解了陇邺之危,无论是乱党还是贼子,都会永远的在大凉的土地上销声匿迹,而从此后,明齐秦国不在,天下只有一个大凉,这盛世江山,都会落在谢景行的手中。

    这样长此以往,傅修宜反而会越来越信任叶楣送上来的东西。即便后来大凉又胜了几回,在傅修宜眼中也不过是偶然。他却忽略了,谢景行输的战役,都是无关紧要的城池,而赢下来守住的城池虽然少,却都极为重要,甚至仔细去看,仿佛点连成线,隐隐的还有合纵连横之势。

    嫁给永乐帝的那一日,显德皇后为自己准备了这个药瓶。她对镜子里凤冠霞帔的自己说:晴祯,江湖人士豪杰利落,义字当头,敢爱敢恨,你虽身在官家,却向往江湖。

    “多一两人也是无用,多多了外头又无人。罢了。”沈妙道:“就这样吧,守过今夜就好了。贼子也要休养生息,今夜攻城不过,自然就士气少了大半。今夜便是最紧张的时候,过了今夜,后面的事情反倒容易得多。”

    惊蛰就道:“这羊乳闻起来好香啊。”

    而站在她身后的文武百官们,见此情景,皆是动容。

    沈妙道:“哪里会不好?你拳脚功夫比划几下,大家都晓得你武功高强,对我忌惮有加,我便更安全了。我和孩子的安危,全靠你保护。”

    罗潭悻悻,继而又道:“反正……。就快苦尽甘来了,你也快要临盆,姐夫也快打胜仗,到时候姑父和我爹他们应当也会过来,咱们一家团聚,想一想,现在的辛苦都算不得什么了。”

    襁褓中的婴儿大约方才睡醒,很是活泼的挥舞着小手,胖乎乎的小手在日头下,分外可爱。

    她没想到,前生的仇敌竟然了解的如此干脆利落。但又觉得,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前朝只有利益,后宫呢?

    说起来傅修宜也是作茧自缚,他的这一群幕僚,当初都是他自己或者花金银,或者用美人笼络而来。所谓英雄不问出身,傅修宜自认为是个惜才之人,不看对方的身份,所以他的幕僚中,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强盗,有山匪,甚至还有杀人不眨眼的恶人。这些人本就没有善恶之分,追随傅修宜,也不过是看傅修宜能提供给他们想要的财宝女人,能做出一番大业。

    现在的辛苦,总归是值得的。

    竟是十分拥护的模样。

    显德皇后难得见沈妙这般犯懵的模样,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她佯作严肃的道:“亲王妃问你,可是真的,若是有误,重惩不贷!”

    初一和十五每日都被谢景行哄着,性子倒是十足的骄纵。旁人怎么哄都没办法,偏谢景行一哄才罢休。说来也是奇怪,沈妙的性子十足沉静,并不会给人添麻烦,生的这两个小孩子却是来讨债的一般,之前还好,谢景行一回来,脾气“蹭蹭蹭”的见长,得亏谢景行对孩子耐心,这要是换了个其他年轻的爹,只怕早就甩袖子不干了。

    “宫中禁卫足够保护亲王妃,但是那些人已经开始屠戮陇邺城外的百姓了。一旦进城,定然随意杀戮。这些人生性凶残,又混在人群中,若是想要对付,须得派出大量人马。这样一来,宫中的人手不够,很容易被人钻了空子。”

    显德皇后话中的羡慕之情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沈妙便是顿了一顿,永乐帝目光中闪过一丝沉痛。片刻后才开口道:“你今夜收拾东西,搬到宫里来。此时不能外传,宫里能护你周全。”

    十日的时间,谢景行拿下了定京城。

    她将信纸折好,却觉得信封里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晃了晃,将信封倾倒过来。果然,从里面“滴溜溜”的滚出两粒红豆来。

    “陶姑姑…。”显德皇后喃喃开口,心中忽的涌上一阵不安。仿佛心都被人攫紧了,一瞬间竟要喘不过气来。

    好端端的,佛珠怎么会断?

    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中,连头也不曾回,一步一步尤其坚定。

    当然,谢景行还安排了一点儿额外的趣事,营造出叶楣是大凉的探子,来到定京接近傅修宜本就是为了给大凉做棋子。傅修宜那么无法容忍背叛的人,自然会不留余力。

    “要冒险,百姓才会相信在在危难之中不会舍弃他们。”她站起身,惊蛰和谷雨连忙搀扶着她,她如今身怀六甲,走路总有些不方便。

    从上午一直折腾到下午,到了傍晚的时候,沈妙终于要开始生了。

    ……

    “没有。”永乐帝摇了摇头。

    “我原先瞒下来,只不过是不想让殿下在战场上分心。如今战争已近尾声,尘埃落定,胜利在前,便也不必瞒着什么了。”她看着仍旧皱着眉头的邓公公,笑道:“你是怕这宫中不太平,有人想要害我吧。”

    谢景行的眸光微微一动。

    沈妙离去之后,显德皇后一个人又在宫里坐了很久。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这是完全不同的月色。

    沈妙如今还躺着,或许一辈子都不能醒来,或许醒来后是痴儿。历代王朝可没有这样的皇后做先例。

    她轻声问腹中的孩子:“你看,你和爹爹,看的是同一轮月亮呢。”

    沈妙被搀扶着躺在床上,她神情平淡,好似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自始至终也没有露出过惶惑的神情,让人险些以为她都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可便是第二次生孩子,那些个妇人也没有这般轻松啊。

    上天不会对一个人永远冷酷的,至少这一刻,老天是个好人。他赐予了沈妙重生的一世,还赐予了她一个深爱的男人,和全新的生命。

    就卢叶二家如今的这点子“残余势力”,是不可能与率领着大军的谢景行相抗衡的。之所以选在现在这个时候攻城,无非就是继承了叶茂才和卢正淳的遗愿,非要来个鱼死网破。如今整个宫中只有沈妙一个可以做主的人,沈妙肚子里还有谢景行的孩子。或许在他们看来,杀了沈妙,失去了孩子,谢景行就会痛不欲生。

    显德皇后看着他,没说话。

    “出来前出了点乱子。”沈妙笑道,又问:“陛下这些日子身子可好些了?”

    “亲王妃…。”刘婆子和李婆子还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沈妙:“……。”

    不过,这世上,大约总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便是最后是好结局,中间也一定会十八弯波折,艰难险阻不断,临到头来,还得来些大麻烦添乱。仿佛这样才能彰显好结局的珍贵,幸福的不易。

    显德皇后默了很久,才回道:“如此,臣妾明白了。”

    谢景行走了不过短短十来天,日子却过得像是比在他的时候慢多了。分明还是原先的那个睿亲王府,却是怎么的都像是不对味儿来。

    可是这一刻,他们竟然有些舍不得打扰这一幕。仿佛隔着帝王和女子的画面,窥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一些影子。

    “这样的话,”高湛问谢景行:“殿下,你还愿等吗?”

    未央宫里,显德皇后看着外面,道:“今日方下过小雨,到了夜里,定然很凉爽,那小坛雪酿臣妾舍不得喝,就在今夜吧,皇上陪着臣妾喝完它可好?”

    裴琅一笑:“不用想太多,我是明齐人,在大凉,至少便是同乡。况且当初毕竟有师生之谊,也不算全无交情。此次权当是我来帮着乡邻了。”

    他对于百姓十分宽厚,一些新的朝令都令天下人拍手称快。有市井传言,因为孝景帝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在民间游走,体恤民间疾苦,因此总能设身处地的为百姓着想。

    她亦很胆大,胆大到从一开始知道自己也许会有这样的结局,仍旧决然往矣。

    沈妙得到消息的时候,发了很久的愣。

    显德皇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明日要去挖去年我埋在梅树下的两坛雪酿。开坛之后大约很香,皇上也与我一道去吧,恰好将今年的也埋进去。亲王妃和罗姑娘也一道过来,待挖出来后,傍晚的时候咱们去翠湖亭,赏荷花,也好尝尝雪酿。”

    “我这生产,甚是艰难。我、我觉得我怕是不行了。表姐,见着我爹娘大哥,替我说一声不孝,不能侍奉他们晚年。”

    “亲王妃!”陶姑姑叫道。

    百姓们很善良,善良的人就最容易被人利用。无论是言语还是实质,他们所能依靠的,无非就是天子的庇佑。可是如今听闻这则流言,最能做主的人已经自己逃走了,剩下的他们便如刀下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这一日,她才起了个大早,就见罗潭跑了进来。见着她就道:“小表妹,有人来看你了。”

    这样一口气喝下一大碗,便并不甘冽清醇了,从嗓子眼儿到五脏六腑都是火辣辣的,烧心的疼,让他觉得苦涩堪比人生。

    “喝茶清醒,喝酒是放纵。”显德皇后一笑:“所以今夜里,皇上便也别再端着架子了,放纵一回。雪酿是臣妾亲自酿的,虽比不上什么琼浆玉液,却也能下风月。”

    是再见谢景行一面,是想看着初一和十五长大,还是和沈信他们告别?

    “天冷了,娘娘须得多加衣裳,若要听琴,便将小炉热一下,省的着了凉。”沈妙道。

    不是没有怀疑之声,但怀疑之声终究会渐渐淡去。谢景行表现出来的勇厉,永乐帝安排的周全,朝廷里竟然固若金汤,在这个时候,竟也没出什么乱子。或许他们也知道,一旦那一位睿亲王回来,带回来的不仅仅是胜利,还有明齐和秦国的国土,这征伐乱世将彻底一统,一个帝位,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沈妙闭着眼睛,听不到这些声音,她仿佛睡得十分安稳,罗潭道:“出去吧,让她歇息一些日子也好,这么一年来,她都未曾好好休息过。”

    陶姑姑笑道:“亲王妃的临盆日子,估摸着就是下月初一了。还有十几日,这几日大家都要好好注意些。”

    “有什么意思。”永乐帝还有些别扭。他对沈妙实在算不得很喜欢,因着沈妙还与谢景行起了争执。不过永乐帝从来就没扭转过谢景行的想法,又拿谢景行没办法,因此对沈妙也是怀着几分看红颜祸水的态度。

    活脱脱的紧张的不行。

    显德皇后脚步一个踉跄,得亏扶着陶姑姑的手,才没能倒下去。

    罗潭这些日子都显得有些沉寂,她本来性子活泼,倒让睿亲王府的人有些意外。如今总算是又恢复到往日的活泛劲儿了。

    谢景行的消息不日就传来,明齐已灭,秦国见求和无望,秦国皇帝仓皇北逃。如今大凉的军士正往秦国都城赶去,占领都城之后,谢景行一支就要先回大凉了。

    “皇后娘娘,”沈妙突然开口:“臣妇有一事相求。”

    沈妙的心里也有些激动,孩子这一词,对她来说太过遥远。她有些害怕,害怕孩子来到世界之上,要面对着人士的疾苦和悲欢,而自己或许不是万能的,不能将他们保护的滴水不漏。另一方面,又十分渴望着孩子的来临。

    沈妙蹙眉,一时间没有开口。

    罗潭贪嘴,自然高兴地应了。沈妙也点点头,倒是永乐帝似乎有些无奈,显德皇后只在煮茶和酿酒一事上很有兴头,一高兴起来,就像个小孩子一般。不过最后他却还是点了点头,显德皇后见状,就满意的很,继续边吃边和沈妙说些趣事儿。

    显德皇后摇了摇头。她的手腕上带着一串佛珠,那是在庙里为永乐帝求得,每天夜里都要念着那佛珠抄佛经,祈求上天能怜悯世人,能让奇迹发生。

    大凉的将士要归乡了。

    而陇邺未央宫,显德皇后正在让宫女给人倒酒。

    沈妙握了一下拳,复又飞快放开,道:“臣妇也不知道。”

    永乐帝笑不出来了。

    禁卫军的头领自外头进来,对着沈妙道:“回亲王妃,卢家乱党已经退出城外,城里的贼子已被肃清。城守备正安抚百姓。”

    就像是裴琅所猜测的那样,事即反常必为妖,他们制定了详密的计划方案,而这方案原本是卢茂才当初为了逼宫而做出的布置,如今没想到却用来对付这个无人的皇城。

    裴琅转过头。

    显德皇后见她答应下来,便立刻吩咐陶姑姑去寻离未央宫最近的偏殿,腾出来给沈妙居住。

    回到屋里,却是忍不住抚着自己的小腹,将桌上一个香囊打开。

    思念么?自然是有的。寻常觉得每日在眼前没什么了不起,等真正分开之后才惊觉自己失去的是什么。分别的时候,人大约是能想明白自己的许多感情。不过……沈妙下意识的抚向自己的小腹,大约是因为腹中还有个小家伙,这漫长煎熬的日子,便也显得不那么乏味了。

    红豆者,最相思。

    高湛对着显德皇后摇了摇头。

    这可真是巧极了,谢景行前脚刚走,不过十几日,沈妙这头倒是怀上了。怎么说,在一个人的时候,至少不那么寂寞,不过,也有可能更寂寞。

    那玉匣子里放着一个细长的小瓶,她将其拿出来,捏在掌心。

    不过……倒也不算孤家寡人,至少还有沈妙和孩子。

    五日后,前朝传位诏书公立,举朝哗然。有质疑者,重臣一一实证。永乐帝撒手之前,将一切打点的妥当。百官哑口无言。

    罗潭扶着沈妙出去,到了正厅,便见有一人坐在桌前,惊蛰正在与那人倒茶。来人一身青衫猎猎,还是如记忆中清傲一般。

    裴琅上前一步,轻声道:“你去看看她吧。”

    她走的极为缓慢,似乎在抗拒着某个不愿意相信的结局。可又不得不上前,待走进塌了,便半跪在榻前,看着榻上的人。

    永乐帝的传位诏书举朝皆知,如今天下太平,谢景行也要登基。登基顺其自然,那立后呢?

    “苍天保佑!”罗潭双手合十,喃喃道。

    裴琅神情恍惚,嘴唇微微颤抖,哪还有平日平静泰然的模样。

    谢景行是极爱带着孩子们出去踏青的,虽然总是被邓公公和唐叔一起极力阻止,可是架不住他武功高,根本拦不住。他总说,要让孩子们年纪轻轻的时候就看遍山水,日后才不会轻易被浮华世界迷了眼,也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臣妾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显德皇后打断他的话:“臣妾一颗心全在皇上身上,又哪里分得出心思去做别的选择呢?”

    “哦?”孝景帝转过头,看着他,目光一转,笑道:“为何不可?”

    门不当户不对就罢了,怕的就是其中还有牵制的结果。若是这牵制好巧不好正对了矛头,家族什么衰弱消亡的都不知道。

    显德皇后方才捡起一颗落下的佛珠,闻言,手上不由得一松,那佛珠便顺着地上滴溜溜的打转,一路掉到了池塘里,在水面上连个水花也未曾打起,“啵”的一下没入,再也不见。

    沈妙抬起头来,她比罗潭好些,除了看上去有些疲惫,倒是没那么困乏。只笑道:“大家都辛苦了。等殿下回来,都论功行赏。”

    沈妙顿了顿,就劝她:“陛下也是怕你担心,希望娘娘不要为此担忧,是心里念着您。”

    有人怀疑他是之前讲话说得太满现在拉不下面子自打嘴巴,就很是“善解人意”

    他见着显德皇后站起身来,笑着对他道:“其实这坛酒看着多,不过与皇上喝了几碗便空了。平白辜负了今夜这般好景,不过也无妨,来日方长。臣妾今日和皇上喝的也很开心,便先去外头转转了。皇上也歇歇吧,更深露重,小心着凉。”施施然离去了。

    罗潭得了消息赶过来,也是忧心忡忡,劝她道:“小表妹,倒不如眼下你去找个地方,咱们躲起来,等生下孩子之后再说。眼下这宫中也不安全,谁都知道你在宫里,那乱贼们自然也知道。一旦宫中守卫人少,他们必然会对此发动攻击。”

    显德皇后端起酒碗,就道:“这一碗雪酿,臣妾就敬皇上吧,这么多年夫妻一场,总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不管是佳缘还是恶缘,不过这些年来,臣妾过的虽然不算特别好,却也绝对不糟。多谢陛下了。”

    罗潭有些害怕永乐帝的,立刻正襟危坐起来。

    沈妙笑道:“娘娘也吃些吧。”

    她唤的是“行止”,永乐帝的字,而不是“皇上”。那是她尚且还是少女的时候,萧皇后喜欢她,与她说谢炽的字。显德皇后很喜欢谢炽的字,觉得这人很正直。

    一直到了幽州十三京。

    永乐帝也曾怀疑过叶鸿光是在装傻,不过太医看过,况且也派人暗中监视过,叶鸿光的确是真正傻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良于行,因为这一次受伤,身体越发不好,能活多久,活多少岁,也都是未知数。

    有了这个孩子,名义上总是无事。加之沈妙出来的当日,手段雷霆,制衡微妙,倒是狠狠地将了那些闹事者一军。她恩威并重,倒让人生出一种感觉,若是在这个时候扯些事端,等谢景行回来,只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沈妙笑道:“多谢唐叔了。”端起碗来喝了一口。

    沈妙便接过来,其实是没什么胃口的,不过还是勉强将一整晚吃完。

    却又舍不得真的生气。

    而在这个时候,显德皇后反而像是最平静的。她每日仍旧是煮茶看书,下棋写字。和永乐帝不咸不淡的说着些家常的话,偶尔也打趣沈妙,如果忽略了永乐帝越来越苍白的脸,或许这一切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正与显德皇后说着话,陶姑姑却是匆匆忙忙的自外头赶来,她似乎还有些急,面上却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喜意,笑道:“恭喜娘娘,恭喜亲王妃,方才前朝传来消息,幽州十三京传来捷报,亲王殿下胜了!”

    邓公公噤声。

    沈妙仍旧是有些不可置信,她追问:“真的?”

    两个婆子将孩子草草的擦拭干净,用襁褓裹了,送到沈妙身边。陶姑姑含泪道:“是两个小世子,康健的很。”

    上一世的时候,傅修宜对傅明和婉瑜的出生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那时候他恰好走过,傅修宜就让他代自己去看一眼。

    永乐帝也举起酒碗,只是仔细去看的话,便能发现,他举着手腕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似乎拿不稳的模样。不过他掩饰的极好,立刻以袖子遮了,将酒碗里的酒水饮尽。

    “或许正是因为本宫前半生过的太过无忧,所以才不晓得,成为一个人的妻子,竟是这般艰难的事情。”

    “嘿,凭什么就是小世子?”从阳问:“我看是小郡主。”

    陶姑姑道:“娘娘,外头冷,还是先回去吧。”

    一时间,大骂皇室无情,沈妙冷酷的话不绝于耳。骂谢景行只顾着自己功勋,不管陇邺百姓性命,骂沈妙毫无仁德,竟会弃城逃走。

    沈妙凝眉,半晌,冷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卢叶两家为了对付皇室,也真是绞尽脑汁了。”她看向邓公公:“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吧。”

    ……

    寂静中,这一回听清楚了,的确有人在笑,轻轻地,熟悉的笑声,带着些亲切。

    那宋小将年轻有为,可惜之前在战场上瞎了一只眼,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有前程得了。

    显德皇后在夜色里走着,风吹过,饮下的酒似乎便被逼着溢出来,短暂的晕眩感便霎时间不见,又是令人苦恼的清醒。

    显德皇后的父亲,自始至终都显得很平静,或许早就料到了显德皇后会做这个决定,虽然悲伤,却没有无法接受。

    高阳掀开帐子走了进来,见此情景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为他把脉,把玩脉后却又是奇道:“没什么问题,你怎么了?”

    显德皇后勉强笑了笑,道:“你先回去吧,本宫……本宫好得很。”

    这么一想,群臣就释然了。纷纷不再说什么,甚至有拍马屁的,说孝景帝和夫人伉俪情深,传为佳话。

    沈妙微微一笑:“臣妇自然相信殿下的。”谢景行这人,实在是很狡猾。叶楣那一封错误的兵防图能顺利到达傅修宜手中,并且为傅修宜所相信,这固然是她的本事。可谢景行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也不小。

    裴琅原先就是傅修宜的幕僚,自然对这些朝事有所了解。况且他本就在这一方面天赋禀然,面面俱到。即便是第一次入主大凉的朝廷,也做的得心应手。

    尤其是近来。

    他说:“你不是说自己酒量很好么?怎么在朕面前耍起酒疯来。”

    生下孩子,等谢景行回来,或许这一年来的艰难和兵荒马乱就能就此终结了。日后总算是能迎来好时光。

    又过了半年。

    罗潭的脸上也有了些笑容,道:“这般乖巧,倒是随了娘亲的性子。”说话声戛然而止。

    这自然还有谢景行的功劳。给秦国画个饼,让秦国皇帝以为大凉的确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对付秦国,如今只想要拿下明齐,谢景行做的天衣无缝。

    永乐帝在显德皇后走后,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摸到枕下的帕子擦嘴。一边立着服饰的邓公公连忙送上热水,道:“皇上小心些。”

    能在这样紧要的关头镇定自若,甚至陪着在宫里坐上一夜,从某种方面来说,也就几乎是与他们共同战斗了。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些,总是格外令人佩服些,况且沈妙这些日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看的清楚,若非有她在领着陇邺,镇着陇邺,只怕陇邺现在都是一团乱麻了。

    显德皇后太苦了,这些日子,她什么都不说话,但是沈妙明白那种滋味。因为诉说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有些时候,能说出来总归是好的。显德皇后眼下愿意说出来,至少比闷在心底更好。

    世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

    沈妙看着桌上的茶水,心中却是震惊了。

    沈妙和永乐帝见得面不多,永乐帝大约仍是不喜欢她的,每次见着她的态度也不怎么样,不过近来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倒是缓和了许多。也许有显德皇后在劝着的缘故,偶尔得了些什么补身子的药材,还会让人送过来。

    她每说一句,永乐帝眼中的痛色就浓一分,他不动声色的抓进手下的毯子,却是淡淡道:“只要你欢喜就好。”

    她站起身来,道:“臣妾还有别的事情,先出去了。皇上好好养身子,养好了身子,记得与臣妾在翠湖亭对饮一壶。”

    永乐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亦是有些不可置信。显德皇后笑着道:“想一想,日后便有一个小男孩或是小姑娘,唤着你叫皇伯伯,唤着我叫皇姑姑,是不是很有意思?”

    仿佛就是一张弓,一会儿拉的极满,松一松,又拉个圆满。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人的心,叫人心中难以安定下来。

    只是……沈妙叹了口气,谢景行想来已经知道了永乐帝和显德皇后的事情。等他一回大凉,去皇陵见丧,心中又不知是何滋味了。这世上与他有血缘亲情的最后一个人已经离开,从此以后,他便是真的孤家寡人。

    每一刻都分外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屋里有婆子的惊呼:“出来了,是小世子!咦,还有一个!”

    后宫的女人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君主,自然是茫然无措。有寻死觅活的,更多的却是在为自己后半生打量。永乐帝后宫的嫔妃中,大多都是朝臣的女儿,他自己主动纳进来的,几乎没有。况且永乐帝生来冷清,除了之前格外宠爱过卢静以外,对女色并不怎么贪恋,因此,同那些个嫔妃之间,倒也算不得恩爱缠绵。永乐帝驾崩后,这些个女人都主动同自己家族求救,指望着能在下半生寻求一条更好的出路。

    一来,她怀着身孕的事情并未外传。一直住在宫中,虽然外头也一直有所猜测,不过显德皇后将她保护的很好。到了后来,人们对其热情渐渐消退,便也不再好奇了。二来,宫宴那种场合,如今怀着身孕的沈妙本就不适合参与,若是中途再出什么岔子,就更不好了。

    显德皇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几乎要将眼泪都笑了出来。她说:“果然如此啊,皇上非做不可的选择,其实就是‘显德皇后’,而不是‘晴祯’。臣妾晓得了。”她看着天上的月亮,眼角似乎有晶莹闪烁,再转过头来,便又是往日温和沉稳的模样。她道:“皇上之前与臣妾交代的事情,臣妾已经考虑过了。觉得皇上说的也不错,毕竟是自己的日子,之后总也要过下去的。”

    沈妙垂眸,唇角一扬:“安静得很,大约是个小姑娘。”

    裴琅轻声道:“欠?”复又笑了,道:“能这么想,也挺好的。”再抬起头看向沈妙时,就道:“不要浪费时间了,现在开始处理一下,陇邺最要紧的事情吧。”

    反之,如果谢景行没能啃下这块骨头,那么只会令大凉军队元气大伤,别说是对付明齐和秦国,便是要抗下这两国的夹击也很困难。

    之前的战役,大大小小的,秦齐总是胜了些,尤其是最开始的时候。几乎场场都能尝到甜头,虽然收获算不得丰盛,可却能极大的鼓舞士气。秦齐两国的将士都神气的很。

    “这算什么。”显德皇后说这话时还有几分得意:“与哥哥们喝酒,臣妾还从未输过。那时候父亲还夸下海口,一定要去找能将臣妾喝一口便醉了的陈酿。找了好些都没找到。再后来臣妾进了宫,不敢饮酒失态,便也不再喝了。”

    陇邺最要紧的事情如今是什么,自然是清理乱党余孽,保护城内百姓安危。四处因为征战而各样朝事,折子数之不绝。光靠如今怀了身子的沈妙来打理,本就十分勉强。况且她临盆在即,确实吃不消这般大动静。

    他最后恍恍惚惚看到的,却是城楼之下,高马之上,千军之前的年轻男人,他手持缰绳,懒洋洋的看过来,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眼底清清楚楚都是蔑意。

    太医很快就匆匆赶来,显德皇后显得比沈妙还要激动,让太医立刻为沈妙把脉。

    他的眼睛阖上了。

    众人都嫌这乳名取得太过随意,偏谢景行振振有词:“初一十五的月亮最圆,再说,我自己的儿子,叫什么名字管你们屁事,滚。”

    沈妙也不去劝她,有些事情,慢慢的都会想清楚,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他在沈妙面前半跪下来。

    所以傅修宜最后才会被自己的幕僚们背叛,所以楣夫人最后才会死在前生将她宠上天的男人手中。

    直到惊蛰将她唤醒,沈妙瞧着外头大亮的天光,才起身,一摸额上,竟是涔涔冷汗,心中倏尔划过一丝不安。

    沈妙和陇邺那些贵家夫人们,如今倒是交情极好。这自然有她刻意笼络的结果,那些个夫人也很聪明。皇室最大的威胁卢家和叶家已经消失在世间了,如今大凉就是皇室当道,睿亲王府也是皇室宗亲,沈妙又和显德皇后交好,自然要上赶着讨好才是。

    显德皇后平静的处理一切,发国丧,入皇陵。没有要求任何人陪葬,永乐帝将自己的身后事都交代过了邓公公,一切都循着他的意思来。

    …。

    ……

    他微微俯身,吻了吻女人的眼睛。

    显德皇后喜欢煮茶,她喜欢看茶叶在水里沸腾,水温要恰到好处,多一点不行,少一点也不行。时间也要恰到好处,至于什么茶叶,什么泉水,什么蜂蜜,便更是学问。这些琐碎的事情,她身为皇后,却似乎一点儿也没有不耐烦。似乎正是因为如此,性子才会被磨砺的如此平和。沈妙喜欢跟显德皇后呆在一起,就是因为她身上那种平和的气质,让人觉得,岁月静好,时光悠长。

    显德皇后进去的时候,高湛刚从里面出来,见了她,便是摇了摇头。

    “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不是他们的对手。沈妙当初不选择你选择谢景行,便也证明,在她眼中,你及不上谢景行的百分之一。所以你看,我如今一无所有,沦为阶下囚,可是你的下场绝不会比我更好。你也会败的,幽州十三京只是个开始,在那之后,你会一败涂地,这明齐江山,终究会覆亡与你手,到那时,你也不过是一个亡国之君!我便祝你,战事兵败如山倒,你傅家王朝,终于你手,百世不得再起!”

    他的江山大业,他的筹谋野心,全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始终想不明白,明明他已经当了皇帝,明明这一生他早早筹谋,最后怎么会败于一个他最初就想铲除的敌手之中?

    “沈妙呢?”他缓缓开口。

    “意思就是,她或许会永远的沉睡下去,虽然有呼吸,有脉搏,但永远不会醒来,永远无法睁开眼。或许醒来了,但是,”他看向高阳:“就如同你医治的叶家少爷一样,醒来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无人可知。”

    大凉得了幽州十三京,以幽州十三京为据点,开始反攻。并不选择与秦国对抗,而是先向明齐下手。

    邓公公站在屋里的一角,垂着头,神情十分哀戚。

    裴琅道:“既然下定决心,就守在这里。不过还是要做好万全准备,一旦出事,就让墨羽军的人全部过来,护着你先逃到安全的地方。虽然这皇宫要守,可是人命也才最关键。便是最后百姓知道你逃了,也是在最后关头才逃的,必然不会怪罪你,毕竟你还要保护皇家血脉。”

    战局总是瞬息万变的。

    ……

    “快,叫太医!”沈妙连忙吩咐,心中却倏尔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

    罗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不甘,沈家军是跟着大凉的军队一起回来的,如今还未到陇邺。因此也不晓得沈妙的事情。罗潭作为沈妙唯一的亲人,不愿意见着沈妙受委屈。更不甘心沈妙付出了一切,却什么都没得到。

    “所以陛下就干脆毁了臣妾么?”叶楣道:“听闻当初睿亲王妃也曾苦恋陛下,追寻不已,可惜陛下待她冷若冰霜,后来便不了了之。”

    沈妙按照皇后墓葬的礼仪,将显德皇后与永乐帝合墓,一同送入皇陵。至此,一带明君贤后,只能永远留在大凉的史书上了。

    楼下,谢景行“啧”了一声,道:“人心涣散成这样,傅修宜倒是真有本事。”

    “我好想看着你们长大……”她目光停留在两个孩子身上,带着深深的、深深的眷恋,仿佛在隔着两个小婴儿的容颜,看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二人沉默,正在这时,陶姑姑却是匆匆赶来,瞧见谢景行和裴琅正在对酌,有些尴尬的开口道:“殿下,两位小少爷正哭个不停,奶娘婆子怎么都没办法,您还是去看看吧。”

    “不,你可以坚持的。”他说:“我欠你的还没有还清,你要长命百岁,健康无忧。”他仿佛在逼着自己相信什么一般。

    永乐帝一愣,显德皇后已经自顾自的举起酒碗,将第二碗酒一饮而尽。

    朝堂经过短暂的骚乱,到底是平静下来。

    谢景行一手一个娃,干脆的一脚跨上马车,道:“嗯。”

    初一和十五晃着小手,好奇的转头看着谢景行,谢景行对外头道:“出发!”

    沈妙一边要看着平日里的折子,一边要安排禁卫军去增援城守备那头,整日忙的团团转。她更是怀着身子,倒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惊蛰几个心疼她,又怎么都劝不动,便只得陪着。

    显德皇后一愣。

    秦国果然在大凉对明齐发动进攻的时候开始选择明哲保身,甚至于派了使者过来试着谈判。愿意以割地赔款来补偿。秦国本就在军事方面势弱,这么长久以来的战局拖延,已经让秦国国库空虚,赋税取之于民,也让百姓开始渐渐生出乱心。

    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帐,年轻的主将忽然心口一痛,那种痛苦从胸腔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痛的让人不禁弯下腰去。他扶着桌子一脚,大口大口的喘气。

    “大凉的将士在外征伐,我在陇邺,亦是陇邺谢家一份子,谢氏荣光不灭,我亦不逃。武将世家,不出孬种,可以败,不可以逃。更何况,区区余孽,怎可乱朝纲?笑话!”

    不过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

    沈妙晓得她们二人是在说话帮着自己分心,好让时间过得快些。毕竟这还没开始生呢。

    谢景行冷眼瞧着群臣各自的脸面,仿佛隔着万紫千红的面具看着人世间芸芸众生。几分可笑,却又可怜。

    孝景帝的手段真是不可谓不毒辣,赐婚给死对头,不仅踢走了自己不想要的女人,顺便还制衡了局势,警告了蠢蠢欲动的臣子……一箭三雕,太坏了。

    贤德皇后乐不可支,知道沈妙这是不肯相信了,非要再三确认。不过当初她怀身子的时候,亦是这般不敢相信。想到自己,目光暗了一暗,随即又很快回过神,笑道:“那就照亲王妃所说,再去请几位太医来。”

    “到时候,可不要说朕乱点鸳鸯谱。”他笑的顽劣,一瞬间,竟又恢复到明齐大街小巷中,骑马懒洋洋路过的俊美少年一般。只是这时候的他,已经将满身锋芒敛于利鞘之下,虽然看着刀鞘华美,可是拔|出|来是不是削铁如泥,便是无人敢尝试的了。

    于是诺大一个陇邺,几乎与沈妙交情好些的人,一夜之间便似乎都走光了。高阳走了,高家派了个他的师弟来给叶鸿光看病。叶鸿光仍旧未醒,就这么一直沉沉睡着。

    如今傅修宜已经知道了谢景行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了沈妙的身份。提到沈妙,傅修宜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在他的一生中,惯于将所有的事情都把握在手中。但偏偏就是沈妙出了意外,本以为能凭借着沈妙对他的爱慕将沈家拿过来,偏沈妙出了岔子,沈家没拿下,害的他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如今沈家更是和他对着干,让他也颇头疼。除去这些来说,沈妙放弃他,转头寻了个看上去更不错的人,也几乎是当着天下人打傅修宜的脸,傅修宜恼怒至极,这会儿听叶楣提醒,更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那佛珠每一粒都被磨得光亮圆滑,显然,显德皇后戴着它已经很多年了。她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很好很圆,这场仗再过不了多久,大约就要满上一年了。一年月圆月缺,凡是都有一个好结局,眼看着就要彰领功勋,偏偏她近来老是沉不住气,做出一些失态的举动。

    谢景行将沉甸甸的后冠拨弄好,端端正正的戴在沈妙头上。他动作温柔而庄严,仿佛连同着别的什么,一起放在了这后冠之上。

    为首的李婆子就道:“亲王妃不要紧张,女人么,生孩子都是头一遭,一回生二回熟,第一回 生过了,日后就不那么怕了,顺溜的很。”

    沈妙失笑。前生她怀傅明和婉瑜的时候,可从没有这样的待遇。便是董淑妃也只是例行公事般的问一问她可有什么不好,送了些补品,若不是沈家来关心着,沈妙只怕是自己也是一团忙乱。

    因为,她看着自己的小腹,她还有更重要的拥有,和当下。

    沈妙心里却清楚,她并没有自己看上去的这般冷静。对于孩子的记忆都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了,那时候傅修宜都不怎么管她,生孩子似乎生的也很是辛苦,她怀揣着不安生下了孩子。

    “速战速决。”谢景行转身往外走。

    “也是。”显德皇后就点头:“许他自己有别的主意也说不定。”又看向罗潭:“这罗姑娘这头,等高阳回来,本宫与你们赐婚可好?”

    邓公公服饰永乐帝多年,他是看着永乐帝长大的。永乐帝如今的模样,倒让他想起很早之前,永乐帝被孝武帝的宠妃下毒,萧皇后从高家家主得知他活不过三十五岁,抱着永乐帝痛哭的时候。那时候,仍旧是少年的永乐帝无措的安抚着萧皇后,困惑的问邓公公,他说:“邓公公,本宫的毒很严重么?”

    沈妙微笑着听她们猜测,心中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安稳。

    而沈妙,以为可以畅通无阻的走到美满的时候,便迎来了这么一个大麻烦。

    沈妙见他似有重要话要说,便由惊蛰扶着去了内殿。一到内殿,邓公公就道:“亲王妃,不好了,卢家余孽攻城了!”

    可是还容不得他细想,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护好肚子里的孩子。

    显德皇后上前。

    “亲王妃曾提及,对于皇后之位,或是任何权势地位,她并未贪恋,反觉累赘。不过若是这是属于她的责任,她亦会担起。她并不是一个慈悲心怀天下的人,但愿意为了自己心中所重要的人去担负。”

    她扶住池塘边的栏杆,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

    她说话掷地有声,又并不喧华,众人仰头看那女子,着紫金长袍。她微抬下巴,恍惚间却是让人瞧见在外征战的年轻亲王,亦是狂傲,却有资格。

    “可是……”罗潭还想说话。

    “我是输给了陛下啊。”叶楣道:“陛下不久前还与我恩爱痴缠,如今却能亲手将我弄成这副模样。明知道容貌与我的珍贵,却要我痛不欲生。但是陛下,我也告诉你,你也比我好不了哪里去?你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身上,你以为,你就能落得一个好下场?”

    沈妙没说什么,只道让她千万照顾好身体,退下了。

    便是将这紧张的气氛也冲淡了一些。

    罗潭听沈妙帮她说话,将将才松了口气,听完沈妙说的话后又不是滋味。这是什么话,好似高阳还看不上她似的,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还是小春城罗家的千金……不对,为何要比较呢?她本来也就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嘛。

    “邓公公,”永乐帝蹙眉:“朕是不是做错了?”他的脸上罕见的浮起些少年般的困惑,让邓公公看的鼻子一酸。

    罗潭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道:“所以,你心里知道就罢了。”她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堵得慌,涩得慌,却又不知道怎么纾解。跑着跑着,却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抬眼一看,正是高阳。

    沈妙微微一怔。

    谢景行俯身凑到她耳边,戏谑道:“带你做皇后了,不睁眼看一看?”

    紫色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身后旗帜高扬。

    如今她倒是镇静了,可睿亲王府的人却是各个紧张的不行。

    墨羽军的众人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显德皇后看向他:“皇上是觉得不好么?不然怎么这副神情,莫非是埋坏了?”她有些狐疑的自己去嗅酒香。

    陷于仇恨的桎梏,最后走不出来的只有自己。不过谢景行和这个孩子,终于让她从那个长久的噩梦中走了出来。一个人生活的越久,心中就越是平静。她总算将自己能做的,为傅明和婉瑜做的最后一点事情做了。而今的人生,她要好好活。

    一时间,折子传的到处都是,流言四处翩飞,都说沈妙是明齐人,分明是明齐派来的探子,如今趁着朝堂无人的时候想要篡权,狼子野心。

    邓公公笑道:“殿下先去看两位小少爷吧,陶姑姑和罗姑娘正与他们玩儿呢。”

    唐叔一愣,随即似乎也明白了沈妙的意思,就道:“好好,老奴这就去安排。”

    两个月后,谢景行到达明齐边缘,与明齐的军队开始交手。同时,罗家军与沈家军于函谷关会和,秦国军队入关。

    永乐帝盯着她,觉得喉中有些艰涩,片刻后才勉强开了口问:“人家……找到了么?”

    叶楣笑了,她如今笑起来,容貌可怖,肖似厉鬼,偏偏自己还不觉,更是搔首弄姿,她道:“陛下这生意做得也太坏了吧,赐全尸算是什么条件?若是陛下说放臣妾一条生路,再想法子治好臣妾脸上的伤,臣妾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说出臣妾知道的所有事。”

    沈妙让那抚琴的宫女下去,显德皇后才看到她,似乎倦极,又笑了笑,道:“你来了。”

    邓公公思索了一番,道:“这样的确可以暂时平定,可是这样一来,亲王妃,您怀孕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她呢?”裴琅却是单刀直入,问:“你打算如何?”

    裴琅在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他沉默的做事,没了沈妙的吩咐,他不能看折子。每日就是看看书,什么都不能做。这样徒劳的日子似乎令他很痛苦。

    “罗小姐也别失望。”陶姑姑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儿个还破天荒的继续接话道:“也有您的信呐,似乎是高家府上的少爷叫人捎的。”

    “好想你……”

    他冷冷道:“叶楣,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

    “不过,大家勿要轻信。我以睿亲王妃的名义起誓,城在我在,城亡我亡。我与你们同在,更与你们同战!”

    “卢家余孽?”沈妙皱起眉:“卢家众人,当初在汝阳的时候,不是已经全部被铲除了么?”

    身后,裴琅也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含着释然,也有几分怅然,更多的却是欣慰,他道:“真好。”

    傅修宜怕是纵横一世,汲汲营营,都没能想到自己会落得这么个下场。既不是如同一个君主一般,同国家一同覆灭,至少还能全了气节。也没有保下一条命,后半生再来筹谋卷土重来。而是像是个阶下囚一般,被自己花重金笼络来的人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定京百姓的面射死,还成了向敌人邀功的令牌。

    沈妙在床上低低呻|吟。

    陶姑姑已经开始拭泪了。

    陶姑姑抱着两个孩子走了出来,罗潭连忙站起身,接过一个。

    朝臣们对他最不满意的,大约就是这半年来,孝景帝真的就没有收过一个美人。后宫之中就只有一个长睡不醒的沈皇后。

    但他的确是出乎众人的意料,每日都花时间和两个孩子呆在一处。亲自把屎把尿也不嫌弃,还挑剔奶娘,一个大男人事无巨细都要过问。两个孩子如今只有乳名,都是谢景行取的,一个叫“初一”,一个叫“十五”。

    可是如今再说后悔,已经晚了。况且傅修宜从来都不是一个会给人后悔机会的人。当年的裴琅并未让他失去什么,他便如此对待,而因为叶楣失去幽州十三京,再听完叶楣的这一番诅咒,傅修宜定然不会让她死的容易。

    “小表妹,我也要去么?”罗潭问。

    孝景帝轻轻笑起来,直笑的群臣都有些发呆,笑的那最先开口的朝臣都心里发慌。

    再过不了多久,这漫长又残酷的战争便要结束了。到那时,四海安定,天下太平,也才真真正正的算是实现了众人的心愿。

    传位诏书已经私下里和永乐帝的心腹大臣商量过了。永乐帝没有瞒着他们病情,几个大臣已经暗中布置好了一切。若是真的有一日,永乐帝再也没有醒来,一切都会顺其自然,传位诏书会昭告天下,等谢景行班师回朝,等着他的便是整个大凉的责任。

    邓公公一愣,道:“夫人……”

    显德皇后一边与沈妙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一边还与她说笑:“到底领兵的也是你夫君,怎么到现在,竟是一点儿也不紧张的模样?”

    对于陇邺的百姓来说,这半年来过的极为愉悦。或许是因为扫平了秦国明齐,或者是因为新皇的想法本来就很不一样,总之,孝景帝这个皇帝,当的是十分称职的。

    “怎么会…。”沈妙惊诧。

    他实在不像是个皇帝,不够正经,不够严肃,却又比往日的皇帝看着更加危险。便是比起永乐帝也不遑多让。他越是表现的这般无所谓,越是让人心中打鼓。谁都知道这个睿亲王是个肚子里黑的家伙,被他盯住,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最重要的是,他完全罔顾礼法和声誉,什么都不怕,众人相信,把这位大臣的小孙女嫁给另一位大臣的亲弟弟,或是将这位大臣的亲孙子,娶了死对头家的娇小姐,孝景帝肯定能干出来这样的事。

    他猛地从座上跌倒下去!

    裴琅也从折子中抬起头,望着沈妙微微一笑,似有轻松之意。

    永乐帝的脸色愈发苍白,他的声音低微道几乎听不见,他说:“可惜我命不好,连累了你一生……”他伸出手,似乎想要帮显德皇后擦去脸上的泪痕,然而动作才刚到一半,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不管怎么说,孝景帝在百姓之中的名声还是十分受拥护的。

    陶姑姑见状,想要劝慰几句,却见谷雨和惊蛰从外面匆匆进来,谷雨道:“亲王回来了!”

    ……

    永乐帝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几乎能听到池塘里的蛙鸣,柳树上的蝉叫,他道:“你也有选择的余地。晴祯……”

    这世上有这么多的生离死别,前一刻还在欢笑的人,下一刻就会倒下去。老天太过残忍,这一生都不肯给人好光景,好运气,能依靠的也不过只有自己。

    ……

    罗潭在外头看花,道:“荷花真的很好,小表妹,晚点咱们也去走走吧。”

    这把兵器无往不利,凭借着它,可以在绝望的环境下生存,扭转糟糕的情势,踩着践踏她的人往上,游刃有余的活着。但是一旦她的容貌被毁去,她失去能利用他人的纽带,事情就变得绝望了。

    谢景行抱着孩子送上来,莫擎贴心的送上用小壶装着的迷糊。最近初一和十五正在学着吃米糊,两个孩子挑嘴的不行,喝个米糊能上天了。

    这实在令人费解,最初有人以为他只是一时觉得愧对沈皇后故此承诺,况且就算皇后位置不可动摇,收些别的女人总没问题吧。可是时日一日日过去,这孝景帝后宫干净的能淡出鸟来,众人就意识到他不是在做戏了。

    晨光熹微的时候,外头的动静渐渐小了。

    “皇上!”显德皇后吓了一跳,手中的小坛雪酿“咚”的一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那酒水混合着碎片,溅出馥郁的香气,清苦又悠长。

    显德皇后见状,忍不住笑了,道:“陛下这是在做什么,应当学着臣妾这样。”她端起酒碗来,仰着头喝下。即便是这般的动作,由她做来,也是十分优雅的,让人赏心悦目。

    没人敢小看这位年轻的帝王,虽然他是大凉朝有史以来登上帝位年纪最轻的,却是真真实实的扛过战旗,上过战场,横扫了秦国和明齐的武将,在朝堂之中更是善用诡谋,逼得人狼狈不堪。

    ……

    “城里有多少兵马,宫里有多少禁卫?”沈妙问。

    罗潭拼命摇头,道:“小表妹,这种话不能由我来说的。你别说胡话了,你会好好地,活蹦乱跳的去见姑父姑母,你说这样的话才是不孝,别说了,别说了!”话到最后,已然带了哭腔,几乎不能自持。

    正说着,永乐帝自外头进来了。

    众人只好滚了。

    邓公公也在一边服侍着,见状便是赞许的点了点头。沈妙当初放话放的爽快,邓公公心里也难免怀疑,若是只是说说而已,面对这么多朝臣,岂不是打了皇家的脸?女儿家总要娇贵些,原先显德皇后能做的事情,因为显德皇后是皇后,可沈妙以前都没做过这些,如男人一般看折子看到很晚,去操心天下生计,对她来说,也太过勉强了些。

    显德皇后将其中一坛抱起来,那坛子小巧可爱的很,抱起来也不费力。她倒也不嫌脏,不怕泥土蹭到自己衣裳上,仿佛像是献宝般的举到永乐帝面前,将酒坛的塞子拔下,凑到永乐帝鼻下,问:“皇上来闻闻,是不是很香?”

    果然,在那不久之后,谢景行的信传回大凉。

    “自然要去了。”

    永乐帝顿了顿,“嗯”了一声。

    永乐帝去世,还有显德皇后,显德皇后去世,如今朝堂里做主的该是谁?虽然永乐帝留下传位诏书,但谢景行毕竟还未登基,说起来,如今叫沈妙为皇后可是不行的。但永乐帝也没有别的手足,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就是谢景行了。

    “都别吵了。”谷雨打圆场:“闹不闹啊,唐叔呢?”

    半晌之后,她道:“你们都下去吧。”

    越到秋日,就越是觉得冷了。唐叔端了一碗羊乳羹进来,大约是因为谢景行走了,唐叔成日也闲得慌。除了偶尔被沈妙交代着去处理铺子上的事情,大部分的时候都无所事事。便想着法儿的做些膳食,美其名曰:“主子回来之后若是看到夫人瘦了憔悴了,一定会责怪老奴。倒不如让老奴做些膳食,夫人吃了,对身子也好。”

    这真是进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谢景行眉头一皱,突然道:“明日攻打旬阳。”

    谢景行的脚步一顿。

    “晴祯。”永乐帝打断她的话:“朕不能陪你了。”

    罗潭自外头跑了进来,她的眼圈红红的,瞧着沈妙,低声道:“皇后娘娘殁了!”

    罗潭别过头去,用手背拭泪。

    白胡子太医替沈妙把脉,沉思了许久,才站起身来,躬身对着沈妙行了一礼,又对着显德皇后行了一礼,笑道:“恭喜亲王妃,脉如走珠,乃是喜脉。亲王妃怕是怀了身子一月有余,亲王府要添丁啦。”

    信中是有明齐的局势。

    谢景行盯着她,道:“知道你累了,睡够了就起来吧,初一和十五要找娘亲。”他伸出手,顺着袖子握住沈妙冰凉的手,道:“我也很想你。”

    “这可算是这些日子以来的大喜事。”唐叔笑道:“是得该热闹热闹。”有一拍脑袋:“差点忘记了,有些吃食也该注意一下,夫人如今养着身子,可别出什么差错。还有那些阶梯门门角角,要拿布包起来。”

    “对了,”季羽书道:“荣信公主和苏家几位都已经救了出来,现在…。”

    “比如,不会像你一样,什么事都这么好奇。”

    ……

    顿了顿,裴琅才轻声道:“过去看看吧。”

    罗潭摩拳擦掌:“我真是太高兴了,就是不知道是小侄女还是小侄儿,可让人心里好奇死了。我猜是小侄女,这么乖,都不闹。”

    沈妙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莫擎和从阳在外头已经备好马车了。他们二人并没有跟着谢景行去明齐,陇邺这头也并非从此以后就高枕无忧,他们二人武功高强,沈妙又用的很顺手,便留在陇邺,听着沈妙的吩咐办事。

    世上的很多事情,终止,就只是源于一个“如果”。

    他瞧着微笑自若,好似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沈妙仔细打量着他,见他神情坦然,仿佛已经放下了过去,心中不由得轻松起来。

    傅修宜不怒反笑:“背叛了朕的人,从来没有活着的!”

    谢景行登基的那一日,天光大亮,日暖风晴。

    “亲王妃加把劲儿,用些力气!”李婆子道:“能瞧见孩子的影子了!”

    她点起灯,翻箱倒柜的找出衣裳,并非是什么皇后的朝服,而是挑了一件月白色的素裙。她极爱这样简单清爽的颜色,只是成为皇后之后,再也不能穿这些样式,若是不精致隆重,便会“压不住”别的嫔妃。

    谁都没有想到最后他竟然成了皇帝,她也果然成了皇后。

    外头的太监宫女见状,亦是跪下磕头,声音戚戚,响彻九重宫阙。

    他对旁边的狱卒道:“砍了她的四肢,做成美人盂,于城东搭戏台子,让千人欣赏。”

    陶姑姑最紧张沈妙的身子,就道:“既然都没事了,亲王妃还是先歇息着才是。坐了一夜没合眼,寻常人都受不了,何况还是双身子。”她过来扶沈妙。

    可是永乐帝走之前也嘱咐过邓公公,等谢景行回来后,便要他辅佐谢景行。邓公公自小就在陇邺的宫里过活,许多事情上也能帮得上忙。如今谢景行还未回来,沈妙嘱咐的事情,邓公公自然不能马虎。

    沈妙打开信来。

    “自打你投生到我肚子里来,还真是没有一刻好光景。”沈妙对着自己的小腹轻声道:“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妙想了想,才摇头:“如今爹娘大哥亦是和傅修宜在对峙,这个时候,我反倒是他们的软肋。若是多了个孩子,更是束手束脚。况且谢景行迟早到了明齐,是要与爹娘他们会和的。若是爹娘知道,谢景行便也知道了。”

    “往年里都是臣妾和陶姑姑一道挖的。”显德皇后额上渗出些晶亮的汗珠,偏还笑盈盈道:“雪酿呢,一定要亲手挖出来的才香醇。日后若是皇上有心,便也亲自来埋上一回,挖上一回,就晓得是如何滋味了。”说话的功夫,她与陶姑姑将另一坛也挖了出来。

    便是连批评指责永乐帝无后的折子近来都是寥寥无几。

    白胡子御医笑道:“老臣不敢说谎,亲王妃若是不信,可再请几位来瞧瞧。”

    ……

    她晓得今日自己说的那些话的确是赌气了。可是对于永乐帝剩下的日子究竟还能活多长,她本身也极为恐惧,想要躲避着那个结果,不肯去看,不肯去听,偏执的堵住自己的耳朵,可是永乐帝每每都要主动提起,让她去面对自己不想面对的事情。

    说是定京城如今正流传着一件皇家风流韵事。宫中来了位美人,是一位皇商的远房侄女,美貌如天仙,聪慧又解语,新帝爱若珠宝,捧在掌心,赐名楣夫人,短短时间里,势头远远压过后宫其他嫔妃。

    而他模样俊美绝伦,冠冕周正,却生了一双玩世不恭的桃花眼,虽如此,目光所过,却似十月凉风,自有肃杀之意。

    不过却也有一个困难,就是陇邺的人手,要守护城内百姓尚且可以,要分出余力去清缴乱党,就有些顾头不顾尾了。谁也不敢冒这个险,但这么僵持着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沈妙住进了皇宫。

    牢房的最里面,一个女人赤身裸体的坐在地上。她的双手被镣铐拷在墙上,双脚浸在冰冷的污水中,污水中还有一些肥硕的老鼠,不时地顺着她的脚背爬上爬下,还去啃她的脚趾头。有些脚趾头已经被啃的血肉模糊,血腥气却像是吸引着那些饿疯了的老鼠,越发啃食的卖力。

    虽然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也曾给过他无法磨灭的伤害,但是显德皇后的心仍旧没有办法从对方身上离开。

    她真是很美丽,又很坚韧的女人。高湛说沈妙有未了的心愿,所以拼着求生的意志存了最后一口气,高湛才得以保下她的命来。

    谢景行的人手在和沈家的人暗中接洽,过不了多久,沈家便会以投诚名义,与谢景行结成同盟,正式倒戈大凉。

    ……

    显德皇后还来问:“你觉得好不好?”

    “还不错,昨日里还与本宫在花园里逛了逛。不过……”显德皇后苦笑一声:“或许是骗本宫的也说不定,反正他老是爱骗本宫,有什么事也不说。”

    关心则乱,她逼迫着自己深深吸气深深呼气,抛弃脑子里杂乱无章的东西。

    这些事情都像是沉重的枷锁,知道的人未必就高兴。这也是永乐帝自己的选择。

    而谢景行这种性子,又怎么都和“温柔耐心”沾不上边。

    沈妙端坐于金銮殿的侧位。她一身紫金长袍,奕奕流光,梳着正统的宫髻,分明是年轻的眉眼,竟然也能将这沉色压住。她道:“上宫城。”

    朝臣之中,除了高阳季羽书几人,其余的人皆是露出大惊之色神色。有人就上前道:“陛下不可!”

    显德皇后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罗潭没有跟来,沈妙却在场。瞧着显德皇后落泪的模样,沈妙的心中也十分酸涩。显德皇后对永乐帝是什么情谊,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而永乐帝也并非无情帝王,这二人内敛却又深情,一旦失去了一个,对另一个必然是致命的打击。

    傅修宜面色铁青,任谁被这样诅咒,都不会开心。更何况如今他本就对叶楣厌恶有加,恨之入骨,叶楣这时候还触怒他,便让他更加愤怒。

    山里的微风微微拂到每个人的脸上,暖融融,带着微微的痒意,像是日光都忍俊不禁。

    显德皇后道:“你说。”

    然后提到了楣夫人。

    “这些日子,本宫一直在想着从前,本来觉得,皇上走了,这是本宫早就知道的事实,本宫一定会慢慢习惯的。可是日子越久,却越来越觉得不习惯。成日里总觉得心空落落的,少了东西似的,亲王妃,景行走了后,你也是这样么?”

    “祖父,这是什么意思?”高阳问。他离家多年,当初自走上仕途开始,同高家的理念背道而驰,被逐出家门,已经多年未与高家有往来。这一声“祖父”,唤的竟让高湛身子微微一颤。

    高湛看了一眼里头,深深叹了口气,道:“至多一月。”

    显德皇后先是也有些不明白,待看到沈妙的神情之后,似乎想到什么,震惊道:“你不会是……”

    不过在朝臣中,就未必了。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裴琅道:“亲王妃说,她的一生总是格外坎坷,老天待她也十分严苛,有时候从头想想,似乎也从未遇上过什么好光景。所以对于上天的眷顾,从来不敢奢望什么。曾唯一的奢望,也就是希望自己所爱之人平安喜乐。”

    少年从温雅的太子成长为深不可测的帝王,可仍旧有一日,他会很困惑的问身边人,自己的所作所为错了么?

    沈妙点头:“我也是如此想的。”

    “你少来,”显德皇后嗔怪:“陇邺里便是那些自认学富五车的文人臣子,都没你这般有见识的。你若是粗粝,岂不是将整个陇邺的文臣们都讥嘲了?”她将茶盏递给沈妙:“快先尝尝,如何?”

    沈妙被陶姑姑搀扶着,方才踏出一步,便觉得自己腹中一坠,她一下子顿住。

    这是将人当做畜生看待,甚至比畜生还要不如,因为太过残忍,而这样的美人儿性命也一般不会太长,前朝帝王后来便下令废止了。

    战争总是无情的,一旦开始,结束并不是那么容易。况且两国对峙一国,本就是旗鼓相当。

    唐叔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沈妙告诉他们不要告诉谢景行,如今正是打仗的关头,谢景行分心才不好。唐叔便点头,不过心中还是觉得唏嘘,说着要去给萧皇后上柱香,让萧皇后也晓得这个好消息。

    或许永乐帝原先是有心腹,可是在永乐帝死后,显德皇后死后,这些人心里会不会生出别的思量,谁都无法预料到。如果这是明齐,沈妙对这些人有了解,自然无碍,可这是陇邺,她来陇邺的时间本就不长,更何况在短短的时间里将人的品德完全摸透?

    “老贼死不足惜。”沈妙拿着折子,目光却是看着窗外:“但陇邺不可丢。一步也不能让。”

    有时候沈妙见了他和傅明肖似的脸,觉得叶鸿光的一生和傅明也一样悲惨。都是投胎没到好人家,平白误了自己的一生。

    这下子,永乐帝便也懒得管了。养着个傻子,也费不了多少米。叶鸿光成日在花园里捉蛐蛐扑蝴蝶,欢快的紧。

    马车里睡着沈妙。

    文惠帝病重驾崩,由九皇子傅修宜登基为皇。傅修宜甫登基就同秦国皇帝交好,得了秦国皇帝支持,两国一同对如今式微的大凉发动攻势。明齐的其余几个皇子,包括周王静王,都已经被禁押在大牢,傅修宜的手段,在对付自家人身上,从来都是游刃有余。

    沈妙就晓得,那封兵防图,若是没有猜错,应当是到达了傅修宜的手中。

    “娘娘!”陶姑姑吓了一跳,连忙来搀扶她。显德皇后摆了摆手,自己有些慌乱的蹲下身,道:“快,快帮我捡起来……”

    但沈妙也并没有过得很清闲。

    可是到最后一刻,却又不知怎么的改变了主意,想要偷偷离开,或许还打着有朝一日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的主意。

    卢茂才的计划里,原本是卢家将士对付皇家禁卫。如今这些余孽没有卢家将士那般勇猛,如今这些皇家禁卫也没有永乐帝在的时候多,恰好可以打成平手。

    “如果能一醉不醒,谁不想呢?”显德皇后喃喃自语,随即又道:“一坛酒倒还不至于就醉了。臣妾酒量好得很,小时候时常跟哥哥在府中偷酒喝的。”

    便是要各个击破,这一手离间计,也是被他玩的炉火纯青。

    显德皇后真的很照顾沈妙,果真是请了好几位太医来为沈妙把脉。把脉的结果都是一模一样,沈妙的确是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永乐帝看着面前圆圆的酒碗,挑眉道:“用这个?”他做出这个和谢景行惯常爱做的动作时,便和谢景行很有几分神似。

    看着谢景行的字迹,沈妙几乎都能想到他懒洋洋叼着笔,幸灾乐祸的神情。

    可什么都能不管,取名字不管,他照顾婴儿不管,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沈妙看向显德皇后,显德皇后穿着一身素白的缟服,她的神情依旧温和沉稳,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撼动她心底的从容一分。

    “之前与亲王妃曾有过师生之谊,”裴琅不为所动,依旧娓娓道来:“后皇城危困,也算患难之交。我并不想指责改变什么,只是好奇。”

    邓公公一怔,随即肃然跪下身躯。将拂尘往前一放,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

    傅修宜正在上钩。沈妙对此感到欣慰的同时,也不得不为叶楣的手段叹服,许多东西改变了,但是她仍旧能够得到傅修宜的心,将那封兵防图呈上,并让傅修宜对她信任有加。

    “没什么可是的。再坚持一些日子,谢景行就回来了。”沈妙道:“只要挺过这段日子就好。”

    中秋团圆佳节,不过她却与家人分隔两地。谢景行也好,沈信他们也罢,都不在身边。这一年注定是难熬的一年,不过……沈妙摸着自己的小腹,因为有了一个孩子,因为她又成为了母亲,所以这月亮的圆满,她似乎也能欣赏了。

    裴琅转头来看着他,笑道:“她从未遇上过什么好光景,旁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她要费尽心思才能得到。甚至于一些微小的愿望,对于她来说也比别人要难。如今好容易苦尽甘来,还未饮到甘露,就已沉睡,老天对她的确太过不公了。不过正因为她对人心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才越让人可怜和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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