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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夫和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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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引我去见神,’我大喊,‘要不我就杀了你。’我碰了下他的眼睛,两颗眼睛马上就瞎了。

    “那僧侣就哀求我,说:‘求主人治好他仆人吧,我这就引他去见神。’

    “于是我往他眼睛上吹一口气,两眼便看得见了。他又浑身颤抖,领我进了第三间房。怎么回事,房里没供偶像,也没有什么画啊像啊,只有一面圆圆的金属镜放在一个石砌祭坛上。

    “我就问那僧侣:‘神在哪儿?’

    “他回答道:‘没有神,只有你见到的这面镜子,这是智慧之镜。这镜照出天地万物,唯独那个看镜之人的脸没照出。它不照看镜之人,所以那人就可以有智慧。这里还有许多别的镜子,但那些镜子是意见之镜。只有这面是智慧之镜。有这面镜子的人天下事就无所不晓,什么也瞒不过他们。没有这面镜子的人就没有智慧。故此它就是神,我们崇拜的神。’我便朝镜中一看,果然就像他告诉我的那样。

    “于是我干了件奇怪的事,到底干的什么事无关紧要,因为我把这智慧之镜藏在了一个离这地方只有一天路程的山谷里。只求你还是让我再进到你的身体里做你的仆人吧,那你就比天下所有的聪明人更聪明,这智慧就是你的了。让我进入你的身体,天下就没有人比你更有智慧了。”但是年轻的渔夫笑了。“爱比智慧更好,”他大声说道,“况且那小美人鱼爱我。”

    “不,没有比智慧更好的了。”灵魂说。

    “爱更好。”年轻的渔夫答道,说着便一头扎进海里,灵魂一路哭着穿过沼泽地走了。

    这样又过了一年,灵魂再来到海边,呼唤年轻的渔夫,渔夫从海里冒出来,问道:“你干吗叫我?”

    灵魂回答道:“靠近点,这样我好跟你说话,因为我看到了奇妙的东西。”

    他就进前来,斜卧在浅水中,手支着头听它讲。

    灵魂对他说:“离开你之后,我便一路向南走去。来自南方的一切都挺宝贵的。我沿着去埃斯特城的大路走了六天,那些尘土飞扬的红色大路是朝圣者经常走的。我就这么走着,第七天早晨我举目一看,呵,那城就在我脚下,因为它就在一条山谷里。

    “那城有九个城门,每个城门前都立着一匹青铜马,要是山里的阿拉伯贝都因人跑下来,那些马就叫起来。城墙是紫铜包的,上面的瞭望塔屋顶是黄铜的。每个瞭望塔里都有个手执长弓的弓箭手。日出时他用箭敲锣,日落时他吹响号角。

    “我想进城,卫兵拦住我,问我是什么人。我回答说是个回教的云游僧,正往麦加去,那里有一幅绿色的帐幕,上面是天使用银线绣成的《可兰经》。他们听了满心惊叹,央求我入城来。

    “城里简直就是个市集。你真该同我一起去。窄窄的街道上满是五颜六色的纸灯笼,像大蝴蝶般在空中飘舞。风吹过屋顶,那些灯笼上下飘扬,像彩色的肥皂泡似的。商人们在他们货摊前的丝织毯上席地而坐。他们的胡须又黑又直,头巾上缀满了小金片,长长的一串串琥珀珠和雕花桃核在他们凉凉的手指间滑来滑去。他们有的在卖枫子香和甘松香,还有产自印度洋岛屿上五花八门的香水、浓浓的红玫瑰油、没药和铁钉状的丁香。要是有哪个人停下脚跟他们说话,他们便一撮一撮地往一个炭火盆里撒乳香,让周围的空气充满甜香。我见过有个叙利亚人双手握着根像芦苇一样的细棍子,上头冒着一缕缕青烟,那烧着的香气闻着就像春天里的红杏花似的。有的卖银手镯,上面镶满了乳蓝色的土耳其玉,还有铜脚镯,上面串着小珍珠,另外还有套着金座的虎爪、豹爪,祖母绿穿成的耳环、翡翠镂成的戒指。从茶馆里传出吉他声,抽鸦片的人一张张白皙的脸笑嘻嘻地朝外望着行人。

    “说实在话你应该跟我一起去。那些卖酒的,肩上扛着黑色的大皮酒囊,推推搡搡地挤过人群,他们大多卖的是希拉葡萄酒,这种酒甜得跟蜜似的。他们卖酒用的是小小的金属杯,上面还放了几片玫瑰花瓣。市集上还站着卖水果的,卖的水果什么都有:有熟无花果,紫色的果肉带着擦伤的痕迹,有蜜瓜,香可比麝香黄可比黄玉,还有香橼、蒲桃、一串串的白葡萄、红金色的圆橘子、长圆形绿金色的柠檬。有一次我看到一头大象走过,象鼻上抹着朱砂和姜黄,两只耳朵上套着红丝线织成的网。那大象在一个水果摊前停下来,吃起摊上的橘子来,那人看了只是笑。你简直想不到这地方的人有多奇怪。他们高兴时便到卖鸟的那边,买上一只关在笼里的鸟来放飞,好让自己更加高兴,他们伤心时便用荆棘鞭打自己,好让悲伤不会减退。

    “有天傍晚我遇见一些黑人,抬着一顶很重的轿子穿过集市。那轿子是用镀金的竹子做的,轿杆漆成朱红色,镶着黄铜孔雀。轿窗上垂着薄薄的纱帘,上面绣着些甲虫翅膀和细粒珍珠,走过我面前时有个脸色白皙的切尔克斯女人从轿里望出来,对我微微一笑。我跟在后面,那些黑人便蹙起了眉头,加快脚步。我才不管呢,只觉得有股按捺不住的好奇心催着我。

    “他们最后在一所四方形的白色房子前停了下来。那房子一个窗都没有,只有个小门,小得像墓门。他们放下轿子,用一把铜锤在门上敲了三下。一个身穿绿皮长袍的亚美尼亚人从门洞里望出来,看到是他们,便开了门,往地上铺了一张地毯,那女人就从轿里走出来。她走进门时,转过头来又朝我微微一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白的一个人。

    “月亮上来时,我回到刚才那地方,找那房子,可是房子不见了。看到这情形,我便知道那女人是谁,为什么会对我笑了。

    “你真该同我一道去的。在他们欢庆新月那天,年轻的皇帝会从宫里出来,去清真寺祈祷。他的头发和胡须用玫瑰花瓣染过,两颊扑了一层细细的金粉。脚掌和手心都用番红花染成黄色。

    “日出时他从宫中去,穿着一身银袍,日落时他又回宫去,穿着一身金袍。百姓个个五体投地跪在地上,脸都藏起来,但我不这么做。我站在一个卖枣子的水果摊旁边等着。皇帝看见我时,他那画过的眉毛一扬,停了下来。我站着并不动,也不向他施礼。人们看我如此大胆都很讶异,劝我逃出城外。我不听他们的,反而走过去跟那些卖奇奇怪怪各种神像的贩子坐到一块儿,这些人因为他们干的行当很遭人嫌。我跟他们说了我刚才怎样怎样,他们一听个个都给我一尊神像,求我走开。

    “那天晚上,我正躺在茶馆里的一张垫子上,那茶馆开在石榴街,只见皇帝的卫士进来了把我带到宫里。我进宫时,每走过一道门,他们就在我身后把那门关上,用链子锁上。到里面是一个大院子,四周围着一圈拱廊。墙是雪花石膏的,墙身随处可见嵌着蓝色绿色的花瓷砖。柱子是绿色大理石的,地上铺着的是一种桃花纹的大理石,我还从未见过这种大理石呢。

    “我走过院子时有两个戴面纱的女人从阳台上望下来,冲着我骂。卫士急急地往前走,手上长矛在光亮的地上碰得叮当响。他们打开一扇精致的象牙门,我看到眼前是个有七级平台带喷泉的花园,园里种着郁金香、月光花,还有银点斑斑的芦荟。喷泉如一根细细的水晶棒似的悬在暮色中。一棵棵柏树就像燃烧过的火把。有一棵柏树上一只夜莺在唱着。

    “花园尽头有一座小亭子。我们走近时有两个太监出来迎接。两人肥嘟嘟,走起路来浑身颤巍巍的,用两只黄眼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我。其中一人把卫士长拉到一边,小声同他耳语着什么。另一个煞有介事地从一个淡紫色的椭圆形珐琅盒子中取出香口丸,放在嘴里嚼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卫士长解散了卫队,他们就回到宫里去了,太监慢腾腾地跟在后边,顺路从树上摘些甜桑椹。有一次年纪大的那个太监转过头来,朝我笑笑,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接着卫士长示意叫我往亭子的入口处走去。我就走过去,手不颤腿不抖的,拉开垂着的厚帘,走了进去。

    “年轻的皇帝正躺在一张上了色的狮皮躺椅上,手腕上歇着一头白隼,身后站着一个戴铜包头的努比亚人,裸着上半身,两只穿洞的耳朵上挂着重重的耳环。躺椅边的一张桌子上摆着把威风凛凛的大弯刀。

    “皇帝看到我时皱起了眉头,问我:‘你叫什么名字?不知道我是这城里的皇帝吗?’但我不回答。

    “他手指一下大弯刀,那努比亚人就一把抓起刀来,冲上前朝我狠命砍下来。刀锋嗖的一声划过我身体,可我毫发无损。那人一个趔趄摔了个嘴啃泥。等他站起身来时,已经吓得上下牙直打战,躲到了躺椅后。

    “皇帝一下跳了起来,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把长矛,向我投来。我伸手接住,折成两截。他又朝我放箭,可我双手一举,那箭就停在半空。他于是从一条白色的皮带上拔出一把短剑,刺进那努比亚人的咽喉,生怕这奴隶把自己威风扫地的事传出去。那人像条被踩的蛇一样扭动着身子,嘴里喷出一团红色的泡沫。

    “那人一断气皇帝就转向我,等他用一条镶花边的紫绸小丝帕把额头亮晶晶的汗珠子揩干后,便对我说:‘你是个我伤害不得的先知吗?还是个我伤害不了的先知之子?我求你今晚就离开我的城市,因为有你在,我就不是一城之主了。’

    “我就回答他:‘你分我一半财宝我就走。把你的财宝给我一半,我就离开这里。’

    “他抓起我的手,领我出来到了花园中。卫士长看到我,一脸愕然,太监们看到我,双腿直打颤,吓得都跪倒在地。

    “宫里有个房间,有八面墙,是用斑岩砌成的,铜片镶的天花板上挂着一些灯。皇帝伸手碰了一面墙,那墙就开了,我们穿过去进了一条走廊。沿着走廊点着许多火炬,两边的壁龛里摆着大酒缸,缸里满满当当的装着银币。我们到了走廊中央时,皇帝口中念了一句平日不会讲的话,一道装有秘密弹簧的花岗岩石门就弹开了,他一把捂住脸,怕眼睛给晃花了。

    “你简直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等美妙的去处。巨大的玳瑁壳个个装满了珍珠,硕大的月亮石凿空了,里头堆满了红宝石。金块存在象皮箱里,金粉就装在皮革制的瓶子中。还有猫眼石和蓝宝石,猫眼石盛在水晶杯中,蓝宝石盛在翡翠杯中。圆圆的祖母绿整整齐齐地摆在一个个薄薄的象牙盘里。一个角落里有些丝绸袋子,有的装满了绿松石,有的装满了绿玉石。一个个象牙角杯中堆着紫晶石,黄铜角杯中堆着玉髓石和黄玉髓。房间的柱子是杉木的,上面挂着一串串黄色的山猫石。一块块扁平的椭圆形盾牌上放着葡萄酒色和绿草色相间的红玉。我告诉你的不过是当时眼目所见的十分之一罢了。

    “等皇帝放开捂着脸的手时,他对我说:‘这是我的藏宝屋,这里的东西一半归你,正如我答应你的。我会配给你骆驼和赶骆驼的人,他们会听你调遣,把你那份财宝运到世界上任何一个你高兴去的地方。这事今晚就得办妥,因为我不想让太阳,我的父亲,看到在我的城中还有一个我杀不死的人。’

    “但我回答他说:‘这里的金子是你的,银子也是你的,珍贵的珠宝和值钱的东西都归你。我呢,不需要这些。但我也不会从你这里什么都不拿,我只要你手指上戴的那个小小的戒指。’

    “皇帝一听皱起了眉头。‘这不过是个铅做的戒指,’他大叫,‘一点价值也没有。你还是拿了你那一半财宝走人,离开我的城市吧。’

    “‘不,’我答道,‘我什么都不拿只要那只铅戒指,我知道那里面写着什么,干什么用。’

    “皇帝浑身发抖,哀求我说:‘把所有的财宝全拿走,离开我的城市吧。我那一半也归你。’

    “于是我干了件奇怪的事,到底干的什么事无关紧要,因为我把这只财宝魔戒藏在了一个离这地方只有一天路程的山洞里。从这地方去只要一天,正等着你来取呢。谁有了这戒指就比天下所有的国王更富有。所以你来吧,拿走吧,世界上的财富就归你了。”

    但是年轻的渔夫笑了。“爱比财富更好,”他大声说道,“况且那小美人鱼爱我。”

    “不,没有比财富更好的了。”灵魂说。

    “爱更好。”年轻的渔夫答道,说着便一头扎进海里,灵魂一路哭着穿过沼泽地走了。

    这样第三年又过去了,灵魂来到海边,呼唤年轻的渔夫,渔夫从海里冒出来,问道:“你干吗叫我?”

    灵魂回答道:“靠近点,这样我好跟你说话,因为我看到了奇妙的东西。”

    他就进前来,斜卧在浅水中,手支着头听它讲。

    灵魂对他说:“在我知道的一座城里,有一家小客店,就开在一条河边上。我跟水手们坐在那里,他们喝两种不同颜色的葡萄酒,吃大麦做的面包,还有包着月桂叶就着醋的小咸鱼。我们坐着逗趣玩乐,进来了一个老头,肩上搭着一条皮毡子,手里拿着一把琴,上面有两个琥珀角。他把毡子往地上一铺,用一枚弦拨弹响琴弦,这时跑进一个姑娘,戴着面纱,开始在我们面前跳起舞来。她一片轻纱遮面,双脚却是裸的。那赤裸着的双脚,在地毡上翩翩舞动,像一对小白鸽。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她跳舞的城市离这地方只有一天的路程。”

    这一回年轻的渔夫听到他灵魂的话后,想起小美人鱼没有脚跳不了舞,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巨大的欲望,对自己说:“就一天的路程,我赶得及回到我爱人身边。”说着他笑了,从浅水里站起身,往岸上走来。

    他到岸边踏上干地后又笑了,向他的灵魂张开双臂。灵魂欢喜地大叫一声,跑过来迎接他,进到他身体中,年轻的渔夫便看见面前沙滩上伸出那道身体的影子,也就是他灵魂的身体。

    他灵魂对他说:“咱们别耽搁了,赶紧过去,因为海神们会嫉妒的,他们手下还有妖怪呢。”

    于是他们脚不停步,整个晚上趁着月色赶路,整个白天顶着日头赶路,傍晚时分到了一座城。

    年轻的渔夫就问灵魂:“这是你跟我说的她跳舞的那座城吗?”

    灵魂回答:“不是这座,是另外一座。不管怎样,咱们先进去再说。”

    于是他们进了城,穿街过巷地走着,路过珠宝街时年轻的渔夫看到一个好看的银杯摆在一个货摊上。他灵魂对他说:“拿走那银杯,藏起来。”

    他便拿了那杯子用长袍掖着藏起来,两个赶紧跑出城外。

    出城后他们走了有两三英里路,年轻的渔夫皱起眉头,把杯子扔掉,对灵魂说:“你干吗要我拿这杯子藏起来,这可是干坏事啊?”

    但是灵魂回答他说:“息怒,息怒。”

    第二天傍晚他们到了一座城,年轻的渔夫就问灵魂:“这是你跟我说的她跳舞的那座城吗?”

    灵魂回答:“不是这座,是另外一座。不管怎样,咱们先进去再说。”

    于是他们进了城,穿街过巷地走着,路过草鞋街时年轻的渔夫看到一个小孩站在一个水缸边。他灵魂对他说:“上去打他一顿。”他便去打那孩子,把他打哭了,两个赶紧跑出城外。

    出城后他们走了有两三英里路,年轻的渔夫火了,对灵魂说:“你干吗要我打那孩子,这可是干坏事啊?”

    但是灵魂回答他说:“息怒,息怒。”

    第二天傍晚他们到了一座城,年轻的渔夫就问灵魂:“这是你跟我说的她跳舞的那座城吗?”

    灵魂回答:“可能是,所以咱们进去看看吧。”

    于是他们进了城,穿街过巷地走着,但是年轻的渔夫怎么也找不着那条河,或者河边的那家小客店。城里的人都奇怪地望着他,他怕了,对灵魂说:“咱们离开这儿吧,那个跳舞的白脚丫姑娘并不在这城里。”

    但是灵魂回答:“不行,咱们歇歇吧,夜都黑了,路上会有强盗呢。”

    于是他在市场上坐下来歇息。一会儿走过一个戴头巾的商人,身披一件鞑靼人的布斗篷,手握一根有节的芦苇秆,一头吊着盏牛角穿洞做成的灯笼。那商人对他说:“你为什么在市场上坐着,没看到货摊都收了,货物也都打包了?”

    年轻的渔夫回答他:“我在这城里找不到客店,也没亲人好投宿。”

    “我们不都是亲人吗?”商人说,“不都是同一个上帝造的?那就跟我来吧,我家有间客房。”

    于是年轻的渔夫站起身来,跟着那商人到他家。他们穿过一个石榴园进了屋,商人用个铜盘端来玫瑰水让他洗手,拿来熟透的蜜瓜给他解渴,在他面前摆上一碗米饭和一块烤小羊肉作他的晚餐。

    等他吃完饭,商人领他去客房,叫他安心好好睡。年轻的渔夫谢过他,吻了他戴在手上的戒指,一头躺在了染色山羊毛织的毯子上,盖上一条黑羔羊毛被子,便睡着了。

    拂晓前三个小时,天还黑着呢,灵魂把他叫醒,对他说:“起来,去到商人的房间里,就是摸到他睡房中,杀了他,把他的金子拿走,我们用得着的。”

    年轻的渔夫便起身,偷偷往商人的房间爬去,商人的脚边放着把弯刀,身边的盘子里有九包金子。他伸手去拿弯刀,这一碰商人一激灵,醒了,一跃而起,抓起刀来,对年轻的渔夫大叫:“你是这么恩将仇报的吗?我对你好你却要流我血来报答吗?”

    灵魂对他说:“揍他。”渔夫便打起商人来,直把他打晕过去了便抓起那九包金子,急匆匆穿过石榴花园逃走,脸朝着启明星方向跑了。

    两个跑出城有两三英里后,那年轻的渔夫捶胸顿足地对灵魂说:“你怎么叫我杀那商人,拿他金子?你真是个恶棍。”

    但是灵魂回答他说:“息怒,息怒。”

    “不,”年轻的渔夫大叫,“这怒我息不了,因为所有你叫我做的事我都讨厌。你我也讨厌,告诉我,为什么要我干这些勾当?”

    于是灵魂便回答他:“你那时把我送到这世界上,心却不给我,所以我就学会了所有这一切,也喜欢上了这些东西。”

    “你这说的什么话?”年轻的渔夫喃喃说道。

    “你知道,”灵魂回答,“你知道得一清二楚。难道你忘了你不把心给我吗?我不信。所以啊,别自寻烦恼,也别跟我过不去,息怒为好,天底下没有什么伤心事你丢不开,也没有什么开心事你碰不到。”

    年轻的渔夫听到这些话,禁不住浑身发抖,对灵魂说:“不,你真歹毒,搞得我把爱人都忘了,又用各种引诱勾引我,使我的脚踏在了罪恶的路上。”

    灵魂回答说:“你到底没忘了送我到这世界上时不把心给我。来吧,咱们到另一个城市去,好好玩玩,咱们有九包金子呢。”

    但是年轻的渔夫拿起那九包金子,摔在地上,用脚猛踩。

    “不,”他大嚷,“我要跟你一刀两断,什么地方都不跟你去,我过去怎么送你走的,我今天照样送你走,你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他说着转过身背对着月亮,用那把柄是绿毒蛇皮的小刀,使劲要把身体的影子从脚边割开,那是他灵魂的身子。

    但是他的灵魂一动不动地黏着他,也不理睬他的命令,反而对他说:“那女巫教给你的魔法不再灵验了,我离不了你,你也赶不走我。一个人一辈子可以把灵魂送走一次,可要是把灵魂又收回来了,那就必须永远守着它。他这既是恶有恶报,也是善有善报。”

    年轻的渔夫一听脸都青了,双手握拳大叫:“这女巫骗人,没把这个告诉我。”

    “不,”灵魂回答说,“她这是忠于她所崇拜的那位,她永远是那位的仆人。”

    等到年轻的渔夫明白他再也无法摆脱他的灵魂,明白这是一个邪恶的灵魂,而且将永远与他朝夕相处时,他瘫倒在地,失声痛哭。

    天亮了,年轻的渔夫起身来对灵魂说:“我要把双手绑起来,这样就不会你说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也要把嘴关起来,这样就不会你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我还要回到我所爱之人住的地方。我就是要回到海里去,回到那个她常常唱歌的小海湾去,我要呼唤她,告诉她我做过的恶事,还有你对我做过的恶事。”

    灵魂又勾引他,说:“谁是你的爱人,你非得回去找她?天底下比她漂亮的女子多了去了。有萨马里斯的舞女,她们跳起舞来如百鸟翻飞百兽腾跃。她们的脚用凤仙花染成红色,手中挥着小小的铜铃。她们一边跳舞一边欢笑,笑声如潺潺流水般清澈。跟我来吧,我带你去看。你干吗对犯罪行恶这么忧心忡忡呢?天底下好吃的东西难道不是为好吃的人做的?难道吃香喝辣就有毒了吗?别庸人自扰了,还是跟我再下一城吧。这里不远就有座城,里头有个种满了郁金香的花园。在这个漂亮的园子中住着白孔雀和蓝胸孔雀。它们向着太阳开屏时,那尾巴要么白得就像象牙盘,要么蓝得就像蓝釉鎏金盘。喂孔雀的那个女人会跳舞逗它们开心,有时用手跳,有时用脚跳。她的眼睛上了锑色粉,她的鼻孔模样像燕子的翅膀。一个鼻孔中有个钩子,上面挂着一朵花,是一粒珍珠雕成的。她一边跳舞一边笑,脚踝上套着的一对银脚镯叮叮咚咚响,像银铃似的。所以啊,别再自讨苦吃了,跟我去这座城吧。”

    但是年轻的渔夫不回答,只是用沉默的封条封住嘴巴,用一条绳子紧紧绑住双手,掉头向着他来的那个地方走去,向着那个他的爱人常常唱歌的小海湾走去。灵魂一路上千方百计地引诱他,他一味不作答,它想方设法要他做的坏事,他也一件都不做。他心中的爱,力量原是如此强大。

    等他到了那海边,便把绑住双手的绳子松开,把封住嘴唇的封条揭开,呼唤起小美人鱼。可是她没有应他的呼唤前来,尽管他一整天不停地呼叫着,苦苦地哀求着。

    灵魂便嘲笑他,说:“你看你,辛辛苦苦爱一场,却落得这等光景。你这就像人口渴了却提个破罐在接水。你付出自己的一切,却得不到一点回报。还是跟我走吧,我知道欢乐谷在哪里,那里都有些什么。”

    但是年轻的渔夫不回答,只是在一处岩缝里用树枝为自己建了间屋子,一住就住了一年。每天清晨他都呼唤着小美人鱼,日头当午又再次朝着大海呼唤,长夜无人时还一声声叨念着她的名字。可是小美人鱼再也没有浮出海面来会他,寻遍海中各处也不见她的踪影,哪怕他一个个洞穴地探,一片片碧水浅滩地找,哪怕他在潮汐涨落中一次次地追寻,在海底深处的井坑里一遍遍地翻找。

    就算灵魂再怎么一天到晚用邪恶来引诱他,怎么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些不堪的情事,都无法让他就范。他心中的爱,力量原是如此强大。

    一年过去了,灵魂在他里面暗自寻思:“我用了邪恶来引诱我的主人,可他的爱比我更强大。那我就用善来引诱吧,说不定他就跟我来了。”

    于是灵魂就对年轻的渔夫说:“我给你说过了世间的欢乐之事,你听不进去。那我现在就给你讲讲人世上的悲苦,也许你就听得进去了。天下至理,就是痛苦乃人世主宰,苦网恢恢,不疏不漏。天下之大,缺衣者有之,无食者有之。同是孤寡之人,有的锦衣玉食,有的衣不蔽体。困于沼泽地中的麻风病人蹀躞徘徊,以伴为敌。大道上,乞丐往来,行囊空空。大城小镇中,穿街走巷巡游着饥荒,挨家挨户坐着瘟疫。来吧,咱们一道前行,去看看这一切吧,去了结这一切吧。何必待在这里呼叫着你的爱人,没看到她并不应声前来相会吗?爱又是什么,值得你如此以身相许?”

    但是年轻的渔夫一声不答,他心中的爱,力量原是如此强大。每天清晨他都呼唤着小美人鱼,日头当午又再次朝着大海呼唤,长夜无人时还一声声叨念着她的名字。可是小美人鱼再也没有浮出海面来会他,寻遍海中各处也不见她的踪影,哪怕他上下求索,探遍了海中的沟壑、浪底的幽谷,游遍了夜色中泛紫、曙光中荡青的片片海域。

    第二年又过去了,灵魂趁夜里年轻的渔夫一人枯坐草屋中,对他说:“嗳!到如今我用过邪恶来引诱你,用过善良来引诱你,可你的爱比我强大。这样吧,我不引诱你了,不过求你让我进入你的心,那我就同你合二为一,就像从前那样。”

    “你当然可以进来了,”年轻的渔夫说道,“那些日子里你没有心,在世界上漂泊,一定吃了不少苦。”

    “哎呀!”灵魂哭喊道,“我找不到地方进去啊,爱把你这颗心裹得结结实实的。”

    “我还真愿意帮你一把呢。”年轻的渔夫说。

    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海中轰然传来一声哀号,就像海中人有谁死了,人们听见他们的哀鸣声那样。年轻的渔夫应声跳了起来,离开他的草屋,奔向海边。只见惊涛拍岸,大海中黑沉沉的浪潮托着一包什么,比银子还要洁白,匆匆往岸边涌来。那包东西白得像浪花,在浪中上下颠簸着犹如一朵花。浪头从浪涛上接过它,浪花又从浪头上接过它,最后海岸收纳了它。这时候,躺在他脚边的,年轻的渔夫看到了,是小美人鱼的身体。死了,就在他脚边躺着。

    他哭着,撕心裂肺地哭着,扑倒在她身边,吻着嘴唇那冰冷的一抹鲜红,摩挲着头发那湿漉漉的一波金黄。他扑倒在她身边,在沙滩上,哭得像一个喜极而泣浑身颤抖的人。他张开黝黑的双臂,把她搂在胸前。冷冷的是那两片嘴唇,但他深深地吻着。咸咸的是那蜜般的秀发,但他品尝着,怀着苦涩的欢喜品尝着。他吻着那紧闭的眼睑,那盛在眼窝中的怒涛余渍还没有他的眼泪咸。

    对着死者他忏悔。对着那海贝样的耳廓他倾注着往事的苦酒。他把她小小的双手挽在自己的脖子上,用手指触摸着她细如苇秆的喉管,一点一点地,他的欢喜越变越苦,他的痛苦又充满着奇怪的欢乐。

    大海的黑浪逼过来了,白色的飞沫声声悲鸣,犹如麻风病人的哀嚎。飞沫伸出白色的爪子抓着海岸。从海王的宫殿中又传来了痛悼的号啕,远远的大海那边半人鱼的海神们声嘶力竭地吹着他们的螺号。

    “赶快跑,”灵魂说,“海水淹上来了,你再不跑,就没命了。快跑,我害怕,看到你的心因为爱得如此之深,又关上不让我进了。跑到安全的地方吧。你该不会不给我一颗心,又把我送到另一个世界中去吧?”

    但是年轻的渔夫没听他灵魂的,一个劲儿呼唤着小美人鱼,口中说着:“爱,比智慧更好,比财富更宝贵,比人间少女的脚更美丽,烈火无法摧毁,大水无法淹没。我黎明时唤你,可你就是不来。月亮都听到我叫你的名字,可你就是不理我。邪恶勾引我离开了你,我四处游荡害的是我自己。但无论如何,你的爱与我同在,你的爱永远强大,无可战胜,尽管我的眼目曾注视过邪恶,注视过良善。现在,你死了,我当然要与你同死。”

    灵魂求他离开,但他就是不走,他的爱,是如此强大。海水越逼越近,腾起海浪要把他盖住。他知道自己死期已近,便发疯似的吻着美人鱼冰冷的嘴唇,他的心从里面碎了。当他的心让满满的爱撑破之际,灵魂找到了一个入口就进去了,与他合而为一,就像从前那样。大海用浪涛把年轻的渔夫盖住了。

    清晨时分,神父出来为大海祝福,因为大海一直躁动不安。同他一起还来了僧侣和乐师、手持蜡烛的人、摇着香炉的人,后面还跟着一大群其他人。

    神父来到海边时,看到年轻的渔夫漂在浪头上,淹死了,怀中紧紧抱着的是小美人鱼的尸身。他往后一退,皱起眉头,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哭出声来,说道:“我不会祝福这海,也不会祝福海中的任何东西。受诅咒的是那些海中人,受诅咒的是所有同他们交往的人。至于这个为了爱而抛弃上帝的人,就让他同他那被上帝判死的情妇一起躺在这里吧,把他和他情妇的尸身搬起来吧,把他们埋在漂洗场的角落里,别给他们上什么记号,什么标牌也别立,这样谁都不知道他们葬身何处,因为他们在生受诅咒,死后仍然受诅咒。”

    众人遵命而行,在芳草不见一痕的漂洗场角落里,挖了一个深坑,把死者放进去。

    第三年过去了,在一个神圣的祭日里,神父来到教堂中,在那里他可以向众人展示主为他们在十字架上所受的累累伤痕,给他们讲上帝的愤怒。

    他穿好法衣,走了进来,对着神坛俯首行礼,这时他看到神坛上摆满了奇怪的鲜花,他从未见过的。那些花看着很怪,有一种莫明其妙的美,美得令他心里忐忑不安。那些花他鼻孔闻着是甜蜜的,令他喜上心头,却又不知喜从何来。

    他打开了圣龛,在里面的圣体台上焚了香,向众人展示了美好的圣饼,又把圣饼在重重帷幔后藏好,他开始向众人讲话,想给他们讲上帝的愤怒。但是那些白花美得让他心乱,香得让他的鼻孔觉得甜蜜,于是话到嘴边又变了,他不说上帝的愤怒,却说起了称为爱的那位上帝。为什么会临场改题呢,他也不知道。

    神父讲完之后,众人都哭了,他回到圣器室,自己也热泪盈眶。执事们进来,开始为他褪去法衣,替他脱下白麻布长袍和腰带、左臂上的饰带和披在身上的圣带,而他呢,就站在那儿,人像做梦似的。

    执事为他更衣完毕,他望着他们,问道:“圣坛上摆的都是些什么花?哪儿来的?”

    他们答道:“是什么花我们也说不出,不过都是从漂洗场的角落那里来的。”神父一听,身上一阵哆嗦,回到自己住处,祷告起来。

    清晨时分,天刚拂晓,他出来了,同僧侣和乐师、手持蜡烛的人、摇着香炉的人,还有一大群其他人,到了海边,为大海祝福,为海里所有的生灵祝福。林中的牧神他也祝福了,还有林地上跳舞的小动物们,还有躲在树叶后两眼贼亮往外偷看的那些家伙们。上帝创造的世界上所有的生物他都祝福了,众人心中充满欢乐与惊叹。可漂洗场的角落再也没有长出什么花来,那地方还是跟从前没有两样,一片荒芜。从前常常光顾这小海湾的海中人也不再回来,他们往别处大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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