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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回 孝子求医恶因潜伏 仙人降宅横祸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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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刘贵给伙计扭住,正在难分难解,见人潮中有一阵吆喝。刘贵掉转头一看,即见那个照料生意的伙计在前引着两个当差模样的人,气势汹汹的冲到了跟前。那伙计指着刘贵对那两人道:“就是这东西在这里撒野,求两位大爷把他拿到大老爷跟前去,亲自审问。”

    刘贵初时听那伙计说去把朱大老爷请来的话,心想此刻做桃源县的就是朱大老爷,难道这卖馄饨的和朱大老爷是亲戚吗?心中也不免有些恐慌。及至看这两个当差的,认识是朱宗琪家里的,才明白原来就是这个朱大老爷。

    两个当差打量了刘贵两眼,装做不认识的喝问道:“你这东西是那里来的?为甚么打翻了馄饨担,还敢打人?你可知道这馄饨担是谁的本钱么?”

    刘贵见两人装做不认识,说出这些话来,只气得圆睁两眼,也向两人喝问道:“你们脸上没长着乌珠吗?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呢!你们不要狗仗人势,惹发了我小牛的脾气,哼哼!谁怕了谁吗!”

    两人冷笑道:“好好!你是好汉同去见我们老爷去。”

    说时,教这扭住的伙计放了手。刘贵道:“你们老爷不吃人,吓不倒我小牛。要去就去,看他把我杀了!”

    两人也不答话,一边一个将刘贵夹住,仍由那伙计向前,大呼闪开;吓得出进的人,纷纷往两旁躲避。

    一路引到神殿后面一间房里,那间房原是准备观音大士寿诞迎神赛会的时候,给地方经理庙务的绅士住的。这回有活神仙来了,香火忽然大盛,平时经理庙务的绅士,也都来经理照料;朱宗琪便是其中的一个。

    这回庙中所有摆设的露天摊担,十有八九的本钱,是从朱宗琪手中重息借来的,每日抽还多少。朱宗琪亲自守在庙中,就是为便于收受这项重息。这卖馄饨的本钱,完全是由朱宗琪供给的。借贷的条件,异常苛酷,每日卖出来的钱,有时还不够给利息。今忽然被刘贵挤歪了担子,打破了那么些碗盏,生意看看做不成了,还得赔碗赔钱,教这两伙计如何不着急?

    当下那伙计往两个当差的,把刘贵引到朱宗琪跟前。朱宗琪一看,便认识是曾彭寿的心腹跟随刘贵。他本来蓄着一肚皮的怒气,打算非勒令挤翻摊担的人赔偿不可;及见面认出是刘贵,却把个朱宗琪怔住了。一则知道刘贵是有名的蛮牛,除了怕他自己主人而外,甚么也不知道畏惧的;二则逆料这事就闹到责令曾彭寿赔偿,也只有这么大一回事,徒然显出自己重利盘剥的恶名。

    他只得望着刘贵假装笑脸说道:“我道是谁有那么鲁莽,将人家馄饨担打翻了,还不肯认赔?原来就是你这小牛子。这就难怪了!”

    随着对他自己当差的说道:“你们不认识他吗?他是这白塔涧有名的蛮牛,没道理可讲的。拿他到这里来干甚么?放他求水去罢!”

    伙计和当差的都想不到朱宗琪如此发落,大扫其兴。便是刘贵心里,也不免有些诚惶诚恐的;怕这事闹穿了,要受自己主人的责备。此时竟能得到这样一个结果,自是喜出望外,得意洋洋的到神殿上敬了活神仙;再到后殿丹墀中,取了一壶杨枝水,又跟着大众挤出庙来。

    谁知才跨出庙门,那两个卖馄饨的伙计,已分左右立在庙门外面等候;刘贵一出来,就抢上前,一边一个,将刘贵扭住,喝道:“你打算就这么走吗?好好把我们的本钱赔来,万事罢休。”

    刘贵那里想得到他们会再来纠缠不放,倒怔了一怔,问道:“你们是朱大老爷的本钱,朱大老爷当面说了不教我赔,你们为甚么再来扭住我呢?”

    伙计道:“朱大老爷不教你赔,教我们赔,一文钱也不肯少。我们不扭住你,却扭住那个?没旁的话说,你身边有钱就赔出来;没钱时我们同到你家去,不愁你东家不赔出钱来。”

    刘贵心想:这朱宗琪真可恶!当面做人情,背后仍不肯放松半点。此刻东家正害疫症,全家病倒在床;我若再从外面兜着乱子回家麻烦,也太没有道理了。没奈何,认点儿晦气罢。

    刘贵心中计算停当,即对两个伙计说道:“你们用不着扭住我,我不会逃跑;也逃不到那里去。朱宗琪既是背后仍教你们赔钱,你们毋须着急,我赔你便了;不过我此刻身边实不曾带钱,你们也不必同到我家去,我明日准送钱来,给你就是。但是应该赔多少钱,说不得大家认点儿气;不是别人挤的我立脚不住,也不至碰到你馄饨担上来。

    “老实对你说,我一不是怕了你,二不是怕我东家;只因我东家正在害病,我不愿意找麻烦回家。只要你肯大家认点儿晦气,数目不大,我自己拿出钱来送给你。若教我一个人吃亏,我拿不出也是枉然。我东家的钱,不是在路上拾得来的;便闹到他跟前,也不见得你要多少,就赔你多少。”

    伙计见刘贵已答应赔偿,当即把手松了说道:“你我都是凭气力讨饭吃的人,我若吃亏得起,也不来扭住你了。我们在这里赶场的小生意人,借朱大老爷的钱,都是一个规矩。每人借三串钱本钱,分做十天还他;每天还钱五百,连本息在内;十天共还五串。你想我们每天能赚多少?今天还没做到两三百钱的生意,就被你把担子撞翻了,又打破了那么些碗盏;眼见得不加两串钱进去,这生意便做不成了;并且今天仍得还五百钱给朱大老爷。这二串五百钱,论理你得全数赔给我;只因你是也帮人家的人,我认吃一串钱的亏,一串五百钱是不赔我不行的。”

    刘贵点头道:“这个数目,我愿意赔;不过我素来是吃东家的,穿东家的,手中没有积蓄。我也分做三天赔你,每天赔你五百何如?”

    伙计听了,现出不大高兴的神情。

    彼此正在磋商议论的时候,旁边有一个年约二十多岁的男子,身体甚是壮健,生得长眉大目,英气逼人;立在旁边,有意无意的听三人谈话。听到这里,好像忍耐不住了,走过来插嘴向卖馄饨的伙计问道:“借钱给你的朱宗琪,真个仍教你每天还他五百钱,一个也不肯短少么?”

    伙计打量了少年两眼道:“你说话不像本地口音,你那里知道朱大老爷的脾气?我若说了半句假话,立刻就遭雷殛火烧!”

    少年不待伙计往下说,即从腰间掏出一块银子,约莫有三、四两轻重,随手递给伙计道:“我代替他赔了你,好好的去做生意罢!”

    伙计接了,向少年道谢,少年已回转身走了。

    刘贵很觉得奇怪,并有些过意不去,赶上前请问那少年的姓名。少年望着刘贵,现出不认识的神气道:“你问那个?我是从这里过路的人,你不要认错了。”

    刘贵道:“刚才承情代替我赔了银子,我心里很感激;只是平白无故的破费你,我心里觉得不安,所以赶来请问你的姓名,我以后好搁在心里记念着。”

    少年做出全不知情的样子,将脸扬过一边说道:“这是那里来的话?你认错人了啊!”

    旋说旋加紧脚步走了。刘贵倒弄得莫名其妙起来,立着错愕了好一回;因记罣着东家的病,只得提了杨枝水回家。回家后,心里虽时时将那少年的影像牢记不忘;然因想不使曾彭寿知道这回事,便不肯向人提起那少年的话。

    曾彭寿自一壶杨枝水治好了全家瘟疫之后,心里转移得很快,已相信这活神仙是有些来历的了。他当日亲去仙人岩的时候,原以为是他的祖父显圣,目的是想求他显圣的祖父将他老太太的背疽治好。此刻既相信这活神仙有些来历;又见老太太为背疽痛楚得日夜不安,心想:这仙人既能为地方治瘟疫,又能施药为人治瘟疫以外的杂症,我何不亲自去恳求些药来治母亲的背疽呢?想罢,即带了刘贵,步行到观音庙来。

    这日敬神求水的人仍是挤满了一庙,并没减少。庙门外面停放的车轿骡马,比往日更加多了;因为这瘟疫越传越远,数十百里以外的人,不能不用代步。

    曾彭寿一心只在求药,两眼绝不向左右望一下,直来到神龛前面,朝着端坐在龛里的仙人,叩拜了几拜。正待祝告,听那仙人已开口说道:“你的来意我已明白,不用说了。你母亲的背疽是前生冤孽,无可救药。你尽人子之道,惟有趁他这将尽未尽的限期,好生侍奉了;便求我也不中用。”

    曾彭寿听了这话,不由得伏地饮泣起来。哭了一会,继续哀求道:“信士情愿减少自己十年寿数,求真人慈悲,大施法力,转移到信士母亲身上;信士并情愿代母亲受背疽的痛楚。”

    仙人微笑摇头道:“我与你无缘,不必多说。”

    用两手将自己的身体搀扶,那两手的气力很大,身不由己的就被搀了起来。心里甚是惊讶,刚待回头看时,便听得在背后的人说道:“仙人既已说了与你无缘,你还只管跪着不起来做甚么呢?”

    曾彭寿听了这声音口气,才知道是自己表兄成章甫。这成章甫在前回书中,已经说过是和曾彭寿同时练武的。曾彭寿的武艺,因他祖父曾汉卿溺爱,不许他下苦功夫的缘故,不甚高强;只将身体练成很壮健的罢了。

    成章甫却不然,他父亲成泽本是个武举人,亲自督责他,已练就了一身惊人的本领了;不过成章甫生性异常鲁莽,脾气更是暴躁,遇了甚么不平的事故,动辄挺身出头,和人作对,一切利害,都不知道顾忌。他父亲在日,他还有一点儿畏惧,不敢多在外面闯祸;他父亲死后,他的胆量就更大了,远近的人无不怕他强横的。只是他却有一种好处,对于贫苦和懦弱的人,不肯欺负;有时还从家里拿出钱来,帮助贫苦不堪的人。

    这日曾彭寿带着刘贵进观音庙的时候,他也正骑着一匹马到了观音庙;曾彭寿主仆不曾看见他,他却已看见二人了。他一见曾彭寿,登时想起正有话要和曾彭寿商量,随即跟进庙来。见曾彭寿已跪在神龟前面叩头,刘贵立在一旁,和一个敬神的人说话。他听得仙人开口和曾彭寿交谈,便站着等候;及见曾彭寿再三哀求,就有些不耐烦了,所以从背后将曾彭寿抱了起来。

    曾彭寿见是自己表兄,只知道他是这种鲁莽性格,只得回身问道:“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来求水的吗?”

    成章甫道:“我不求水,我家里的人都已喝过这里的水好了;另为一桩要紧的事,特地到这里来。遇了你正好同我外面去商量商量。”

    曾彭寿道:“甚么事?何妨就在这里说呢!”

    成章甫瞪起两眼望着曾彭寿道:“你难道不回去吗?横竖要到外面去的,为甚么要我在这里说?”

    曾彭寿道:“我是特地来求药的,话还不曾祝告得完,即被你吵了起来;我还得向真人求求。”

    成章甫一把拉了曾彭寿的手,就往殿下走道:“我知道用不着再求了,你就跪到明天,也没有用处。我有要紧的话和你说。”

    曾彭寿没法,只得跟随他挤到庙外没人的所在。以为他说我知道,用不着再求了,就跪到明天也没用处的话,必是有所见而云然的;遂不待他开口先问道:“你何以知道我求不到药呢?”

    成章甫道:“你怎么倒来问我?你不是也知道的吗?”

    曾彭寿愕然问道:“甚么我也知道?”

    成章甫道:“一来舅母的年纪老了,这种老年人的病,原很难治;二来仙人当面说了与你无缘,求他不中用,因此我才说你跪到明天也没用处。”

    曾彭寿听了不禁向地下啐了一口,问道:“你有甚么要紧的话,就请说出来罢!”

    成章甫道:“我前日因舍间的人也染了这疫症;只我自己因才从常德回来,没传染着。听得左邻右舍的人,都说白塔涧观音庙的杨枝水,治这疫症极灵,我便亲自到这庙里来求水。无意中听了几个人的闲谈,说朱宗琪如何贪利,盘剥做小买卖的人。这庙里摆设的摊担,十九是从朱宗琪手里借来的本钱;三串钱的本钱,十天之内,须还五串。

    “我听了这话,心里就不服;只是还疑心说的不确实。特地装做买馒头吃,向那卖馒头的一盘问,才知道还有十天之内,须还对本对利的。我当时本想就去找朱宗琪那东西说话的;只因我不曾带人同来,求的杨枝水,不能不赶紧送回去,只得忍着一肚皮的气归家。昨日家里有事,不能抽身,今日才得出来。我打算去问朱宗琪看他是那里来的律例,敢拿钱放这么重的利息!凑巧到这里就遇见了你,所以想先和你商量一番再去。你说这事应当怎么办?”

    曾彭寿道:“只要你不借朱家的钱,管他五串也好,六串也好,你犯不着过问。依我说,同到我家去玩两天,不用多管这些闲事。”

    成章甫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素来喜管这些闲事。不听到耳里便罢,听了不管是睡不着的。”

    曾彭寿不高兴,还待阻拦;刘贵已跟在后面立着,忽凑上前说道:“朱宗琪今日没来;这里表老爷就去找他,也找不着。我刚才听得庙里很多人说,朱家就在前夜被贼偷了,失去的银钱衣服不少。贼到朱家的时候,朱宗琪还在这庙里,因收这些做买卖的钱,不曾收齐,坐着等候;两个当差的,也跟在他身边。家中只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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