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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吾那天始终不肯开口说出“我借钱给你”;代助也想尽量避免哭诉似的说什么“三千代好惨哪”“她太可怜”之类的话。尽管自己真心觉得三千代值得怜悯,但是哥哥对她一无所知,要让哥哥也对她生出同情,可没那么容易,而自己若是滔滔不绝地说上一堆感伤的词句,肯定也会被哥哥嗤笑,更何况,哥哥以前就有点看不起自己,所以代助决定按照平日的作风,依旧悠闲地跟哥哥谈天说地开怀畅饮。代助嘴里喝着酒,脑中同时也在思索:“像我这样,大概就是父亲所说的诚意不足吧。”但代助深信自己的品位还不至于那么低级,他不是那种哭闹着求人帮忙的人。他心里更明白,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就是假哭假闹地装疯卖傻。再说哥哥对自己的脾气也摸得很清楚,代助想,若是自己玩弄这套把戏而露出马脚,岂不是毁了我一辈子的名节?

    代助跟哥哥喝着酒,慢慢地,也把借钱的事抛到了脑后,为了两人都能喝得开心,他尽挑些不影响双方酒兴的话题,不过喝到最后,等到茶泡饭端上桌来,代助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拜托哥哥说:“不借钱给我也没关系,能不能帮忙给平冈安插个位子?”

    “不,这种人还是算了。再说现在也不景气。”说完,诚吾忙着将碗里的米饭呼噜呼噜地拨进嘴里。

    第二天早上,代助躺在床上睁开眼,首先映入脑海的想法就是:想要让哥哥出力,必须先找他企业界的朋友从旁推动一下才行。只靠兄弟之情是办不成事的。

    代助虽有这种想法,心中倒也没有埋怨哥哥不近人情。不,他反而认为哥哥这么做,是应该的。代助又想起自己当初花天酒地欠下的那笔债,当时哥哥毫无怨言地帮忙解决了,现在想来,他又有点好笑。那不如现在就跟平冈一起盖章签名,联名向别人借钱吧。如此一来,哥哥会怎么办呢?会不会像当年那样,帮自己解决债务呢?或许哥哥早已料到那一步,所以才拒绝帮忙吧?还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去做那种事,才打一开始就很放心地拒绝了?

    若以代助目前的状况来说,他根本没有条件帮别人盖章借钱。代助自己也明白。但一想到哥哥是看出自己的弱点,才不肯借钱,他不免就想试探一下哥哥,如果自己跟平冈之间建立一种出人意料的连带关系,不知哥哥的态度会有什么变化……想到这儿,就连代助也觉得自己的心眼真是太坏了,不禁在心底发出苦笑。

    但有一件事代助非常肯定。他知道平冈迟早会带着借据,来找自己当保人。

    代助一面思索一面从床上起身。待他顶着满头湿淋淋的头发从浴室出来时,门野正盘着两腿坐在起居室里看报纸。一看到主人,门野立刻坐直了身子,折好报纸,推到主人的坐垫旁。

    “《煤烟》(1) 好像很轰动啊。”门野送上报纸时大声说道。

    “你在读吗?”

    “是。每天早上都读。”

    “有趣吗?”

    “好像,很有趣吧。”

    “哪里有趣?”

    “哪里有趣,您这么一问,我可为难了。不就是那个什么来着,好像,这小说毕竟还是写出了一种现代的不安吧?”

    “难道没闻到肉欲的气息?”

    “有哇。非常强烈。”代助闭上嘴不再说话。

    他端着红茶的茶杯回到书房,在椅子坐下,呆呆地望着庭院,这时他才看到长满疙瘩的石榴枯枝和灰色树干的根部,冒出了许多混着暗红和暗绿的新芽。但是对他来说,这些新芽虽是突然出现在眼前,那种新鲜的刺激却很快就消失了。

    代助的脑中现在没有任何具体的物和事。大脑就像户外的天气,正在安静又专心地运作。但在大脑底层,无数极细微又令人无法理解的东西却彼此推挤,就像无数小虫正在奶酪里面蠕动。不过,那块奶酪只要一直放在原处,就不会有人发现那些小虫,他现在丝毫感觉不出大脑正在微动,但是当大脑引起生理的反射动作时,他就得在椅子上变换一下身体的位置。

    代助很少使用“现代”“不安”之类的字眼。虽然这些名词最近已经变成流行用语,几乎人人都挂在嘴上,但他觉得自己本来就属于“现代”,即使不付诸言语,也知道自己属于“现代”,而且他还深信,自己虽然属于现代,却也无须感到“不安”。

    俄国文学里经常描写“不安”,代助认为应该归咎于俄国的气候和政治迫害,而法国文学描写“不安”,则是因为法国的有夫之妇喜欢搞婚外情。至于以邓南遮为代表的意大利文学里出现的“不安”,代助觉得是从彻底堕落产生的一种自我蔑视。也因此,他认为那些喜欢从“不安”角度描写社会的日本作家,他们的作品等于就是国外输入的舶来品。

    至于人类对事物产生的另一种理性的“不安”,代助从前当学生的时候虽也体验过,但是那种不安每次发展到某种程度,便会突然停下来,之后又退回到不安尚未出现时的原点。这段过程很像抓起石头抛向空中。这么多年过去了,代助现在则认为,既然那是一块自己无法掌控的石头,还不如不抛为妙。对他来说,这种类似禅宗和尚所说的“大疑现前”(2) 的境界,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未知世界。只因他这个人天生聪颖,有时就难免想对各种事物进行心血来潮式的探究。

    门野刚才赞美的连载小说《煤烟》,代助平时也在阅读。但今天看到报纸放在红茶茶杯旁边的瞬间,他却不想打开来看了。邓南遮笔下的主角都是不愁衣食的男人,他们挥金如土,尽情奢侈,最后变成无恶不作的坏蛋,这种结局倒也算是合情合理。但是《煤烟》的主角却是穷得活不下去的苦命之人,若不是因为爱情的力量,他们应该不会被迫走向那种结局。但不论是叫作“要吉”的那个男人,或是叫作“朋子”的那个女人,代助都不觉得他们是为了真爱才不得不遭到社会放逐。究竟是怎样的内在力量驱使他们行动?代助越想越无法理解。男主角处于那种境遇却能断然采取行动,显然他的内心并无不安。反而是优柔寡断、举棋不定的自己,才该算是不安分子呢。每当代助独自思考时,他总认为自己是个有主见的新时代青年,但他也无法否认,要吉那种有主见的新时代青年,显然又更胜自己一筹。过去,他是出于好奇心才阅读《煤烟》,但最近他发觉自己跟要吉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有时就不太愿意阅读这部小说。

    代助坐在椅子上,不时移动一下身躯,觉得自己颇能沉得住气。半晌,他喝完了杯里的红茶,这才按照平日的惯例开始读书,大约读了两小时,中间都没有停顿。但读到某页的一半时,他又突然放下书,手肘撑着脸颊沉思起来。过了几秒,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报纸,开始阅读《煤烟》,却还是念不下去,只好翻到社会版读了起来。一则新闻指出,这次高等商业学校学潮事件当中,大隈伯爵(3) 站在学生那边,他已对这次事件说了重话。读到这儿,代助想,大隈伯爵是想把学生拉进早稻田大学,才使出这种手段吧。想到这儿,他又把报纸丢到一旁。

    到了下午,代助越来越觉得自己已经按捺不住,好像肚里生出了无数细小的褶皱,那些褶皱正在彼此推挤,互相取代,不断变换各种形状,有如正在进行全面性的波动。代助经常会受到这种情绪影响,但是到目前为止,他一直以为这无非是一种生理现象。现在,他有点后悔昨天跟哥哥一起吃了鳗鱼。他突然想出门散散步,再顺便绕到平冈家瞧瞧。但是他的目的究竟是散步还是平冈家,连他本人也不太清楚。代助吩咐老女佣准备和服,正要开始换衣服的时候,侄子诚太郎来了。只见他手里抓着自己的帽子,形状完美的圆脑袋向代助点了一下,便在椅上坐下。

    “你已经放学啦?太早了吧?”

    “一点都不早。”诚太郎说完,笑着望向代助的脸孔。代助拍了一下手掌,叫来老女佣。

    “诚太郎,要不要喝热巧克力?”他向诚太郎问道。

    “要哇。”

    代助便吩咐老女佣去冲两杯热巧克力,然后转脸调侃着说:“诚太郎,你一天到晚打棒球,最近你的手变得好大呀,简直长得比脑袋还大了。”诚太郎笑嘻嘻地用右手来回抚摸自己那圆圆的脑袋。他的手真的很大。

    “听说我爸昨天请叔叔吃饭了。”

    “对呀。请我吃了,害我今天肚子很不舒服呢。”

    “您又神经过敏了。”

    “不是神经过敏,是真的。这都得怪哥哥。”

    “可是我爸跟我是那样说的呀。”

    “怎么说的?”

    “他说,你明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到代助那儿去一趟,让他请你吃饭。”

    “呵呵,叫我还他昨天请的客吧?”

    “是呀。他说,今天是我请的,明天轮到他请了。”

    “所以你才特地跑到我这儿来?”

    “对呀。”

    “真不愧是哥哥的儿子,咬住就不放了。那我现在请你喝热巧克力,还不够吗?”

    “热巧克力这种东西……”

    “不要喝?”

    “喝虽然也是要喝……”接着,代助细问了一番,这才弄清诚太郎真正的愿望。原来他想让叔叔在相扑公开赛开幕时,带他到回向院(4) 看比赛,而且他要坐在赛场正面最高级的座位。代助听完立即应允,诚太郎马上露出欢喜的表情,说出一句令人意外的话:“他们说,叔叔虽然不务正业,其实还是蛮厉害的。”

    代助呆了几秒,只好无奈地应道:“叔叔很厉害,这不是大家都知道?”

    “可是我是昨晚才从我爸那儿听说的。”诚太郎解释道。据诚太郎转述,哥哥昨晚回家之后,跟父亲和嫂子三个人一起对代助评头论足了一番。不过因为是从孩子嘴里说出来的,细节也就无从推测了。所幸诚太郎是个比较聪明的孩子,居然能把当时谈话的片段内容记在脑子里。据说,父亲认为代助的将来没什么指望。哥哥却替弟弟辩解道:“代助虽是那样一个人,头脑却相当清楚。父亲可以暂时不必操心,任他自由发展吧。不会有错的!他迟早会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说到这儿,嫂嫂也表示赞成,认为代助肯定不会有问题,因为她在一个多星期前,找人帮代助算过命,那位算命师说,此人将来一定能成为人上人。

    代助嘴里不停说着“哦”“然后呢”,很感兴趣地听着侄儿叙述,听到算命师这一段时,代助觉得实在太可笑了。过了一会儿,代助终于换上和服,走出家门,他先送诚太郎回家,再转身走向平冈的住处。

    最近这十几年当中,日本的物价突然飞涨,一般中产阶级(5) 的生活越过越苦,这种趋势尤以平民的住宅条件为最佳代表。而平冈的这栋房子,更是造得既粗劣又难看。尤其在代助看来,简直是糟糕透顶。譬如从院门到玄关的距离,连两米都不到,院门与后门也离得很近,屋后和两侧更是密密麻麻挤满了同样狭隘的小屋。因为东京市的贫困人口正在不断增加,那些资金少得可怜的资本家都想趁机赚取二成甚至三成的暴利,所以这些小屋也就成了人类生存竞争的纪念品。

    诸如这类房屋,现在早已遍布整个东京市,特别是在偏远地区,简直就像梅雨季的虱子,每天正以惊人的增殖率不断繁殖。代助把这种现象称之为“走向败亡的发展”,而这正好也是日本现状的最佳代表。

    住在这种房子里,就像身上披着石油罐底焊成的四方形鳞片。任何人住进去,肯定会在半夜被那梁柱爆裂声惊醒。房屋的门板上必定看得到木材的节孔,纸门必定跟门框的尺寸不合。凡是脑中只想着如何利用老本赚点利息作为每月生活费的人,都会租赁这种房屋,然后成天困居在陋室里。平冈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代助走到平冈家的院墙外面,首先抬头看了屋顶一眼。不知为何,漆黑的瓦片冲击了他的心灵,这些毫无光泽的泥土薄片,好像不管再吸多少水,也不会满足。玄关前的地面,零星地散落着一些草屑,都是搬家那天解开草编包装时落下的。代助走进客厅时,平冈正坐在桌前写一封长信。三千代在隔壁的房间里,只能听到衣橱把手撞击的咔哒咔哒声从那儿传来。她身边放着一个打开的大型柳条衣箱,箱里露出半截漂亮的襦袢衣袖。

    平冈连声嚷道:“真抱歉,请等我一会儿。”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代助一直注视着衣箱和襦袢,还有不时伸进衣箱的那双纤纤玉手。两个房间之间的纸门敞开着,不像要关起来的样子,只是三千代的脸庞藏在暗处,无法看清。

    不一会儿,平冈终于把笔抛在桌上,坐直了身子。看来他似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写完这封重要的书信,不但写得两耳发红,就连眼里也布满了血丝。

    “你还好吧?最近多亏你帮忙了,真的非常感谢。本想亲自登门向你道谢的,却一直没有过去。”

    平冈说这话的语气,一点也不似在为自己辩解,倒有点像在挑衅代助。他身上只穿着和服,里面没穿衬衣,也没穿衬裤,就那样盘腿而坐,胸前的领口也没合拢,露出了少许胸毛。

    “还没安顿下来吧?”代助问。

    “安顿什么,恐怕这辈子都没法安顿啦。”平冈说着,好像非常焦躁似的从鼻孔里连连喷出烟雾。

    代助明白平冈为何对自己表现出这种态度,其实他并不是针对代助,而是针对整个世界,不,应该说,平冈这种态度是针对他自己,想到这儿,代助反而对平冈生出了怜悯。但是像代助这么敏感的人,平冈那语气听起来实在令人不悦,幸好代助并不想跟他计较。

    “房子住得还好吗?隔间的设计好像还不错嘛。”

    “嗯。哎呀!就是不好也没办法呀。虽然想搬进看中的房子,但只有炒股票才有可能吧。听说东京最近兴建的好房子,全都是炒股致富的人造的。”

    “或许吧。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造一栋那种好房子,不知有多少人家的房子要被拆掉呢。”

    “所以他们才更觉得住得舒服哇。”说着,平冈放声大笑。就在这时,三千代走了进来。“最近给您添麻烦了。”她向代助轻轻打声招呼,然后在榻榻米上跪坐下来,将手里拿着的一卷红色法兰绒放在代助面前让他看。

    “这是什么?”

    “婴儿的衣服。以前做的,做好之后就没动过,一直收着没拿出来。刚才被我从箱底翻出来了。”三千代说着,解开衣带,把两个衣袖向左右摊开。

    “你们看!”

    “怎么还藏着这种东西?快点拆了做抹布吧。”

    三千代也不回答,只顾欣赏着摊在膝上的婴儿和服。

    “跟你身上那件,用的是同一块料子。”说着,她抬头看着丈夫。

    “这件?”

    平冈身上穿一件飞白布(6) 的夹衣,里面套一件法兰绒襦袢,没穿内衣。

    “这已经不能穿了。太热了,受不了。”

    代助这时才终于看见从前的平冈。

    “夹衣下面还穿法兰绒,的确有点热。该换襦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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