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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乡约制度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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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约制度是由士人阶级的提倡,乡村人民的合作,在道德方面、教化方面去裁制社会的行为,谋求大众的利益。道德裁制,教化政策自然是中国的传统方案,没有什么希奇;士人阶级在农工商之上,居农工商之长,引导他们,劝勉他们,也是中国的传统方案,没有什么希奇。不过中国士人阶级的实际工作,不是在政治舞台上运用学理,便是在学术机关内传授学理;不是直接去制裁民众,便是间接去教化民众。士人阶级从不投身到民众里面,作民众的领袖,谋民众的幸福;民众没有士人阶级的引导,也无法自己组织,自己工作。所以中国几千年的政治,都是人民被治,士人治人;士人阶级总是同政府打成一片,而没有同人民打成一片的。乡约制度的起源,实在是一个破天荒的举动,人民居然能得士人阶级的指导,士人居然能弃政治舞台的生活。可惜这种风气不盛。士人阶级始终没有同民众打成一片,所以中国的人民,一直到了今天,还是在那里过那被治生活。现在社会运动的呼声,是知识分子跑到民间去;那时乡约制度的呼声,也是知识分子跑到民间去。做官的学者可以替民众服务,不做官的学者也可以替民众服务;做官的学者要有党派的援助,要受人家的指挥,不做官的学者可以便宜行事,可以自由行动;我们又何必做官呢?

    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乡约制度,一个打倒中国治人传统的乡约制度,一个竖立中国民治基础的乡约制度,就在宋神宗熙宁九年(公历一〇七六年),理学极盛,新法亟行的时候产生了。产生的地方是陕西蓝田,所谓关学根本之地;产生的人物是吕氏兄弟,所谓礼学实践之家。然而这种独创一格,另辟一径的乡约制度,为什么会在这一个时期产生,为什么会在这一个地方产生,为什么会在这一个人家产生————是偶然的事实,还有相当的道理?我们为明了乡约制度的背景,自然不能不把那个时候的学术和政治作一个简单的分析。

    我们谁也知道,除了不甚可靠的上古时代以外,汉学和宋学是中国的学术黄金时代;汉学主考证,宋学主性理,在史学上,哲学上都有很大的贡献。宋学虽然发端于仁宗时代,不过在神宗熙宁年间,可以说是登峰造极到了最高的顶点。那时理学先进孙明复,胡安定,石徂徕等虽然死去了有一二十年;然而理学泰斗周濂溪是熙宁六年才死的,邵尧夫和张横渠到熙宁十年才死,大小程子在乡约出世的熙宁九年,才四十五,四十四岁,正是年富力强时期。不惟理学如此,政事和文学也在全盛时期。以文章德望著称的欧阳修,到了熙宁五年才死,司马光在熙宁九年,还只五十八岁,曾南丰也是五十八岁,苏氏兄弟才四十一岁,三十九岁。此外名臣而兼学者的韩琦,到熙宁八年才死,文彦博和富弼虽然老至七十三岁,七十一岁,还是健在,王荆公还只五十六岁,而且正是春风得意的时代。不特宋朝的前后世代,产不出这么许多人材,就是全中国的历史上,也没有一个时代可以比美的。吕氏弟兄真是幸而产生在这个学术兴盛时期,乡约制度也真是幸而产生在这个学术兴盛时期。上述年龄皆详见《疑年录汇编》。

    宋学的中心,自然是理学,理学的宗主,也自然要首推濂溪先生以及二程邵张,那是没有什么异议的。不过那个时代的文章和政事,也盛极一时。文坛的主盟,自然是欧阳修,此外便数苏氏父子兄弟。政事方面最有表见的,还是王荆公。荆公虽然求效太速,用人不察,然而他的理论,他的设施,也未可厚非。我们自然不能拿成败论英雄,拿功过评荆公。其实周程邵张五位理学先生,除了邵尧夫和小程子以外,也都有政事的才能,也都作过地方的官吏;不过没有荆公那种际遇,那种规模而已。因为文章和我们的乡约,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不必管他;政事关系甚密,不能不有比较详细的讨论。

    我们上面已经说过,政事的设施首推荆公,现在就从荆公说起。荆公的诗文非常劲悍有力,不在三苏之下;荆公的经学,也十分精通,因其见解新颖独到,人就目为新学。其实荆公也是十分醉心复古,也是根据《诗》《书》《易》《礼》————解释上虽有不同,根本上并无大别;不知当时学者,何以这样排挤?他的政事思想,恐怕和其他学者一样,都是从《周礼》出发的;不过他的注意在经济方面,旁人的注意在教化方面,一个是唯物史观,一个是唯心史观,一个是国家社会主义,一个是个人感化主义。他们的官司要转移到现代论坛上来,恐怕荆公十有九成会打赢的。荆公在鄞县的时候,曾经小试其技,对于水利设备,谷米借贷,颇著成效————正和周濂溪知南昌(8) ,大程子令晋城,(9) 张横渠令云岩的成绩一样。不过周濂溪以折狱称,大程子以保伍著,张横渠则止于敦本善俗,养老事长横渠事迹详后;————多半偏于消极的防卫,抽象的礼俗,不似荆公从积极着眼,从实物下手。他们的政事虽然小试,而未曾大用;立朝的时候几于闭口不谈,也许他们以为朝廷大政和地方行政有别,也许他们因为离上愈近,距民愈远,地方行政大有鞭长莫及之感,故不敢轻于一试。荆公后来居上,已足令富弼、文彦博、欧阳修、韩琦、司马光那一班元老自叹老成衰落;又多变法度,多用新进,怎么能真正达到民间,遍及四海!乡约制度和荆公新法,虽然同是由《周礼》发源,然而理论上和实际上都是站在绝对相反的立场上;乡约为民众的工作,新法为政府的工作,乡约自下而上,新法自上而下,乡约以一乡为单位,新法以全国为单位。虽然不敢说乡约是受了新法的反响,然而数年之中,产生这样两种绝对不同的制度,也是值得注意的。

    荆公新法的内容复杂,理论繁多,我们不必一一讨论,只消提出和乡民有直接关系的青苗,和乡治有直接关系的保甲,来和乡约作一个简单的比较,便可知道当时乡治的理论和乡治的系统。青苗钱的根本理论出于周官泉府和中国旧日的社仓义仓,现代的信用合作相差不多,无非是有无相通,以有余补不足。不过社仓借贷以谷,而青苗借贷以钱;合作互相借贷,青苗则官贷于民————合作利息极低,青苗则利息颇高。这都是农村经济本身的问题,地方自治主义者要人民互相借贷,国家社会主义者又要国家控制一切,我们在这里是不敢赞一词的。不过农村经济的周转,必定有一种借贷机关,那是无可疑议的。青苗钱的设立,假使组织严密,领袖公平,也未尝没有相当的效用。保甲的根本理论,完全是《周礼》《管子》兵农合一主义;所谓寓兵于农、寓农于兵、兵即为农、农即为兵,和近代的征兵制度、保卫制度也十分接近。青苗制度自身的价值,保甲制度自身的价值,这一千多年的历史,已经替我们证明;不过千多年来不易达到的目的,荆公要想在十年八年里面通行全国,也实在太理想一点。不要说那个时代政治经济思想非常幼稚,学者既不赞同,执政外所掣肘,没有法子积极进行。就是共产主义的俄国,施政已经十多年,还没有达到国家资本,兵民合一的理想。荆公活像一个俄国共党的领袖;理想弄得非常之高,而又是纯粹唯物的方案,经济的设施,对于道德方面,感化方面一概不管,正和乡约制度的不管经济,不管保卫一样。我们一方面觉得荆公过于唯物,也自然觉得乡约过于唯心;偏左偏右,唯物唯心,都有他们根本的错误。因为乡村生活是整个的:没有社会秩序,没有经济力量,自然谈不到道德教化;没有国民教育,没有国民道德,秩序又怎么能维持,经济又怎么能发展呢!参考资料见第一章注二。

    在政事方面:吕氏乡约以民治,荆公新法以官治;吕氏乡约行教化,荆公新法行保养。可见吕氏乡约是在那个新法盛行时代独标一格,独树一帜的。在理学方面的立场,吕氏乡约只算得理学的别派,而不是理学的正宗;因为周程正宗理学讲性理,关中别派理学讲礼仪,讲实践,所以关中的理学别称礼学,又称关学,以示与理学洛学稍有差别。其实五大学者里面的邵尧夫先生,也是理学别派,而不是理学正宗;因为他所讲的是象数,正和横渠礼学一样,同在正宗理学之外。关学始祖自然是张横渠先生,他的兄弟张天祺(先生名载弟名戬)也是关学健者,此外便数蓝田吕氏兄弟。不过横渠兄弟以前,已有一位申颜,一位侯可,替关中礼俗立了相当基础。申先生“非法不言,非理不履,关中之人,无老幼见之,坐者必起,与先生为莫逆”。侯先生知巴州化成县,化民成俗,又为申先生千里求医,卖衣葬亲,资金嫁妹,所以宋史置之义士之中,而谢山(《宋元学案》订定人全祖望字)称为关学之先。《宋元学案》关学之先段。

    横渠虽然也讲究性理的学问,不过他的造诣并不如二程之深,所以他虽然是二程的表叔,年纪也比他们大十二三岁,还是常常请教他们。他的《西铭》《东铭》《正蒙》各篇,虽然在理学上有相当地位,为程朱所推尊,然而他的特殊主张,为学者所赞许,在社会有地位的,只是礼教和井田两种。井田主张和乡约关系比较的少,并且从没见过实行;礼教主张便是乡约制度的根本,也是关中风俗的根本。横渠的学问,“以易为宗,以中庸为的,以礼为体,以孔孟为极”《宋元学案》卷十七。程伊川称赞横渠,说“子厚以礼教学者最善,使学者先有据守”同上卷十八;横渠亦言“关中用礼渐成俗”同上;可见横渠的礼学,不惟见于思想,并且见于实行。他作云岩县令的时候,“以敦本善俗为先,每以月吉具酒食,召乡人高年会于县庭,亲为劝酬,使人知养老事长之义”(见吕大临所撰《张载行状》,他书皆转载改窜)。后来“遭期功之丧,始制丧服,轻重如礼;家祭始行四时之荐,曲尽诚洁”同上。熙宁九年横渠同知太常礼院的时候,力争冠婚丧祭之礼,后又劾礼官不致三年郊礼。自家庭以至国家,无一处不表现他的礼教主张。

    我们想到横渠,便想到关学;想到关学,便想到礼学;几乎是三位一体,不可分离。不过福建还有一位名气略小的陈古灵,也是一位礼学先生,也是采用礼教方案,使关中礼学不能专美。他和同里陈烈,郑穆,周希孟为友,气古行高,以天下为己任,时人称为四先生。他不单是断狱明决,并且能化行乡里;任蒲城簿,任仙居令,知河阳,知常州的时候,都兴学官,讲经学,以学教民,以德化民。下面这个有名的劝谕文:“为吾民者,父义,能正其家兄友能养其弟,弟恭能敬其兄,子孝能事父母,夫妇有恩,贫穷相守为恩:若弃妻不养,夫丧改嫁,皆是无恩也。男女有别,男有妇,女有夫,分别不乱。子弟有学能知礼义廉耻,乡闾有礼,岁时寒暄,皆以恩义往来,燕饮序老少,坐立拜起。贫穷患难、亲戚相救借贷谷财,婚姻死丧、邻保相助,无堕农桑,无作盗贼,无学赌博,无好争讼,无以恶凌善,无以富吞贫,行者逊路少避长,贱避贵,轻避重,去避来。耕者逊畔,地有畔,不相争夺。班白者不负戴于道路,子弟负重执役,不令老者担擎。则为礼义之俗矣”,曾经朱子在会稽禹穴壁间发现,觉得简切有理,所以把他刻印出来,以资分布。最有意思的是朱子每当有人投牒诉讼的时候,便给他们一张古灵劝谕,有许多人居然因此而停诉。古灵虽然没有吕氏兄弟那样徒弟,替他修订约规,改良礼俗,然而有了朱子的提倡,也可以扬眉吐气了。劝谕文和分布办法,见《朱子大全》卷三十五,答刘子澄书。

    横渠的季弟天祺先生,也是一个关学健者,关中称为二张。其为人笃实宽裕,俨然正色,喜愠不见于容,接人无贵贱亲疏,未尝失色,乐道人善,不及其恶,终日无一言不及于义。任道力行,常若不及。横渠以为“吾弟德性之美,有所不如;其不自假而勇于自屈,在孔门之列,宜与子夏相后先”。伊川以为“天祺有自然德器”。“与叔称其力之厚,任天下之重而不辞;其气之强,笃行礼义而不倦;其忠之盛,使死者复生而无憾”。他曾经作过灵宝,流江,金堂各县知县,所用的礼教化民方法,和横渠在云岩所用的方法,差不多是一样。他“诚心爱人,养老恤穷,民有不善,皆籍记之。月吉召老者饮劳,使其子孙侍,以劝孝悌,民化其德,所止狱讼稀少”。他的学术比他的哥哥稍差一点,他的官职却较大,他的性情也较直,所以横渠初入朝廷,只婉词谢绝荆公的请求,不为新法说话。天祺作御史的时候,累次上书论荆公乱法,请罢条例司,并劾曾公亮。陈升之、赵抃、韩绛、吕惠卿等,甚至面忤荆公,百折不屈。以上俱见《宋元学案》卷十八横渠学侣段。

    除了横渠以外,关中礼学自然要算蓝田吕氏兄弟。吕氏兄弟原籍汲郡,所以吕氏乡约后面的启事,还自称“汲郡吕大忠白”。他们的祖父葬在蓝田,以后他们兄弟便世居蓝田,所以黎洲原本宋元学案,以三吕(大忠,大钧,大临三人。大防长于政事,而不长于礼学理学,故不列此)和他们的门人别为蓝田学案,近人尹仲材氏编著村制学,亦称吕氏乡约为蓝田乡约(其实尹氏所引,为朱子增损吕氏乡约,而非真正吕氏乡约)。他们兄弟六人,里面有五人登科,除一人早夭,一人不甚著名以外,大忠(字晋伯),大防(字微仲),大钧(字和叔),大临(字与叔)都是很有名望,微仲且位至丞相,一门礼义,为当时人士所赞美。后世的人对于他们这四个兄弟,也十分崇拜,所以在蓝田地方,建了一个四献祠,来祭祀他们,来纪念他们见张士佩著《重修蓝田四献祠记》。除了微仲以外,晋伯,和叔,与叔,都从横渠研究,也从伊川研究,所以对于理学和礼学俱有根基,在关学地位,仅在横渠之下。

    大忠字晋伯(朱子作进伯)是他们兄弟行中的大哥,是一个十分严厉的大哥,不要说对其他兄弟如此,就是对于做过宰相的大防微仲,也从不假以颜色。“尝坐堂上,汲公夫人(微仲妻)拜庭下,二婢掖之。先生愠曰:丞相夫人也?吾但知二郎新妇耳!不病何用人扶?汲公为之愧谢”。不过他对于兄弟们自己的事情,虽然十分关心,只以婉词劝解,而不用命令的口吻。微仲位至宰相,晋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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