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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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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借着这个鬼办法,必定能从上面看见机车,心里也是发慌。殊不知是吓唬人。只要飞机不在紧头顶上,你只管闯过去,屁事没有。现在乘务员倒盼着常挂个天灯了。一挂天灯,明晃晃的,宿营车上正愁没亮,大家正好借着亮洗衣服,看看新来的家信。”

    刘福生把筷子一撂道:“管怎么说,反正我是干够这个挨打的活了。”

    吴天宝问道:“怎么,想溜啦?”

    刘福生瞪着眼大声大气说:“溜?我要上高射炮去。干等着挨打,气也把人气破肚子了。”

    吴天宝说:“得啦。又顺着嘴开河,净说些四不沾边的话。要真叫你离开机车,又该哭了。”

    饭一吃完,乘务员们衣裳也不脱,枕着自己的湿皮靴子,用棉大衣往脑袋上一蒙,挤着睡下去。

    热炕头上蹲着只猫,闭着眼咕噜咕噜直念经,活像个老和尚。

    刘福生骂:“你倒会享福!”一巴掌打跑猫,四腿扎撒躺下去,嘴里还说:“小吴,明儿过年,睡起觉后,可得来个娱乐会。”头一沾炕呼呼睡着了,打着挺响的呼噜,隔四五个屋子也能听见。

    吴天宝想:过年了,是过年了,要不娱乐娱乐,难免有人要想家的。他天生有种本领,热闹事离不了他。从到朝鲜,乘务员的生活够苦的了。吴天宝怕人胡思乱想,情绪不高,变着方法引大伙高兴。他的方法也真多。路上拾个敌人扔的汽油弹空壳,咚咚一敲,领着乘务员扭秧歌。要不弄张破葫芦瓢,割得一小块一小块的,使香火炷上点,做天九牌顶牛玩,输了学驴叫。

    刘福生曾经拿指头点划着吴天宝说:“我看你准是猴儿托生的,猴里猴气,满肚子心眼。”

    刘福生说他是猴,不光指他会玩,指的是他整个人。吴天宝的举动就像猴。手脚灵俏得不行,专往高处爬。白天到树林子里玩,一个眼错不见,他就爬到树上,坐到横枝上,游荡着两条短腿,悠悠扬扬吹起口琴来。人们顶佩服他的是他关于月亮的一段事。

    在战场上跑车,大家最头痛月亮。一有月亮,铮亮铮亮的,火车顶容易叫空中敌人发现。刘福生恨得没法,骂月亮是特务。

    吴天宝笑道:“你骂月亮管什么用?天生没本事,有本事就应该能征服自然。”

    刘福生乜斜着眼,嘴一瘪说:“你不用干喊!你能按住月亮的头,不让它出来?”

    吴天宝头一扬,眯着眼笑起来:“出来你不会摘下它来,揣到怀里。要不挂上个帘,挡住它的脸,不让它露头。”

    这原是笑话。那晚上吴天宝开车,大月亮地,敌人从空中来了,从后边追着扫射。吴天宝一急,打开风筒,让火车冒出这一阵大烟哪,搅得乌烟瘴气,使敌人左打右打也打不准。他真给月亮挂上帘了。

    吴天宝能鼓起人人的兴趣,就是对那位朝鲜司机禹龙大没办法。

    禹龙大现在派到吴天宝这台车上当线路指导。原因是中国乘务员对朝鲜线路不熟,夜晚又不能开灯,有个朝鲜同志守在旁边,上坡下坡,该快该慢,心里可以有数。

    吴天宝一乍见禹龙大,实在吃不透这个人。你瞧他精瘦精瘦,脸像木头似的,眼神有点发狂,一愣一愣的,谁敢靠他做事。禹龙大做起事来可从来不出错,而且那个猛啊,海水也能淘干了。

    后首另一位朝鲜司机告诉吴天宝说:“你没见他早先的样子,可活跃啦。自从新义州那场大火,他就变了。他一家人都烧到火里,尸骨没见,后来光从灰里扒出他儿子一顶小海军帽,旁的什么也没找到。他得到信后,跑到山上哭了一场,从此再不见他有一点笑脸了。”

    吴天宝听见这话后,想尽方法接近禹龙大,想替他分分愁。他拉他去看乘务员跳舞,请他去听说故事。禹龙大明白吴天宝的好意,勉强到人堆旁边站一站,转身又走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到旁边,用旧报纸卷着黄烟末,默默抽着。

    吴天宝挨着他坐下,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愁了。光发愁,有什么好处?你该多想想将来呀。今天比昨天好多了,明天会比今天还要好。就让敌人毁了我们的家吧,还能毁了我们的将来?”

    禹龙大低着头,在嗓子眼里说:“我不是愁,我是恨啊!我恨不能立刻让我到前线去,亲手杀死敌人,就是杀死一个也解恨!”

    食堂的炕烧得好热火。旁人都躺下了,禹龙大又孤孤独独坐着,抽着黄烟。吴天宝喊他一遍不动弹,不再喊了。让他坐着多想想吧,仇恨是不应该忘记的。

    吴天宝今天太兴奋,一时也是睡不着。几只蟑螂好大胆子,大模大样爬进他脖领子里,弄得他好痒痒。他翻了个身,仰脸躺着,望着屋梁。梁上怎么还题着中国字,写的是什么:“伐千山之佳木,造万世之宝,后世子孙满堂,富贵功名,应天上之三光,备人间之五福。”完全和中国老规矩一个样子。

    吴天宝忽然想起姐姐的小屋。每逢过年,姐夫必得用红纸签请人写上一大串类似的喜庆话,踏着梯子贴到梁头上。但他不记得写的是些什么了。他不记得的事情多着呢。他从来不记得父亲,不记得母亲,只记得姐姐,姐夫。关于姐姐,姐夫,他记得的也很有限。有一件事却记的特别清楚。那是个高粱扬花节节拔高的时候,姐夫因为掩护抗日联军,叫日本鬼子绑走了,姐姐的小屋也叫鬼子放把火烧了。姐夫死在狱里,姐姐忧愁死了。都死了,从此只剩下他孤孤零零一个人,到处流落。

    吴天宝是怎么长大的,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是长大了。也许正是由于他从小得自己开辟生活,他长得才那么机灵,那么大胆。他替地主放过猪,五冬六夏披着件小补钉棉袄,十一二岁还光着屁股绕街跑。这个年龄,别的小孩连一步都离不开妈妈,他却一年四季,从早到晚,赶着群猪在深山野坡逛荡。

    他是不会发愁的。他可以守着棵豆苗看上半天,看着豆叶慢慢展开,乐得笑了。又会学鸟啸,啸得那么灵巧,引得真鸟站在树枝上,歪着头听。春天柳条发嫩发柔了,他削一骨节,做个柳哨;秋天芦苇长高了,他又会做芦管吹着玩;要不随手摘片树叶,他也能吹出高低音,吹成曲调。

    一到太阳落山,赶着猪群往回走时,他就愁了。他怕那个地主。地主要挨着个摸猪肚子,有一个不圆,就骂:“小兔羔子,你把我的猪都放死了,你不让猪吃饱,你也别想吃啦!”那晚上就不给他饭吃。

    吴天宝气极了,常想:“几时等我长大就好了!”他盼着长大,希望快点长大,以为只要长大了,就没人敢欺负他了。

    他到底长大了。从乡村流落到城市,从放猪到赶大车,从赶大车又学着开火车,每逢憋屈得没法,就想:“你等着吧,咱们看将来的!”他的将来十分渺茫,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怎样,直到遇见了^**,路子明了,方向清了,他才真正看见了自己的将来。

    人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在吴天宝呢,自从靠上组织,头一回才算有了家了。

    吴天宝矇矇眬眬的,半睡半醒。一只蟑螂爬到他头上,顺着他前额蓬起的那撮头发飞跑。他拍一掌,头一歪又迷糊过去。他的眼角朝下弯着,嘴角朝上弯着,睡相也是那么喜眉笑眼的。姚志兰的影子浮上他的心头。他模模糊糊想:她现时正做什么呢?明儿过年,愿她过个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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