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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回 孝子求医恶因潜伏 仙人降宅横祸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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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留了一个看门的人,有五十多岁了;以外都是女眷小孩。进去的贼仅有三个,手中都带了明晃晃的刀,将女眷小孩赶在一间小房里,反锁着门,也不知甚么时候走的?

    “直到朱宗琪收齐了钱,带着当差的归家时,已是三更过后了。见大门开着,朱宗琪一面口中大骂看门的混账,不经心看管门户;一面当先向大门里走。不提防脚下绊了一件东西,向前栽了一个觔斗;当差的忙将手中灯笼照时,只见看门的老头,被捆缚得直挺挺的躺在地下。

    “朱宗琪一看,就知道不好了;来不及替看门的解缚,从当差的手中接了灯笼往里就跑。各房中不见一个人,放开喉咙一喊,才听得女眷在小房间里答应。朱宗琪放出来问时,把个朱宗琪气得几乎昏死过去了。好像已去县里报了案,所以昨今两日,朱宗琪亲不曾到庙里来。”

    成章甫听了这一段话,直喜得跳起来笑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曾彭寿心里自也是称快不置,但表面上不肯露出得意的神情来;正色向成章甫道:“不可以这么说,传开了不是当耍的。朱宗琪不是个好惹的东西!”

    成章甫捋着衣袖,横着胳膊嚷道:“他敢把我怎样?我偏不怕他不好惹!”

    曾彭寿看了成章甫横眉怒目的神气,倒忍不住笑道:“朱宗琪此刻又不在这里,要拿出这拚命的样子来干甚么?此地不是谈话的所在,同到我家里去罢!朱宗琪既是家中出了盗案,两日不曾到这里来,就守你在这里也不中用。”

    成章甫点头应好,于是一同到曾家来。

    曾彭寿回到家中,向成章甫说道:“我原是打算在仙人跟前苦求赐药的,想不到有你来搅扰!仙人不待我禀告,就一口道破我是去求治母亲的背疽,即此可见仙人的神通广大。古人说得好:“至诚可以格天”!仙人虽说与我无缘,然大半也是由我的心不虔诚,不能感动仙人垂怜赐药。我决心从今日起,斋戒沐浴三日,再膝行到观音庙去;非得仙人允许,誓不回来。这三日之中,我只一心祈祷,家务一切不问。请你在我这里住几日,帮我照料照料。”

    成章甫知道曾彭寿事母从来孝顺,动了这念头,是要这么办的,当下就答应帮着照料家务。曾彭寿便从这日起,虔诚斋戒了三日。第四日天还没亮,就下起倾盆大雨来,曾家的人都劝曾彭寿不可膝行;曾彭寿不听,跪在泥涂之中,爬一步,叩拜一下,七、八里路远近,直行了大半日才到。

    这日敬神的已减少十之八九了,曾彭寿浑身成了个泥人,跪在神龛前面,只是叩头礼拜,并不说甚么。仙人闭着双眼,似不理会。曾彭寿为一念孝思所驱使,也不觉得身体疲乏,直拜到天色已渐就昏暗了;所有敬神的人,也都已散去。

    那仙人忽然从龛里走了出来,说道:“不用叩拜了。你母亲的病,原是冤孽,无可药救的。难得你这样纯孝,我若不尽我的力量,将你母亲的背疽治好,将使天下的人,疑心至诚不足以感动天地;更无人肯对于父母尽孝了。你母亲的背疽,非我亲去不能治,就此去罢。好在瘟疫使者已上天覆旨,我救济的事已经完了,不妨去你家耽搁些时。”

    曾彭寿听了仙人的话,真是喜出望外,只着急自己是膝行而来的,没有车马。入夜的时分,又在乡僻之地,一时雇不着轿夫,抬仙人到家里去;教仙人步行,心里实在有些过不去。

    那仙人看了曾彭寿又欣喜又迟疑的神气,好像已知道他的用意,伸手挽起曾彭寿说道:“毋须迟疑,你先回家去,我随后便来,不用你迎接;不过你须切嘱家中男妇仆婢,不可将我到你家治病的话传扬出去,恐将来于你不利。你只准备一间静室,我每日除给你母亲治病而外,就在静室中,不许一切人来扰我。”

    曾彭寿这才欢天喜地的重行叩谢了仙人,飞也似的跑回家中。先将仙人允许亲来治病的话,禀知了老母;然后将仆婢都传到跟前,吩咐了些严守秘密的话。一面打扫静室,一面在大门外摆设香案,预备率领全家跪接仙人。

    曾彭寿诚心敬意的率领家人鹄立大门外,拱候仙人降临。立了好一会,不见到来,正自有些疑虑;忽见刘贵从里面飞奔而来,口里喊道:“老爷、太太还在这里等候甚么?仙人早已在刚才打扫干净的那个房里坐着呢!”

    曾彭寿等人听了,都惊喜非常,大家奔到静室,果见观音庙神龛中所坐的那个仙人,端坐在原来准备给仙人坐的皋皮太师椅上。曾彭寿率领妻子刘氏,和一个才三岁的小儿上前叩拜,仆妇辈都在房外叩头。

    仙人现出不愉快的颜色,责备曾彭寿道:“我早吩咐你不许张扬给外人知道,你偏要在大门外摆设香案,以致下人们也跑到大门外大惊小怪的叫唤。我本来与你没有缘法,我到你家来,于你必不利;所以你初次到观音庙求药,我一口回绝。今天为你一念孝心所感动,不能不来;然这风声一张扬出去,你我都不免有些麻烦。”

    说罢,悠然一声长叹。

    曾彭寿心里也不明白仙人说这些话的用意,只是连忙谢罪道:“此后当谨遵恪遵,严令家人不许在外透漏半个字。”

    仙人点了点头,望着刘氏身旁立着的小儿,端详了几眼说道:“这孩子骨秀神清,将来必成大器,不过十六岁以前的命运太坏,过了十六岁,便是一路坦途了。左耳上怎么带这么一个耳环?这是谁教你给他带上的?”

    曾彭寿答道:“这耳环是在他周岁的时候,有个算八字的先生,替他写了一本流年送来;说这小儿的八字太硬,在十岁以前,不克死父母,便须自己破相;若不克不破,就难得成人。八字既生成如此,不如由父母使他破相,替他穿破一只左耳,打一个金环给他带上,就可以免除一切恶运了。内人觉得小儿耳上带了金环,恐怕被无赖的人看见了,因财起意,甚至将小儿的耳朵撕破,因此不敢打黄金的。先祖传下来的,有一个乌金戒指,随便看去,和铁的一样,内人就拿起戒指,改了一只耳环,替小儿穿耳带上。”

    仙人便不说甚么了,教曾彭寿引去瞧老太太的背疽。曾彭寿原打算叫几个老妈子将老太太抬到静室来就诊,不敢劳仙人大驾的;今见仙人教他引导,他便将自己打算的意思说了。仙人已立起身说道:“年老有病的人,岂可轻动!我去并不费事。”

    曾彭寿真是感激涕零,当下教刘氏先去老太太房里通知,然后自己侧着身体在前引导。

    老太太是个最迷信神佛的人,见有活神仙亲来替他治这诸医束手的背疽,心里也不知如何高兴、如何感激;更不知应如何诚敬才好!定要跪在房中等候;亏得刘氏将仙人所说不可轻动的话说了,才敢坐着等候。

    曾彭寿引仙人进房,老太太待勉强挣扎起身;仙人摇手教曾彭寿止住,就背疽处细看了一遍,从衣底摸出一个小包裹来,教老太太闭上眼,不可回头反顾,才将包裹打开。曾彭寿在旁边看着,包裹内全是普通外科医生用的药瓶刀剪之类。只见仙人从好几个药瓶之中取出一个来,拔开瓶塞,就背疽上倾了些药末。药才着肉,就听得老太太说道:“是仙丹啊!我已不觉得背上生着疽了。”

    仙人放下药瓶,教曾彭寿捧一个大磁盆伺候着,又从包裹中取了两把小刀,在疽上划豆腐似的划了一阵。曾彭寿见划的血脓涌出,以为老太太必痛不可当;谁知竟像毫不觉着的,哼也不哼一声;并彷佛睡着了的神气。

    仙人用银匙将脓血腐肉尽行取出,倾入磁盆,换一种药敷了疽口,拿膏药贴上,才对曾彭寿说道:“此时所以不痛,是药力使痛处麻木所致,过一会仍是免不了痛的;只是小心伺候着,绝无妨碍。”

    仙人施诊的手续完毕,即返回静室,关门打坐;也不要床帐睡觉,也不要茶饭吃喝,一些儿没有饥饿劳倦的表示。曾彭寿夫妇和成章甫,每日早晚在静室门焚香叩拜,仙人也不禁阻;一日替老太太施诊一、二次,或三、四次不等,背疽居然一日好似一日了。

    这日仙人正在替老太太敷药的时候,忽有个当差的立在房门外报道:“现在来了一个道人装束的少年,声称是仙人岩广德真人的徒弟,因有要紧的事,特来此地,要叩见师傅。小的回说此地并没有广德真人,请他往别处寻找。他说若真人果不在此地,我也不到此地来了;快去你老太太房里禀报,此刻真人正在替老太太敷药。小的见他说的和亲目所见的一般,知道不是仙人的徒弟,必没有这大的神通,不敢再回说没有的话了;只得请他在门外等着,抽身进来禀报。”

    曾彭寿听了望着仙人,仙人一面治疽,一面随口说教他到这里来便了。曾彭寿忙说道:“信士理应出外恭迎。”

    随即走了出来,只见一个丰神飘逸的少年,年龄大约二十六七岁,长眉俊目,顾盼不凡。身着玄色道袍,将下半截掳起,扎在腰间丝带之内,背驮包袱,脚穿麻织草鞋,一望就知道是行长途的打扮。曾彭寿忙迎上去作揖道:“真人正在寒舍,请即进去。”

    随引少年道人到广德真人跟前。

    只见广德真人问道:“药已照我的单子寻得齐全了么?”

    少年道人垂手鞠躬答道:“已寻得齐全了。”

    广德真人微点其首,又问道:“寻药时不曾遇着魔劫么?”

    少年道人道:“托恩师的福庇,魔却不曾遇着;只黑灵芝在云雾峰最高之处,有五鬼看守。弟子原可暗取,不惊动五鬼;因见五鬼没多大本领,不足畏惧,径上前取了,以致五鬼和弟子恶斗了一边夜。幸赖恩师的神威,将五鬼杀败了,因此前来缴旨。”

    说时将背上包袱解了下来,双手捧在头顶上。

    广德真人伸手接过去,也不开看,只含笑说道:“辛苦了你,去休息休息罢!我在这里还有几日耽搁,须待背疽全愈了,才得回山烧丹。你可先回山去,将我前次烧九转还魂丹的鼎灶,安置妥贴,静候我回来。”

    少年道人诺诺连声的答应。

    道人去后,广德真人仍回静室打坐。曾彭寿和成章甫都亲耳听了广德师徒问答的话,觉得全是仙人口吻,信仰的心思,不由得益发增加了。

    大凡要秘密的事,绝不能经多人知道;若知道这事的人,在三人以上,便保不住能长久秘密了。广德真人自从那日黄昏时候,与曾彭寿同时离开观音庙之后;次早有来观皆庙求药的,一看神龛里不见了仙人,自然甚是诧异。问庙祝,庙祝也不知道;只说仙人初来的时候,曾托梦说瘟疫没有了,丹墀中的杨枝水也就没有了。今早不见了仙人,看杨枝水时,果然连四口大缸,都不知去向。

    求药的人大失所望,回家不待说逢人便传播这消息。求药的不止一人,传播的也就多了,不须一日工夫,周近数十里都知道观音庙的仙人去了。

    普通一般人听了这消息,只要各自家中人的疫症治好了,便不发生何种感想;惟有朱宗琪一个人,一得这消息,心里很是难过。因他是个一钱如命的人,就为这仙人到了观音庙,他才带了两个得力的当差,坐守在观音庙里,以致家中被强盗劫去了许多金银饰物;虽报由桃源县来他家勘验了,只是几日不曾侦查出丝毫纵影。

    他问家中人被盗劫时情形,家中人都说只见三个强盗,年纪都只二十几岁,形像并不凶恶,身体也不魁梧,手里也没拿甚么兵器,听口音不像是本地方的人。朱宗琪更觉得若是自己和两个得力的当差在家,只三、四个手无寸铁的强盗,万不能由他们将这许多金银饰物,容容易易的劫了去;可见此番被盗,完全是由于观音庙来了这仙人所致。

    从这上面已经不满意这仙人了;而因为有这仙人在观音庙里施水,不曾说出截止的日期,以致他放出许多钱给做小买卖的人。在他当是以为本息都收得回来了的;谁知放出的本钱,尚不曾收回一半,仙人就信也不给一个走了!做小买卖的赔了本,那有力量还他呢?这里面的损失,在朱宗琪这种一钱如命的人受了,觉得非常呕气;只恨自己不知仙人的去向,又没力量能奈何仙人,只好搁在心里难过。

    曾彭寿虽曾一再叮咛家中仆婢,不许宣扬出去,其实何尝能做到守口如瓶的这一步?人多口杂,各仆婢都有亲戚六眷,各自以为自己的亲戚六眷不比外人,主人叮咛不许向外人宣传,亲戚六眷应不在不能宣传之内;又是这种奇特的事,谁不想说给和本人有关系的人听?因此不宣传的宣传,一地方知道这事的就很多了。

    其中也有害了病要求仙人医治的,便携带香烛果品到曾家来,定要见仙人求药。曾彭寿既受了广德真人的吩咐,当然对外人不承认有这一回事;但是这消息已经由自己家下人传出去了,来求药的人,不能因曾彭寿不承认就信以为实,于是有些人在曾家吵闹,骂曾彭寿不应将仙人藏匿在家,不与人家方便。

    曾彭寿见事情已闹到这一步,秘密是不能秘密了,徒然得罪地方人;只得到静室陈明这种情形。广德真人倒不拒绝,亲自出来见了那些求药的人,有给药的,有说无缘不能治的,一会儿都打发走了。

    朱宗琪这时正想打听广德真人的下落,一知道隐藏在和他有嫌隙的曾彭寿家中,登时就起个借此陷害曾彭寿的念头。究竟他的念头如何?能否陷害曾彭寿?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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