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魏俨

动兰氏呼衍氏那些人，不但反对我，甚至要对单于图谋不轨！我杀了你……”

    利刃森森，立时割开了皮肤，引一道鲜红血液，沿脖颈簌簌而下，瞬间染红了衣襟。

    他拔出了腰刀，朝着魏俨斫下。只是醉酒的厉害，一刀砍偏，刀锋深深地嵌入案面，一时拔不出来。

    兰氏本属匈奴异性贵族，为二十四部之一，从前这一部获罪遭单于贬谪，这数年间，兰氏因战功重又崛起，兰云的兄长重被封兰王，兰云也被封居次（公主），她因貌美过人，得了草原明珠的美名，二十四部求婚者无数，只是一概被她拒绝。

    单于怒视着他，目光渐渐狰狞，便在此时，王帐之外冲进来衣冠不整的乌珠屈，神色仓皇，疾步到了单于面前，噗通一声下跪，叩头道：“王兄！一切事情，都是我的主使！乃是我不愿坐视乌维揽功，这才命他前去报讯！也是我不堪乌维一向衅事于我，这才令他寻机除去乌维！王兄要杀，杀我便是，与他无干！”

    单于双眼暴睁，身躯僵立，片刻后，掌中宝刀落地，朝后笔直轰然倒地。

    魏俨坐回到了酒案后，神色漠然地看着地上痉挛的乌维，直到渐渐停止挣扎。

    兰云从地上爬了起来，追上去连声呼唤，魏俨却头也不回，在一列王帐卫士的持送之下，朝远处那顶犹如山包的巨大王帐快步而去。

    “滚。”

    侍卫面面相觑，面露恐色，慢慢地后退，到了帐门口，迅速地退了出去。

    魏俨道：“你们留下，不必跟从我了。”

    王帐中央，一个巨大火塘，火焰熊熊，照出四壁金碧辉煌。

    魏俨手中，忽便多了一柄缠金匕首，电光火石之间，还没看清，一刀雪刃一晃而过，匕首便刺入了乌维的心口，整根没刃而入，只剩一截匕柄突出于外。

    魏俨睁开双眸，在近旁单于的尸首上注目片刻，起身，分开人群离去。

    魏俨死死地盯着她，喘息剧烈，眼皮不住地跳动。

    乌珠屈驱马赶到了他的身侧，呼衍烈和兰氏兄妹停马于后，静静地候立。

    魏俨注视着座上的单于，朝他慢慢地下跪：“我便在上谷。”

    “魏俨！我已派人查过了，我领大军南下进攻山谷的那些天，你人一直不在王庭！单于也未派你外出办事，你那些日里，到底去了何处？”

    他力道之大，竟致兰云手腕骨折。

    她闭上了眼睛。

    得知消息的牧民焦惶而不安，四处打听着自己家中参战男人的下落。

    “主人！”近卫看向他。

    但是他却意兴阑珊，心口的所在，仿佛缺了一块不可填补的角落。

    他收回了目光，仰脖，饮尽了杯中之酒，似什么都没发生。

    单于暴怒，停了原本日日于王帐内所设的飨宾大宴，据说私下痛斥乌维，乌维战战兢兢。

    这片广袤丰美的土地，尽可以被他踏在足下，甚至，往南的那片土地，倘若他渴望，也未必不是没有一争的可能。

    单于厉声质问，刀重重地架到了他的脖颈之侧，猛地下压。

    几个乌维的侍卫闻声冲了进来，见状大惊，纷纷拔刀。

    帐外，来自燕然山的秋风萧瑟，呜呜大作，刮过一个又一个帐包的牦顶。远处不知何处，隐隐传来不知何人吹的一阵夜笛之声，呜咽幽远，低旋婉转，似满腔思念，无处可寄。

    魏俨似浑然未觉，又倒了一杯酒。

    魏俨抽回那只被她捉住的手腕，目光依旧未投向她，淡淡地道：“居次还是早日回归兰部为好。我这里，无需你的记挂。”

    兰云冲着那团被撕扯开的雾气，流泪喊道：“魏俨！我一日做过你的女人，一生便是你的女人……”

    “给他些时日，他慢慢会想明白的。”

    他亦不知自己方向何在，又将去往何方，心中茫然，犹如一个迷途之人。

    正是左贤王乌维。

    “求求你了……那个乔女是你心魔，求你勿再因她，折磨自己了！你难道还不清楚，就算当初你没被逼回匈奴，你这一辈子，也是不可能得到她的——”

    东方微微拂晓，秋露依旧深重，颗颗滴滴，宛若水钻凝沾于草叶尖上，远处晨雾氤氲，茫茫迷离，宛若白色飘纱，飘荡在无边无际的原野之上。

    睡梦里的二十四部贵族藩王惊闻变故，从各自大帐中陆续赶来，一阵乱纷纷议事后，在呼衍王、丘林王等人提议下，众人一致推举乌珠屈登单于之位，无人异议。

    每三人中，便有一人不得回归。

    单于已风烛残年了，这个年轻时候靠弑父登上了单于宝座的曾经的草原雄主，如今也逃脱不过岁月的洗礼，变得老态龙钟，尤其上谷一战失利消息传来之后，单于的精神状态，更是一蹶不振。

    蹛林大会虽还在继续，但气氛却从欢庆的高点瞬间降至了冰点。

    当夜，乌维因战败恐遭单于罪责，遂弑单于，又被卫士反扑的消息便在王庭火速传开。

    乌维瞳孔蓦然缩小，双眼却睁的犹如铜环，目里放出不可置信的光芒，定定地望着对面魏俨那双灰黑色的仿佛不带半点感情的冷漠眼睛，嘴巴无力地张了数下，最后身躯“噗通”一声，倒在了魏俨的脚下。

    他说完，双膝弯折，缓缓地跪了下去，闭上眼睛，神色平静。

    而今，距离他曾热血沸腾过的巅峰之顶，就不过一步之遥了。

    兰云猛地睁开眼睛：“莫去！乌维死于你手的消息虽暂被拦截，但单于如此深夜忽然传你，必是要置你于不利！我哥哥、呼衍部还有丘林氏，都是支持你父王的！没有人愿意无休止地和汉人打仗！你快去，和他们商议……”

    魏俨淡淡一笑：“我已助你如愿以偿，登上单于之位。要我留下，还有何用？”

    魏俨恍如未闻，自顾又斟了一杯酒。

    入夜，魏俨依旧在帐中自斟自饮。

    魏俨纵马，越过一堆昨夜余烬未熄的篝火，只身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魏俨双目泛着红色的血丝，酒气喷人，从齿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呼颜烈和兰缇已经杀光王帐外的单于亲信，从外领着卫士蜂拥而入，将王帐内的卫士也杀光，随即上前，扶起了乌珠屈。

    单于冷冷问道。

    每年秋季，王庭举行蹛林大会。单于同姓贵族、匈奴异姓望族和包括昆邪王、楼烦王、休屠王等藩属国在内的二十四部，纷纷率部族跋涉齐聚于此。大会期间，除了向单于报计人口，贡纳畜产，也举行庆祝联欢，这一个月间，王庭内外，蒙古包数以万计，载歌载舞，篝火彻夜不熄。

    “你给我滚出去！”

    马蹄掠起白色的灰烬，四散飘扬，随风刮去不知何处的方向。

    乌珠屈定定望着他：“待王庭安定，父王欲修好汉人，停止干戈。你若定要走，父王亦不能强留。只是左贤王之位，必会为你置留。等你哪日想清楚了，你便归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