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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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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来也是,紫罗兰自己当中也有一些,都觉得小矮人这简直是拿着丑相在招摇,要是他看着凄凄惨惨,或者至少是闷闷不乐,而不是这么兴冲冲地到处跳啊蹦啊,摆出这么一副怪里怪气的傻样子,那就显得品位高多了。

    至于老日晷呢,他可是极有来头的一个人物,曾经为查理五世皇帝陛下这样的一国之君报过时,就连他看到小矮人那模样都大吃一惊,带影子的长手指差点忘报了差不多整整两分钟,还忍不住对乳白色的大孔雀说道,谁都知道国王生的是国王,烧炭翁生的是烧炭翁,装得好像事情不是这样那就贻笑大方了。大孔雀自己正停在栏杆上晒太阳,听了这一番言论,表示完全赞同,说真的还尖尖地叫了几声“的确是,的确是”,声音又响又粗,弄得住在清凉的喷水池中的金鱼们都把头探出水面,问大块头的石雕人鱼海神像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不知为什么鸟儿就喜欢他。他们常常看到他在树林中,像个淘气的小精灵一样追着风中打转的落叶四处跳舞,要不就蜷在哪棵老橡树的枝丫洞里,把他的坚果分给松鼠们一块儿吃。他们才不在乎他长得丑不丑呢,一点也不。怎么样,就是夜莺她自己,晚上在橘子林中唱歌唱得那么好听,有时连月亮都会俯下身来听,长的那副样子毕竟也不耐看。况且,小矮人对他们好,冬天时天寒地冻的,树上没有果子,地面硬得跟铁板似的,狼群都下山来跑到城门口找吃的,他也从来没忘了他们,总会把他的小块黑面包揉碎给他们,也不管自己早餐吃得有多差有多少,都要分给他们。

    所以,鸟儿围着他飞呀飞的,叽叽喳喳地聊着天,飞过他身边时只用翅膀轻拂一下他的脸。小矮人太高兴了,忍不住把那朵美丽的白玫瑰拿出来给他们看,告诉他们是小公主亲手给的他,因为她爱他。

    他们一句话也听不明白他说的什么,但那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他们把头一歪,显得很聪慧的样子,那就跟听懂什么差不多一样好了,而且这样还容易得多。

    蜥蜴们对他也喜欢得不得了,等他到处跑,跑累了往草地上一躺休息时,他们便在他周身玩啊闹啊,想尽办法来让他高兴。“不是每个人都长得像蜥蜴一样美的,”他们嚷道,“那太苛求了。虽然这么说听着荒唐,但他也并不就真的那么丑,只要,当然了,只要大家把眼睛闭上,不看他不就得了。”蜥蜴们生来就极有哲学头脑,没事可做或者雨大得出不去时,便常常一小时一小时地坐着不挪窝在想问题。

    然而,蜥蜴的作为让花儿们烦透了,还有鸟儿的那副德行呢。“这只是说明了,”她们说,“如此不停地到处跑啊飞啊,是多么的败坏品味。出身好的人总是一动不动地待在同一个地方,像我们这样。谁也没见过我们什么时候在花径上跳上跳下过,或者是在草地上追着蜻蜓发疯地狂奔。要是我们真想换换空气,就去叫园丁,把我们挪到另一个花坛去。这样就有气派了,也中规中矩。可是鸟啊蜥蜴啊就没有什么安息宁静的意识,说真的鸟连个永久的地址都没有。他们不过四处流浪罢了,像吉普赛人似的,所以就应该拿他们当流浪人看待。”于是花儿们高高地翘起鼻子,俨然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一会儿又很高兴地看到小矮人从草地上爬起来,穿过平台往宫里走去。

    “就该让他待在屋内,直到他寿终正寝,”她们说,“瞧他那罗锅背和罗圈腿。”说着便吃吃笑起来。

    但是这一切小矮人一点都不知道。他可喜欢鸟儿和蜥蜴了,觉得花儿是天底下最美妙的东西,自然小公主不算在内,但是她给了他那朵美丽的白玫瑰,她爱他,这就大为不同了。他多希望能同她一起回林子中去啊!公主她会让他坐在右边,对着他微笑,他自己也一刻都不会离开她,而是让她跟自己一块儿玩,还要教给她各式各样好玩儿的把戏。因为虽然他以前从来没进过王宫,但他知道许多奇妙的东西。他能用灯芯草编出小笼子,让蚱蜢在里头唱歌,还能把细长的竹子做成一支笛,吹起来连林中牧神都爱听。他听得懂各种鸟的叫声,能把燕八哥从树梢唤下来,或者把苍鹭从池边叫过来。他看得出每一种动物的印迹,可以凭地上轻轻的一点脚印找到野兔,靠踏过的落叶追踪野猪。风跳的所有舞蹈他都明白,无论是秋天里的红衣狂舞、麦地上掠过的蓝履轻舞、白雪为冠的冬日之舞,还是果园里百花婆娑的春光之舞。他知道斑鸠在什么地方做窝,有一次捕鸟人把小斑鸠的爸爸妈妈捉走了,他便亲手把一窝小鸟养大,为它们在一棵劈去树梢的榆树裂缝中建了个小小的鸟舍。小斑鸠都很乖,习惯了每天早晨从他手上吃东西。她会喜欢这些小鸟的,还有在深深的蕨丛中窜来窜去的兔子,还有羽毛硬硬嘴黑黑的松鸦,还有蜷起来像团刺球一样的刺猬,还有大乌龟,一副大巧若拙的模样慢吞吞地四处爬着,摇着脑袋,轻轻地一下一下啃着嫩叶。是的,的的确确她一定要来森林中同他一起玩。他会把自己的小床铺让给她,会在窗外直守到天亮,不让野牛伤着她,不让饿狼溜近茅屋。天亮时他会轻轻地敲着百叶窗唤醒她,接着他们就一起出去,跳一整天的舞。真的,在森林里一点也不寂寞。有时,一个主教会骑着他的白骡子穿过林子,拿着一本有彩画的书读出声来。有时,那些头戴绿色天鹅绒帽,身穿黄褐色鹿皮短上衣的驯鹰人路过,手臂上站着戴了头罩的猎鹰。收葡萄的季节,有踩葡萄酿酒的工人过来,个个两手两脚浸染得都成紫色的了,头上戴着一圈绿油油的常春藤,手上提着还在滴着葡萄汁的皮酒囊。晚上,烧炭人围坐在很大很大的火盆旁,看着干木头在火中慢慢地烧成黑炭,把板栗放在余烬中烤着,盗贼们从藏身的山洞中出来,同他们一起玩耍作乐。有一次,他还见到很好看的一队人马,顺着那条长长的尘土飞扬的大路蜿蜒而上往托莱多去。僧侣们走在前头,唱着好听的歌,举着鲜艳的旗帜和金的十字架,接着,后面是穿着银盔甲手执火绳枪和长矛的兵士,在兵士当中走着三个赤脚的人,穿着奇怪的黄衣服,衣服上画满了漂亮得不得了的图形,手中举着点着的蜡烛。真的,树林中有好多可以看的东西,要是她玩累了,他会去为她找一处青苔又厚又软的河滩休息,要不就抱着她走,因为他结实得很,虽然他知道自己个子不高。他会给她用野葡萄的红果子串一副项链,差不多会跟她现在衣服上串的白色果子一样漂亮,要是她戴腻了,可以扔掉,他再给她串别的果子。他会给她找来杯子似的栎子壳和含满露珠的银莲花,还有小小的萤火虫,放在她淡金色的头发间,像星星那样一闪一闪的。

    可是她在哪儿呢?他问那白玫瑰,白玫瑰不回答他。整个王宫好像都睡着了,就连百叶窗没关上的地方,也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来挡光。他各处转悠着想找个可以进去的地方,终于见到有一道小小的便门开着。他悄悄地走进去,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恐怕比起森林来,他寻思,要漂亮太多了,四下里金灿灿的东西要多得多,连地上都是用彩色的大石头铺的,一块块拼成了一种方方正正的图案。但小公主不在那里,只有一些好看的白雕像从绿玉底座上朝下望着他,两眼悲伤无光,嘴唇奇怪地笑着。

    在大厅尽头挂着一幅绣得很富丽堂皇的黑天鹅绒帷幔,上面像洒粉似的散着一些星星太阳,这花式是国王的最爱,而且绣在了他最喜欢的颜色上。公主是不是藏在那后面?他非得过去看看不可。

    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帷幔拉开。没有,后面只是另一个房间,虽然比刚才那个,他想,更漂亮。墙壁上挂着一幅有很多人物的针织绿壁毯,是幅狩猎图,那是一些法兰德斯艺术家花了七年多时间完成的作品。房间一度是人称“狂人约翰”的卧室。那个疯国王着迷于狩猎,精神错乱之下常会骑上那些前蹄扬起的高头大马,扳倒大猎犬正在围攻的牡鹿,吹响他行猎的号角,拔剑刺向那扬蹄飞奔皮毛浅色的梅花鹿。现在这间屋成了会议室,中央的桌子上摆着大臣们的文件夹,上面印着西班牙的金郁金香,还有哈布斯堡王朝的纹章和徽号。

    小矮人惊诧地朝四下里望着,有点怕了,不敢再往前走。那些人骑马飞奔过一片片长长的林间空地,没发出一点声音,这奇怪的静寂让他觉得他们似乎就像那些他从烧炭人那边听来的恐怖鬼魂————会捉小孩的怪物,只在夜间出来打猎,如果碰到一个人,就把他变成一头母鹿来追杀。但他想起了可爱的公主,又勇敢起来了。他想找到她一个人待在哪儿,跟她说自己也爱她。说不定她就在再往前的那间屋里。

    他跑过柔软的摩尔地毯,开了那个房间的门。没有!她也不在这儿。屋里空得很。那是间谒见室,用来接见外国使臣的,如果国王同意单独见他们的话,只是后来这样的接见不常有了。许多年前这同一间房,英国的公使曾经在此安排他们的女王同皇帝长子的婚事,那时的女王还是属于欧洲天主教的君主之一。屋里张挂的帷帐是镀了金的西班牙科尔多瓦皮革,黑白相间的天花板上垂下一个沉甸甸的镀金枝形吊灯,层层叠叠的点得下三百支蜡烛。有一块大金布做成的华盖,上面是用细粒珍珠绣的狮子和卡斯提尔塔楼,华盖下立着的正是国王的宝座,用一块华丽的黑天鹅绒罩着,罩上星星点点地缀着银色郁金香,配上精致的银和珍珠的流苏。宝座往下第二级放着公主的跪凳,垫子是银线布的,再往下,华盖之外,摆着给罗马教皇的使节坐的椅子。只有教皇的使节有权在任何公开的典礼上当着国王的面坐着,他那缠绕着深红色帽缨的主教帽就放在面前的一张紫色小凳上。正对宝座的墙上,挂了一幅真人大小的查理五世猎装像,身边是一只大獒犬,而一幅腓力二世接受荷兰各省拜谒的画像则占据了另一面墙的中心位置。两个窗户之间是个黑檀橱子,镶嵌着一块块象牙板,上面雕刻着德国画家霍尔拜因《死亡之舞》画作中的人物————有人说,那是大师亲手雕的。

    但是小矮人才不管眼前这一片富丽堂皇呢。就是把华盖上的全部珍珠拿来跟他换他手中的玫瑰,他也不干。拿国王的宝座换他玫瑰的一片白花瓣都不行。他要的是在公主去帐篷之前见她一面,请求她等他舞跳完了就跟他一起离开。在这里,在这王宫里,空气憋闷,可是在森林中,风是自由地吹的,阳光的金手浮动流转,拨开颤抖的树叶。那里也有花,在林中,也许没有御花园里的花这么美艳,但不管怎样那里的花香更甜。早春时,风信子浪花般的一片紫,流淌在清幽的河谷中和绿草如茵的山丘上,一小丛一小丛黄色的报春花依偎簇拥着瘿瘤嶙峋的橡树根,还有鲜艳的白屈菜花、蓝色的仙桃草花、淡紫色和金黄色的蝴蝶花。榛树长出的新枝上有灰色的软毛,毛地黄扛着一串串蜜蜂常来光顾,有斑纹的花钟,不胜重负地低着头。栗树花开,一簇簇尖尖的像白色的星星,山楂花呢,一团团的又美得像苍白的月亮。是的,只要他找得到她,那她一定会来的!她一定会跟他一起来这美好的树林,他会整天为她跳舞,让她高兴。想到这里,一丝微笑令他眼睛发亮,他这就走进了隔壁房间。

    所有房间就数这间最亮最美了。墙壁上蒙着粉红色的意大利卢卡花缎,有鸟的图案,星星点点穿插着很漂亮的银色花朵,家具是大块大块的银子做的,圈着一绺绺盘花结彩,还有旋转的小爱神像。两个大壁炉前都立着大幅屏风,上面绣着鹦鹉和孔雀。地板呢,是海绿色的彩纹玛瑙,望过去似乎伸延到无垠的远方。房间里并不是只他一个人。在门口的暗影处,在房间最远的那一头,他看到有个小小的人影,那人也在看着他。他的心咯噔乱跳,不禁高兴地叫了一声,便走前来站到阳光中。他往前走,那人也往前走,他这下看得清清楚楚了。

    公主啊!是个妖怪,他见过的最丑最怪的妖怪!形状不伦不类,长得跟谁都不一样,罗锅背、罗圈腿,晃荡晃荡的偌大一个脑袋,外加鬃毛似的奓起一头黑发。小矮人皱起眉头,妖怪也皱起眉头。他笑,它也跟着笑,还学着他把两手一摊。他开玩笑地朝它躬身敬个礼,它也恭敬地俯身回礼。他向它走过去,它也朝他迎过来,每一步都学着他,他停它也停。他乐得大叫,跑上前,伸出一只手,那妖怪的手也伸出来碰到他的手,那手冷得像冰似的。他怕了,把手挪开,妖怪的手紧跟着也挪开去了。他想推一下往前走,可是有什么又平又硬的东西把他拦住了。那妖怪的脸现在都快挨上了他的脸,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他把头发从眼睛上撩开,它也学他一撩。他打它,它也一下对一下地打回来。他蹙额嫌恶它,它也恶形恶状地瞪回来。他后退,它也朝后退。

    这到底是什么?他寻思了一会儿,朝房间其他地方扫视了一眼。奇怪,不管什么,好像都在这清水一样看不见的墙上一模一样地多了一份。没错,一幅画对一幅画,一张椅对一张椅。睡在门边壁龛里的牧神有一个孪生兄弟也在睡觉,站在阳光里的那尊银色的爱神维纳斯伸出双臂,也对着一个跟她一样美的维纳斯。

    是回声之神吗?他有一次在山谷中向她呼喊,她一字不变地回答他。她是不是也能模仿眼睛看到的,就像模仿嘴巴说出的那样?她是不是能仿造一个世界,就跟真的世界一个样?是不是世上东西的影子也有颜色,有生命,也会动?那它是不是————?

    他大惊,从胸口取出那朵漂亮的玫瑰,转身吻着。那妖怪自己也有一朵玫瑰,一瓣瓣跟他的一模一样!它也吻着花,吻得一模一样,也把花贴在它心口,那姿势挺吓人的。

    他终于明白真相了,绝望地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无声地饮泣着。是他自己奇形怪状罗锅背,又丑又怪看了令人恶心。他自己就是那妖怪,那些小孩一个个在笑的就是他,那小公主,他以为她爱他————同样也是在取笑他的丑模样,拿他的罗圈腿取乐。为什么他们不把他留在森林中,那里没有镜子来告诉他自己是多么不堪入目?为什么他父亲不把他杀了,反而把他卖了令他蒙羞受辱?热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他把那朵白玫瑰撕成碎片。趴在地上的那个妖怪也把花撕了,把苍白的花瓣朝空中乱丢。它在地上爬着,他抬眼看它,那妖怪也望过来,一脸的痛苦。他爬开来,不敢再看那怪物,还用手捂住了双眼。他在地上爬着,像头受伤的动物,爬到暗旮旯里,躺在那里呻吟着。

    这时小公主本人带着一班玩伴,从开着的落地窗进来了,大家见到小小的丑矮人躺在那里双手握拳捶着地板,样子极为古怪极为夸张,乐得大声笑了起来,围过来看着他。

    “他跳的舞挺好玩的,”公主说,“可他演的戏更好玩。说真的简直跟木偶一样棒,只是,当然了,没木偶自然。”说着她摇起大扇子叫好。

    但是小矮人一眼也不朝上看,抽泣声越来越弱,突然间他莫名其妙地喘了一口气,抓住一边胸口。接着,他又往后一倒,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妙极了,”公主顿了一下,说,“可现在你得为我跳舞。”

    “是啊,”小孩子个个叫道,“你还不快起来跳舞,你聪明得像巴巴利猴子,但比猴子好笑多了。”

    但是小矮人一点动静也没有。

    公主跺着脚,叫她叔父过来。她叔父正和宫务大臣在外面平台上散步,看一些刚从墨西哥送来的速遣文件,那地方最近才刚成立了宗教裁判庭。“我那好玩的小矮人在闹脾气,”她嚷道,“您快来叫醒他,叫他为我跳舞。”

    两人相视一笑,不紧不慢地进来了,唐·佩德罗弯下身,用他那绣花手套拍打矮人的脸。“你必须跳舞,”他说,“小妖怪。你必须跳舞。西班牙和东印度的公主想看你跳舞玩哪。”

    但是小矮人一点动静也没有。

    “要去叫掌鞭人了。”唐·佩德罗悻悻地说了一句,回到平台上去。但是宫务大臣一脸的认真,在小矮人身旁蹲下来,把手放在他心窝上。过了一会儿他耸耸肩,站起来,对公主深鞠一躬,说道:

    “我美丽的公主啊,您那好玩的小矮人再也跳不了舞了。真可惜,看他长得那么丑,说不定国王看了都会笑呢。”

    “可他为什么不再跳舞了呢?”公主一边问,一边笑起来。

    “因为他的心碎了。”宫务大臣回答。

    公主听了眉头一蹙,她那玫瑰花瓣般楚楚动人的嘴唇一撇,很俊俏地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从今往后,那些来陪我玩的都不能有心。”她大叫道,说着便跑到外面的花园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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