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们在五楼租的公寓只有两个房间,一间是佛罗拉和洛伊的,另一间妈妈和伊娃睡,所以汤姆就睡在餐馆里。每天晚上十一点以后,等最后一个客人走了,餐馆打扫干净后,汤姆就把他的寝具拿出来铺在简便的卧床上。
家人都上楼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便拿出书本来看。汤姆阅读的范围很广,从电气、手工到中国历史都有,随着他兴趣所至,就阅读那方面的东西。他对孔子的学说还是一点儿概念都没有。尧帝和舜帝是四千多年前的人物,而孔子则生于两千多年前,对汤姆来说,他们是如此的遥不可及,相形之下,还是布隆克斯动物园比较实在些。他中文、英文都读,但是合上书本以后,总会想到艾丝,以及艾丝对他说过的话。
艾丝与他更近了,她的住处离餐馆只隔一个街区,这种改变对汤姆来说意义重大。他现在只能利用一些周末下午带她出去走走。而星期六、星期日餐馆里总是很忙碌的。所以他们的漫步就改到周末下午四点钟,一直到晚上才回家。汤姆在每天下午两点到四点都很清闲,可是艾丝并不见得都有空。
“我很高兴能够看到你。”有天汤姆对艾丝说,“可是我很怀念以前星期天一起出去游玩的情景。”
“如果我们不能去的话,就不要去了。”艾丝似乎没有任何惋惜的意味。
“你不觉得失望吗?”
“如果真地不能去,不去就是了。为什么要觉得失望呢?”
“你难道一点儿都不喜欢我们的漫步吗?你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
“汤姆!你真是太美国化了!为什么一定要对那些无力挽回的事情生气呢?”
“你怎么说是太美国化了?”
“你老是想做这个想做那个,想去海滩、想到布隆克斯,你为什么静不下来?总是走、走、走,走个不停。你记不记得上次,你在雨中拖着我走过凡·卡特兰公园,直到我不得不在冈夕尔路上叫辆出租车为止。”
“那次的散步不是很棒吗?”
“没错,可是接下来的星期二、星期三,我简直一步路都没法走,脚上都长了水泡了。”
“我不是叫你穿平底鞋吗?艾丝,我好喜欢你那天在凡·卡特兰公园唱的歌。来,教我唱好吗?”
他们就开始哼这首歌————《漫长的旅途》。这是一首进行曲,可是调子很柔和、缓慢,艾丝柔柔地低哼着这首歌:
“经过漫漫长夜的等待,
等待我的梦境成真;
能够与你一起,
跨上人生的漫长旅途。”
他们一起唱着、笑着。
“我一听到这首歌,就会想到你那天手里拿着一根木棍,走在森林中的情景。”
“汤姆,你真好玩。”
“为什么?”
“你记得去年冬天,你把我拖到康尼岛上去看海的事情吗?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精力充沛,好像不需要休息似的。”
是的,他总是精力充沛的。除了艾丝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说他“太美国化”。
“我只是太喜欢大自然了。我喜欢在雨中漫步,我怎么解释它呢?我刚刚说到我们无法再利用星期天去走走,而你说话的样子,好像你一点儿也不在乎。”
“我并不是不在乎,我也喜欢跟你一道出去。我们能找个日子一起出去吗?”
“一定可以。”
“那么我们就一起出去。”
她的话总是那么清楚、简短,不受任何感情的影响。
“如果我们根本找不出时间呢?”
“那么我们就根本不要出去!为什么要这样小题大作?”
汤姆觉得很震惊,以前伊娃也有点听天由命的沉着个性,但是她现在已经改变了,变得活泼而且想做些事情。而艾丝一个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如果她不能出去的话,居然也能安然待在家里。
“艾丝,”他慢慢地说,“我想你是太中国化了。”
“怎么说?”
“你从来不对任何事情发脾气。”
现在轮到艾丝觉得惊讶了,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现代化的女性。难道她不嚷叫吗?她不开怀大笑吗?可是静静地坐着、耐心地等待、接受事实等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这是处理事情的聪明办法。她不知道这就是中国化,所有的中国人不都是这样吗?
“现在,”汤姆说,“不要再说我是美国人了。我们下个星期找一天一起出去玩好吗?我可以跟我母亲商量一下。星期一比较好,大家都回去上城区了。”
“ok!”艾丝说。汤姆注视着她,看到她甜美的表情,他知道艾丝真地愿意跟他出去。
汤姆对艾丝的踏实、含蓄又有了新的了解,他从来没看过像她这样的女孩。如果有必要的话,艾丝可以忍受任何情况,但是因为她的忍耐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也就不会那么严重了。而他的妹妹伊娃,相形之下就像一个蹦蹦跳跳的橡皮球。汤姆觉得这是艾丝受了中国的陶冶,可能是她看了太多的中国文学书籍的关系。
二
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一,汤姆在餐馆等艾丝,但是她没来。他等了半个钟头等得不耐烦了,就跑到学校去找艾丝。
“艾丝!”他在楼下叫着。
没有人回答,他又连叫了几声,还是没有回答,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急冲冲地跑上楼去,敲敲她的房门。
“谁?”汤姆听得出艾丝的声音有点颤抖。
“是我,汤姆。怎么回事?你来不来?”
“进来!汤姆,门没有锁。”
艾丝躺在床上,满脸泪痕。
“你生病了吗?”
“不是,你进来坐下。”
“艾丝,你为什么哭呢?”
她坐了起来,靠在枕头上,但是还是没有回答————艾丝看起来总是那么冷静。
“发生什么事情了?”汤姆又问了。
“我父亲去世了,这是我母亲的来信。”她拿起紧抓在手中的信,又开始哭了。汤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手足无措地坐在书桌旁。过了一会儿,艾丝说:“你坐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尽管她仍然流着眼泪,她还是告诉汤姆,她今天早上收到的这封信,是母亲从重庆寄来的。艾丝的父母在去年的冬天,日军占领南京之前,就沿着长江搬到湖北省的汉口市。当他们从汉口坐船逃往重庆时,日本的飞机从空中扫射,父亲不幸中弹身亡,母亲则带伤逃到重庆。
“汤姆,我必须回家去,我母亲一个人太孤独了。”
这个消息对汤姆来说,等于是另外一颗子弹。他现在才知道艾丝对他来说是这样的珍贵与重要。“艾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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