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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最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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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明确地说:它们不再是谜题了。

    在这一更高级的精神层面上,性群组及其成员与其他超个体进行社会交流,一起形成精神共同体。每一个群组都是单独的人格,在性格和经验上与其他群组有所区别,正如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差异一样。群组会认领一份工作,比如一个群组完全从事工业生产,另一个进行天文学研究,诸如此类。个人则有不同分工,每个群组的成员从事不同职业。群组本身只是某种特殊的洞察方式与感性手段。为此,每个人的工作当然一直受到控制,不仅在他们参与集体心智时,而且在他们恢复到日常的自我、返回受限的经验模式中时也一样。尽管作为个人,他们无法清晰地把握刚刚在高级层面觉察的事物,但确实可以记住个体精神限度之内的部分。特别是,集体经验还影响着自己作为个人的行为。

    最近,我们实现了另一种更加敏锐的经验模式;这成就得益于好运,但也是在群组心灵的指导下研究的成果;群组在种族的精神生活中专精于某些领域,就好像之前每个人在群组心灵中有各自的官能一样。获得这种经验十分不易,也相当危险。个体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超越群组心灵,从而抵达种族心灵。当然,在任何时候他都可以通过“心灵感应”与这颗星球上的任何人沟通;也经常有全世界所有人都“倾听”一个人发言的情况。覆盖整颗星球的辐射容纳了这个种族的万亿颗大脑,形成了种族自我的物理基础。他能在瞬时的知觉中体会所有身体的接触,包括所有爱人的相拥;他能通过所有男女的无数双脚一下就把握整个世界;他透过所有眼睛观看,所有视域呈现同一番景象。因此,种族心灵能在一瞬间整体感知这颗星球的表面,但不仅限于此。他凌驾于群组心灵之上,好比群组心灵凌驾于个人之上;群组之于他,好比器官之于个人。他怀揣着蔑视、同情、敬畏之情看待群组,又超脱于它。就好像有人会研究自己大脑中的细胞,他也会观察群组,但同时还怀有观察蚁丘时置身事外的心境。他也可能像寻常人一样为同类怪异和复杂的作风着迷,或者俯瞰自己和战友在绝望的险境中挣扎。但在根本上,他还是一个艺术家,只关心自己接受的启示,以及如何将它具象地表达出来。在种族心灵的模式中,人以天文尺度理解所有事物。通过所有的眼睛和天文设施,他注视着自己置身远航的世界,凝视宇宙深处。甲板水手、船长、司炉、瞭望员的视野融合在了一起。他能同时从海王星的两极观察整个太阳系,因此能以立体的形式感知所有行星,仿佛拥有双眼视觉。此外,他所感知的“现在”并不仅是一瞬间,而是包含了漫长的年代。因此,从海王星宽广的轨道上观察整个星系,看到相邻的星星四处闪烁,他实际上能以三维的形式感知某些星群。不仅如此,借助最先进的观测工具,整个银河系呈现立体的样貌。但宏大的星云与遥远的宇宙依然只是平整的天空中的几道痕迹。凝思它们的遥远,即使拥有最高级的人类形成的种族心灵,我们也依然可以感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但是种族心灵能超越群组心灵与个人,最主要还是在哲学思索方面,譬如有关空间、时间、思维和客体、万物斗争与宇宙整全的真正本质。有必要给出关于这些伟大启明的提示,但其最主要的内容依然难以传达。事实上,这些洞见同样超越了我们作为个体(甚至群组心灵)的理解范围。一旦退出种族心智,我们就无法清晰地回忆起所经历之事。

    不过,我们会在体验种族心灵后留下一段令人困惑的记忆,一段似乎不可能的记忆。在种族心灵中,我们的经验不仅在空间上有所拓宽,而且在时间上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延展。当然,关于时间感知,心灵可以在两个方面发生变化:一种可以理解为“现在”的跨度之长短;另一种则是在“现在”之内,我们所能辨认的接连发生的事件之精微。作为个体,我们能在“现在”中把握的时长与地球时代的人无异;而在这段时间内,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区分高速脉冲,如同我们一起听到一个高音一样。但作为种族心灵,我们所感知到的“现在”包含从我们物种最初的个体诞生至今的整个时期,而物种的整个历史就像个人回忆,回溯到婴儿时期的迷雾中。只要我们愿意,我们还可以在“现在”之内辨认出接连出现的光子振动。当然,就增加时间感知的广度和精确性而言,这里不存在矛盾。但我们或许可以自问:种族心灵如何才能将自身不存在的时期也纳入自己能把握到的“现在”呢?我们种族心灵的第一次经验大约只有海王星的月亮完成一次公转的时间;在那之前,种族心灵并不存在;但就在存在的一个月内,它却将我们种族整段历史也包含在“现时”的概念里。

    事实上,种族经验对个人来说十分晦涩,通常来说我们只能记得它具有极致的精妙与美。与此同时,我们还能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在个人领域之内,我们可以带着坚毅甚至狂喜看待任何可以想象的悲剧,却又隐晦地意识到,种族心灵呈现了不可想象也不敢想象的恶的深渊。而即使是这样的地狱,我们也能将它作为宇宙冷峻形式的有机组成部分接受。我们只隐晦地记得,却又异常地坚信:人类精神所有长久的挣扎及个人的卑微欲望,都是远比其自身更加值得敬畏的事物的一部分;而也正是人类最终的失败与一时的胜利才组成了这更为高贵的整全。

    这些言辞多么苍白啊!我们在种族觉醒中亲眼见证的,那令人欢欣的万事万物的美,又是多么卑微。如此蜕变的存在,以及通常被遮蔽起来的淡然的美,所有人类——不论物种——都时不时瞥见过它闪烁的碎片。即使是最初的人,他们的悲剧艺术中也流露着这样的经验;第二代人类有意地追寻它;第五代人类则更加坚定;飞翔的第七代人类在天上碰巧与它相遇。但是他们的心灵都有所欠缺,能够欣赏的只有所处的渺小世界与自身的悲剧故事罢了。我们,最后的人,在私人和种族生命中都能欣赏这些美的极致,不论结局是光明还是黑暗。我们时刻把握,甚至理解对卑微的心灵来说不可想象的形式。我们十分清楚将恶与善共同欣赏是何等诡异,这类经验颠覆一切的力量由此显见。即使是我们,如果作为个体,也无法既忠诚于人类斗争精神又心怀神圣的超然态度。这样一来,如果只保持为个体,冲突将遗留在我们每个人心中。但是在种族心灵中我们每个人都体验到了感性与知性的伟大阐释。尽管回到个体之后无法重新领会那深远的意境,但关于它的隐秘记忆却总是统领我们,把握着整个物种的方向。你们的艺术家在创造力迸发之后,重返存在的残酷战场,或许能细致入微地重现他短暂启明时刻中所创造的杰作——他确实记得,却再也不会看到那番景象了,只得试图将消散的绮丽画面具象地塑造出来。而我们在个人的生活中享受肉欲的欢愉、心灵的交汇,以及人类文化中所有微妙的活动,能在成千上万的个人事业中协作、冲突,各司其职,维系物质社会,于是看见的所有事物都仿佛是从一个已经隐蔽了的光源中倾泻出来的。

    我试着向你们解释我们物种最突出的特征。你可以想象群组心灵及更加罕见的种族心灵不时浮现,对每个个体心灵与整个社会建制有着深远的影响。我们的社会由单一的种族目标主导,带有某种宗教意义,这是史无前例的。但这不意味着个人的丰富生活会受到种族目标的阻挠。事实恰恰相反,因为实现种族目标的第一要务就是个人在身体与精神上的自我实现。不过,在每个男人、女人的心灵中,种族目标占据着绝对的首要地位,因此也就成为所有社会政策无可置疑的出发点。

    我不能继续停留在此处描述我们社会的种种细节。上万亿的公民集结成数千个国家和谐共处,不需要军队甚至警察力量的协助。我也不能介绍我们备受赞誉的社会组织方式,给每个人都赋予了独一无二的职能,能根据社会需求控制所有人的生产生育,同时保证每个人都有其独到之处。我们没有政府。如果“法律”指的是通过暴力支持,且必须借助累赘的制度机器才能变更的陈规陋习,那么我们也没有法律。尽管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的社会是无政府社会,但却能借助非常精密的习惯法维持运转。其中有些非常古老,已经形成自然的禁忌,而非有意恪守的公约。我们有些人的职业与你们的律师或政客对应,他们的工作就是研究这些习惯法并提出改良。这些提议不会提交给任何代表团体,而是在“心灵感应”会议中传达给全世界所有人。因此,我们社会的民主程度达到了顶峰;而在另一层意义上,官僚风气也堪称极致,因为自从上一个组织管理机关的提案被否决,甚至遭受严重抨击以来,已经过去了上百万地球年。这些社会工程师的研究太面面俱到了。因此,发生严重冲突的唯一可能,就在于同样一群人以个体行事时和进入群组或种族心灵后产生的矛盾。然而,尽管这样的冲突之前确实爆发过,而且给参与其中的人带来了深刻的痛苦,但如今已十分罕见,因为即使作为纯粹的个体,我们也已经逐渐学会相信来自超个人经验的判断,并听从其支配。

    是时候开展我的全部使命中最艰难的部分了。我必须通过某种方式简要地解释,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的观念决定了我们的种族意志。它一方面来自个体在科学研究与哲学思想上的进展,一方面来源于我们通过群组或种族形式获取的集体经验。可以想象,要向一个不具备我们物种优势的人描述对事物本质的现代理解,并使之貌似合理,是非常困难的。我所要揭示的内容中有很多都会让你们联想到所谓的神秘主义者;但我们与这些人之间的差异远大于共同点,不论从思想的内容还是方式上来说都是如此。他们相信宇宙万物都是整全的,而我们只确信它是美的;他们不借助智性就得到了自己的结论,而我们思想行进的每一步都仰赖理智。因此,虽然就结论而言,比起你们笨拙的脑力劳动者,我们与神秘学家更接近,但是在方法论上我们更认可你们的知识分子,因为他们不屑用美妙的幻象欺骗自己。

    <strong>§4 宇宙论</strong>

    我们发现自己生存在一片辽阔无际却依然有限度的时空事件秩序中。作为种族心灵,我们每个人都能认识到存在其他类似秩序和其他完全不同的事件领域。它们不论在时间上还是在空间上都与我们无关,维持着另一种永恒之物的形式。对这些异域我们一无所知,只知道即使是我们的种族心智也不可能理解。

    在时空领域中,我们标记了“起始”与“终点”。最初,一种无处不在且稀薄得难以想象的气体以我们尚不理解的方式诞生,它是已知时间进程内所有物质与精神存在的来源。事实上,它是一个多样而精确可数的母体,最初群聚在一处,后来成群四散,最终形成了星云,星云又逐渐凝聚成星系,也就是恒星的宇宙。恒星有自己的起始与终点,而这起始与终点之间的时刻中,极少数一些才可能允许心智的存在。但是万物的终点注定会到来,届时,所有星系的残骸都会堆积在无效的混沌能量中心,形成单一、荒芜、看似永恒不变的尘埃。

    但是宇宙有所谓的“起始”与“终点”,仅仅是因为我们对超出这二者的事件一无所知。我们通过种族心智确认,时间和空间一样,必然是有穷尽但没有边界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时间是一个圆环。在终点之后,不为人类所知的事件继续发生,度过比自起始至终点还要漫长的时间,但最终,起始发生的事件也会再度出现。

    尽管时间是循环的,但它并不重复。并不存在另一处“时间”让时间重复自身。时间只是事件相继流逝的抽象之物。也因为所有的事件一起形成了前后相继的圆环,所以不存在重复事件的固定参照物。因此,时间的相继是循环的,却不是重复的。遍及一切的气体在起始中诞生,这诞生并不仅仅类似于我们的时代与宇宙终点之后的另一场诞生,事实上,过去的起始就是未来的起始。

    在时间的巨轮上,从起始到终点不过是两根车辐之间的跨度。还存在更加宽广的时间,即从终点到起始之间的圆弧;我们无从知晓发生在那里的事件,只知道它们必然存在。

    在时间圆环的各处都有无数事件逝去。它们在连续的流动中发生又消散,让位于后续的事件,而每一个事件又都是永恒的。尽管消逝恰是事件的本质——若不消逝它们什么也不是;但事件又具有永恒的存在,而它们的消逝也不是幻觉。事件有永恒的存在,但是它的存在与消逝永恒相伴。在种族心灵中,我们清楚地看到一切,但是对于个人来说这依然是个谜。然而,作为个人,我们必须接受这一矛盾的两面,因为这是将我们的经验化作理性所必需的。

    起始与终点之间大概有一百万亿年,终点之后的时间至少有九倍长。在这短暂时间的中点,是更加短暂的生命世界存续的阶段。它们非常稀少,却一个一个又迎来心智的曙光死去,在生命的短暂夏日里相继盛放,而在季节之前与之后、在起始与终点的时刻,甚至在起始之前与终点之后,沉眠,彻底失落。只有在恒星出现之后、冷却之前,才可能出现生命。罕有的生命。

    在我们的星系里,迄今为止,大约有两万个世界曾孕育出生命,而这之中实现或超越第一代人类心智的屈指可数。但那些实现了这般进步的物种,人类也战胜了它们,因此只有人类延续至今。

    还存在上百万其他星系,仙女座星系就是其一。有理由猜测,在那个美好的宇宙,心智所实现的洞见和力量是我们无法企及的。但是我们唯一能确认的只是那里存在着四个高级世界。

    在我们的心灵探测设备的探测范围内,其他星系的主人都没有发展出与人类文明相媲美的成果。但还有太多遥远的星系我们无法估测。

    你可能会好奇我们是如何探测遥远的生命和智能的。我只能说心智的出现会造成一些微妙的天文学效应,可以利用仪器在很远的距离就探测到。一旦有大量生命聚居在某个天体上,这些效应会略微变得更加显著,这主要是取决于其心智与精神进展。很久以前,正是第五代人类世界共同体的精神演进让月球脱离了原有的轨道。以我们自身为例,我们今天的社会如此繁荣,心智与精神活动高度发达,因而必须耗费大量的物理能量才能让太阳系免于陷入混乱。

    还有另一种探测空间中遥远心灵的方法。我们可以进入任何过去的心灵,不论在何处,前提是能理解它。我们也试图利用这一技术探索遥远的心灵世界。但是总体上来说,这些心智的经验性质与人类相差甚远,很难探测到它们的存在。因此,我们对其他世界的心灵的了解完全来自它们造成的物理效应。

    不能说只有在被称为“行星”的天体上才存在生命。我们有证据表明在少数年轻恒星上也有生命,甚至表现出了智能。我们不知道它们如何在如此炽热的环境中生长,也不知道它们的生命是以恒星作为整体,像一个单一的有机体,还是有无数居民,像恒星表面的火焰。我们只知道在全盛期,恒星上是不存在生命的,因此年轻恒星上的生命很可能都灭绝了。

    此外,我们还知道恒星在老去后非常寒冷、不再炽热,极少数情况下也诞生过心灵。这些心灵将何去何从,我们无法预料。可能是它们而非人类掌握着宇宙的希望。但是目前看来它们全部都非常原始。

    如今,要说视野与心灵的创造力,我们的星系里没有任何心智可以和人类媲美。

    因此,我们逐渐认为我们的共同体具有某些重要性,尤其从我们的形而上学的角度来看。但如果想要解释我们的形而上学概念,就不得不依靠修辞,而这至多也只会是曲解。

    在起始,有巨大的潜能(potency),但只有少量形式(form)。精神作为大量离散的原初存在沉睡着。其后是一段漫长而动荡的历程,朝向复杂形式的和谐,朝向精神在统一、知识、欢愉和自我表达中的觉醒。所有生命的目标都是理解宇宙万物,崇拜它,发现更深刻的美。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至少在我们的星系中,这一历程都没有超出我们的成就。而至于我们,也不过是迈出了第一步罢了。但这是真正的开始。我们时代的人类拥有一定程度上深刻的洞见、广博的知识、创造的力量与崇拜的秉性。我们遥望远方;我们多少深入探寻了存在的本质,发现它极具美感,也极为可怕;我们创造了可观的共同体,集体觉醒成为这个共同体独一无二的精神;我们曾认为未来漫长而艰难,并会在终点之前迎来高潮,实现精神的全部理念;但现在我们知道,灾难已经近在咫尺。

    在完全掌握自己的才能时,我们并不会为这样的命运而烦恼。尽管美好的共同体会休止,它还是有着不灭的存在。我们最终会在永恒真实中开创出高级秩序下的美。最可爱的男男女女结伴而行,形成各种微妙的联系,怀揣着相同的意志为心灵的最终目标而斗争。还有这场盛事的伟大主人,我们的共同体和超个人,在更高层面上更深远的洞察力与创造力——这些都是真正的成就——但在更广阔的视野下,却也都是渺小的成就。

    不过,尽管我们不会因为自身的灭绝而气馁,但是依然好奇在遥远的未来是否会有别种精神实现宇宙理念,还是说我们自己就把持着存在的王冠。不幸的是,尽管我们可以探索任何存在过的心智的过去,却不能进入未来,只能徒劳地询问:会不会存在一种可以聚集一切精神的精神呢?它能不能诱探出群星中美的完全力量?能不能知晓一切事物,又正确地欣赏它们?

    如果在遥远的未来,这真的可以实现,那么它现在也是可以实现的,因为不论它在何时发生,它的所在都是永恒的。但另一方面,如果它真的拥有永恒现实,那必然是一种多少与我们类似的精神成果,当然它会比我们伟大得多。而这一精神的物理位置一定是在遥远的未来。

    然而,如果未来没有任何精神在消亡之前实现这个目标,那么宇宙尽管是美的,却并不整全。

    我之前说过,我们认为宇宙具有非凡的美感,但它同时也令人惊骇。我们可以平静地望向自己的终点,乃至我们所敬爱的共同体的终点,因为我们崇拜的是宇宙万物极致的美。但是有无数精神不曾进入这样的视野中。他们受苦,得不到慰藉。首先,在任何时代的任何心灵世界中都散落着无数低级生物。这样的生活宛如梦境,因此不幸并不总是痛苦的。但我们怜悯他们,因为他们错过了能让精神得以实现的痛苦经验。我们的星系存在人类和其他智慧生物。无数的心灵世界在认知中挣扎,为自己尚不知晓的事物奋斗。他们品味短暂的欢愉,在痛苦与死亡的阴影中生活,直到命运最后在无意中将他们的生命抹去。在我们的太阳系中,着了魔的火星人,疯狂而不幸;金星原住民,在海洋中受到荼毒,因人类的利益而遭受戕害;还有所有先前的主要人类物种。无疑,每个阶段都有少数人幸福地生活,在得天独厚的物种里,这类人要更多些,甚至有人多少知道了什么是至高的美。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直到我们的现代时期,挫折感都盖过了满足感。而如果实际的痛苦没有胜过欢乐,那是因为人类全然无法理解他们失去的是什么,这无疑是一种恩赐。

    我们之前的第十六代人类受到这一巨大恐怖的压迫,为了拯救悲剧的过去而发起了惨烈又看似荒谬的远征。我们清楚地看到,他们的事业尽管绝望,却并非荒诞不经。因为,如果宇宙理念终将实现,即使是一时的实现,那么全体灵魂觉醒时就会接纳广阔时间之环中的所有的精神。因此,对所有的精神来说,即使是最低等的精神也会觉醒,发现自己也成为全体灵魂,知晓全部并为万事万物欢喜。而之后,尽管群星会不可避免地衰败,最荣耀的景象将会消失,不论是在刹那间毁灭还是要经历生命漫长的败北,但是觉醒的全体灵魂将会永恒存在,其中所有殉道的精神也会拥有永恒的美,尽管在它一时的存在中无法理解。

    ——可能是这样。如果不是,那么殉道的精神将永远只能是殉道,无法获得赐福。

    我们不知道哪种可能性会成为事实。作为个人,我们热切地渴望事物的永恒存在会囊括这至高的觉醒。这才是我们的宗教实践生活与社会政策所追求的目标,尽管十分遥远,但我们从未忘记。

    作为种族心灵,我们也极其渴望这样的终点,但稍有不同。

    即使作为个人,我们也将命运视作精神的最高成就,坚定不移地崇拜命运,削弱了一切欲望;即使作为个人,我们也会为整体事业狂喜,不论这场事业成功还是失败。落败的先驱者、失去至亲而不堪重负的爱人,他们在自己的灾难中找到了至高的经验,淡然的狂喜向真实本来的面目致意,而不会改变它的一丝一毫;即使作为个人,我们也会将人类迫在眉睫的灭亡看作极盛,尽管何其悲壮。我们深知人类已经在宇宙中刻下了不可毁灭的美,而不可避免地,人类的历程或早或晚会终结。这突如其来的终点,我们会以笑容面对,在心中保持安宁。

    但有一种观点让我们在个人状态下依然会感到沮丧,即宇宙伟业本身可能会以失败告终,而真实的全部潜能或许永远找不到自我表达。可能在任何时候,多样与相互冲突的存在都无法形成普世的和谐生命;而精神的永恒本质也就无法调和,陷入凄惨的恍惚中。于是,我们的时空领域不可摧毁的美或许只能保持有缺憾的状态,也无法接受应有的崇敬。

    不过,种族心灵中没有给这一终极畏惧留位置。在少数种族心灵觉醒的时刻,我们可以虔敬地面对宇宙万物可能的缺憾。因为进入种族心灵时,尽管在某种意义上我们热切地渴望宇宙理念的实现,但屈从于这一欲望的程度远比不上我们作为个人时屈从于私欲的程度。尽管种族心智渴望这最终成就,但同时也与之保持距离,超脱所有的欲望和情感,除了崇拜真实面目的狂喜,并喜悦地接受其明暗两面。

    因此,作为个体,我们尝试将整个宇宙历程都当作正在演奏的交响乐,它可能迎来或无法迎来恰当的终曲。然而,和音乐一样,群星漫长的生命旅程不仅仅是以它的最终时刻来判断,更取决于整个形式的整全。至于它的形式作为整体是否是整全的,我们并不清楚。真正的音乐是一种由各种主题相互交织的模式,从进化到终结;而这些主题又是由更小的成员编织而成,它们是和弦与单音的组合。但是宇宙的音乐远比这复杂微妙,它的主题层层递进、此起彼伏。除了神,除了与音乐自身同样精致的心智,没有人可以聆听全部的细节,并在一瞬间就把握它紧密的个体性——如果这真的存在的话。没有人类可以确切地说“这就是全部的音乐”,或者,“这只是噪声而已,零星夹杂着有意义的片段”。

    宇宙的音乐与其他音乐不同,不仅因为其丰富程度,还在于它的媒介。它不仅是声音的音乐,还是灵魂的乐章。每一个主题、每一个和弦、每一个单音和每一个音符的颤动都在自己的维度上超越了被动的音乐因子。它是聆听者,也是创造者。只要有个体形式,就会有个体的欣赏者与创作者。形式越复杂,精神的知觉就越敏感、活跃。因此,在音乐所有因子中能体会到整个音乐环境的经验,它可能模糊、可能精确、可能有错误,又或更加接近真理。因为得到了体验,它恰当或失当地被崇拜或憎恨,并开始受到影响。就好像在真正的音乐中,每一主题都决定着它的前奏、后继和当下的伴奏,在更宏大的音乐中也是一样,每个因子自身都是环境的决定因素,同时影响了之前与之后的片段。

    至于这些复杂的联结最终只是偶然的碰撞,还是像音乐一样根据整体的美感交织在一起,我们并不知道。如果事实确实如此,我们不知道万物是否是某个心灵的产物,也不知道是否存在心灵可以充分欣赏它作为整体的美。

    但能够确定的是,当我们真正觉醒的时候,就能崇拜真实,正如它向我们揭示的样子,并怀揣着喜悦向它的明暗两面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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