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七

    南野亭前臨澗水，繞亭多花卉。元虞集詩：門外煙塵接帝扃，坐中春色自幽亭。雲橫北極知天近；日轉東華覺地靈。前澗魚遊留客釣；上林鶯囀把杯聽。莫嗟韋曲花無賴，留擅終南雨後青。

    漱芳亭在齊化門外，道士吳閑閑全節所建。燕地未有梅花，吳從江南移至，作亭以覆之，張伯雨賦詩有風沙不憚五千里，將身跳入神仙壺之句。時袁學士伯長、謝博士敬德、馬禦史伯庸、吳助教養浩、虞修撰伯生皆和之。

    元人董宇定杏花園在上東門外，植杏千餘株。至順辛未，王用亨與華陰楊廷鎮、南安張質夫、莆陽陳象仲燕集。是日風氣清美，飛英時至，巾幅杯盤之上皆有詩。虞集為之記，周伯琦、揭傒斯、歐陽玄和其詩，京師一時盛傳。

    下馬飛放泊，即南海子。在城南二十里，內有按鷹台，土阜如山。有海子，大小凡三，其水四時不竭，汪洋若海。明永樂十二年，增廣其地周圍，凡一萬八千六百六十丈。

    燕京八景：一曰居庸疊翠，一曰玉泉垂虹，一曰太液秋風，一曰瓊島春陰，一曰薊門煙雨，一曰西山積雪，一曰盧溝曉月，一曰金台夕照。其說起於金章宗明昌中。

    ○胡廣北京八景圖詩序

    地誌載明昌遺事有燕京八景，前代士大夫間嚐賦詠，往往見於簡策。聖天子龍飛於茲，肇建北京，為萬方會同之都。車駕幾載巡狩，而文學之臣多列扈從。侍講兼左春坊左中允鄒緝仲熙獨曰：昔之八景偏於一隅，猶且見於歌詠，吾輩幸生太平之世，當大一統文明之運，為聖天子侍從之臣，以所業而從遊於此，縱觀神京鬱蔥佳麗，山川草木，衣被雲漢昭回之光，昔之與今又豈可同觀哉？烏可無賦以播放歌誦？眾咸曰然。遂命曰北京八景，間更其題數字，仲熙作詩為倡。於是繼賦者國子祭酒兼翰林院侍講胡儼若思、右春坊右庶子兼翰林侍講楊榮勉仁、右春坊右諭德兼翰林侍講金善幼孜、翰林侍講曾棨子啟、林環崇璧、翰林修撰兼右春坊右讚善梁潛用之、翰林修撰王洪希範、王英時彥、王直行儉、中書舍人王紱孟端、許翰鳴鶴暨廣凡十有三人，得詩一百二十首。廣兩和仲熙之韻，詩獨後成。竊嚐自惟承乏詞林，以文字為職，乃獲隨侍萬乘，覽山川之雄，歷古跡之勝，於所謂八景者，得獨先且多，儒者之榮孰有逾於此者？然才學猥陋，不足以敷讚洪休。賴諸公有作，雍容大雅，宣暢發舒，可以傳於久遠。而廣忝廁名於末，亦何幸焉！乃寫八景圖，並集諸作，寘各圖之後，表為一卷，藏於篋笥。他時歸老南方，優遊江村林屋之下，擊壤鼓腹，詠歌聖化，時展而觀之，撫其景，誦其詩，豈無歐陽子所謂玉堂天上之思與夫平生交遊出處之感耶！）

    （楊榮序云：余嚐考天下山川形勝，雄偉壯麗可為京都者，莫過於金陵。至若地勢寬厚，關塞險固，總踞中原之夷曠者，又莫過燕薊。昔太祖高皇帝受天明命，混一九有，以金陵龍蟠虎踞，長江天塹，遂定都焉。迨皇上肅清內難，繼承大統，又以燕薊左環滄海，右擁太行，內跨中原，外控朔漠，宜為天下都會，乃詔建北京焉。及今十餘年，車駕凡兩巡狩。榮叨祿翰林，既嚐歷觀金陵之勝，今而復忝扈從，得以追陪文臣之末，隨侍皇上，遍閱北京山川之概，退而與諸僚友討論，莫不稱歎，以為斯文千載之奇逢。一日，翰林學士兼左春坊大學士胡公光大偕翰林侍講兼左春坊左中允鄒公仲熙考求其跡，以昔人有燕山八景之作，而簡冊無聞。今聖朝天下一統，皇上建都於茲，誠非往者比，不可無賦詠以播於無極。於是仲熙倡為北京八景，學士胡公兩和其韻而序之，僚友同賦者凡十三人，榮亦廁名其間，亦何幸哉！竊自幼嚐閱地誌，老其山川形勝，心目為之開明，精神為之飛動，思欲遨遊歷覽而不可得。及今得以循歷兩京，又得屢承上命，奉使西北，由江淮道大梁洛邑，逾關中以達玉門關之外，及侍皇上兩率出塞，北至極漠，西抵和林，觀兩京之地，王氣所踵，實為天下形勝之最。東南西北，道里適均，真足以控制萬方而為聖子神孫萬世磐石之基也。榮以菲材？叨逢恩遇，涓塵海嶽，效報未能。茲以北京八景圖並詩裝潢成卷，因舉足跡所至，書於卷末，且以諸景之概所以得名者疏於圖首。誠非欲誇耀於人，將以告夫來者，俾有考於斯。不惟天下山川形勢之重，而又以知八景所在如目親睹者，有若余輩之菲薄，叨承國家眷遇之厚，樂其職於優遊，得以歌詠帝都之勝於無窮者，皆上賜也。然則觀於是者，豈無感發興起以自奮於明時者哉！）

    王文安英有園在城西北，種植雜蔬，井旁小亭環以垂柳，公餘與翰苑諸公宴集其地。

    ○文安登高詩序

    都城西北山林泉石之勝，嚐一遊覽，而學士錢公習禮好之不忘，與李公時勉、陳公德遵、曾公鶴齡暨予期九日出城登高，以償所好之雅。以是日必賜宴，乃更約預遊焉。眾皆曰然。九月五日早朝侍經帷，退，偕出西安門，而李公暫還私第。於是四人者，聯轡出宣武門，西行五六里，下馬令從者煮茗，而李公至。飲茗罷，南行而西，至天王寺。塔巍然如舊，佛宇方修飾，座後壁施生絹，縱橫可三丈許，繪觀音像，歎其畫之工。忽一僧至曰：近富人以白金百餘兩募指揮商喜畫。喜蓋宣德中以善丹青得官也。又相顧竊歎，一壁之費如此，而畫工之能者亦至是邪！後有台稍高峻，登而四望，城闕崔巍峙其東，群山蒼翠繚乎西，由北而南則平疇廣陸，長林大澤，曠莽千里。渾河浩乎東注，其遠無際。台之石隙多細草可坐，欲呼酒來酌，僧迎入丈室，焚香獻茗果，言寺塔創於隋，寺古僧少，車馬罕至。近時權貴創寺，環布城邑，度僧至數百千，寺多固無益，僧且混塵俗耳。僧名聞，宛平人也。與僧別，北行一里許至廣恩寺，蓋權貴所創者。外門表石刻大光明三字，門之內鍾鼓二樓，又重門棲僧之宇，疊峙其中，以黃金飾像，五彩繡幡幢，他器物備極工巧，觀者目駭。僧聞客出迎，長身古貌，白髭毿毿然。詢其名，曰主寺趙州和尚也。導客觀兩廡畫壁，頗能言壁間故事。從廡東登寺後山，元長春宮故址，山聚土而成，樹木蕃茂，不可遠望。還坐僧室。出寺又西北行二百步，至予小圃，傍井多柳，其西曠然，遠山亭亭，微露秀色，如修眉半出天際。乃酌酒坐柳陰下，錢公喜獨盡量飲。既乃至李公園。又東出古城北，繞城河流如練，沿流行數十步，登城，磴道欹斜，荊棘叢生，微風蕭颯，幽思浩然。達李公園劇飲，坐近羊棗樹多濃陰，日將夕乃還。明日錢公以江山留勝跡為韻，各賦五詩，屬予記。嗟夫！佩茱登高，九日之事，預遊則自錢公始。夫豈好遊也哉！歐陽子所謂在乎山川之間而已。詠歌而記之，固宜然。思前時城西之遊，皆侍郎王君行儉所倡率，公承上命，出掌部政，位望尊崇，有所不暇。五人者為之戀戀焉，然公亦未必忘情於此也。乃並書之。不鄙誦予之言，又豈無所歆羨哉！按李公時勉亦有園在文安園之旁，彼時開國之始，風氣淳厚，上下恬熙，官於密勿者多至二三十年，少亦十餘年，故或賜第長安，或自置園圃，率以家視之，不敢蘧廬一官也。史載孝宗時令南北五城遇百官夜飲歸，使各鋪火夫提燈傳送，此真盛世之風也。）

    楊文敏榮杏園。文敏隨駕北來，賜第王府街，植杏第旁，久之成林。

    ○楊文敏雅集圖序

    正統二年丁巳春三月朔，適休暇之後，銷閣諸公過予，因延於所居之杏園。永嘉謝君庭循旅寓伊邇，亦適來會。時春景澄明，惠風和暢，花卉競秀，芳香襲人，觴酌序行，琴詠間作，群情蕭散，衎然以樂。謝君精繪事，遂用著色寫同會諸公及當時景物。倚石屏而坐者三人：其左少傅廬陵楊公，其右為榮，左之次少詹事泰和王公。傍杏花而坐者三人：其中大宗伯南郡楊公，左少詹事臨川王公，右侍讀學士文江錢公。徐行後至者四人：前左庶子吉水周公，次侍讀學士安成李公，又次侍講學士泰和陳公，最後至者謝君，其官錦衣衛千戶。而十人者皆衣冠偉然，華髮交映。又有執事及旁侍童子九人，治飲撰傔從五人，而景物趣韻曲臻於妙。廬陵公喜，題曰杏園雅集。既序其端，復與諸公賦詠成什，乃屬予識其後。仰惟國家列聖相承，圖維治化以貽永久，吾輩忝與侍從，涵濡深恩，蓋有年矣。今聖天子嗣位，海內晏安，民物康阜，而近職朔望休沐，聿循舊章，予數人者得遂其所適，是皆皇上之賜。圖其事以紀太平之盛，蓋亦宜也。昔唐之香山九老，宋之洛社十二耆英，俱以年德高邁，致政閑居，得優遊詩酒之樂。後世圖之以為美談。彼固成於退休之餘，此則出於任職之暇，其適同而其跡殊也。然考其實，爵位履歷非同出一時，聯事一司，今予輩年望雖未敢擬昔人，而膺密勿之寄，同官禁署，意氣相孚，追視昔人殆不讓矣。後之人安知不又有美於今日者哉！雖然，感上恩而圖報稱，因宴樂而戒怠荒，予雖老，尚願從諸公之後而加勉焉。）

    樂園在京城外之西南廢城邊，引涼水河入其中，亭榭花木極一時之盛。

    （劉定之遊紀云：梁氏園在京師西南五六里，其外有舊城，舊城者唐藩鎮遼金別都之城也。元遷都稍東，於是舊城東半遂入於朝市間，全無跡可見，而西半猶存，號為蕭太后城，即梁氏園所在也。蕭太后者，遼後皆以蕭為姓，有子為帝則太后別居宮城統部屬。故其亡也，末帝淳之妻猶得獨存稱太后以至其國逾年乃滅也。或謂此雖遼金都城，而非唐藩鎮城。不然也。唐時此為范陽藩鎮，安史反後，改名盧龍，而所治幽州薊縣不改。今移薊以名州，移盧龍以名衛，各去此數百里，其實唐之盧龍與薊在此也，惡得非唐藩鎮舊城乎？遼金不因藩鎮以為都而曷因乎？稽諸史誌，遼金又曷嚐創業都城乎？其城僅存土爾，甓皆為人取去，今取猶未已，其土皆真黃土，人取之和煤炭以燒，亦有即之作墓者，以其猶高堅也。予往遊之日，去清明節未久，插棘掛紙，近遠在目。嗟乎！昔之在此地者，以臣叛主，用夷猾夏，唐自中葉迄元季世，七百年矣。小而鼠拱豕伏，大而虎吞龍亢，孰得窺之哉！天旋地轉，時移事改，而懦夫豎子持畚鍤以斫甓掘土焉；就其構樓櫓，立麾蓋，喑嗚叱吒之故處，而葬埋哭泣，引紼掩袂焉；因其頹垣隳墉，而增高補缺，以障朔風，延夕暉，藝群芳，於是吾儕得以息朝署之跡，攄林野之興焉。俛仰古今，感慨多矣。可以自幸夫聖明之不易遭也。是日園中牡丹皆半謝，蓋京師氣候牡丹開於谷雨後，於候為鳴鳩拂其羽，戴勝降於桑之間。予往乃立夏初，故已過也。同遊者柯學士孟時，相約攜具，皆甚儉，園有龍槐，共酌其下而歸。去時微風埃，中道憩一寺，正統中太監僧寶所建，非數萬金不能成。僧寶沒於土木，有像在寺。）

    海月庵在皇牆之西，乃吳文定寬之居。文定在翰苑及佐銓日，以讀書為事，公餘披白袷據案錄事，如儒生，至今傳之。

    ○文定海月庵冬日賞菊圖序

    （弘治二年十月二十八日，翰林諸公會餘園居，為賞菊之集。既各有詩，寬又以為宜有圖寘其首，乃請鄉人杜謹寫之。蓋據案停筆而構思者，今南京國子祭酒致仕方石謝鳴治也。並方石坐濡筆伸紙欲作字者，太子少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西涯李賓之也。持杯而旁坐者，南京都察院左僉都禦史成齋陳玉汝也。舉茗碗而顧後者，掌國子祭酒事禮部右侍郎泉山林享大也。背立而觀飛鶴者，太常寺少卿兼翰林侍讀學士石城李世賢也。循除而采菊者，故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讀學士治齋陸廉伯也。後至而褫衣者，今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讀學士守溪王濟之也。坐泉山之次，呼童子進饌者為寬，而小兒奭卷卷而進，亦與焉。大率寫其意，不求甚似，至於衣冠古雅，亦不必似今人，而況草木之產乎！夫古今人雅集多有圖傳於世，以寬所見，如宋王晉卿之西園，元顧仲瑛之桃源，國朝楊文敏公之杏園，皆模寫一時人物，各極其思，而又必有序之者，後世得以按而識之，故述其人於圖，付奭藏之，覽者庶識其為某某也。後十年己未四月廿四日，吏部左侍郎前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講學士匏庵吳寬原博撰。）

    （吳文定佐銓時，手植藤於堂之右廂。既而王文恪繼公之後，乃命陸包山為圖，諸公題詠之。莆田方興邦刻記藤下。余家有文定小楷詩稿一冊，錢虞山題曰：吾鄉吳文定公手書詩稿一冊，北海先生出以相示，公平生好學，老而不倦，家有叢書堂，藏書萬卷，凡古書秘本多出手鈔。其題署有雲書於吏部東廂者，則其佐銓時書也。王文恪公手鈔唐六典，今鏤版吳中，先輩遭時取平，讀書汲古，優遊翰墨，其風流可想見也。）

    文淵閣石台芍藥，其花較時花碩而豔，大學士有擷之私第者，傳玩數日不落。

    （李文達玉堂賞花紀云：文淵閣右植芍藥，有台，相傳宣廟幸閣時命工砌者。初植一本，居中澹紅者是也。景泰初，增植二本，純白居左，深紅居右，舊常有花，自增植後，未嚐一開。天順改元，徐有貞、許彬、薛瑄、李賢同時入為學士，居中一本遂開四花，其一久而不落，既而三人皆去，惟賢獨留，人以為兆。明年暮春，忽各萌芽，左二右三，中則甚多，而彭時、呂原、林文、劉定之、李紹、倪謙、黃諫、錢溥相繼同升學士，凡八人。賢約開時共賞，首夏四日盛開八花，賢遂設燕以賞之。時賢有玉帶之賜，諸學士各賜大紅織衣，且賜宴，因名純白者曰玉帶白，深紅者曰宮錦紅，澹紅者曰醉仙顏。惟諫以足疾不赴，明日復開一花，眾謂諫足以當之。賢賦詩十章，閣院宮寮咸和，彙成曰玉堂賞花詩集，賢序其端。）

    月河梵苑，僧道深別院，池亭幽雅，甲於都邑。

    （學士程敏政記云：月河梵苑在朝陽關南苜蓿園之西，苑之池亭景為都城最。苑後為一栗軒，軒名曾西墅學士題。軒前峙以巨石，西關小門，門隱花石屏，北為聚星亭，亭四面為欄檻以息遊者。亭東石盆池高三尺許，玄質白章，中凹而坎其旁，云夏用以沉李浮瓜者。亭之前後皆盆石，石多昆山、太湖、靈璧、銀川之屬。亭少西為石橋，橋西為雨花台，上建石鼓三。台北為草舍一楹，曰希古，桑樞甕牖，中設藤床石枕及古瓦塤篪之屬。草舍東聚石為假山，西峰曰雲根、曰蒼雪，東峰曰小金山、曰璧峰。下為石池，接竹以溜泉，泉水涓涓自峰頂下，竟日不竭，僧指為水戲。台南為石方池，貯水養蓮。池南入小牖為槐室，古樗一株，枝柯四布，蔭於階除，俗呼龍爪槐，中列蠻墩四。槐室南為小亭，中庋鸚鵡石，其重二百斤，色淨綠，蓋石之似玉者。凡亭屋台池四圍皆編竹為藩，詰曲相通，花樹多碧梧萬年松及海棠榴之類。自一粟折南以東，為老圃，圃之門曰犧先。犧先北為窖，冬以藏花卉。窖東為春意亭，亭四周皆榆杜桑柳，從列密布。遊者穿小徑，偪仄以行，亭東為板凳橋，橋東為彈琴處，中置石橋，上刻曰蒼雪山人作。西為下棋處。少北為獨木橋，折而西曰蒼雪亭，亭為擊壤處，有坐石三。逾下棋處，為小石浮圖，浮圖東循坡陀而上，凡十餘弓，為灰堆山。山上有聚景亭，上望北山及宮闕，歷歷可指。亭東隙地植竹數挺，曰竹塢，下山少南門曰看清，入看清結松為亭，逾松亭為觀瀾處。自聚景而南，地勢轉斗如大堤，遠望月河之水，自城北逶迤而來，下觸斷岸有聲，別為短牆以障風雨，曰考槃榭。出看清西渡小石橋，行叢薄中，回望二茅亭，環以葦樊，隱映如畫。盤旋而北，未至犧先，結老木為門曰野芳。出犧先少南為蝸居，東為北山晚翠樓，樓上望山北，視聚景尤勝。出樓後為石級，乃至樓下，蓋樓處高阜為之，故下視之洞然。樓下為北窗，窗懸藤籃，僧每坐其中以嬉，蓋番物也。僧閣出小牖為梅屋，盆梅一株，花時聚觀者甚盛，梅屋東為蘭室，室中蒔蘭，前有千葉碧桃，尤北方所未有者。苑主道深性疏秀，通儒書。宣德中，住西山蒼雪庵，賜號圓融顯密宗師，而自稱蒼雪山人。後歸老，乃營此自娛。偕者頗寡，而獨與予善，故輒記之以示夫未遊者。）

    懷麗堂，李文正第堂名也。公名東陽，字賓之，茶陵人，以戍籍居京師。四歲舉神童，景帝抱置諸膝，六歲八歲兩召見，講尚書大義，命入京學。天順八年進士，選翰林庶吉士。成化元年授編修。八年，以禮部左侍郎兼文淵閣大學士，直內閣，累官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正德元年致仕，又四年卒，年七十，諡文正。公歿後，故第業已易主。嘉靖乙酉，耿公定向贖回，構一小祠，塑公遺像，其中內有一櫝，貯公紵衫及小朱履，蓋幼時所著以見上者，櫝上耿公刻銘。

    文衡山在詞林日，寓居禁城東玉河岸，春色一灣，新柳鬖鬖，每集文人吟詠其中。嚐自作燕山客舍圖，題云：燕山二月已春酣，宮柳霏煙水映藍。屋角疏花紅自好，相看終不是江南。

    （何元朗云：衡山先生在翰林日，大為姚明山、楊方城所窘。時昌言於眾曰：我衙門中不是畫院，乃容畫匠處此耶？惟黃泰泉佐、馬西玄汝驥、陳石亭沂與衡山相得甚歡，時共酬，乃知薰蕕不同器，君子小人固各以其類也。然衡山自作畫之外，所長甚多，二人隻會中狀元，更無餘物。故此數公者，長在天地間，今世豈更有道著姚淶、楊維聰者耶？此但足發一笑耳。）

    衡山先生在都，無日不思歸。嚐有詩云：潦倒儒宮二十年，業緣仍在利名間。敢言冀北無良馬？深愧淮南賦小山。病起秋風吹白髮，雨中黃葉暗松關。不嫌窮巷頻回轍，消盡爐香一味閑。又：經時臥病斷經過，自撥閑愁對酒歌。意外紛紜知命在；古來賢達患名多。千金逸驥空求骨；萬里冥鴻肯受羅？心事悠悠那復識？白頭辛苦服儒科。未幾拂衣歸。先生有道之士，適以畫掩之也。）

    古雲山房，米太僕萬鍾之居也。太僕好奇石，蓄置其中。其最著者為非非石，數峰孤聳，儼然小九子也。又一黃石高四尺，通體玲瓏，光潤如玉。一青石高七尺，形如片雲欲墮，後刻元符元年二月丙申米芾題，又有泗濱浮玉四篆字。大僕覺以所蓄石令閩人吳文仲繪為一卷，董玄宰、李本寧嚐為之題，古今好石者，自襄陽後人輒稱太僕云。

    ○閩人陳衍米氏奇石記

    米氏萬鍾，心清欲澹，獨嗜奇石成癖。宦遊四方，袍袖所積，惟石而已。其最奇者有五，因條而記之。為靈璧者二，一高四寸有奇，延袤坡陁，勢如大山，四面皆蹸踆磥砢，如繪畫家皴法，岩腹近山腳特起一小方台，凝厚而削，台面刻伯原二字，小篆佳絕。伯原，勝國人，杜木之字也。本能工書，尤以篆籀知名，所著有篆訣，此其遺物也。其一塊然，非方非圓，渾璞天成，周道望之皆如屏嶂，有脈兩道作殷紅色，一脈闊如小指，一細如縷絲，自頂上凹處垂下，如湫瀑之射朝日也。石可高八寸許，圍將徑尺，其聲視前石尤鏗亮，色皆純黑，凝潤如膏，俱磬山產也。更三石，一英德產，如雙虯盤臥，玲瓏透漏，千蹊萬徑，穿孔釣連，雲煙宛轉，欲興雷雨，高四寸許，長七尺有奇。一兗州產，又曰出嶧山深谷中，灰褐色，巉岩渾雅，堅致有聲，大如拳。一韶州產，即仇池石也。鐵色靚晶，聲如響磬，大亦如拳，而峰巒洞壑，層疊窈窕，奇巧殊絕，米公刻其底曰小武夷。五石羅列，各具形勝，皆數百年物。陰陽滋養，風露薄蝕，雖復頑然，若有靈氣矣。是日岩桂盛開，水天澄澈，坐無俗客，賓主盡歡。雖是秋深，如涉春和。）

    （米太僕於大房山得異石，博四五尺，修三丈許，欲致之園中。乃束牲載書告之曰：惟予之於公也，素性敦好，氣質攸同。爰求於山，乃幸見公。唯公之於予也，自啟雲關，不靳一斑。爰茲披塵，得睹道顏。予既於公為夙契，公宜為予而出山。云何屢懇，不即慨然？既聞即次，復且遲延。豈謂小園之無地，異空山之有天？予則有平原茂樹，草蒨花嫣。良辰勝日，佳客名賢。或袍笏之肅拜，或韻事之聯翩。或笑歌之昵就，或樽俎之流連。視爾山中，孰全孰偏？又豈惡石工之佻巧，畏用大之不情？予則有酒伴笙侶，雲屋松帡。自然導窾，百態岐嶷。且物有用而功宏，道有用而名成。不煉絀補天之績，不鐫晦磨崖之英。視爾山中，孰重孰輕？石乎石乎，何濡滯而不行！奇石休於良鄉道左，甬東薛岡見之，代石報米。石隱曰：僕山中頑民，賦質堅貞，不能言動，意有所契，僅知點頭，孤眠獨立，托處房山，以為我地莫尊，我計莫得，我心莫靜，我體莫寧。千岩萬岫閑，確乎其不可轉矣。頃者山靈失職，不守藩籬，俾我支機，漫道漢使。遂承足下安車蒲輪，從者數百，厚幣卑辭，遠辱召命。天壤可敝，知己難逢。昔秦皇帝欲通三山，遣僕入海，賞靳帶礪，虐以鞭笞。僕義不受辱，身可流血，足必不移。今當足下拜使即行，幾不俟駕。大夫之命重於王者，何則？知與不知也。拘攣之夫，寡聞淺見，見僕出山，以為希事，物議蜂起，毀言日滋。行雖半途，畏不可涉，躊躇四顧，無復敢前矣。嗟乎足下，實負雅懷，略陳固陋。僕生長幽區，風蔓雨蕪，陶然適也。煙花台榭，作陷穽觀，竅若玲瓏而器本窒礙，圭角纖峭，不學磨棱，原非世網之具，又豈磬折之婆？足下不察，謬賞為奇。稱僕以支持乾象，奠守坤維，廣大圓通，卓哉國寶。聞似過情，羨頗溢實。恭聆斯語，惟有主臣。僕累累族齒，未琢未雕，散居名山，不可數計。其在靈璧者，家聲尤重，莫不鐫鏤祖訓，懷寶懷刑，往有不類，不師至人，後身持己，為天下先，技逞一長，法罹三尺，以驚人服射刑，以補天服煉刑，以砥中流服渰刑，殆哉岌岌乎，殷鑒不遠。足下愛僕甚，知不令補天砥流，此禍無患。然使僕正牆面而立，備弄臣之員，貽之以安，似非重征僕之初意，僕不屑也。使僕展厥生平，監峻任钜，不少貶岩岩之度，足下能保人不驚乎！驚斯疑，疑斯畏，畏必有以中之。渰煉可逃，飲羽不免。足下仁慈蒞眾，蒲不濫施，何忍一介之士為知己者死耶？裏有喬松甘泉者，松慕高而高奔，泉慕深而深注。僕猶然笑之，不解我衷，亦若有慕。竊恐今後松泉得及之矣。僕聞人情胥尚，惟位與金，多金高位，自昔重之。足下擅陳思之敏才，兼司空之博物，文人慧性，眾揣不如。獨奈何當官則計拙，與僕則情投？人藉位而營金，足下捐金而贍僕。僕誠何奇，好酷至此？大非人情，愚不可及。僕以足下永附廉吏之稱，足下以僕及蒙愚公之誚。非所以答清貺而安予心也。且足下家傍瓊林之中，則十面仙郎為政，自號玄衣客卿，既態既韻，亦見亦隱，五嶽讓其秀聳，八音爭其鏗鏘，奇氣偪人，不可一世，擁腫之與遊，我形覺穢，何以施面目於此君之前哉？僕尚有虞焉。足下與客卿遊有年矣，館之以白玉之宮，升之於紫霞之座，窺彼所宜，曲合其意，行擬偕行，止擬偕止，而使軿在道，無計相將，軀質邱園，貌登縑素，邀人讚跋，對客摩挲，夢裏玄衣，卷中斑管，鳥啼吏散，悠悠我思。假令僕儼然而至，足下不勝之喜，必袍笏迎拜，晨夕與俱，異日君位漸高，君途漸遠，攜之不去，思之不來，有如今日，何以為懷？僕之累足下不淺矣。語云：一貴貝一賤，交情始見。先人壁立公，一卷處士，雖與君家海嶽老人定方外交，晨星俱殞，世遠澤亡。足下拖紫紆青，不挾其貴，憐我子姓，少即負奇，或居侍從，或掌圖書，濟濟布列，充滿下陳，更惜老成，復迎耆長，世講隆情，古今絕少。況今售惟贗品，鑒鮮真知，物價長於宋人，人群久無卞氏。足下畫龍弗好，旁溪采山，務求邁種，以僕硜硜，均蒙推轂，啟母若來，可追十亂，人之非常，舉之違眾，指示紛紜，良有以也。僕非不知吐握再興，聞風奔走，而憎茲多口，士有同情。伏惟垂原，勿加斧戮。幸甚。足下買骨高名，遍徹厓谷，龍門崇重，人又願登。一種不羈之子，不顧一世之非，求價急沽，未必不有。倘能留意，自入彀中。望夫幹時，掛瓢辟世，所誌不一，存乎其人。故山可歸，吾完吾璧。嗟乎，足下，夫復何言！初遊塵界，來路已迷。導之使還，願借力士。古稱金銅仙人辭漢，鉛水霑襟，僕既乏羊足，亦鮮燕翎，欲歸未能，淚作時雨，惟足下念之。若足下膏肓有癖，嗜果在痂，請畢鍾鼎之才，薄建山林之業，地無虎豹，鄉頗安恬，俗子不來，惡聲不入，煮之則我即糧，偃之則我即枕，待君結鄰，同吾不老。足下計不出此耶？二書當時傳誦，以為韻事。）

    海澱米太僕勺園，園僅百畝，一望盡水，長堤大橋，幽亭曲榭，路窮則舟，舟窮則廊，高柳掩之，一望彌際。旁為李戚畹園，钜麗之甚，然遊者必稱米園焉。

    海澱李戚畹園，方廣十餘里，中建挹海堂，堂北有亭，亭懸清雅二字，明肅太后手書也。亭一望盡牡丹，石間之，芍藥間之，瀕於水則已。飛橋而汀，橋下金鯽長者五尺，汀而北一望皆荷，望盡而山宛轉起伏，殆如真山。山畔有樓，樓上有台，西山秀色，出手可挹。園中水程十數里，嶼石百座，靈璧、太湖、錦川百計，喬木千計，竹萬計，花億萬計。閩中葉公向高曰：李園不酸，米園不俗。

    （都人王嘉謨丹棱沜記云：帝京西十五里為海澱，凡二，南則奇於白龍廟，又南湊於湖，北斜聆岣嶁河。又西五里為甕山，又五里為青龍沜。河東南流入於澱之夕陽，延而南者五里，旁與巴溝鄰，曰丹棱沜。沜之大以百頃，十畝瀦為湖，二十畝沈灑種稻，厥田上上。湖圜而駛，於西可以舟。其地虛敞，面陽有貴人別業在焉，土木甚盛。最後為樓一區，沜自垣以西，入於樓之唇，為小湖，桁二舸二，中多菱芡魚鱉之屬，上有竹萬個，{��函}{��隋}垂絲，{��思}簩雜生，又有石苔沙棠甘菊忍冬幽蘭之類，蘼蕪蔓延，以入於沜。竹最美，亦帝京之僅有也。樓下為城，高可四丈，竹籜蒙之，根如蒼龍，土石迸出。登樓則沜當其復以貫於南，熒曜如銀。其十畝外有大查，鐵鎖纜之，以度行者，度而南則為官道，東入海澱。循沜而西，或南或西，町塍相連，有石梁一，是曰西勾，復瀦為小溪。上有大盤石，有小石，瑟翠可愛。溪中倒映見西山諸峰如鏡，小魚淰淰如吹雲。又南為陂者五六，沜水再氵豬為溪，有村一，是東雉，土人汲焉。始入地中，出於巴溝，自溝達於白石以入於高梁，是為西郊。自高梁合二潞是為東潞云。溯而北，自岣嶁而北入於西湖，土人訛為諸墊。西向之東有古祠一，斷碑乃元上都路制使朵裏真撰。文雲丹棱沜，尚餘數行，餘皆磨滅。沜雖小，然忽隱忽瀦，連以數里，可舟可釣，足食數口，負山叢叢，蓋神皋之佳麗，郊居之選勝也。癸未春三月，余讀書海澱，與沜為鄰。主人僅有閽者，暇得以遊息其間，如己有之，莫餘難也。於是乎記。）

    張惠安牡丹園在嘉興觀西。其堂室一大宅，其後植牡丹數百畝，每當開日，主人坐小竹輿行花中，竟日乃遍。

    ○袁宏道遊牡丹園記

    （四月初四日，李長卿邀余及顧升伯、湯嘉賓、鄭太初出平則門看牡丹。主人為惠安伯張公善，皓髮赬顏，詞容甚謹。時牡丹繁盛，約開五千餘，平頭紫大如盤者甚夥，西瓜瓤、舞猊青之類遍畦有之。一種為芙蓉三變尤佳，曉起白如珂雪，巳後作嫩黃色，午間紅暈一點如腮霞，花之極妖異者。主人自言，經營四十餘年，精神筋力強半疲於此花，每見人間花實即采而歸之，二年芽始茁，十五年始花，久則變而異種單瓣而樓子者，有始常而終冶麗者。已老不復花，則芟其枝。時殘紅在海棠，猶三千餘本，中設緋幕，絲肉遞作，自籬落以至門屏，無非牡丹，可謂極花之觀。最後一空亭，甚敞。亭周遭皆芍藥，密如韭畦，牆外有地數十畝，種亦如之，約以開時復來。二十六日，偕升伯、長卿及友人李本石、龍君超、邱長如、陶孝若、胡仲修、十弟寓庸，時小修亦自密雲至，遂同往觀。紅者已開殘，惟空亭周遭數十畝如積雪，約十萬餘本。是日來者多高戶，遂大醉而歸。附載其詩：看罷徐南紫錦堆，紅亭碧榭又催開。旋心纈子紛難識，喚取維揚舊譜來。雪色玲瓏照地華，飛觥走兕疾如車。等閑倒卻春三甕，未了東軒一角花。百千新豔一時開，那遣花妖不下來？好與扶筇枝上去，花頭處處有樓台。花動難樹亦難酬，炙雪澆風老未休。給與掃花十萬戶，靈芳國裏古諸侯。）

    余家有別業在天壇北，即金人魚藻池北，小亭數楹，題曰閑者即是主人。

    （王鐸集孫北海金魚池園序：若夫丁亥之夏，雨暘之期，勝日徘徊，良朋連綴。進不幹物，退可放懷。列以琴尊，洽以弦管。綠幐朱芾，何如混跡蘿園？曲榭崇軒，正爾遊身蓬戶。主賓無忌，語默多閑。口忘鼎鍾，自得花林之下；夢入漁樵，頹然天地之間。況乎士女來遊，煙霞有助。壇址在近而亭皋自虛，車騎才臨而池塘不曉。地如相待，天亦新晴。背道路之塵埃，采汀洲之杜若。於是鹽豉有味，辛擋成歡。不醉乎二椮，未覺利名之土垢；不倒乎巾幘，奚殊飲啄之雉罿？因之披北海之詩篇，呼東隅之明月。造化無力，聲光獨妍。挹彼香山，既增欲以不降，衎茲仙窟，復縹緲而無求。堤柳匝垂，盡是傷心之樹；波芷孤芳，可憐愁雨之風。是故昆蟲草木之生，豈無情性？巢由夔龍之事，各具風流。所以葵杖亦可偕，螺戔亦可噏，錦琴亦可續，麟閣亦可輕。想干戈之驚老魂，快饛簋之開笑口。嵐暉西而牛羊下，席坐移而洲渚香。恨返轡之不安，更執手其何已？子昂舊址，還看如畫之溪云；伯機寒墟，誰灑有心之血淚？青衣一曲，空憐芍藥之詩；白鷺幾行，漫作蕪城之賦。聚深則芳時難去，娛極則旅況易哀。始知桃裏仙源，時時迷客；屋中石丈，往往留人。回睇希夷之詞，龍蟠者奇樹；顧盼燕奭之塚，秀錯者竑壤。自宜紀丘壑之緣，何幸得江湖之趣？室霤能障，韓公品之以妙詞。酒狂不書，權君題之為無勇。鶤鳴寥廓，魚鳥留連。俛面盡捐，恓心頓失。不當標之出話告以後遊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