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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生产得非常慢,只供应给极少数顶级政府官员及其随员:把所有的精神病患者都托付给ex后,他们决定先给最理智的人(也就是他们自己)免疫,以避免被机器驱动。在未来,更多的init生产出来后,将会在资金被用于建造各种ex的地区,由中心分发给所有获得授权的公民,但是……但是诺托蒂突然死了。在实验室发现尸体时,他脖子肿胀,眼珠突出,死在玻璃瓶罐中间。有关init的笔记或方程式没找到。诺托蒂总是随身携带的装有少量init的小药瓶(除了图特斯和秘密委员会成员,没人知道其存在)也不见了。这下连图特斯都又紧张又迷惑。在委员会紧急会议上,这个早已惯于给人答案或拒绝回答的男人,第一次提出了问题:“应该怎么办?”

    最年轻的委员会成员,名叫泽士,他站了起来。

    “为什么不是泽斯?”泽斯跳起来,带着困惑的微笑扫视我们。

    构思者们交换目光。

    但达斯还是继续讲了下去。

    就这样吧。如我所说,某位泽士站起来,此前他很少表现自己。他聪明而残酷——是那种被迫用剪影替代有血有肉人物的幻想故事中不可或缺的传统的反派。是的。他有答案:启动ex。所有的ex。毫不迟疑。

    委员会成员一阵骚动。图特斯反对。

    “但是,免疫项目还没有实施。所以,ex甚至能够驱动——”

    “那就更好了。管理者越少,越容易管理。而且,难道我们不应该考虑init消失这一事实吗?我们的计划,包括init的秘密,就算还没有,也可能落入不当之人的手中。如果继续拖延,关于我们计划的传言就会泄露到国外,甚至在那之前,本国人若是有所察觉,也可能干掉ex,也干掉我们:你们认为他们会因为我们的免疫而饶恕我们?”

    “不——”图特斯的声音显得犹疑,“但现在启动ex还是太早了。细菌还没有到达世界上所有的头脑。而且,我还不确定,我们那些超级强大的ex就算同时启动,是否能够驱动超过三分之二的人类。可能会出现个体肌肉组织的差异——还不能根据ex系列来把它们全部分类。”

    “好极了,”泽士插嘴道,“世界上肌肉组织的三分之二就够了,足以让ex群体压倒没有被ex驱动的人:完全够了。我提议按照如下步骤进行。第一,把带有细菌的罐装食品也投入本国市场——以最低价格。第二,不惜成本,短期内建成我们的超高能量的超级ex。第三,工程一完工,就从科学研发转到政治治理。”

    泽士赞成图特斯的看法,在对头脑的争夺中,细菌会击败思想,但情况发展得比他预计的还要快。紧急会议后的次日上午,工人没有出现在ex建设工地,街头呈现出一派敌意:新印刷的非法传单到处流传。城外,一场示威游行嗡嗡作响地即将成形,被派去包围示威者的军队拒绝服从命令。泽士意识到一定得分秒必争。他没有浪费时间召集委员会,而是带着一队亲信冲去神经支配设施的透明杆矗立的那片无形的飞地。没有人阻止他们——所有操作人员都去参加示威了。

    被传单召来的一群人肩并肩地聚集在紧挨城市边界的一条巨大的深沟里。演讲者爬到树上尖着嗓子喊叫:有些人说的是一个被部分揭开的阴谋,另一些人说的是公共资金被浪费、去向不明,有人说这是叛国行为,还有人说要报仇、要雪恨。涌动的人群举起拳头和棍棒,嘲讽的怒吼上回荡着雷鸣般的颂歌。因为太过嘈杂,没人听到轻柔的、玻璃式的尖细声音穿透空气。但是某些奇怪的事情已经开始发生:部分人群突然散去,返回城市。树上的演讲者以为是自己的发言刺激了群众去行动,但他们错了——是第一批新一代ex发挥了作用。人群一片寂静。现在人们可以听到神经支配设施混合的鸣响。另一个高音调的铃声在回荡,一支新的队伍开始成形,像磁铁吸引铁屑一样把人们聚集起来,与之前的队伍呈90°的折线朝另一方向延伸。甚至盘踞在一棵橡树上的年轻鼓动者也能看出,这些人不是要去复仇或者毁灭,他们全都胳膊抱胸,列队前行,步伐机械而精确。这位年轻人几乎因为愤怒而哭泣,他在撤退的人群后面高喊,却只感到某种无形的力量揪住了他的肌肉,松开了他的拳头,把他的胳膊拽向胸口。失去平衡的他从树上摔到地上,但却无法哭喊:无形的力量也钳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严重受伤的双腿动起来,膝盖打弯又伸直,追赶那支队伍。他的心中涌起仇恨与无能的狂怒:“如果我能回家,拿到枪——会给你们好看的。”他的脑子要反叛,但肌肉却强迫他反着干。“我要去哪儿?”这个被隔绝了的想法冲击着他的脑子,而他的腿却像是做出回答一样,领着这想法的主人慢慢地——一秒两步——走向无形的飞地周围的铁栅栏。“这样更好,”这位鼓动者感到高兴,“我正想去那儿。”带着近乎肉欲的愉悦,他想象自己用手头拿到的随便什么东西捣毁那透明的纤维,刨掉那玻璃杆,从它们看不见的旋转部分上扯掉线缆;他的脚步似乎作为呼应,领着他走向零件纵横交错的最大的ex,那个还没完工的超级EX。他用力拉伸每一块肌肉——似乎有什么神秘力量在帮助他——抓住一根才转紧一半的玻璃杆,但是随后,他的手就像是偶然一样沿着玻璃杆滑溜溜的表面滑下来,接着就开始慢慢地,但却有条不紊地把那根玻璃杆拧紧到位:到了现在,这个可怜人才明白,他和其他人,被自动地安置到这儿来,是为了完成ex的建设。

    开始从无形的飞地中吹出的以太风很快颠覆了这个国家的每个邻国的体制。猛烈的以太风能够煽动革命,泽士称之为“机器制造的革命”。这个过程简单极了:像把玩线控傀儡一样控制肌肉,ex在主要城市聚集起木偶般的人群,然后强迫他们包围政府大楼,高声齐唱某些简单的两词或三词的口号。逃避被神经支配器驱动的人们只能跑——远离那些机器的以太触须。但是,超级EX很快就完工并开始运行了,它的控制力甚至到达大洋彼岸的肌肉。逃跑者的乌合之众试图组织抵抗,相对于那些节拍器般直直走路、无法自己决定方向的新人,他们也有某些优势——行动灵活且复杂。现在,统治者们开始有条不紊地逐个街区消灭不受驱动者。“新人”们以绝对整齐的队列大步前进,像干草机碾压成熟的草场——从边境到另一道边境——刈割路上每一个活物。出于致命的恐惧,人们藏进森林深处,或者躲进地下掩体,有些人模仿新人们机械的运动,参加他们的队列,逃过屠戮。如我们的泽士所设计,扬弃人类谷壳的工作,在每个地区,由接受过免疫的两三百人中的特别观察员加以指导。当以太扫帚做完大扫除,所有民族融合成一个单一的世界国家,国家的名字结合了机器与试剂的名字:Exinia。

    做完这一切,泽士宣布进入和平发展阶段。第一道敕令是创造能够为图特斯系统中的机器服务的人类机器,要有理性的灵巧与熟练的自动型。在政变与随后的战斗中,那同样的一小撮接受免疫的官员不得不人工操纵机器:运行ex的工作需要复杂的运动,还要考虑同样复杂的信号。图特斯最后的创造,一个运行所有ex的ex,终于完工了,极大地解放了为提供神经支配而艰苦紧张工作的寡头们。第二道敕令是,取消Exinia全境的公共教育:教导人们似乎已经全无必要,因为一切都可以交给神经支配者。留给公共教育的资金转而用来改进无形飞地中那个单一的中央神经系统。同时,每个人的“ex”,他的肌肉潜力,都被登记注册。坐在中央EX的控制器旁,泽士总是精确地知道他手上有多少肌肉力量可用于这项或那项任务,按照他觉得合适的方法分配或者重新分配。很快,Exinia的城市就耸起无数巨型摩天大楼:没错,它们全都是根据由以太波线条决定的同一种设计建造,街道直如保龄球滚槽,沿着子午线和平行线,从住宅区通往工厂,从工厂通往住宅区。工人们的一切可供应的力量都被神经支配者接管,他们生活在光亮而宽敞的豪宅里,吃得也好,但是否感到幸福就不得而知。他们的精神——与外部世界切断,隔绝在与肌肉组织分离的脑子里——没有任何存在的迹象。

    政府专注于将生活全面ex化,全力维持这种生活。“计划之爱组织”要求再修建一座交配EX,定期猛吹简短而强烈的以太风,让男人爬到女人身上,交合,完事儿,好用最短的时间获得最大数量的受孕。顺便说一声,获得免疫的人中有泽士的一名私人秘书,一个年轻人,额发同我们的莫弗一样。懒得再想名字,就让我叫他穆弗吧。

    “你起名儿的方式可真是轻慢啊,”莫弗恼火地说,“我建议你——”

    “秩序!这里只有我有权提出批评,”泽斯提高嗓门,“继续讲故事吧。”

    这个穆弗在ex化之前很早就徒劳地爱上了一位女士,尽管他条件很好,但那位女子对他并不看重——穆弗决定用ex来协助自己满足私欲。对于机器来说,这没什么差别。在一个指定的时刻,它把那个女人送到指定的地方,但它的影子并没有消散。紧张而多疑的穆弗即使在做爱的过程中也能够感觉到它的存在——清晰得几乎如同幻觉,他能听到钢制的转子在旋转,振动电流关闭又打开,还有单调的高音呼哨。是的,我的朋友们,一直拉扯着那些网眼状半球的皮带的风——那第一天,还记得吗?——只能用空气充满它们。ex也能够制造任何东西,除了情绪。每个早晨,我们可怜的莫弗——对不起,穆弗——都悲伤而自闭。对他很和气的老板,开始搓手,吹嘘重新组织世界的任务几乎已经完成,而穆弗只是报以沉默,还有阴郁的目光。

    一种持续了数月、数年的现实就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等待被解读,等待被正确的领会与传播。历史,以近乎天文学的精确度,被提前计算,变成了一种精密科学,其效果得益于两个阶级的辅助:init(统治者)与exon(被统治者)。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扰乱Pax Exinia(拉丁文,意为“Exinia统治下的和平”),但是……

    第一批“计划逃避者”(最高委员会的一次会议上为其拟定了这一名字),像是这个被驱动的世界上出现的异常。比如,某些(显然是接入了错误的神经支配)exon过桥时不是纵向走,而是横向穿越;相当数量的退出者,他们的肌肉不得不被注销;ex的折旧率偏高。然后交配EX开始出现故障:对人类产量的预测落空了——生育率非常低。这可能还不算太紧要,但当掌管Exinia国内所有ex的中央EX运行中开始出现无法预料的技术错误与缺陷时,情况就变得紧急了。遭到问题轰炸的图特斯心不在焉地摇头,最终宣布:“要检查机器,就必须停机。”

    经过一次冗长的会议,作为测试,Exinia决定停止EX一号。选择EX一号是因为:第一,这是运行最久的EX,出故障也最多;第二,你们应该记得,它驱动的是精神病患者——牺牲他们看似最为人道。

    在指定的日子,指定的时刻,EX一号切断神经支配,突然之间,几百万人——像船帆没了风——坐下,瘫倒,委顿在地,不管当时身处何地。一些init经过被注销的exon身旁,看到这些“尸体”的眼睛还在动,睫毛扑闪,鼻孔翕张(某些对操控无害的肌肉仍由exon自主控制)。接下来的三四天,人们经过这些成堆的,不能动弹的人类肉体时,不得不掩鼻,因为他们已经开始活着腐烂。然而,机器的检修仍然没有结束,出于公共卫生的考虑,这些睫毛扑闪的肉体不得不被倒入深坑,填土埋平。

    与此同时,EX一号完全被拆成了零件,漫长而艰苦的检查造成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神经支配设施运行完美,”首席专家图特斯骄傲地宣布,“对机器的指责是错误的。但是,如果故障的原因不在ex身上,那么……一定是在exon身上,根源是他们的精神被隔离、被忽视。我最近观察到一件简单而有教育意义的事:一个exon,被安置在一台机器的把手旁,神经支配安排他从右往左转动把手,但他实际上一会儿往左转,一会儿往右转,仿佛他的肌肉被两种相互冲突的神经支配所控制。是的,当我们切断他大脑与世界的通路,也切断了我们通往他心灵的通路。如果门是关着的,那你就没法越过门槛,无论从里还是从外,都不行。当然,我并不在乎所有这些类似灵魂的附件,在过去的野蛮时代,它们被赋予了多么荒唐的名字,比如‘内在世界’,等等……”

    “你也不在乎,达斯。”莫弗给这故事轰然一击。不顾会长的警告手势,他把怒气冲冲的面孔转向达斯,说得那么快,几乎把自己的话给吞掉了。莫弗对故事的侧翼发起攻击:“是的,你,像你的图特斯和泽士,对这整个幻境中唯一有趣的东西毫无兴趣——就是那个被剥夺了肌肉的精神,被窃走了行动能力的灵魂;你从外面进入事实,而不是从里面;你比你的细菌还糟糕:它们吃事实,而你吃事实的意义。告诉我们这故事讲的不是ex而是exon,而且……”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会说穆弗同你有同样的感受。在我提到的那次会议上,在图特斯发言后,他——有点让他老板吃惊——跳起来,目光闪闪,开始说……但是莫弗已经饶过我了,让我不必重复他说的话。谢谢。我会继续讲。而且,这个穆弗,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他的生存状态,你需要知道,他把闲暇时光都用来写短篇小说。当然,是秘密地写,而且纯粹是“写给自己”,因为找不到“其他读者”……在ex的时代,文学同所有那些“内在世界”一起被完全切除了,所以也就绝无可能找到读者。穆弗的一篇小说——《离散人》,我相信是这个名字——描述了一位杰出的思想家的故事,当无形的飞地发生政变时,他正在完成他的思想体系,用以发现新的重要意义。他也被突如其来地召入了“自动人”的行列,做起了同样简单的工作,五个或六个动作,日复一日,无力抛弃人性,那是他仅剩的观念:在一个行动与思想、构思与实现分离的世界,他就是一个离散的人。

    另一个故事关于一个漂亮女人,她的美从灵魂深处一直发散到手指尖(传记经常会写偏)——机器把一个她痴爱的男人给了她,而“他”并不知道,而且也永远不可能知道了。这个故事的稿纸上被划掉了许多行,还有许多墨水斑点,所以我没法告诉你更多。

    最终,我们这位“大有前途”的年轻作者决定考虑一种同时满足存在与ex化的生命。这个故事关于一个男孩,他缓慢地进入青春期——在自我意识觉醒之前,他就被ex驱动了。对于这个存在来说,没有任何世界存在于ex之外:对他来说,ex是超验的,他把自己的行动视为外在的事物,正如我们看待周围的物体与身体。他认为自己的身体是从他的意识上摘取下来的,绝对不会与它相连。简而言之,他认为,机器的运转决定了一切客观现象,是与时间和空间同等的第三种康德意义上的感知形式。这个男孩从不知道意志有可能直接传递到行动,也不知道构思可以传递给现实,这种ex化的思考自然会导致他从构思与意志的世界自身来认识它,并导向一种极端的唯心论。然而,一步一步地,穆弗将他的主角领出了这个封闭的圈,强迫他寻找并找到了一个避开ex逻辑的例证:和之前的小说一样,通过幸福的巧合(多么稀罕啊),心灵的祈祷碰巧被一个ex的行动回应。这些偶然的协调瞬间让这个exon开始梦想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此种例外反而是常规,但是我不会讲完这个故事,因为穆弗没有讲完:泽士发来电报,要求穆弗立刻去见他。

    穆弗发现他的老板有人陪同——尽管“陪同”二字并不准确——泽士站在两个exon前面,那两人被安排坐在扶手椅里。

    “根据你在上次会议的发言,我如果没理解错的话,你应该乐意踏足另一个世界。关门。很好。现在我会为你打开这两人的灵魂。坐下来,认真看。”

    “但我不理解……”穆弗嘟哝道。

    “你马上就会懂。2小时40分钟前,我给他们各自注射了一克init。这个小药瓶里还有足够两三个人用的分量。第三个小时快结束时,init就会起效。现在注意了。”

    “但是,这就是说诺托蒂……他的死因。”穆弗目光迷惑,飞快地从两个木偶转向泽士,又转向桌上那个小瓶子。

    “别说废话了。看,有一个开始动弹了。几分钟前,我让他俩都接触了驱动。那意味着,你意识到……”

    两个木偶中的一个以怪异的方式抽动起来,挺起胸膛,攥紧拳头。他的眼睛仍然闭着。然后嘴里开始涌出泡沫,眼睛睁开,但一时还不能眨动,只是迟钝地瞪着泽士和穆弗。他的大脑与肌肉分离多年,似乎正在摸索着返回的路——然后,它们突然有了交流:他像动物一样叫喊着跳出座位,扑向泽士。他俩马上就在地板上翻滚起来,撞到椅子腿,掀翻椅子。穆弗冲向这两具缠成一团的身体,挥舞手上抓着的钥匙,猛砸exon的太阳穴。泽士摆脱纠缠,努力站起来,嘴角流着血,大口呼吸。他的第一句话是:“干掉他。然后把另一个捆起来。快。”

    穆弗把还活着的那个exon捆起来,exon开始扭动,像是正在从一个长久而深沉的梦里醒来。

    “绑他的脚,”泽士厉声喝道,往地板上啐了一口血,“我可不想再打一架。”

    被绑住手脚的那人终于睁开眼。令他身体震颤的痉挛与精神病患者疾病发作的情况不同,他没叫,只是安静而悲伤地呜咽、啜泣,像狗一样。他空洞的蓝眼睛流出泪水。泽士逐渐恢复了镇定,把椅子拉近,带着略微有点悲哀的微笑,仔细打量对方。

    “他们在ex化之前,都是我认识的人,穆弗。这个还活着的,我几乎还喜欢过,就像我喜欢你一样。他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一个哲学家,也算是个诗人。我承认,为这次解除驱动的实验选择对象时,我是有私心的——我想要让老朋友恢复那种不被机械支配的生活,恢复自由身。好吧,你看到结果了。我想这就够了。重点在于:如果这两个人(在ex化之前有着稳定心智与聪明头脑的人)都无法承受被逐出现实的后果,我们可以设想,其他的精神病患者也不行。简而言之,我们被疯狂包围,千百万精神错乱者、癫痫患者、狂热者、愚蠢者。机器控制了他们,但是,如果他们被释放,这些人将会攻击我们,践踏我们和我们的文化。退出Exinia。我必须告诉你,浪漫的穆弗,我想要加速一个新时代,init纪元。我想知道,我夺走诺托蒂的生命,夺走其他人的自由,我是否错了?但是现在我看到了……在扭打中,那个装着最后几滴药剂的瓶子摔碎了,我觉得这其实是件好事。”

    走回到街上,穆弗机械地迈步出发,也不知道要去向何方。此时正是exon们下班的时候。我们的诗人汇入他们井然有序的队列,一秒两步,缓慢地行进,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多么迅速地顺从了他们严格而精确的节拍。与机器僵死的推力发生接触,给他身体中注入了一种轻快的、无灵魂的空虚,他甚至喜欢上了这种空虚。在泽士的书房里经历过那些事以后,他想要游戏时光,想尽可能长久地不思考。于是他仿佛参加游戏一样,有意地双臂抱胸,瞪着前面一个exon的圆脑袋,他心想:“我必须跟着他做,一切都照他那样——这样会更轻松点。”这个圆脑袋,有节奏地摇动,在十字路口左转。穆弗也左转。圆脑袋沿着大街直直地走向一座钢铁拱背的桥。穆弗也跟着。然后走上石头栏杆中间一个有回声的上坡。突然,像台球从桌边的软垫上反弹一样,圆脑袋先是撞上一边栏杆,然后以反弹的角度撞上另一边。穆弗也一样。圆脑袋现在变得更圆更红,越过栏杆,投向下面的桥洞:扑通一声。穆弗也照办:扑通一声。

    值班主管通知泽士,他的秘书死了,泽士皱了一会儿眉头,然后抬起眼睛,对突然沉默的init们说:“继续。”

    他继续了,但随后发生的事情非常令人担忧:不服从神经支配的案例每小时都在激增,变得非常普遍。为中央EX服务的exon(极度需要精细的运动协调)不得不被下岗并毁灭:他们变得太危险了。现在又回到当初为建立Exinia而斗争时的情况,所有ex都交由init控制。未来显得黑暗而艰难,这些被娇养、已经不习惯工作的寡头们重新上岗,几乎昼夜不停,在巨大的仪器键盘上咔嗒咔嗒地敲打出人工的存在。但是,调谐,那精确计算出的旧调谐,没有产生结果:这些键不断出现故障,让神经支配的推力在到达exon不顺从的肌肉前就消散了——现实短章的乐谱永远到不了琴弦。无形的飞地中透明的杆子继续发声,像是一群呆滞的嗡嗡作响的黄蜂,但它们曾经明智的曲调变成了互相争斗的以太波的不协调音,干扰并扭曲了著名的Exinia治下的和平。

    如今,无形飞地变成了所有init的居所,飞地外的铁丝网上每一天都挂满试图穿过它的exon的尸体。在ex区域工作的监管者(来自init群体)大多死于暴力,剩下的逃往中心。派人接管那些ex的努力被认为是不可能成功的——飞地如今被隔绝、被包围了:包围它的有铁丝网,有疯狂,有未知。

    所有自我解除驱动的exon的尸体都被解剖分析,他们的头脑和末梢神经系统被仔细检查。他们的头脑里出现了一种神秘的物质:在神经组织内产生,数量极为微小,似乎是一种保护性的分泌物,逐渐建立,并以某种方式与自我解除驱动的过程产生联系。泽士叫来实验室主管,要求准确的解释,然后他从一方镇纸下面扯出几张发黄的纸片,放在主管面前。

    “笔迹是诺托蒂的。”主管看了几眼就抬起眼睛,困惑地咕哝道。

    “我听说你是个化学家,可没听说你是个笔迹学家。现在回到重点吧。这个方程式是否与刚刚发现的保护性分泌物类似?”

    “一模一样。”

    “多谢。在这个案例中,我们可以说,这种物质已经是第二次被你发现,被我命名:init。”

    在秘密委员会的最后一次会议上,泽士听了其他人的意见后,总结道:

    “所以,in已经起来反抗ex了。init与噬菌体之间发生战争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只要噬菌体还没有开辟一条战线,只要数以百万计的疯子没有突破对肌肉的封锁,就还是个平局。我提议我们停用ex。全部停用,毫不迟疑。”

    投票环节,每个人都弃权了,除了泽士:在这无形的飞地中,他一个人的意见就足以压倒所有人。一直在空中环绕的ex的嗡嗡声慢慢地开始减弱,音调飘悠悠地升高,像一群被烟驱逐的黄蜂一样渐渐消失。就在那一刻,数以千万计的人瘫倒在地,一动不动,或者有气无力地抽搐着。

    init现在从他们的铁丝网监牢里出来了,分成小队,从那些苟延残喘的身体中穿过。大逃离的第三天,某些小队还在发臭的腐尸中艰难地跋涉,而另外一些人已经到达了无人区——或者可以说,无尸区。但是这些init避难的森林和山洞并不是完全荒僻的,那里还住着半野蛮的部落与游牧者,他们是在最初的以太风开始扬谷的时候被放逐出文明社会,逃进森林与灌木丛中的。他们远离边界,挖洞入地,因为害怕被无形的神经支配设施驱动。他们从城里带来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兽皮与树皮,用邪神ex的名字恐吓森林中长大的后代。人数少得可怜的init或者死绝了,或者遁入了这个人类丛林群落。历史的车轮划出了一个完整的圈,又开始转动沉重的辐条。但是,如果那个假名为“匿名者”的人,那个差点在一辆普通汽车的普通车轮下完蛋(你还记得吧)的人,如果当时他在车轮下完蛋,同他的想法一起被压扁,那么,谁知道呢,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尽管……

    达斯摘下金属边眼镜,用一块软薄绸擦拭镜片。他的瞳孔突然暗淡,被眨巴着的发红的眼睑遮盖,似乎已不再能捕捉主题。

    房间里铺开一片沉默。然后椅子被推开。拉尔第一个走到门边。我害怕会长再次拦住我问问题,但泽斯还坐着,盯着燃尽的火焰,仿佛被某个艰难的想法耗尽。我紧跟着拉尔离开,没被注意,也没和别人打招呼。

    我在前厅追上他。我们一起走到几乎无人的午夜街道。

    “我恐怕不太擅长言词。你需要答案,但我忍不住发问。也就是说,问你。你是他们中间我唯一作为人看待的一个。我可以这么做吗?”

    “我正在听。”拉尔没有回头。我们继续往前——胳膊挨着胳膊——走在无人的路上。

    “身处你们这些自称构思者的人中,我感到古怪、别扭。我坐在那儿,而你们——好吧,简单地说,我不想在一群init里做一个exon。你们为什么需要我?你们杀死了你们的字母,但我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构思,也没有字母。让我重述一遍:我不想做一个exon!”

    “你有正确的直觉。‘exon’——那不算坏。我没有获准回答,但我会尽量。你可以把任何事情都怪到我头上,我是个init嘛。”拉尔环视了半圈,面带亲切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打量着我。

    “怪你?”

    “是的。如果我没有同泽斯进行那场针和线的辩论,我们的壁炉前就不可能迎来第八把椅子。”

    “针和线?”

    “是的。在你初次出席我们的周六聚会的前一个星期,我试图证明:我们不是构思者,而是怪人,仅仅是因为我们自我隔绝才无害。我指出,一个没有一行文本的构思,就像是一根没有线的针——它能刺,但不能缝。我说在场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害怕物质。我把这种态度称作‘物质恐惧症’。他们攻击我,泽斯尤其激烈。自我辩护时,我说,我怀疑我们的构思只是构思,因为它们没有得到太阳的检验。

    “‘构思和植物都能在黑暗中生长,植物学和诗学也能在没有光的情况下进行。’泰德迅速反击,支持泽斯。‘如果你想要用比喻来战胜我,’我回答,‘太阳照不到的花园只能长出苍白的芽。’然后我告诉他们无光种花的实验,结果令人惊奇,总是会培育出长得特别高、分枝特别多的植物,但把这种暗中生长的标本放到见过日夜的普通植物旁边,你会发现它脆弱、萎蔫、苍白。简而言之,这场争论提出了问题:我们的构思能否承受光线,它们在我们的暗房外也有效果吗?我们决定邀请一个外来者,用他的耳朵暂做判断,此人得是一个在文字化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普通读者。我们书架上的空无能得到足够明晰的证明吗?这时,费弗开始担心。‘黑暗,’他说,‘会把人变成窃贼——这是很自然的。我们将往这个闯入者的脑袋里塞满我们的构思,如果他从中提取,并用它们去换得金钱与生命,那该怎么办?’‘别荒唐了,’泽斯说,‘我知道一个完美的人选。我们可以把所有的主题都告诉他,丝毫不用担心。他碰都不会碰。’‘为什么?’‘因为他笨手笨脚,是费希特所谓的纯粹的读者:是纯粹构思的最佳拍档。’这就是全部情况。请原谅我。”

    他与我握手,然后消失在街角。我站着不能动弹,吃惊又迷惑。拉尔走了,但他的话仍在我耳边盘旋,我不知道如何打破僵局。最终勉强恢复后,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没有说完我必须要说的话,也没有问他最重要的事情。狭窄黑暗的街道在我面前延伸,像一根从针眼里滑脱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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