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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利令智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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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阿三走后,娄阿鼠暗忖:“这两人平日勾结最紧,又都坏得邪气。如真犯案,不会这样大白天就公然一同上路,并把所有衣物行李全都带走,连条手巾都没剩下。分明成心要甩掉我,另找别的好财路。”

    越想越有气,一肚皮闷气无从发泄,心想还是去投奔萧二可靠。因当地离北港路远,不敢穿城而过,大白天走,也防被人识破,只有第二天一早,掩到河滩旁边藏起,等有便船经过,搭了前去,正好黄昏前后到达北港,再抄小路走往萧尚书祠堂,相机行事,比较稳妥。

    主意打定,第二天早起,见雨下正大,心中暗喜。为留余地,把饭做好,连同剩菜剩肉端到房里,陪老太婆吃了一饱,又说了几句敷衍话,才推说要进城去做小生意,已然约定,不能不去。吴老太婆早听吴阿三说过,媳妇至迟明早准回,又见娄阿鼠服侍殷勤,丝毫没有反感,并还劝他快走,只把饭菜茶水代他准备下。娄阿鼠先还打算把行李暂留吴家,以为万一之计;后因往返费事,吴阿三的婶娘一回,也决不让住;相隔北港五六里的西桥头,自己还有两间空房,外人不知,就算公差能够寻去,也必扑一个空,何况未必;仍照原来主意回去一趟,至少也可看出一点风色。好在随身只有一床薄棉被褥和几件衣服,铺盖卷不大,天气不冷,忙把罩衫和新夹袍脱下,换上去年那件破棉袍,摘下吴家墙上那顶旧斗笠,又寻出一双旧草鞋穿上,便往外走。这时风雨甚大,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刚到河岸,便遇着一只便船,仗着会说好话,当时搭上。

    ——路无事,到了北港。见天正黄昏,风雨早住,踏着雨后泥泞,走到萧尚书祠堂一看,竟比昔年所见还要残破荒凉。门是大敞着,只剩一扇破大门倒在那里,现出门里一个大黑洞,里里外外声息全无。

    近来胆子越来越小,不敢贸然走进,先在门外窥探了一会,知道日里再来终是不妥,又想起萧二还是一个可扰之东,心又一动,试探着“喂”了两声。不见答应,便把衣鞋换过,乍着胆子往里走,忽听侧面大树后“唉”的一声叹息!当时吓得周身毛根倒立,慌不迭连纵带跳就往外逃。认定有差人隐伏,惊慌太过,连铺盖卷也拿不住,噗的——声,落向石板路上,人已窜出去好几步。

    想回去拾,心又害怕,百忙中正打不起主意,忽又听西廊那面问道:“外面啥人?”听去非常耳熟,心神立定,连忙回问道:“阿是萧二相公住在这里?”

    发话人立时回问道:“你是啥人?我就住在这里,快点进来!”

    娄阿鼠听出果是萧二,同时瞥见西廊南头一间小屋窗户上,似有微光闪了两闪,忙答:“是我,特为来望望你。”提起铺盖卷,便往西廊跑去。

    这一列五间西房的梁柱房椽都是上等木材,只管后墙多半坍塌,外表仍支着一副空架子。尤其南首一间比较还像房子,外面一排业已碎裂的红木雕花隔扇也还尚在。室中人刚刚睡醒起来,坐在那里发呆,想起佣人已被他耍脾气轰走,当晚饭都没有人烧,昔年豪华享受已成梦影,忍不住刚叹了口闷气,便听有人喊他,精神立振,也没听清来人是谁,生平第一次亲自动手打火,点上了灯。

    娄阿鼠跟着进门,见里面只有——张木板搭的床,铺盖床围都是锦绣,但无一件是新制。床前只有一张破旧的半桌,南墙旁边放着一堆缸炭和一个风炉,火已早灭,此外空无所有。油灯不大,却放了好几根灯草,灯头上直冒黑烟,桌上还有一片油迹。主人刚由床边站起。连忙赔笑过去,喊了声:“萧二相公!”

    萧二素来看不起娄阿鼠,新近受了吴、邱二人的坑骗,恨极这类流氓,一见来人是他,刚把脸色往下一沉,忽然想起:“现在没有人用,正好派他用场。何况如今我又学了乖,凭这样的小流氓,至多用我点钱,也决不会再上他的当。”念头一转,又把一脸的不高兴收起,转问道:“你从哪儿来?找我做啥?”

    娄阿鼠道:“我从吴阿三处来,他和邱福……”

    萧二不等话完,已气得拍桌大骂,连油灯都几乎被他震翻。跟着便把吴、邱二人怎样合谋蒙骗,将他城里几十间房的家具连同好些古玩字画全数卖光,又劝他把仅有的一所房子卖掉。等房价到手,连同先卖得所剩约一百多两银子也全数拐逃,分文不留。没奈何才回乡下来卖坟地等情,都对娄阿鼠说了。

    娄阿鼠笑道:“二相公不要动气,这班吃赌饭的,哪有好人!我娄阿鼠最讲义气,要不是知道二相公今朝有点不得意,也不会来。这次来,是特为你送信来的,吴阿三和邱福已于昨晚逃往他地去了。”

    娄阿鼠瞧萧二气得话都说不出了,他想抓住这个机会取得对方的信任,好在这里住下,于是又接着说道:“这两个小子真黑心,他们欺二阿哥老诚。依我看,二阿哥进城告他们一状,很快就会拿住这两个骗子。有什么塌天事,有我姓娄的。”说罢,把胸膛狠狠一拍,非常气愤。

    这时天已入夜,萧二不愿再说别的,便把老坟丁萧水生今午出言顶撞,自己——怒之下将他轰走,没想到无人服侍的苦楚,如今只有一些吃剩的鸡鱼,饭也无人烧的话说了。问娄阿鼠愿不愿留在当地,帮他扫地、烧饭、洗衣服,并向镇上去买东西。

    娄阿鼠虽然巴不得有这样一个隐藏之所,无奈自己正背着人命官司,三年前又在附近镇上为了赌钱打过架,名声很臭,这张带有记号的丑脸最易被人认出。别的都在其次,到镇上买东西却去不得。同时又想趁黑夜赶回西桥头老家探听一下消息,就便托人卖那两间房子。略一寻思,赔笑答道:“给你做事,我非常愿意,——个工钱也不要。我们是知己弟兄。”又指着风炉道:“你看,风炉也灭了,饭也没人烧。这样冷天,连开水都没一壶,阿要作孽?堂堂二阿哥,今天真变成落难公子了。不要紧,我帮你的忙。”边说,边抢着生火,烧饭热菜。

    一会工夫,娄阿鼠连饭带菜都弄好,和萧二并坐床边同吃。萧二边吃边想:“自己当日认不清好坏人,误把吴、邱二人做知己,现在被他们害得落到这般地步。本想到县衙去控告那两个恶棍,无奈这里还有一批松柏果树尚未成交,这一去少则也得半月,卖树事怕要拖延好久。”不由为起难来。

    娄阿鼠看萧二呆呆地想事,恐怕萧二不愿相留,便假殷勤道:“小弟到此打扰,是见二阿哥处工作难才来帮忙,只要有用着小弟时,愿尽微力!”萧二听他这一片话,觉得娄阿鼠倒是知己,于是便把卖树一事托付娄阿鼠办理,自己打点进城。谁知这娄阿鼠早看中他的油水,当时正中下怀,忙说:“二阿哥只管放心前去,这里一切均有我照管,包你满意!”萧二喜得饭也顾不得吃,把碗一推,匆匆写了一封信给买树的商人,说明卖树一事托人办理。随手交给娄阿鼠,收拾上路去了。

    单说娄阿鼠见萧二上了套,心中暗暗高兴,回到屋里,想道:“萧二这小子真是我的财神爷,卖树的现钱托我照管。他这一去,少则也得半月,不用说再成交一批树木,单这一笔就足够我用的,只有去年杀死尤葫芦是桩心病。但是况钟来了将近一月,就知道我是凶手,这多天不曾拿到,也必当我逃往他乡,决想不到我会冷不防又溜回去。如其无事,萧家大片坟树和空地都成了我飞来之财。等钱到手,往外乡一溜,多么快活!万一有点风声,由萧家老坟丁口里必能探出一点风声,赶到祠堂里取了银子衣物,当时逃走,也来得及。好在萧祠一带地势荒凉,人家村镇相隔均远,逃路又多,萧水生如有他意,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一下就可打倒,怕他作啥?这又和逃往斜桥和回西桥头老家一样,白担了好些心,一点屁事都没有。真要照我计算,连老家两间空房和破烂家具都可卖掉,免得便宜别人。”越想气越壮,立刻收拾了一下,趁夕阳西下的时刻,悄悄地溜出萧祠。

    娄阿鼠连夜赶回老家,只因连日劳累,不觉睡到中午,起来一看,吓了一跳。自己白天不敢出去,在家里藏着又怕差人来捉,心里不住地敲小鼓。忽听门外人声喧哗,吓得他赶快钻在门后一捆稻草下边,两腿不住地打抖。就这样挨到傍晚,肚子里饿得难受,悄悄到附近一家饭铺胡乱买些吃,又怕人认出,用袖子遮住脸,匆匆吃完,回到屋里再也不敢大睡,勉强挨了一宿。见天快亮,在附近约一熟人往镇上去吃早茶,刚走出不多远,方想借口多凑本钱去做生意为由,托人卖那两间房,忽听那人说起:日前曾听人说,不知由哪里来了四个公差,到处打听吃赌饭的人。恐怕县里要捉赌,劝他好好做小生意,从此戒赌。再一细问,那人虽未眼见,所听传说,正和那日清早逃出时所過苏州府的四个差役一样,不禁心里一震!忙敷衍了几句假话,故作失惊道:“只顾寻你谈心,忘了我乘的船一会就要开走!”说罢,拔腿要跑。

    那人偏不知趣,还要送他上船。娄阿鼠正气得暗骂:“猪猡!”又听身后来路有人在喊:“娄阿鼠!”他不知那是同族邻人向他讨还昨夜借去的被褥,越发心慌,忙说:“我这就回来,我跑得快。”跟着往前飞跑。娄阿鼠一口气跑到萧祠,天刚亮透。

    登时便去找萧水生,想问明那个买树的商人住在何处,自己好亲去寻他,只要树价一到手,他就可以远走高飞。萧水生见娄阿鼠那个贼眉鼠眼的样子,又想起树商人的话,“后面那松柏果树本快成交,因他屋里有个姓娄的佣人想在这里头捞一票”等情。水生因萧二用的那人自称姓苏,并没有这个姓娄的。后来想起前日有一个姓吴的来捡了一船树枝,还送来两样礼物。因觉自己已非萧家坟丁,不肯收礼。姓吴的力说:“等把这一船树枝卖掉,还要再来。”非送不可。同来一个姓倪的也在一旁劝说,实在情不可劫,这才收下。记得这两人好像还打听过当地有没有一个新来的人,姓娄,何不就便打听一下?随口一问,商人所说那姓娄的貌相装束,竟和那自称姓苏的佣人一样。知道萧二身边不会有什么好人,问过拉倒,并未在意。这日早起,见那自称姓苏的佣人忽然推门走进,想起前事,脱口便道:“你本来姓娄,为什么不说真话?”

    娄阿鼠一路掩藏着走来,心情本就不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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