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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乡约保甲的合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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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盗贼不打劫穷人,保甲专保护富户,地方光棍没有切肤之痛,当然不十分出力,殷实人家却是痛痒相关,何能推诿他人,倚赖他人。其余农民虽不充任保正,首当其冲,然而十六以上,六十以下的壮丁,也得全体参加救护工作。平日一二百家可觅教士一人,教习人民各种武艺,或本甲转辗相教,务使人人习熟,完成农兵的资格。

    其实乡约的上面,还有一种“公正”组织,分理全县的乡约,监督全县的约正约副人等。乡约组织是一种单层组织,只有地方一级,而没有区的组织,县的组织,省的组织,以及全省的组织,因为乡约注重在人民自动,在地方分权,所以各村有自己的乡约,有自己的活动,而不和其他农村发生联属关系。吕新吾知道“国初设老人二名,以佐州县之政”,仿佛秦汉的县三老似的。不过老人名义虽有,实际上早已沦为差役仆隶,无复尊敬乡老,引用乡贤的至意,所以普通的人士,谁都不愿意充当。吕新吾为提高老人地位,隆重老人身价起见,另立“公正”一级,概选殷实有德的人士担任,城中二人,四乡八人,分理城中及各乡乡约。凡各约约正约副人等,有不公不法的事情,公正可以纠察,或是更换,或是惩戒。更换的时候,公正也可保举胜任的人士充当。“公正”虽然不真是乡约的高级组织,不真是乡约的行政组织,然而至少有纠察监督的权限,乡村领袖的地位,无疑地是提高了不少。

    乡甲约里面乡约会期,每月二次,比以前多了一次,既不像朱子月旦集会读约在朔日举行,也不像南赣乡约在望日举行,而是在初二和十六两天举行,大雨雪则向下改移一日。开会的时候,凡是本约的人民,都要前来与会,不能来的得向甲长请假,既不来又不请假,便记过一次,三次不到则禀官,亦不许连给三假,善恶有关的人士不许请假,夏忙和秋忙则放通假二次。朱子月旦集会读约之礼,没有请假处罚的规定,南赣乡约疾病事故可以请假,无故不到作为过恶并罚银一钱,乡甲约也可以请假,自由不到便要记过,要禀官,强迫的程度日深,处罚的规程亦日重。开会的地点,不拘寺庙、公馆或大家厅房,只择能容百人处所。会场上下共设两桌,上桌立圣谕牌一面,及和事牌一面,下桌列善簿、恶簿、和簿、改簿,四种簿书。圣谕牌上书明太祖“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圣训六谕,和事牌上书“天地神明纪纲法度”八字,圣谕牌不知是王阳明首立,吕新吾首立,和事牌大约是吕新吾首创。圣谕牌桌的两旁,设约正,约副席次,簿书桌的两旁,设约讲,约史席次,其他约众则坐右右站立或坐下。集会的礼节,也十分简单,当场择少年读书者四人为约赞,先合拜圣谕,后分班对揖,就算了结,对于长幼尊卑的序拜完全删去。从前是以约正为中心,注意人和人中间的班序,现在是以圣谕的中心,注意政府在人民中间的威权,似乎有点违反乡村的习俗,民治的原理。

    行礼已毕,便要举行善恶的记载,都是由甲长出班向牌跪举,某甲某人某日行某善,为某恶,某人见证,然后善人(或恶者)证人出向牌跪,由约正副问明,约史记录。善恶分别举毕,乃由约正副劝戒一番,约史讲劝戒一番,然后再由约讲讲劝善一条,律例一条,画卯而散。我们在上面已经屡次说过,善恶的标准就不容易决定,善恶的大小尤其是无法测量,然而假使要实行乡约,举察善恶,又不得不有相当的标准。吕氏乡约善行无等级,恶行分为轻重两等,不修之过和犯约之过都是轻过,犯义之过便算重过。南赣乡约一点没有标准,乡甲约便有很详细的标准,以便实际的执行。善行共分大中小三种,小善五次等于大善一次,中善三次等于大善一次。凡有大善的人民,他们的姓名都写在旌善亭上以资奖励,其后犯了公罪,可以减免,犯了私罪,可免记恶。各种善行条件的大小,次第,性质,都有可以非议的地方,不过我们篇幅有限,不能一一指摘,只好引证几条于下作为参考:

    一 孝顺父母者一事为一大善。

    一 尊敬长上者一事为一善。

    一 舍义学,义塚,舍饭,舍衣,舍药,舍方,及报信指路者为一善,多者为一大善。

    一 劝化十人改过者为大善,五六人为中善,一二人为小善,能恶大恶者一人准作十人。

    一 他人告状劝回和解者,一事为一善。

    一 能成就好事者一事为一善,大者为一大善。

    乡甲约恶行的分别,没有善行那么清楚,也没有大中小的名义,大约是轻者记恶,较重者禀官,最重者送官。不过此外遇有特别事件,也有特别罚则,譬如赌博送官,财物赏人,并罚谷三石充赏;游食光棍一月记过,再月拘令照月应当轿扛等夫;私用大小斗称尺者,罚银三两给赏。恶行条件条款较多,内容亦比较复杂,不过有许多还是相对善行条件而言。譬如恶行条件第一条,“子妇冲撞父母,及自吃酒肉,父母粗茶淡饭,自穿绢帛,父母破衣烂裳,自骑鞍马,父母先行,自享安闲,父母劳苦,及一切不服管束,自恼爷娘,亲死三年不葬,服内宿娼作乐者,是为不孝之子”,便是对善行第一条“孝顺父母者”而言。还是不忘洪武六谕的原意。第二条讨论尊敬长上事项,如“卑幼侮慢尊长,兄弟互相结冤仇,邻里以小事相争,亲戚以微嫌起怨”,初犯约正副为之和处,再犯则报官究处。第三条讨论家庭争执,第四条讨论邪异端……以下便和善行条件,太祖圣训没有什么关系。

    除了这两个善恶标准以外,吕新吾还发明了一种圣谕格叶,一方面为的是调查户口农桑,一方面为的是记载善恶行动和善行条件,恶行条件可以互相为用。圣谕格叶里面的条款,是按着太祖圣训六谕的精神排列的,第一款关系孝顺父母,第二款关系尊敬长上及和睦乡里,第三款关系教训子孙,第四款至第十三款都是关于各安生理,第十四款至第十七款则是关于无作非为。第一款的父母在否,第三款的子孙人数,第四款的土地顷亩,差粮完纳,第五款的何种生理,都于格叶领到的时候,由约讲史查明誊写。其余的条款,每年到了十二月十六日,先由约正率领十甲长焚香誓神:“凡我会人,审填格叶,遵行者不许诬枉,违犯者不许回护,如有不公不实,神鬼鉴察,身家被祸。”然后由约正轮流唤各甲长,到圣谕前分别填写。到了十二月二十以后,约正即将已填格叶册单,订好送掌印官处考查,全遵无违者记大善一次,全违无遵者记大恶一次,半遵半违者,分别处罚。这个圣谕格叶的条款,有许多同善恶条件相差不远,一个平日书簿,一个年终誊写,本来可以并行不悖,不过善恶条件的赏罚较重,圣谕格叶的赏罚较轻,善行条件里面的一款即可作为大善,恶行条件里面的一款即可作为大恶,而圣谕格叶一定要全遵无违才作大善,全违无遵才作大恶,似乎有点彼此矛盾,假使善恶在乡约记载以后,又重新在格叶记载,岂不是善者再赏,恶者重罚吗?

    其实这个善恶重复的毛病,不单是善恶条件与圣谕格叶为然,申明旌善亭的设立,州县竖牌的设立,也有一点重楼叠阁的嫌疑。吕氏乡约以簿书记善恶,洪武礼制以亭牌记善恶,簿书隐而婉,亭牌明而显,自然各有各的好处。不过两者目的相同,功用相同,有了簿书似可不必再用亭牌,有了亭牌似可不必再用簿书。吕新吾采用吕氏乡约的根本方案,以簿书记善恶,不过大善大恶惧其不显,又采用申明旌善亭子方法,罪大恶极便另用一种州县竖牌,使全县人民都知其恶。竖牌共有十种,长二尺,宽八寸,上书过恶,下书姓名,钉于本犯门左。凡过恶严重,钉有竖牌的人,街民不与往来,集会跪地听讲以示辱。竖牌的种类如下:

    1.不孝某人————不养父母,时常忤逆

    2.不义某人————骨肉无恩,尊长无礼,夫妻无情,父子生分

    3.做贼某人————偷鸡摸狗,拔树掏谷

    4.赌博某人————赌博开场

    5.光棍某人————游手帮闲

    6.凶徒某人————生事殴人

    7.奸民某人————诡隐地粮,教唆词讼,阴险害人,贪婪利己

    8.诈伪某人————口无实言,行无实事,搬弄是非,妄传诬告

    9.无耻某人————诓骗财物,勾引妇人

    10.败子某人————淫荡破家

    吕新吾对于恶行的惩罚,虽然是十分严厉,然而他以为普通人民,“眼不见诗书,耳不闻义理,心不知古道,口不讲王法,今日才入乡约,才学好人,旧心歪心,怎能就变”。所以又设立一种改过簿,许人民改过自新,除了“杀人放火,强奸断路”要依法处治以外,只要自己悔悟,有人保证,便可将罚规酌量改轻。凡小恶三月不再犯,中恶(三犯小恶)六月不再犯,大恶一年不再犯者,由乡约领袖担保改悔,大恶而钉竖牌者,并要全约人民共同担保,才能发生效力。一切过恶改悔以后,都记在改过簿上,旧有罪名虽恶簿不除,实际上全部取消,不再计算。我们现在把“大恶限满保状式”引在下面,以备参考:

    “本县某字约约正副讲史某人,本甲甲长某人,甲众某人,为改过事,本约某人某月日为某事记大过一次,至今限满,并无违犯,情愿改过,如再犯者某某等甘心一例同罪,须至保状者。”

    过恶的事情可以悔改,争执的事情自然也可以和解,所以吕新吾本着息讼止争的本意,又设立和事牌,上书“天地神明纲纪法度”,无事设于圣谕之旁,有事移于圣谕之前,以代表和解处断的权威。他自己是一个大吏,曾经作过几次州县,知道那时司法黑暗,书吏贪污,所以毫不客气的打开官厅黑幕,打断人民痴心,教他们自己和处,不要倚赖官司。他引用的两句成语,“原告被告,四六使钞”“官府不明,没理的也赢”,正和我们的“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一样。应和条件,共分婚姻不明,地土不明等九条,由约正副两造问明,秉公处断。本来洪武时候,老人里长在申明亭处理词讼,可以笞杖断决,吕新吾恐怕是非连累,所以只许口说和处。不服和处的人民,可以再到衙门告状,假使和处不公,约正副便要坐罪,假使和处极公,上告人分外加责。这同我们现在所有的息讼会,或是调解委员会相差不远,虽然不能改革司法的本体,至少可以避免司法的黑暗。

    上面讲的都是吕新吾巡抚山西的时候,对于乡约保甲所有种种的设施,不惟他处无人仿行,吕新吾亦未行之他处。不过他对于乡约的思想,是表示的很早,对于乡约的提倡,也曾略为点缀。他在万历二年(公历一五七五年)任襄垣令,颇著成绩,三年去任,四年民为之立祠,五年民为之立牌,以志纪念。他自己不好意思,提议改为乡约所,并且说:“夫邑之有乡约,以崇圣训也,士民暇则与聚焉,谈礼义,敦情好,以保其丘卢,而俗益长厚,盖有邑则有之矣。向余念弗及此,实阙然有遗罪焉”,可见吕新吾乡约的思想,到此时才正式产生,乡约的组织,便等到巡抚山西的时候,才正式定成。他五十九岁以后便在刑部任事,没有地方的责任,六十二岁至八十二岁,家居二十年之久,自然不能再借官府的力量,来提倡乡约保甲的工作。不过他对于礼仪教化,社会集约的信仰还是很深,提倡还是很力,所以宁陵乡里,宗约会约也就渐次发达,成为地方的根基,民众的力量。他是吕氏的子孙,自然要提倡吕氏宗约,使宗人修祀事,讲宗法,睦族情。吕氏宗约岁二十四会,倡行不久,倡者倡馆,事亦寻废,新吾兄弟乃出而提倡,并亲作宗约以备其法,以久其事。他不惟作宗约法,并且作宗约歌八十五首,劝同宗祭祖,孝亲,笃亲,友爱等等,用“极浅、极明、极俚、极俗”文字,“但令入耳悦心,欢然警悟”。宗约的赏罚,似乎也是应用一种书籍的办法,不像从前作官时候的科罚。纪善的簿册叫作鹄史,记恶的簿册叫作颚史,都是他创作的名词,创作的制度。

    鹄史颚史形状如何,内容如何,我们不易求得原本,也无从代为描写。不过《去伪斋文集》里面,有一篇“鹄史序”,一篇“颚史序”,对于赏罚的原理,说得十分切当,几乎替我们解决了我们欲言而不能,欲言而不敢的乡约赏罚问题。“惟君子不待赏而劝,不以不赏而沮”,所以赏的问题,在修养有素的领袖方面,是用不着考虑的。他们有一定的目标,有一定的步骤。一步一步的向前进行,易也是如此,难也是如此,赏也是如此,不赏也是如此。所以奖赏劝善,完全是对一班普通的民众,一班没有定向的民众,一班可以为善,可以为恶的民众而言。不过民众的人数那么众多,民众的善行也有大小,我们还是赏少呢,还是赏多呢,还是赏大呢,还是赏小呢?吕新吾的答案,是“赏之所及,则所赏者终其身不敢为赏辱;赏之所不及,则虽不欲赏而以不见赏为耻。是赏一事非以一事也,赏一人非以一人也。是故赏善不在大,赏小则人皆曰善无微而不录;赏善不在贤,赏愚则人皆曰善虽愚而不异;赏善不在明,赏幽则人皆曰善无隐而不知。吾赏其小者,愚者,幽者,以为大者,贤者,明者慰,以为未必大,未必贤,未必明者劝,此赏善之道也”。他并且引赵武灵王赏一舞女而九女皆劝的故事,作为赏一奖百的比证。

    恶行在吕新吾的乡甲约里面,是轻则记恶,重则禀官,最重则送官;不过到了吕氏宗约里面,吕新吾才发见记恶的效力,反比送官的效力为大,真是在官言官,在宗言宗,到底是他在那里发明新理,还是在那里顺应环境?他从前信任官吏,信任刑罚,以为惟有良吏可以治民,严法可以威民。现在乡居日久,对于农村社会,乡民心理,似乎又多了一层了解。刑法是稀疏的网,而不是严密的布,更不是水泄不通的象皮,所以漏网的恶人一定很多,漏网的人越多,作恶的人愈无所惮,由是倒行逆施,莫敢谁何。就是落网的人也还可以自宽自解,欺人骗人,说自己冤枉,官吏贪污,仿佛殉道的志士,取得社会的同情。颚史纪恶,祖考在上,父兄在旁,子孙在下,众口共举,众目共斥,这种道德的羞辱,这种社会的羞辱,到哪里去躲,到哪里去洗。所以吕新吾说史权重于铁钺,史录其过重于铁加其身,不能说没有相当道理。其实中国史官在古代曾有无上威权,所谓一字之褒,一字之贬,布之天下,传之后世,谁敢去倒这个霉;后代的御史,也曾朝奉弹章,夕草参折,破过多少权奸的胆,拆过多少元恶的台。乡约记恶,是乡里的史官御史,宗约记恶,是宗族的史官御史,只要不怕威势,不贪贿赂,颚史的威权是不可以磨灭的。

    会约的性质,大约和宗约相仿,都是追随吕氏乡约的遗规,由人民自己团结,互相规劝。不过宗约以宗族为主,会约便是不同宗族的人,或是没有宗族的人,也联络起来,组织起来,去作记恶赏善的工作。桃堌居民为里社之会,里面有新吾先生的哥哥参加,新吾先生名之曰老实会约,并且替他们作了一篇序,说明老实的哲学:“夫存心老实则心有余闲,持身老实则身有余乐,治家老实则家有余财,处人老实则人有余爱,干事老实则事有余稔,是故五谷必老实而后可食,材才必老实而后可用。是会也崇真尚朴,务质守俭,以此而居乡则人情厚,以此而奉祀则鬼神享”。《去伪斋文集》卷五老实会约序。艺人孙节等有葬亲合作的组织,也愿受约立于讲外,新吾先生名之曰孝和会约,也作序赞美他们的举动。同上孝和会约序。此外各里各业的会约,大概不在少数,可惜新吾先生没有一一提及,我们也无从忆断了。总而言之,乡约自动的精神,乡约互相的精神,到了明代末年,已经完全成熟,宗族有约,学人有约,乡里有约,艺人亦有约,高攀龙的高子宪约,刘宗周的证人会约,尤其是出人头地,风靡社会,卢梭民约论以前一百多年,居然也有这么伟大,这么流通的一个民约运动。可惜当时的学者,重文轻武,重道德而轻保卫,卒被一个新兴的民族完全征服,这是乡约的美果,还是乡约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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