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六十五回 受惊吓代表中疯魔 演新戏名士遭毒手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张子重发现这一纸名笺,吓得大惊小怪,竟自把志兴吓倒在地。足见旗人色厉内荏,胆小怕事,达于极点了。志兴既倒在地上,子重只得亲自将他扶起,问道:“志二哥,你的胆子,难道比小弟还小吗?怎么一听见决斗,便倒在地上了。”

    志兴道:“你怎么倒怪起我来?你那样冒失鬼,凭空拿决斗的事吓我,我们一个文人,手无缚籍力,听见决斗两个字,怎能不害怕昵?”

    子重道:“我并不是故意吓你,因为你不晓得外洋的规矩,我在外洋住过三四年,这些事全是经验过的。按西洋的风俗,朋友庆吊往来,一律全用白色名笺,轻易没有用红色的。如果用红色的,非是刺客,便是决斗。如果一面红,尚不致有性命之虑,要是两面红,便表示必须拼一个你死我活。今天发现这名笺,实在来得突兀,并且两面皆红,我见了怎能不害怕呢?”

    志兴听他这样说,益发慌了手脚,忙向子重要过那名片来细看,果然两面皆红,正面只印着三个字,姓名是金百炼。再看背面,有一行小字,是“专诚拜谒志君,明日下午四点,黄浦江边会谈。”

    志兴此时,只吓得抖作一团,向子重道:“我初到这里,并没有得罪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子重道:“你还说呢。昨天在议席上,你张口骂人,我便料定要出麻烦。你是不知道,革命党厉害得很呢。并且这上海地方,又在人家的势力范围以内,我们便是小心谨慎,还说不定有意外的危险,何况是直情径行,信口乱说。在你,不过是一时客气,转脸便抛在一边了,哪知人家记在心中,便想出种种方法来要对付你。你一个人两只手,陷在这四面重围之中,如何能摆布得开呢?”

    志兴听子重的话,果然入情入理。再一想自己现处的地位,果然十分危险,不觉放声大哭。说:“万没想到,跑出两千多地,死在上海,连家中的人一个也见不着,落一个外丧鬼,这是为什么呢?金参议真真害苦了我也!”

    志兴是越哭越痛,子重也劝他不住,索性连隔壁的龙华、海亮也全惊动过来了。两人问他为什么哭,子重只得把方才的事又对龙、海两人说了一遍。两人也吓得毛骨悚然。海亮说:“这屋门既然锁着,他怎样进来的呢?看这人的本事,实在不小,差不多同《七侠五义》上的欧阳春,及神行无影谷云飞一般无二了。连展熊飞、白玉堂,全未必有这大的本事。除非《永庆升平》中的钻云神吼朱天飞、追风仙猿侯化泰,或者能赶得上他。至于黄天霸、朱光祖,更不堪比数了。”

    海亮说了这一套,招得龙华在旁边只是嘻嘻地笑。海亮问道:“龙二哥,你笑的是什么?”

    龙华道:“小弟不笑旁的,笑二哥你纲鉴历史真熟,居然能从赵宋背到咱们皇清。这许多大人物你全都亲眼见过似的,还要一个个地比较他们能为大小,本事高低。二哥你的格物工夫真不错呢!”

    海亮听不出这讥讽他的话,还认为是高抬他呢,便谦道:“岂敢,小弟不过随便乱说,拿他们作比例。其余有本事的人物,在纲鉴上多得很呢,一时间哪里想得起来。只是这几个人,在纲鉴上是特色人物,可称妇孺皆知,所以张口便说到他们。到底志二爷这件事,咱们三人也得替他想个法子,难道能看着不管,任凭他去冒险吗?”

    龙华说:“这有什么,他们革命党既然要决斗,明天就请志二爷带上一柄手枪,揣上一把匕首,亲至黄浦江边候着他就是了。”

    龙华才说到这里,志兴便当胸一把将他揪住,瞪眼问道:“龙二!我姓志的同你有什么不解之仇?你出这主意,叫我前去送死!我得拉你去见钦差,倒请示请示,有这个道理吗?”

    三人见他真急了,龙华连忙自认不是,说:“二爷,你先不要着急,我是同你开玩笑呢。你就是真要去,我也不能叫你去啊!”

    志兴发狠道:“好朋友!人家火烧心,你还开玩笑,太没有心肝了!”

    海亮在一旁,替出主意,说:“最好先请志二爷躲避几天。好在上海地方很大,唐钦差又有许多外国朋友,托他把你送到外国洋行,暂且隐蔽几天。俟等过了这风头,然后再出来也不迟。”

    张子重摇头道:“这主意不大妥当。如果回明钦差,钦差也绝不敢担这于系。他一定用文书将二爷咨回北京,叫项宫保知道,志二爷的前程便要保不住,岂不是害了他?纵然钦差肯方便,把二爷寄放在外国洋行里,这上海革命党,羽翼既多,耳目又灵,他们要一定同志二爷过不去,仍然免不了危险,岂不是进退全不好吗?”

    志兴道:“到底是子重哥料事精审。但是依你的主意,必须怎样才是万全呢?”

    子重想了想,答道:“依我的主意,还是避地为良。志二爷不但不可再去出席,连上海这地方也住不得了。快快地请病假,却偷偷地回北京,这是再好不过的法子。除去这一条,再也想不出旁的计策来了。”

    志兴听了这话,倒是极端赞成。偏偏龙华挑拨是非,他在旁哼了一声,说:“志二爷,你要拿定主意,千万可别上人家的当啊!”

    张、志两人听他这样说,全都很诧异地一齐问道:“子春兄,你这话怎么讲呢?”

    龙华扬着头,发出一种带讥讽的微笑来,慢慢答道:“志二爷,你不明白,难道子重也不明白吗?你两个人全是由外务部选拔,经项宫保特派的。将来和议告成,志二爷必能即刻提升郎中。你如今半路回京,便是前功尽弃,将来的保案,只好由子重兄一个人享受。说不定他由异惩绩,还许提升参议呢,你志二爷可就吃大亏了。”

    龙华这一席话尚未说完,早把这位忠厚老实的张子重气得跳起来,说:“子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说我张子重还安着什么坏心,故意挤志二爷回京,我好一个人独得那份保案吗?”

    龙华笑道:“子重你不要发急,我不过是替志二爷设想,并未曾说你挤他回京,你何必多心呢?”

    张子重道:“我请他回京,不过为免除危险。他只要不怕危险,我又何犯上一定撺掇呢。不过可有一节,他不怕危险,我可是真怕危险。今天夜里,请海二爷在这屋里住,请他同子春兄同榻而眠吧,子春既说出这些话来,一定是能够保护他的。”

    张子重因为惧怕革命党,想把志兴这个宝贝硬推出来,布在龙华身上,所以才说了这一套话。却没想到,居然有赞成的。你道这赞成的是谁?原来正是同龙华在一个屋里住的海亮。海亮同龙华,既都是老恩王保荐的两个人,又住在一间屋里,当然彼此要好,感情甚洽。为什么海亮竟自赞成同龙华分居呢?这其中也有一段因缘。

    原来海亮在王府中当了七八年的长史,恰赶上老恩王充军机领班王大臣,后来又改充内阁总理大臣,可称是总揽政权,炙手可热。凡内面各部尚侍,各寺院堂官,外面督抚提镇,以至各司道,谁敢不走他的门子。凡想走他这门子,必须先买通了海亮,然后第二步才能到王爷驾前。因此海亮这几年工夫,足足赚了有二三百万。龙华本是一名穷御史,从前铁木贤在陆军部尚书任内,用他作机要秘书,每月津贴他四五百两银子。后来铁木贤放了外任,他百计钻营,得兼如意馆的差事,每月还能剩几百银子。自从如意馆中出了谋炸摄政王的巨案,该馆也取消了,龙华几乎被议革职,多亏铁木贤替他出力,这才保全功名。他三番五次想走老恩王的门子,外放道员,只是海亮这一关始终不曾打通。海亮向他要三千银子门包,打点老王爷再另行高价。龙华说:“我哪有这许多银子,如果三千之数,满盘在内,尚可办理。要先花三千门包,老王爷那一面还得另行孝敬,我只好敬谢不敏了。”

    海亮也说得好,三千银子买一个知府也做不到,还想什么道台呢。因此龙华的事,便算无形搁浅,两人就从此有了嫌隙。偏偏这一次保驾议和代表,老恩王单单想起龙华来,竟自保他同海亮一路前往,海亮心里很不自在。但是有王命在先,自己也不敢说什么,究竟对龙华总觉着有点隔膜。龙华面子上,却极力同他套近,把二哥叫得山响。两人到了上海,龙华便随时向他借钱,今天置衣服,明天买材料,全是海亮替他候账。最可笑是一天,两人在马路步行游玩,龙华一抬头,看见九华楼金珠首饰店,他便拉着海亮一同到里边观看,向柜上人要四两重的金镯,镶钻石的金戒指。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最后选定一对金镯,重四两二钱,一枚镶钻金戒指,是光头最足的,两样共计大洋六百七十九元四毛六分。龙华叫包起来,自己从怀中掏出票夹,将票子取出来,点了又点,数了又数,只有三百多元,还差一半呢。海亮在一旁看不过了,便从自己怀中掏出票夹子,打开取了张千元的汇丰钞票,递给柜上人说:“下余的找给我吧。”

    柜上人见海亮的票夹中,满满的全是钞票,取出来点,至少的是百元一张,其余千元五百元的,便是两卷。买卖人冷眼观看,早认定这是一位大富翁,便立刻敬烟敬茶,拿出很恭敬的态度,极力巴结。又问这位大人,是从北京来吗?海亮尚未回答,龙华早抢着说道:“你们连这大人物全不认得?这是北京恩王府的管家大人海二爷。你们认准了,将来府里照顾一笔,不定便是十万二十万呢。”

    老板一听这话,赶紧亲自过来周旋,一定要请到后边客厅里待茶。到了后边,又摆上很漂亮烟具,请海大人吸烟。海亮本来有一口瘾不大,因为到上海同着许多代表,不肯公然吸烟,恐怕被人笑话,只得吃一点梅花参片,聊且顶瘾,到底总没有吸烟舒服。如今这金店老板,忽然拿出大土公膏来,还亲手装好了,请他来吸,海亮见了,真有点喜出望外,毫不客气,一连吸了四口,然后坐起来拱手致谢∠板又亲手斟了一碗上好的红茶递给海亮。海亮接过来,然后问他贵姓台甫∠板回说姓吴号子良,是广东潮州府人,自幼在上海做生意。从前本是土庄老板,后来土庄收了,又改业金店。海亮问他:“现在要买大土,可还容易吗?”

    吴子良笑道:“现在买大土,除非是你海大人可以买得起,其余便不容易了。并不是大土不容易买,因为如今的地道印庄货必须成箱出售,要想零沽,是做不到了。但是这一箱货,至少有一千多两,每两按七八元作价,就是一万多块。寻常的人,如何买得起呢?”

    海亮道:“这次出京,老王爷面谕,如果有地道印货,叫买上一两箱。吴老板可以费心代为打听打听,如果行市合中,你可到大旅馆去寻我,咱们是钱货两交。但必须是上等货,王爷才能用呢。”

    吴子良满口应承:“这一点小事,在下理应效劳,海大人自请万安。错非顶呱呱的货,绝不敢送到大人面前。”

    三人又谈了几句,海亮方才回寓。第二天吴子良来寻海亮,说:“上好的印货,已经买妥两箱,价钱非常便宜,每两只算六元七毛五分〔计是一万八千四百六十二元八毛二分。请海大人只拨一万八千四百元,就好了,下余的零头,还可一笔抹去。这是再便宜不过的机会,就请海大人收下吧。”

    说着又掏出两箱的货样,并声明昨天晚上已经煮成膏子,请大人先去尝一尝。海亮当日晚间,果然又到九华楼吸了几口大土烟,觉着比昨日的尤其香美。便立刻取出汇丰银行的支据来,签了一万八千四百元的数目,盖上自己的图章,交给吴子良。子良接过来,立刻吩咐徒弟,将两箱货抬至海亮面前,又亲手打开,一包一包请海大人过目。然后封好了,派人送至旅馆。从此龙、海两人,便时常同吴子良往来。龙华借着这机会,便今天买戒指,明天打首饰,不是海大人会钞,便是写到海大人账上,闹得海亮心中好不厌恶。到底面子上又不好说什么。恨不得有个机会,同他远开一点,自己可少受一点损失。

    如今发生志兴的事,张子重胆小,借着龙华说俏皮话,便立刻要将志兴推出这个屋子。海亮一听,恰是正中下怀,便也极力撺掇,说:“龙二哥胆大,请志二爷就同他一屋住吧。子重兄可搬到小弟屋中,彼此倒换一下,也很不错。”

    龙华此时,虽然不乐意,也无可奈何。他还想着要辩白几句,怎奈志兴首先赞成,说龙二哥胆量大,我情愿同他在一屋里住。说罢便吩咐带来的长班:“快去把龙二爷的铺盖行李搬到我屋里,将张大爷那一份送到海二爷屋里去。”

    海亮也吩咐跟人帮着。龙华见事已如此,知道无法挽回,只得跑回自己屋中,监督着几个长班搬运,恐怕新买的金珠宝贝衣服首饰之类,乘间为人窃去。一切全收拾好了,然后迁入志兴屋中。子重带的行李很有限,随便收拾收拾,便迁过来。海亮倒是很欢迎,他说张大哥:“咱们弟兄在一屋住,非常合适∠龙那种脾气,我实在同他合不来。”

    子重也说:“龙华太不够朋友,人家正在焦心,他还随便说笑话,离间朋友的感情,世界上哪有他这样人!”

    海亮笑道:“不用慌,咱们且看着他受罪吧。这位志二爷就够他应付的。”

    子重忙追问什么事?海亮道:“你不用打听,到时候自然知道。”

    当日晚饭,志兴一口也不曾吃,只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人家开劝他,他仰着头所答非所问,仿佛神不守舍的样子,大家彼此闷闷不欢。到了黑夜,只有龙华一个人陪伴着他,他仍然是长吁短叹,手中端着一碗热茶,却不向嘴边送,一直送到鼻孔前,向里一吸,连呛带烫,把一碗茶随手一泼,完全泼到龙华身上。可惜一件簇新二蓝宁绸珍珠皮袄,被一碗红茶污了满身。气得龙华直跳起来,说:“你是疯了吗?我今年才做的皮袄,就被你毁坏了,你就是赔我吧!”

    志兴瞪着眼问道:“赔你什么啊?我可不敢陪你去决斗,你自己一个人去吧。”

    说罢便要向床底下藏。这一来,把龙华也招笑了,说:“我的二爷,你多半得了失心疯吧。我叫你赔我皮袄,谁叫你陪我去决斗呢!你快休息休息吧,别再闹笑话了。”

    龙华说完,便立刻逼着脱衣服睡觉。好在此时,志兴同失了知觉的人也差不甚多,叫他脱衣服他就脱衣服,叫他睡觉他就睡觉,倒很听话的。但是躺在床上,他依然还是睡不着。恰巧他睡的这座床铺,正挨着板壁,他时而长叹一声,时而用手捶打板壁,将板壁捶得咚咚响,搅得龙华一夜也不曾安眠,甚至连隔屋的张、海二位,也跟着受了带累。第二天龙华噘着嘴,很生气地来寻张子重,说:“好啊!你把这一件虱子皮袄硬脱给我,这事说得去吗?咱们还是恢复原状,你回你的安乐窝,我住我的瓦岗寨。要不然,我可受不了啦。”

    子重尚未答言,海亮先抢着说道:“龙二哥,你算了吧。你既留人家,不叫回京,你又不负保护的责任,应当怎么样呢?再说志二爷不过一时心窄,精神不大舒畅,他过这一两天,自然会好的。你何必连一刻全忍不得,显见对朋友太不义气了。”

    龙华道:“二爷,你倒会说这风凉话儿。你看看我身上穿的皮袄,一碗红茶完全泼上,洋绉也变了颜色了,谁赔偿我啊?”

    海亮笑道:“这是小事,算不得什么。今天我便买半匹好广绉赔你。重新再吊,连手工全由我付,你还有什么说的?”

    龙华听见皮袄面子有了下落,便不似方才那样急躁了,连说:“好好,我谢谢二爷!回头咱们先去出席,有话等晚上再说吧。”

    海亮、龙华、张子重三人,随同各代表出席会议。只有志兴一个人,因为精神恍惚,大家怕他在议席上不定再闹出什么笑话来,只好婉言请他在旅馆中安心养病。志兴心中本担着一种惊恐,因为大家全在一处,他有仗胆的,还不至十分害怕,如今大家走了,却要将他一个人撂下,他如何受得了,摆手摇头,执意不肯。后来还是海亮出主意,把他送到旅馆老板屋中,请老板代为照应,俟等他们回来,再开屋门∠板姓滑字季柳,为人倒是非常圆通,慨然应允。将志兴让到自己屋中,陪着他谈闲话。大家这才安然去了。志兴因为昨天的事,时刻在心,便向滑季柳一再问:“上海这地方,还有刺客吗?”

    滑老板道:“啊呀!说起刺客来,真可怕得很呢!来无踪,去无影,不拘什么时候,不论什么地方,全可以发现。好好的人,在屋里睡着,第二天便把头颅丢了。再不然,在路上走着,不定从哪方面飞过一个枪子儿来,打穿了胸膛,人倒在地上,还不知道放枪的是谁。你看凶不凶呢?”

    志兴心里本来存着一腔恐慌,再听滑季柳这样说,更是心胆俱碎,直着两眼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了。季柳让茶让烟,他也不知接受,仿佛木雕泥塑一般。季柳也不知他是犯了什么病,还一再问道:“志大人,你老心里莫不是有些不愉快,在下同你出去游逛游逛可好吗?”

    志兴仍然不答。又过了一刻,他忽然从床上爬起来,向季柳笑道:“你不是好人!你为什么要向外诳我?你同刺客勾串好了,单等我一出门,你们就放冷枪打我,是不是呢?”

    滑季柳听了他这话,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白瞪着两只眼睛,说:“我的志大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一个买卖人可担不起啊。”

    正在捣乱,忽从外边进来一个红头子印捕,是要向滑季柳来借钱的。才一踏进屋门,便把志兴吓坏了,“哎呀”一声,就向床底下钻去,嘴里还喊道:“不好!刺客来了!”

    闹得印捕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弯下腰去,便想拉他。季柳忙拦道:“使不得,这是北京派来的钦差,你如果冒失了,连领事也担不起呢!”

    印捕这才停住,向季柳借钱。季柳掏了两块钱,将印捕打发走了,然后亲手从床底下把志兴搀出来,说:“我的大人,你何必这样胆小呢?方才来的是洋巡捕,并不是刺客,你不必害怕。实对你说,刺客绝不敢到我这里来,你只管放心养病,绝没有一点舛错,我敢作保的。”

    滑季柳一面安慰,一面将他扶到床沿上坐下,又沏白糖水给他压惊,极淋旋∠板的意思总算很不错了,哪知志兴是精神受了病,无论怎样开导,他只是有耳不闻。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季柳耐着性儿对付了半天,直到日落西山,各代表方才回来。季柳迎着龙华,便说道:“龙大人,请你快快开门,将志大人让到自己屋中去吧,我可实在陪伴不了啦。”

    龙华捏着头皮,将自己屋门开开。此时季柳已将志兴陪至门前,龙华手拉着志兴一同进去。还让季柳在屋里少坐,季柳推说有事,连头也不回便去了。

    海亮同张子重先开自己房门,沏上茶来,顾不得喝,便先到志兴屋中看望。三人见他那种如醉如痴的样子,知道受病已深。彼此商量,得请个医生给他诊诊脉,或者吃一两剂药,也许平复。但不知上海的医生谁最高明,只得又请教季柳。季柳保荐了一个姓丁的,说这人在上海二十年,医名甚著,把他请来一定能治得好。海亮便叫旅馆伙计去请。去了很大工夫,直到掌灯以后方才回来。说:“要请丁先生,必须上午挂号,下午他已经出门,便无处去请。我在他门房已经挂好了号,明天午后一准可以来。今天可赶不及了。”

    大家听这话,很失望的,但也无可奈何。滑季柳说:“他这病乃是一时惊吓,神志丧失,你诸位只劝他早一点安歇。等到夜半时候,龙大人拿他的衣裳,在地上慢慢摆着,一面喊着他的号道:某某快快上床睡觉。这样,便可把他已失的灵魂从地上招至衣中。然后再将这件衣裳罩在他的身上,等他足足地睡过一夜之后,第二天一定神志清爽,精神照旧。这再灵不过的法子,就请龙大人试验一回吧。”

    海亮笑道:“你说的这法子,我在北京时候办过不止一次了。可是,全为小孩子偶然受了惊吓,才这样办,从不曾听说三四十岁的人还闹这把戏,岂不是笑话吗?”

    季道:“海大人,你不要这样说。人无论大小,灵魂全是一样的。不信只管叫叫看,如果没有效验,我情甘受罚。”

    大家听他说得这样活灵活现,便也赞成,总是有益无损,何妨试验一回呢。龙华老早地便催志兴睡觉,自己伸手替他宽衣解带,服侍他躺在被中,专等到三更时分,好如法办理。志兴闹了一天一夜,确是有些困乏了,躺下不大工夫,便睡着了,众人略为放心。好容易盼到三更,龙华拿着他的衣服,弯下腰去,在地上来回走着,嘴里还不住叫着志兴的号道:“仲祥仲祥,快快随小弟到床上安息。”

    他此时真是聚精会神地办理这件事。不料正当这时候,屋门外忽然发出一种奇异的声音,龙华听了,已经吓得心神不定。不料紧跟着,从屋门外闯进两个怪物来,一黑一白,直扑到龙华面前,嘴里还不住地发那奇异怪响。这一来,可把一位足智多谋的龙子春给吓坏了,“哎呀”一声便摔倒在地上。他这一摔倒,声音很大,因为地板底下是空的,所以格外震得山响,将那酣睡正浓的志兴,也给惊醒了。他睁眼一看,见地上倒着一个人,旁边有两个毛茸茸的东西,一黑一白,正在那里乱叫。他看了,当时神经一错乱,认为是刺客来了,嗷的一声,便从被中蹿出来,身上一丝不挂,直蹿出屋门。隔壁是海亮住的屋子,张、海两人虽然睡在被中,因为悬心隔壁疯子,尚未睡着,正在被中彼此谈闲话。忽听房门一响,蓦地钻进一个人来,赤条条一丝不挂,直眉瞪眼便向海亮被中钻去。口中还大喊道:“不好不好!刺客来了!海二哥快快拿被子把我盖住!了不得,还有黑狗白狗,已经把龙二咬倒了!”

    一壁喊着,一壁低着头向海亮被中乱钻。吓得海亮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寻找衣服。张子重一看这情形,也不敢再安睡了。立刻起来,披上衣服,又搬了一把椅子去顶门,恐怕刺客随着进来。三个人,在屋中乱作一团,早把店中值夜打更的伙计给招来了,大声询问:“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龙华已从地上起来,才将黑白二物看清,原来是两只大猫,在门外咬架,白猫咬不过黑猫,一直闯进屋中,黑猫在后面直追过来,嗷嗷乱叫。龙华眼差,认作是什么怪物,竟自吓倒。直到这时才看清,不觉啐了一口骂道:“该死的瘟猫!几乎没把我吓杀。”

    一仰头道:“哦怪啊!老志跑到那里去了?”

    向四下一望,忽听隔壁大喊大叫,是海亮的声音,说:“你许是疯了吧!怎么半夜三更,连衣服全不穿,就一直向人家屋里跑?这是哪里的晦气,龙老二为什么也不管你呢!”

    龙华一听,知道志兴是跑到街坊家去了,心中暗暗称愿,到底叫你两人也尝一尝疯子的滋味。他索性将电灯捻熄了,自己躺在床上,假装睡觉,却暗听隔壁的笑话。少时,吵得本馆老板滑季柳也来了,进门便问:“龙大人在那里?他不是半夜给志大人招魂,怎么魂没招来,倒把他本人招到这屋来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真真叫人不解。”

    海亮埋怨他道:“你还说呢,那不是你胡出主意,半夜三更招的哪一门子魂!魂不曾招来,反倒把这疯子招到我屋里来了。你看他赤条精光的,硬向人被里钻,还成一种什么体统。”

    子重在一旁插言道:“咱们先不用吵。方才疯子说,他那屋中倒了一个,你们快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倒了?说不定张冠李戴,龙子春被刺客刺死了,也许有的。”

    龙华在隔壁听着,心中暗暗发恨:我同你姓张的有多大仇怨,你无缘无故地咒我,这是何苦呢?但是滑季柳听了这话,却非常动心,连说不好,我快到那屋里看看吧。他慌张张地推门进来,只听嗷的一声,又摔在地上了。滑季柳本是来看龙华,因何又倒在地上?这事上文已经叙过,因为龙华把电灯捻熄,屋里黑洞洞的。两个大猫,只跑出一个黑的去,那个白猫依然还伏在地上。季柳哪里看得见,一只脚正踏在猫的身上。猫被踏得嗷嗷叫了一声,季柳不知是什么东西,心中一害怕,脚底下一滑,扑通又摔倒了。龙华躺在床上,听得清清楚楚,偏是大气不出。隔壁人听他倒下,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依着海亮要过去看看,张子重却拦着不放他出来,说提防刺客,不是闹着玩的。本店伙计听见老板在屋中摔倒,忙招呼四五个人,手中全拿着刀棍之类,一同拥进屋里来。用手电灯一照,见老板已经爬起来,地上只撂着一件衣裳,什么也没有。再看两张床上,一张是被褥凌乱,阒然无人;一张上躺着龙华,鼾声大作。伙计随手把电灯捻开,滑季柳见大家进来,屋中并没有什么,这才放了心。再看龙华,还在那里熟睡,心中未免有些不快。走过去轻轻推了两把,说龙大人醒醒。龙华一伸懒腰,睁开眼还假装打哈欠,问道:“老板,什么事叫我?”

    季柳冷笑道:“我的大人,你还装没事人呢。这半天,天都要闹塌了,你屋中失了盗,难道不知道吗?”

    龙华听说失盗,立刻把眼瞪大了,问道:“失了什么?你快说!”

    季柳道:“失了最值钱的宝贝了。”

    龙华听见“宝贝”二字,自以为是他在上海买的东西丢了,一翻身坐起来,问道:“什么宝贝?许是我的金珠首饰吧。如果丢了,你非赔偿不可。”

    季柳笑道:“龙大人,你先不要着急。我说的这宝贝,比珍珠首饰还值钱呢。”

    龙华利令智昏,始终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还寻根究底的,问他到底是什么。季柳道:“这宝贝是活的,是带着腿能走的。我请问龙大人,你屋里住的志大人,到哪里去了?他也是堂堂钦差,倘然要丢了,这个于系,我们买卖人可担当不起,只好问你龙大人吧?”

    龙华听了,啐了一口道:“呸!我当是什么宝贝呢!原来你说的就是那个疯子啊,他不是跑到隔壁去了吗?你去问海大人,为什么来问我呢?”

    季柳道:“你方才不是睡觉,一概全不知道吗?怎么这时候又知道疯子...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