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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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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当儿,正有一列重车从鸭绿江北开到南岸,向着前线奔跑。司机房两边挡着防空帘,一点光不漏。帘缝里探出个头,向前了望着。月色昏糊糊的,照见这人的脸精瘦精瘦。我们不常见这张脸,但多会也记得这是线路指导禹龙大。

    禹龙大永远只说顶必要的话:“上坡。……下坡。……慢行。……到站了。……”司机便依着他的话操纵机车。

    每到一站,值班站长怀里藏着信号灯出来迎车,远远揭开袄襟晃着绿灯,火车到站也不停,又往前开。

    吴天宝坐在司机位子上,望望水表,又望望汽表,慢慢提高手把,动轮转得越来越欢。路基不平,车子摇摇晃晃的,不用手也摸得出这片国土浑身所带的伤疤。吴天宝想起高青云的话。高青云不是说嘛:“我是想:要能多有点反坦克手榴弹才好呢。”你瞧,祖国人民想得多周到,真和你是一个心眼。你缺什么,祖国人民想到什么;你要什么,祖国人民送什么!你想不到的都送来了。

    车上不但有反坦克弹,还有大坦克呢。开车以前,吴天宝围着车不知打了几个转,心里直发痒,单好掀开浮头盖的雨布,拿手摸摸那些大坦克。可惜押车的不让他动。怕什么?他又没歹意,摸摸还能摸坏了。

    吴天宝寻思着,眯着眼笑了。

    刘福生正添煤,一直腰望见吴天宝笑,喊着问道:“你想什么好事?”

    吴天宝也笑着喊:“你猜呢?”

    刘福生才没耐性猜呢。他是个直肠子人,肚子里藏不住半句话,不说憋得慌。黑夜做了什么梦,一早晨也要告诉人。做的梦也怪,有一回梦见会飞了,也没长翅膀,两腿一蹬,上二百斤重的身子就腾空了,才要落地,腿一蹬,又起来了。你说玄不玄?

    火车停到个大站,上煤上水。吴天宝拿起把小鎯头,手一沾扶梯,出溜地蹦下车去,先用手背试试大轴发不发热,又四处敲敲打打检查螺丝。

    刘福生抱着两条粗胳膊堵住车门说:“唉!这个天气,凉森森的。春冻骨头秋冻肉,离了棉絮还真不行。要在我们山东家里,小麦早秀穗了。”

    吴天宝叮叮当当敲着小鎯头,漫不经心问:“噢,你还有家?”

    刘福生说:“我又不是石头壳落里蹦出来的,怎么没家?说正经的,小吴,你猜我老婆这时候在家里干什么?”

    吴天宝嗤地笑了一声说:“我猜呀,多半正想你。”

    刘福生说:“人不能昧良心说话,我那老婆可是好老婆,天天晚上哄着孩子睡下,一定要带着灯做针线,可勤谨啦。孩子托生的也真是时候。想想咱六七岁那光景,满肚子灌得稀汤寡水的,瘦的剩把小鸡骨头,光掉个大鼓肚。现时人家孩子呢,进学校念书了。我们老刘家祖宗三代,哪有个念书的?于今我来抗美援朝,我儿子在家念书,毛主席不让我来,我也要来。”

    前面山后忽闪一亮,忽闪又一亮:敌人打闪光弹了。

    吴天宝说:“别尽自瞎扯啦。你晃了炉灰没有?快准备利索,好开车。”

    刘福生朝闪光弹吐了口唾沫骂:“呸!又是撒谎弹,你吓唬谁?要让你得了意,都不用活了。”

    火车上完煤水,又往前开。吴天宝把头也总钻到防空帘外,了望着前面。

    天有多半夜了。晚风湿渌渌的,吹到脸上,舒服得很。半块破月亮真讨人厌,怎么粘到一个地方就不肯动?

    吴天宝想起刘福生的问话:“你猜我老婆这时候在家里干什么?”问得真妙,吴天宝倒愿意知道这时候祖国人民都干什么呢?大家劳动了一整天,也该歇歇乏,又香又甜睡一觉了。毛主席可不会睡。人说他每天都要通宿通夜做工作呢。他给人民带来幸福,自己可永远劳神费力的,不得安静。好主席,你也别太累了。

    吴天宝摸摸贴身藏的毛主席像,记起像片底下他老人家的亲笔题字:“爱祖国、爱人民、爱劳动、爱科学、爱护公共财产为全体国民的公德。”吴天宝多会也愿意听你老人家的嘱咐,不过做得很不好啊。来到朝鲜四个多月,才立了一功。他要再立。等胜利回国那天,他的前胸一定要挂满奖章。他要生活得又荣誉,又光彩,就像毛主席教导他的那样。

    那时候,吴天宝也可以稍稍休息几天了。先得擦擦机车。你瞧把机车搓弄得黑眉乌嘴的,真叫人痛心。镶铜的地界都得擦的金亮,亮得能照出人影来。人呢,要美美吃一顿,好好睡一觉。他乏透了,就是睡不足。刘福生常囔:“等回国后,我非捞捞本不可,睡他十天十夜,吃饭你们也别叫我。”我的祖宗!谁跟你一处睡,算倒霉了,呼噜呼噜直打鼾,别人还能睡得着?……跟小姚的问题怎么办呢?也该料理料理结婚了。小姚真了不起,满肚子学问,好几回把水灵灵的眼睛一翻一翻说:“你别只图眼前一时的快乐,刀搁在咱们脖颈子上,结了婚又有什么乐趣?”你听听,句句是理。等胜利了,他们就要结婚,就要永远在一起,不再离开了。天天工作完了,他们要一个桌上吃饭,一盏灯下学习。对了,小姚不是喜欢花么?总在窗根底下种上一大堆凤仙花,还用花瓣染指甲。他要和她一起种花。围着屋子种得满满的,什么花都有,天天都在花里过。

    月亮影里,远处现出一带黑森森的高山。吴天宝忽然听见头顶上哇地一下,一朵黑云彩贴着火车掠过去。

    禹龙大叫:“飞机!”

    这是架“黑寡妇”,专门夜间出来活动。吴天宝一急,心里闪出个主意:“把火车开进大山峡去!”就加快速度,开着火车往前冲。

    可是晚了。稻田里忽地一亮,汽油弹落地开花,烧起来了,照得四下真亮真亮的。“黑寡妇”打个旋,又扑上来,哒哒哒哒一阵机枪。

    禹龙大叫:“哎!后面着火了!”

    刘福生急得囔:“停车!停车!下去救去!”

    吴天宝关上汽门,下个死闸,蹦到地上,跑出去没多远,几颗杀伤弹撂到旁边,只觉地面忽闪一下,从他脚下鼓起来,他就震得不省人事了。

    姚志兰正在近处帮着个叫小贾的电工架线。小贾从现场打电话要材料,家里人手缺,没人送,碰巧姚志兰歇班,背着捆电线送来了。来了就不肯回去,索性帮着做点零活。

    姚志兰这是第二回见小贾。小贾可有种本事,自来熟,见人三句话不来,就变成老朋友了。周海背后曾经对姚志兰夸奖过小贾,说他又能干,又顽皮,什么人都闹,连敌人都叫他当狗熊耍了。小朱替他缝袜套,织手套,常说他好话。姚志兰早疑心他们两人好,逼问几次,小朱还嘴硬,死不承认。今儿可露了馅了。鬼精灵,不给她姚志兰写信,可给小贾写,写得还那么频,告诉说:她的眼坏了一只,不大碍事,可惜不能再到朝鲜来了。等见了面,姚志兰有帐跟她算,再叫她整天小吴小吴耍笑人。

    火车打着时,小贾正爬在电线杆子上,看得一清二楚,当时叫:“这是从北来的车,必定有要紧东西,快去救去!”

    人从附近哗地上来,有兵站后勤人员,有工程队,有朝鲜老百姓……哇哇叫着都来抢救。姚志兰夹在人流里,和小贾也跑散了,奔上前去。只见打着的是倒数第二辆车,车上装着一部分反坦克弹,角上冒出火来。汽油弹一撂,油火满天飞,崩到哪儿就起火。几根电线杆子溅上火,火焰忽忽的,烧起来了。

    姚志兰冒着油火跑到车前,脸烧起泡,衣裳糊了,胶皮鞋底烧得嗞嗞直响,也不理会,只顾救火。抢救的人们脱下衣服,在稻地里浸湿水,抽打着火苗,又往火上扬沙子,也有拿手抓着稀泥往火上摔的。

    刘福生喊一声:“快推开后头的车!”就有人摘下挂钩,大家拥上去用手推,用肩膀顶,好歹把那辆尾车推到远处。

    刘福生想把那辆烧着的车也摘下来,可是反坦克弹爆炸了,踢蹓扑腾,乱响乱崩。人们哗地闪开,不能再靠前了。有人叫弹片崩伤,好几个人齐声喊着护士。又有人喊:“哎,这还躺着个人呢!快来救救!”

    姚志兰应声跑上去,蹲下去一看,却是吴天宝。

    有多少夜晚,姚志兰从梦里惊醒,小屋叫炸弹震得乱颤,听见远处火车咯噔咯噔紧跑,就要想起吴天宝。她替他担惊,替他焦愁,翻来复去睡不着。过一会,她又要替自己害羞了。她还是自私啊,怎么单挂牵小吴?旁的司机不是照样有亲人,谁不是一样危险,光顾自己还行!这样一想,心就定了。

    一旦看见自己爱人真出了事,姚志兰还是难受。但她忍着。她的神色又沉静,又刚强,她爸爸的骨血在这位姑娘身上活起来了。她见吴天宝浑身不带伤,才放了点心,摘下水壶饮了他几口水。

    吴天宝已经醒了,心里可是糊涂,迷迷糊糊问:“我这是怎么的啦?”

    姚志兰松口气说:“你想必是震昏啦。”

    我怎么震昏的?咱们这是到哪去?”

    姚志兰用湿手绢捂着吴天宝的天灵盖说:“到前线去————你不记得么?”

    吴天宝还是不懂:“前线?前线?”

    姚志兰弯着腰轻轻说:“是啊,送弹药去。你连一点都不记得?”

    吴天宝用手摸着头,有点清醒过来。对了,他是送弹药去。送什么弹药呢?他是睡大觉不成,怎么稀里糊涂的?一回眼望见正燃烧着的火车,他的神智一下子清醒了。他是去送反坦克手榴弹啊!还有大坦克。怎么能躺在这儿挺尸呢?他打一个挺坐起身,就要站起来。

    姚志兰一把捽住他的胳膊。这个人真怪,平常就是这个劲,活蹦乱跳的,除非睡觉,一刻都不安生。于今才苏醒过来,不说躺躺,又要动,怎么动弹得了?

    吴天宝摔着胳膊说:“撒手!你撒手!”

    姚志兰急得问:“你要做什么?”

    吴天宝叫:“你撒手吧!我得去摘开车,不要叫火烧到前面来了!”

    不等吴天宝上去,刘福生和禹龙大先上去了。

    这时眼前变成一片火山,红了半拉天,弹药咕咚咕咚,一崩多高。刘福生和禹龙大从宿营车上拿下两件棉大衣,浸湿了水,顶到头上,冲着烟火爬上前去。

    车上的火焰卷呀卷呀,打着铁板,忽忽忽忽,好像飞机又来了一样。

    其实“黑寡妇”根本没走,盘旋几圈,连扫带射闹混一阵。抢救的人有想跑的,只听见有人叫:“别跑!跑什么?和敌人作战到底嘛!”都稳住了。

    敌人真是死心眼,扫来扫去,光冲着火焰扫。只要稍微换换地方,别的车早起火了。

    刘福生和禹龙大总在飞机肚子底下,也不理它。只管往前爬。爬着爬着,刘福生一揭大衣,一滩泥打到脸上。他又好气,又好笑,肚子里骂道:“笨家伙,只知道一棵树上吊死人!”

    快要接近那辆爆炸车时,禹龙大绕个弯钻到前面车底下,从车肚子下面爬上去,伸手要去摘钩,不想挂钩烤热了,嗞啦一下,手烫糊了。换只手垫着衣服又去摘,可是车钩震得拉的绷紧,高低摘不下来。刘福生操起根撬棍,哈着腰窜上去,把那辆烧着的车的轱辘往前一点,咯嚓一撬棍,砸开了挂钩。

    几分钟工夫,乘务员都上了机车,吴天宝鼓着力气也跑上去。

    刘福生喊:“小吴,你受伤没有?” 禹龙大就要替吴天宝开车。

    吴天宝却把禹龙大推开,大声叫:“不要紧!”一提手把,拉开汽门,甩掉那节大火熊熊的车辆,撂给那些抢救的人,重新开着车往前冲去。他只觉得胸部有点痛,痛就痛他的,开车要紧。

    禹龙大叉着腿立在车门口,脸色又猛又狠,只是喊:“快!快!”

    车子便撒了泼,猛往前冲,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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