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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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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看都无所谓的。”这话听着仿佛是因为她不敢违逆丈夫才说的。宗助想到阿米是被自己拖来的,这时又对阿米生出了怜悯,只好勉强自己继续坐到表演结束。

    等到他们走进家门时,只见小六盘着两腿坐在火盆前面,手里抓着一本书,也不管书皮已被弄得卷了起来,把书对着上方射下的灯光在那儿阅读。炉上的铁壶已被取下,放在小六身边,壶里的开水几乎已经变冷。木盘里还剩三四块烤熟的年糕,用来垫年糕的铁丝网下,隐约可见少许酱油残渍,跟小碟里剩下的酱油颜色一样。

    小六看到宗助夫妻俩,便站起身来。

    “表演有趣吗?”小六问。夫妻俩一起钻进暖桌下烤火取暖,大约过了十分钟,便上床就寝了。第二天,那件搅得宗助坐立难安的事情跟前日一样,依然令他心神不宁。下班后,他一如往常搭上了电车,但立刻转念一想,今晚自己就要跟安井一前一后到达坂井家做客了。宗助觉得自己这样急急忙忙赶回家,只是为了跟安井见面,这种行为实在太莫名其妙了。而另一方面,他又很想躲在一旁,偷看一下别后的安井变成了什么模样。前天晚上,坂井评论自己的弟弟时,只用了一句“冒险家”。他说出这字眼的声调,至今仍在宗助耳中高声回响。就凭这个字眼,宗助能够联想到其中的众多含意:自暴自弃、怨愤、憎恶、乱伦、悖德、草率决断、仓促执行等。坂井的弟弟一定跟这些含意有关,而安井肯定是跟坂井的弟弟利害与共,才会跟他一起从中国回到东京。他们现在究竟变成什么模样了?宗助忍不住在脑中描绘着他们的身影。不用说,他画出的形象全都带有“冒险家”的色彩,而且是这个词的字面意义许可的范围之内色彩最强烈的形象。

    宗助就这样在脑中画出了一个过分强调“堕落”的冒险家形象。他觉得造成这种结果的一切责任,都该由他独自承担。宗助很想看看在坂井家做客的安井,希望借由安井的外貌,暗中揣测安井目前的为人,也希望看到安井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么堕落,那样他就能得到少许慰藉。

    宗助兀自思索着,不知坂井家附近能否找到一个便于偷窥的位置,最好能让他站在那儿,却不会被别人看到。但是很不巧,他想不出一个能让自己藏身的所在。若是等到天黑之后再去,虽然有利于隐藏,却也有不便之处,因为就无法看清路上行人的脸了。

    不久,电车到达神田,宗助跟平日一样在这儿换车回家,却从未像今天这么痛苦过。他的神经不能容忍自己正在接近安井,即使只靠近一步,都令他受不了。那种想从旁边偷看安井一眼的好奇,原本就不是那么强烈,到了他即将换车的那一刻,好奇的感觉早已被他抛到脑后。寒冷的大街上,宗助跟众多路人一样正在迈步向前,却又不像众多路人那样拥有明确的目的地。不一会儿,商店都点亮了灯光,电车的车厢里也是灯火通明。他走到一家牛肉店门前便拐了进去,在店里独自喝起酒来。第一瓶,他喝得很猛;第二瓶,他是强迫自己喝下去的;等到喝完了第三瓶,他还是没能喝醉。宗助把自己的背脊靠在墙上,用一双没人理会的醉眼茫然凝视着前方。

    但不巧的是,这时正好赶上晚餐时刻,进店来吃晚饭的顾客络绎不绝,大部分的顾客都像应付交差似的,吃完了,立刻结账离去。宗助默默地坐在一片嘈杂当中,感觉自己坐了别人的两三倍时间,不久,他再也坐不下去了,只好站起身来。走出店门,左右两侧商店射来的灯光把店外景色照得非常清晰,就连路上行人的衣帽穿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但若想要照亮冰冷的寒夜,门外这点灯光还是显得太微弱了。夜晚的世界仍然那么辽阔,家家户户的瓦斯炉和电灯在黑夜的面前显得那么无力。宗助身上裹着一件灰黑色的大衣迈步向前,大衣的颜色跟这整个世界显得十分调和。他边走边感到正在呼吸的空气好像也变成灰色,并且触碰着自己的肺血管。

    这天晚上,他虽然看到路上电车响着铃声往来奔忙,却一反平日作风,不想去乘车。他也忘了疾步猛进,去跟那些各怀目的的路人争先赶路。不仅如此,他甚至开始反省,自己生性懒散,整天只想漂泊鬼混,而这种状态要是长久下去,究竟会有怎样的结局?想到这儿,他不禁为自己的未来暗自烦恼起来。以往的经历让他明白一件事:岁月能够愈合任何伤口。这是他从亲身体验当中学到的处世格言,早已深深铭刻在心。但这句格言的价值却在前天晚上彻底崩溃了。

    黑夜里,宗助一面迈步前进,一面专心思索,如何才能从现在这种心境中脱逃出来。他觉得自己正处于一种既胆怯又不安,既焦虑又浮躁,胸襟过窄又爱钻牛角尖的状态。心底承受重压之下,宗助脑中唯一能够思考的,就是解救自己的具体手段,他决定除去那些造成重压的原因,也就是说,把自己的罪恶与过失跟眼前这种心境之间的关联切断。当他思索时,脑中已经没有余裕去顾虑其他的人与事,完全是以本位主义的想法在思考。到目前为止,宗助始终是以忍耐处世,但是从现在起,他必须积极重建新的人生观。这种人生观不能只是挂在嘴上或是藏在脑中,而必须是一种能让心地变得坚实的人生观才行。宗助在嘴里反复嘀咕着“宗教”两字,但是话音从嘴里发出之后,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宗教”这种虚无的字眼,就像一股自以为抓在手里的烟雾,一松手,烟雾早已不知去向。想到了宗教,宗助脑中又唤起往日“参禅”的记忆。从前住在京都时,有个同学曾到相国寺去参禅,当时宗助还讥笑人家吃饱饭没事干。“这年头,居然搞这玩意儿……”他在心底暗笑,后来看到那位同学的行为举止跟自己并没有什么分别,心中就更加蔑视他了。

    宗助现在才明白,那位同学肯定是出于某种动机,才不惜花费时间到相国寺去参禅的。那种动机跟自己对他的蔑视比起来,不知有多宝贵呢。想到这儿,宗助对自己当时的轻率深感羞耻。

    “如果参禅真的像自古相传的那样,能令人步入安身立命的境界,那我倒是可以向官署请十天或二十天的假,也去尝试一下参禅。”宗助想。但是对参禅这项活动,宗助却是个十足的门外汉,所以心中虽然冒出这种念头,却想不出更具体的计划。

    宗助最后还是走进了家门。当他看到一如既往的阿米和小六,又看到一如既往的起居室、客厅、油灯和橱柜,宗助不禁深深慨叹:原来刚才到现在,在这四五个小时里,只有自己不是一如既往。火盆上放着一个小锅,热气不断从锅盖的缝隙里冒出来。火盆的一侧,宗助平日坐惯的位置上放着一块他平日用惯的坐垫,坐垫的前方,则端端正正地摆着他的碗筷。

    宗助打量着自己那个被人故意倒扣着的饭碗,还有这两三年以来,每天早晚都已用惯的筷子。

    “我不用再吃了。”宗助说。

    阿米显得有点意外。“哎哟,是吗?因为你回来得太晚,我就猜你大概在哪儿吃过了,但又怕你还没吃……”说着,阿米用抹布抓着锅柄,把锅移到壶垫上,然后叫阿清把碗筷餐盘收回厨房。

    以往,宗助像今天这样下班后又到别处办事,弄到很晚才回家的话,总是一进门,就把这天的大致遭遇告诉阿米,而阿米也会等着宗助向自己报告。但是宗助今晚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把自己在神田下车的事告诉妻子,就连他走进牛肉店强迫自己喝酒的事,也完全没对妻子提起。阿米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仍像平日一样向宗助问东问西,提出各种疑问。

    “也不知为什么,反正我就是想吃牛肉,所以走进了那家店。”

    “你是为了帮助消化,才故意从那儿走回来的?”

    “嗯,是啊。”

    阿米忍俊不禁,宗助看她这样,心里反而更加难过。半晌,宗助问阿米:“我不在的时候,坂井先生到我们家来找过我吗?”

    “没有。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前天晚上去他家的时候,他说要请我吃饭。”

    “又要请你?”

    阿米愣了一下。宗助没再继续往下说,径自上床去睡了。脑中似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掠过,他不时地睁开眼,看到油灯跟平日一样已经捻暗灯光,放在凹间地板上。阿米似乎睡得很熟。最近宗助一直睡得很好,反倒是阿米曾有好几个晚上为睡不着而烦恼。宗助紧闭双眼,耳朵清晰地听到隔壁传来的时钟声响。一想到自己正在无奈地被迫倾听那声音,宗助心里就更觉得烦闷。时钟最初是连续敲了数响,接着,又传来仅有的一声“当”。那低沉的钟声就像彗星的尾巴,毫无目的地在宗助耳中反复回响。不久,时钟又敲了两响,钟声听起来十分寂寥。就在宗助倾听钟声的这段时间,他在心底得出一个结论,无论如何,他都得让自己活得抬头挺胸。等到时钟敲响三点的时候,宗助已经陷入昏迷状态,好像听到了钟声,又好像什么也没听到。到了四点、五点、六点的时候,宗助早已沉睡不醒。但他做了一个梦,看到整个世界都在膨胀,天空像海浪似的缩胀自如,地球像一个吊在丝线上的圆球,画着极大的弧形在空中摇晃。梦境里的一切都受制于恐怖的恶魔。到了七点多,宗助突然从梦中惊醒。阿米跟平日一样,面带微笑地跪在他的枕畔。黑暗的世界已被光明耀眼的阳光赶得不见踪影。

    (1)  义太夫:十七世纪江户时代前期,由大阪的竹本义太夫创始的一种“净琉璃”。现已被日本政府指定为国家重要的无形文化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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