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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八章 双子山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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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新法院大楼前注视着那几棵老榆树。树枝上的褐色老树枝新生出好多小绿芽;新芽的长相显示它们已受天气影响,分布像静脉曲张的血管。埃勒里·奎因先生心想,即使是春天也含着悲伤。他踏进法院大厅清凉的阴影中,四周张望。

    “今天没有安排会客时间,”沃利·普莱尼茨基严肃地说完,却又恍然大悟接着说,“啊,你是帕特丽夏·莱特的朋友嘛。暧,像这样子过复活节实在不幸,奎因先生。”

    “你说得是,”奎因先生说。守卫打开一扇铁门的锁,两人脚步沉重地一同走进监狱,“他好吗?”

    “没见过一个人像他那样把嘴巴封起来,简直像发过誓似的。”

    “说不定他真发过誓呢,”奎因先生叹气,“他……今天有没有人来看过他?”

    “只有那位女记者,罗伯茨小姐。”

    普莱尼茨基再打开一扇门的锁,随后又小心锁好。

    “这里有医生吗?”埃勒里出人意料地问。

    普莱尼茨基搔搔耳朵,以为奎因先生身体不舒服。

    “有没有?”奎因再问。

    “唔,当然有。我们这儿有个医务室,年轻的埃德·克洛斯比——就是农夫艾弗·克罗斯比的儿子——今天值班。”

    “你告诉克罗斯比医生,我待会儿可能需要他。”

    守卫疑虑地把埃勒里从头看到脚,耸耸肩打开牢房的锁,随后锁上,拖着脚步离去。

    吉姆躺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凝视铁窗外蓝色的天空。埃勒里注意到他今天刮了胡子;身上穿件干净的衬衫,领口敞开,看起来相当安详。

    “吉姆?”

    吉姆转头:“啊,嗨,”他说,“复活节快乐。”

    “吉姆——”埃勒里皱眉,欲言又止。

    吉姆一跃而起,跳到水泥地板上,然后坐下,两手抓着床边。现在他的神情没有安详了,倒是有些恐惧。真奇怪……不,在你知道真相之后,在你想通之后,这样是合逻辑的!

    “出什么事了,”吉姆说着,跳起来,“出什么事了?”

    埃勒里愁眉苦脸。这是对罪的惩罚,把痛苦留给肇事者。

    “我是专门来看你的,吉姆——”

    “有什么事吗?”

    吉姆一只手捏成一个拳头。

    “你实在勇气不凡,吉姆——”

    吉姆瞪视着他:“她……一定是诺拉。”

    “吉姆,诺拉死了。”

    吉姆呆视,嘴巴张开。

    “我刚从医院来。孩子平安,是女孩,早产,动了手术。诺拉太虚弱了,撑不过来,没有经历痛苦,只是死了,吉姆。”

    吉姆的嘴合上了。他缓步转身走回床边,再转过身,坐下——是用两手撑着坐下的。

    “当然,你家人……约翰要我来告诉你,吉姆。他们现在都回家了,回去照顾荷米欧妮。约翰说,他很难过,吉姆。”

    埃勒里心想,真笨,一场笨演说。到底他一向是个观察者,而不是参与者。要去除一颗心灵的刺痛该怎么做?杀死一个人,而不使那个人感觉伤痛——即使只是一秒钟也好,要怎么做?那是暴力艺术的一个分支,奎因先生不熟悉。所以,他只好无助地坐在莱特镇为囚犯身体健康设想所做的奇妙设计上,心中想着一些象征。

    “假如我能做什么的话——”

    埃勒里生气地想,这样说还不只是笨而已,简直是恶毒。他能做什么的话!明明知道吉姆现在心中想着什么!埃勒里站起来说:“吉姆,你等一下,吉姆——”

    吉姆像只大猴子靠在铁窗前,两手抓住两根铁栅,瘦削的脸庞拼命往那两根紧临的铁栏杆中间挤,好像想要把头从当中挤出去,接着再把身体也拖出去似的。

    “让我出去!”他一直喊叫,“让我出去!你们全是混蛋!我一定要去看诺拉!让我出去!”他又喘气又使力,牙齿紧咬着下嘴唇,两眼火红,两边太阳穴青筋暴露,“让我出去!”他尖叫着,嘴角涌出白色泡沫。

    克罗斯比医生提着黑色皮包前来,身子不住发抖的守卫普莱尼茨基也紧跟来为他开门,吉姆·海特仰躺在地上,奎因先生跪在吉姆胸口旁,虽然用力但却和善地压住吉姆手臂。吉姆还在尖叫,但语焉不详。克罗斯比医生看了一眼,从皮包里拿出皮下注射器。

    春天的双子山是怡人的地方。北方远处的鲍尔德山、绿色的肩膀上几乎一年四季都戴着白帽子,看上去很像远处蹲着一个托钵会修土。双子山中间的谷底有树林,男孩子都喜欢在那里追猎土拨鼠和杰克兔,有时候或者吓吓野熊。双子山本身是两座一模一样的山丘,全密密麻麻住着死人。

    东山的墓地比较新——济贫农场的墓地在很下面的丛林带,另外还有犹太人墓地、天主教墓地。说这些墓地比较新,是因为这一带基石的日期没有一块早于1805年。

    但西山就真的是新教教派的老墓地,而且在这个西山无草木的地方,你可以看到莱特家族的墓地。第一个莱特家的墓——杰兹里尔·莱特——位于它的正中央。尽管远处鲍尔德山吹来的风会影响草木和表层土壤,但这位开拓者的坟墓不受风雨侵袭,因为约翰的祖父在这个坟墓上头盖了一座大陵墓,用最上等的花岗石盖的,白得像帕特丽夏·莱特的牙齿,非常漂亮。里面的原始坟墓,墓碑很小,但你如果仔细看,仍能辨识碑石上的刻痕——包括开拓者姓名、节录自《圣经·启示录》的一段希望经文、以及年代1723年。

    莱特家族墓区差不多占据了西山整个山顶,当年那位开拓者似乎在各种商业事务上具有绝佳的判断力,早就为他的子孙、他子孙的子孙以及直到万年后代的子孙相中这块够大的墓区,仿佛他相信莱特家族会在莱特镇生生死死直到审判日那天到来。墓地其余地方以及其他的丧葬地,好像有墓就好,大家都无所谓,毕竟——开拓者不就是最初建墓的人吗?再者,这样一个墓区变成展示地,镇民永远有兴致把外地来的人拉到双子山——往斯洛克姆镇区的中途——让他们瞧瞧开拓者的坟墓和莱特家族墓区,它是本地一个“风景点”。

    汽车通道开设到墓园门外,离莱特家族墓区界限不远。从墓园大门起你得徒步——那是一段沿着老树蜿蜒而行的宁静人行道,人行道两旁那些树木之老,你忍不住会想,它们为什么没有跪下来,请求把它们埋了,因为它们实在很疲倦了。但它们依旧一直生长,长到老得垂头丧气,只有春天例外。春天时,它们的绿枝开始淘气丰饶地从又硬又黑的老皮冒出新芽,仿佛死亡是个大玩笑。也许,整个山坡布满坟墓与这个有关系吧。

    诺拉的葬礼——四月十五日星期二——并非很正式。在上村惠斯林林荫道,威利斯·斯通先生经营的永息威利斯殡葬社的小教堂,由牧师杜立特尔博士讲了一小段话。在场的只有家人和几个朋友——奎因先生、马丁法官夫妇、威洛比医生及约翰银行几个同事。有人见到弗兰克·劳埃德在这群人外围探头探脑,希望能够看一眼铜棺中那个纯然静息的脸蛋侧面。他的样子好像一整星期没换衣服,或是一整星期没睡觉了。荷米欧妮瞥见他时,他缩缩身子跑开了……全部的哀悼者大约不出二十人。

    荷米欧妮还可以,她身着黑色新装,目光沉稳,坐得笔直,静听杜利特尔博士讲话;大家排队走过棺柩看诺拉最后一眼时,她只是苍白了一点,而且不停眨眼睛,但没有哭。

    帕特丽夏说,那是因为她早就哭完了。约翰好像是个遭人遗弃的矮子,鼻子通红、一脸干皱,洛拉得上前去拉他的手,引他离开棺柩,才能让斯通先生盖上棺盖。诺拉遗容平静年轻,穿着结婚礼服。

    一行人离开小教堂去搭乘葬礼车前,帕特丽夏溜到斯通先生办公室。再回来时,她说:“我刚打电话去医院,婴儿很好,她好像一棵小蔬菜在保温箱里成长。”帕特丽夏的嘴唇抖动着,奎因先生伸出手臂揽住她。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埃勒里已能看出吉姆心理上的优点,但这是在那件事之后看起来才如此;在那之前,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因为吉姆扮演得太好,把所有人都愚弄了——包括埃勒里。

    吉姆在两名警探护持下,像夹心三明治来到墓地。他看起来“不错”,和坐在法庭中的吉姆没有什么不同——但和埃勒里去牢房探视时的吉姆却完全两样。他全身密罩着全然的绝望,所以得刻意装出自制,甚至是尊贵的样子来。夹在两名护卫中间,他没理会他们,也没有左顾右盼,自个地脚步从容地走在通往山顶老树成荫的小路上;山顶有一洼新翻的泥土张开大口,像一个伤口等着接纳诺拉。大家的车都停在靠近大门的空地上。

    大部分莱特镇民都在相当远的地方旁观——由他们去吧,他们安静而好奇地站在那里,只偶尔有人窃窃私语,或指手画脚讲着故事。

    莱特一家人在墓穴旁站成面色凄恻的组群——洛拉和帕特丽夏紧挨荷米欧妮和她们的父亲。他们虽然通知了约翰的姐姐特碧莎,但她拍来一封电报说,因“有病在身不能由加州飞来参加葬礼,但智慧的主既然带走了诺拉,也许这正是令她平静安息的最好方式——你的爱姐特碧莎电哀”。

    约翰把那张电报揉成一团,无心地扔掉了,最后掉在露迪为抵抗大房子寒气而一早升起的炉火中。所以,现在在墓穴旁的,就是剩下来的家人、埃勒里·奎因、埃力·马丁法官和克莱莉丝、威洛比医生和其他几个人,当然还有牧师杜利特尔博士。吉姆被警探带上来时,远处旁观的人起了一阵私语,个个眼睛顿时锐利起来,注意看着这段相会——因为这段相会差不多是故事“最精彩的部分”。结果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发生。也或许有吧,因为他们看到荷米欧妮的嘴唇动了,吉姆走上前去吻她,但他对其余人却没有任何表示;亲吻完荷米欧妮之后,他便在墓穴旁站立——一个孤独的瘦削身影。

    在下葬仪式过程中,微风有如手指般拂动树叶;杜利特尔博士的声音变得轻快如音乐,墓穴边缘的冬青和百合也微微颤动着。不一会儿,仪式不可置信地结束了。大伙儿沉重地走下人行道;荷米欧妮回头,想再望一眼棺柩,但棺柩已放入墓穴中看不见了,可是翻起的泥土尚未覆盖棺柩——那一幕太残酷,需等到没人目睹,只有掘穴人看见的时候才做。荷米欧妮心头一紧,想到那些冬青和百合真美丽,又想到诺拉生前多么讨厌葬礼。

    人们在大门边默默分手。这时,吉姆行动了。

    他本来夹在两名警探中间拖着脚步前进,像个死人立在地面上;但下一分钟却活了过来。他绊倒其中一个警卫,那个人扑通一声向后翻倒,他的嘴巴在吃惊倒地之际还维持着○形。然后吉姆再朝第二名警卫的下巴挥拳,这个人应拳倒在他同伴身上,两个警卫像摔跤手叠在一起,努力想爬起来。在那几秒钟内,吉姆跑走了,像只公羊冲过人群,撞翻、旋转、闪避、扭打……

    埃勒里对他大叫,但他仍是跑掉了。这时,警探已经站起来,快跑追赶。手枪虽然掏出来,却无用武之地,因为开枪可能会伤及无辜的人们,他们一边跑一边羞愧地咒骂着。

    然后,埃勒里看出来,吉姆的疯狂之举其实根本不疯狂——因为,几百米外的山丘下,所有停放车辆的最外缘,有辆大轿车,车头背对墓园,车内无人,但引擎一直在转动。

    埃勒里知道车子引擎在转,是因为吉姆一跳进车内,汽车立刻就冲出去了。两名警探跑到一处空地,并朝山下开枪时,那辆大轿车已然成为远处一辆小玩具车。它发疯似地快速向前疾驶。几分钟后,两名警探也跳上他们的汽车,开始追逐。他们一个开车,一个仍拼命开枪,但吉姆这时早已不在射程内,每个人因此都明白,他得到了一个绝好的逃脱机会。后来,两辆车都看不见了。

    有几分钟时间,山坡上除了微风拂树的声音以外,什么声音也没有。过了一会儿,人群才开始叫嚷,丢下莱特一家人和他们的朋友,快步钻进个人的车子,在欢快的滚滚尘土中飞也似地下山,仿佛这是一场花钱的娱乐,他们一点也不想错过最刺激的高潮。

    荷米欧妮躺在起居室长靠椅上,帕特丽夏和洛拉正把冰醋冷敷布枕覆在她额头上;约翰坐在靠窗一角,就着午后阳光,很慎重地翻着一本集邮册,好像现在翻阅集邮册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克莱莉丝·马丁哀伤至极地紧握荷米欧妮一只手,为她在审判期间的背弃、为诺拉、为最后一个令人震惊的巨大打击而痛哭不已。可是荷米欧妮——伟大的荷米欧妮!——她反倒在安慰她的朋友呢!

    洛拉把一块新凉布用力放在她妈妈额上,荷米欧妮责备地对女儿微笑。帕特丽夏接替生气的姐姐,重新把凉布放好。

    威洛比医生和奎因先生在壁炉前小声谈话,马丁法官从外面进来——卡特·布雷德福和他一道。

    一时,屋里所有事情都停止了,好像敌人走进了他们的营地。但卡特·布雷德福不顾这些,尽管脸色苍白,但还是打起精神,一直注视帕特丽夏——她的脸色这时变得比他的更苍白。克莱莉丝·马丁露出明显的惊恐,她迅速瞥了一眼丈夫,但埃力法官摇摇头之后,便走到窗边坐在约翰身旁,看他翻动色彩绚丽欢悦的集邮册。

    “莱特夫人,我不想打扰各位,”卡特僵硬地说。,“但我必须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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