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襦袢了。”

    “嗯。我嫌换衣服麻烦,所以还穿着。”

    “跟他说脱下来洗一洗,他就是不肯。”

    “不,马上就脱。我也穿不住了。”

    说到这儿,话题总算不再绕着死掉的婴儿打转,气氛也比代助刚进门时活络了一点。平冈提议说:“好久不见了,一起喝杯酒吧。”三千代表示要先收拾一下衣物,但她拜托代助一定要留下来,说完,便起身走向隔壁房间。代助望着她的背影,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帮她凑足那笔钱。

    “找到工作了吗?”代助问。

    “嗯!这个嘛,好像找到了,又好像没找到。找不到的话,我就休息一阵。反正慢慢地找,总是会找到的。”

    平冈的语气虽显得悠游,但是听在代助耳里,只觉得他已找得心急。代助本想将昨天跟哥哥的交谈告诉平冈,现在听了他这番话,便决定暂时还是别说了,否则倒像是故意撕破了对方努力维持的颜面。更何况,关于借钱的事,平冈到现在一个字也没跟自己提过,所以也没必要挑明了说出来。只是,自己一直这么默不出声,平冈心里肯定恨死了。代助想,一定在骂我是个冷漠的家伙吧。然而,对于这类指责,他早已无动于衷。事实上,他也不觉得自己是个热情的人。如果从三四年前的角度来看现在的自己,或许会觉得自己很堕落,但如果用现在的眼光来看三四年前的自己,又会觉得,当时的自己过分强调义气,也有点滥用义气。如今的代助则认为,与其花费那种可悲的工夫,拿着黄铜镀金假装纯金,还不如从头到尾就承认自己只是黄铜,承受黄铜应得的蔑视,这样反而自在些。

    代助现在甘心以黄铜的面貌示人,倒不是因为突然遭狂澜,受到了惊吓才顿悟。并不是这种类似小说情节的经历使他发生改变,而只是因为他拥有特殊的思考与观察能力,才能逐渐剥去包裹在自己外表的层层镀金。代助认为自己身上这层镀金,大都是父亲帮他镀上的。当时的父亲看起来就像一块纯金,大部分的前辈看起来也像纯金,只要是受过相当程度的教育,人人都像纯金。代助因而觉得自己这种镀金十分不堪,对此感到非常焦躁,也想快点变成纯金。但是当他目睹那些人纯金外表下的真面目之后,又突然感到自己似乎在枉费心力。

    另一方面,他也觉得,这三四年之间,自己身上发生了许多变化。平冈随着他所经历的一切,应该也有很多改变吧?若是从前的自己面对眼前的状况,他会想在平冈面前展现义气,所以就算跟哥哥吵架,与父亲争执,也一定会想办法帮忙平冈解决问题吧,还会跑到平冈家来,拿自己为他所做的一切来吹嘘一番。不过,会期待他那样做的人,毕竟只是从前的平冈,现在的平冈似乎并未把朋友放在眼里。

    想到这儿,代助只拣些重要的事随便说了一两句,便跟平冈开始闲扯,聊了一会儿,酒菜端了上来,三千代亲手端起小酒瓶替代助斟酒。

    平冈渐渐有些醉意,话也变多了,不过这家伙无论喝得多醉,却从来不会失态,反而显得兴致勃勃,态度里充满欢娱的气氛。每当他喝到这种程度时,不但嘴巴会比其他醉鬼更加能言善道,有时甚至还提出一些严肃的问题,以跟对方较量口才为乐。代助想起从前常把啤酒瓶排在自己跟平冈两人之间,然后展开一场唇枪舌剑。但是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每次平冈喝成这样时,他才觉得平冈比较容易交流。而且平冈自己也常嚷嚷说,咱们再来酒后吐真言吧!现在,他们之间的交情已比那时疏远了许多,也很难再拉近了。对此两人心中都很明白。平冈到达东京的第二天,当他们分隔三年之后又重新聚首时,代助和平冈都发现,他们早已从对方的身边退场了。

    但是今天很奇妙。平冈喝得越醉,也越像从前的他。酒精转到他体内的某些部分,似乎让当下的经济和眼前的生活给他带来的痛苦、不平、焦躁……全都一起麻痹了。平冈发表的谈话内容一下子飞跃到其他的某种层面。

    “我是失败了。但我就算失败,还是继续工作,将来也会继续干活。你看到我失败,就在心里讥笑我……你说不会笑,但这种话,其实就等于在笑,不过我也无所谓啦。对吧?你就是在笑我。你虽然讥笑别人,可是自己不也一事无成?你对这个世界总是照单全收。换成另一种说法,你就是个无法展现自我意志的男人。你说自己没有意志?那是说谎。因为你也是人哪。你肯定经常心怀不满,这就是最好的证明。我这个人呢,必定要在现实社会里展现自我意志,还得要掌握到现实社会已按照我的想法有所改变的确实证据,否则我根本活不下去。一定要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有存在的价值。而你却只会用脑袋思考。就因为你只会胡思乱想,所以脑袋里面和脑袋外面的世界是分开的,分别各自存在。但你却一直忍耐这种极端不协调的状态,这种隐忍,就是一种无形的极度失败。为什么?你听我说呀。如果我碰到这种极端不协调,会向外寻求发泄,而你却忍着,把它压到心底。或许你只要学我发泄掉,失败的程度就能减轻一点吧。然而,现在却是你在耻笑我,我则不能笑你。不,应该说,我虽然很想笑你,但以世俗的眼光来看,我是不可以笑你的,不是吗?”

    “你可以笑我呀。因为在你笑我之前,我已经在笑自己了。”

    “别骗人了。三千代,你说是吧?”三千代从刚才就一直默默地坐在一旁,丈夫出乎意料地征求她的同意时,不禁微微一笑,转眼看着代助。

    “三千代,我是说真的。”代助说着,伸出酒杯,接了一杯酒。

    “你就是说谎。不管我老婆怎么帮你辩解,都是谎话。反正你这家伙既嘲笑别人,也嘲笑自己,你的脑袋可以双管齐下地活动,所以我也搞不清真假的分别了……”

    “别开玩笑啦。”

    “才不是开玩笑呢。我是说真的。其实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你不会做这种事,现在完全不同了。三千代,对吧?长井在任何人眼里看来,都是神气兮兮的。”

    “可是我从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着你们,好像你才比他神气呢。”

    平冈哈哈大笑起来。三千代端起小酒瓶走向隔壁房间。

    平冈夹起小膳桌上的酒菜吃了几口,低着脑袋,嘴里嘎啦嘎啦地嚼着,半晌,才抬起醉醺醺的两眼说:“难得今天醉得开心。喂!你好像并不开心哪。这怎么行呢?我都变回从前的平冈常次郎了,你不变回从前的长井代助,说不过去呀。请你务必回到从前的模样,开怀畅饮。我现在就开始喝,你也多喝些吧。”

    代助从这段话里,听出平冈真的很努力地想要恢复从前那种率直和天真。他被这段话打动了,但同时又觉得,这不是等于强迫自己把前天吃下肚的面包吐出来还给平冈吗?

    “你这家伙呀,每次一喝酒,虽然满嘴的醉话,头脑大致还是清醒的,所以我就不客气对你说了。”

    “对了!这才像长井啊!”听到这句话,代助突然又懒得再跟平冈啰唆了。

    “喂,你还清醒吧?”代助问。

    “清醒得很。只要你是清醒的,我永远都清醒。”说完,平冈睁眼看着代助的脸孔。这家伙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清醒。

    代助这才开口说道:“从刚才到现在,你口口声声攻击我,一直说我不工作,我都没说话。我确实就像你说的那样,一直没工作,所以才没有搭腔。”

    “你为什么不工作?”

    “为什么不工作?这也不能怪我。应该说是时代的错误吧。说得更夸张一点,我是看到日本跟西洋关系不好,所以不找事做。先不说别的,哪个国家会像日本这样,借了一屁股债,弄成这副穷兮兮的模样?你想想看,这笔债哪年哪月才能还清?当然啦,外债嘛,迟早是会还的。但也不能老是指望外债呀。可是日本这个国家,不向西洋借钱,根本就无法支撑下去。这样一个国家,还要以一等强国自居,拼命想要打肿脸,挤进一等强国之列。结果变成表面看起来像是一等强国,实际上,各方面发展的深度早已大幅度降低。正因为日本这么爱面子,更令人悲哀。这就像青蛙吹大肚皮要跟牛比赛谁巨大。我告诉你吧,肚皮马上就会吹破的。等着瞧好了!而且吹破肚皮带来的影响,马上就会落在我们每个人的头上。但是像我们这样受到西方压迫的国民,却根本没有工夫多用脑筋思考,也想不出什么对策。全体国民受的是最低限度的教育,干着上面指派的工作,全都忙得团团转,全国人民现在都是神经衰弱的患者。你和周围的人聊聊看,我告诉你,那些人大都是笨蛋。他们脑子里能想的,除了跟自己有关的事,还有自己今天这一刻该做的事,其他什么都不思索。可是这也很无奈,他们早就疲倦得无法思考了。精神的疲惫和肉体的衰弱,总是会带来不幸。不仅如此,道德的败坏立刻就会随之而来。你再放眼四望日本全国各个角落,看不到一块发光的土地吧?整个世界一片漆黑。我一个人站在那世界里,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毫无一点办法!我本来就是个懒散的人。不,应该说,是跟你开始交往之后,才变得懒散了。那时,我在你面前装出一副很有办法的架势,你以为我前途无量了。当然啦,如果今天的日本社会在精神、道义或体质等各方面,大致尚属健全的话,我还真是前途无量。那样的话,我会有干不完的差事,也能找到各种帮我驱除懒散的刺激。然而,目前这种状态是不行的。如果世界一直像现在这样,我大概就只能一个人活着,然后就像你说的,我会毫不抗拒地接受整个世界。只要能在这世界里,不断接触到最适合自己的东西,就已心满意足了。我可不会强迫别人接受我的想法。”

    说到这儿,代助停下来吸了口气,转眼望着三千代,她似乎感到很无聊。代助很客气地问道:“三千代,你觉得我的想法如何?像我这样优哉游哉,不是很好吗?不赞成我的想法吗?”

    “我觉得你这种又像厌世、又像优哉游哉的想法,有点难懂。我可一点也不明白。不过,我看你很像是在自欺欺人哟。”

    “是吗?哪个部分?”

    “哪个部分啊?欸,你说呢?”三千代看着丈夫说。平冈正把手肘压在大腿上,撑着脸颊沉默不语。尽管嘴里没说半句话,却举手伸出酒杯送到代助面前。代助也默默地接过酒杯,再由三千代为他斟上一杯酒。

    代助把酒杯送到唇边时想着,也不需要再往下多说什么了。刚才说了那么多,原本也不是想让平冈接受自己的想法,而且今天也非为了听取平冈的意见才到这儿来。代助从一开始就很明白,自己跟平冈已注定永远都得站在对立的两边,他决定结束斗嘴,把话题拉到一般社交方面,这样三千代也能一起参与闲聊。

    不过,平冈这家伙只要几杯黄汤下肚,便喜欢紧追不舍地与人争论。现在他已挺起红通通的胸膛,连那胸毛深处都已泛红。只听平冈说道:“有趣!真有趣!如我所见,那些正在社会某个角落跟现实奋斗的人,他们可没闲工夫想你说的这些。你说日本贫穷也好,孱弱也好,反正只要忙着干活,什么都能抛到脑后。你说整个世界都在堕落,但我们活在其中却毫无所觉。或许像你这种闲人,看到日本贫穷,或看到我们堕落会受不了,但你这番话,应该等你变成跟这个社会无关的旁观者之后再说。换句话说,你就是因为还有闲情逸致欣赏镜里的自己,才会有这种感觉。不管是谁,只要是忙起来,哪还顾得了自己的脸孔啊?”

    平冈啰里啰唆地说了一大堆,突然想起这种比喻,似乎觉得找到了有力的铁证,便得意地暂时闭上了嘴。代助无奈地露出一丝浅笑,不料平冈又立刻补充道:“你就是因为不缺钱,才会完全不懂。不愁衣食嘛,当然不想工作。总之呀,你这样的公子哥儿,只有嘴里说得好听……”

    听到这儿,代助对平冈感到有点厌恶,便打断他的话。

    “有事做是不错,但是工作应该超越糊口的层面才有价值,所有神圣的劳动都不是为了面包。”

    平冈眼中露出了不悦,他不可置信地窥视着代助。

    “为什么?”平冈问。

    “为什么?只为糊口的劳动,并不是为劳动而劳动。”

    “你这种逻辑学试题里才会出现的理论,我可不懂。可否改用更通俗易懂的说法阐述一下?”

    “就是说呀,为了糊口的职业,很难真诚以对。”

    “我的想法跟你正好相反。正是因为要糊口,才会拼命工作呀。”

    “或许会愿意拼命地工作,却不见得能够真诚地工作。如果说是为了糊口而劳动,那糊口与劳动之中,究竟哪个才是目的?”

    “当然是糊口啦。”

    “看吧。如果是以糊口为目的的劳动,当然就采取容易填饱肚子的方式来劳动,对吧?如此一来,不论从事哪种职业,或是如何劳动,都不重要了,结论就是,只要能换取面包就行,不是吗?劳动的内容、方向,甚至作业顺序都掌握在别人手里,这种工作就是堕落的劳动。”

    “你又在空谈理论了。真是的!就算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呀。”

    “那我就举个最好的例子给你听吧。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是我从书上看来的。据说织田信长家里请来一位颇有名气的厨师,信长刚开始吃他的料理,觉得味道很糟,就把他叫来骂了一顿。那厨师首先端上最好的菜肴,结果却遭到主人责骂,后来就只做些次等或三等的料理送上去,不料竟受到主人称赞。你看看这位厨师,或许这男人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拼命干活,但是从他的烹饪技艺这个角度来看,原本该为劳动而劳动的他,不是很不诚实吗?难道不能说是一位堕落的厨师?”

    “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如果不那样做,就会丢了饭碗呀。”

    “所以啦,不愁衣食的人若不是为了兴趣,是不会认真工作的。”

    “如此说来,没有你那样的身份,还谈不上神圣的劳动呢。那你更有义务去劳动啦。三千代,对吧?”

    “对呀!”

    “怎么我觉得说了半天,又绕回开头的地方了,所以我才说争论是没有价值的。”说着,代助搔搔脑袋,他跟平冈之间的争论这才结束。

    (1)  《煤烟》:指漱石的弟子森田草平的长篇小说代表作。于1909年1月至5月在东京《朝日新闻》连载。故事内容是森田草平自己跟日本女作家平冢雷鸟之间的恋爱事件。平冢雷鸟也是推行日本女性解放运动的著名思想家。当时把森田推荐给《朝日新闻》的,就是夏目漱石。

    (2)  大疑现前:一种禅宗思想,认为将实相世界里的一切都视为假象并进行参透,乃是大悟之道。

    (3)  大隈伯爵:指日本政治家大隈重信(1838——1922),曾任宪政党党魁、外相、首相,后来创设早稻田大学前身的东京专科学校,并担任早稻田大学校长。

    (4)  回向院:位于东京两国的净土宗寺庙。东京专门举办相扑比赛的国技馆建成之前,每年1月和5月的相扑比赛都是在回向院举行。

    (5)  中产阶级:据1907年3月号《成功》杂志表示,当时青年想要结婚的话,最起码应有每月30元的薪水,才够应付夫妻两人加上一名女佣的生活,也可以算是当时“中产阶级”的条件之一。

    (6)  飞白布:一种印染在布匹上的花纹,看来有点像随意擦抹上去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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