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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竞生君脱离关系的经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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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其时他早又和北京某太太、西山某太太发生爱情关系,但我却并不妒忌,因为早把他看作路人了。他对我说,那两位情人都比我好过万倍。所以还留我者,就因为小孩的缘故。读者试思,哪一个人听了这种话不冷心的。

    我视他为雇主,他待我如保姆。预计再过二三年小孩长大,定必是个分离的局面。

    忽一日异想天开,要登报征求各人两性关系的自述,作为研究材料。一月之后,欣欣然拿了所征得的文章,要去出版,题曰“性史”。我一看都是小说体裁,不但全无医学根据,而且绘影绘声,意义甚是卑劣。我就劝他说:“性教育未始不可以提倡,但是须用庄严的口吻,有科学的根据,方能使青年界得到益处。像这些材料,都是无益而有害的……”话未说完,他就大怒道:你懂得什么?第二天,竟然把它付印去了。《性史》畅销之后,他十分高兴,常以中国的Ellise(3)自居,要到各处去周流讲道。北大考毕即南下,在汕头招学生讲授“美的性育”。乃听者寥寥,不能成班,于是到广州,上书国民政府,要求设立“考试局”而自为局长。不得要领,又谒广大校长褚民谊,求为教授,亦无结果。愤极!遂回上海,大骂广州政府被共产党把持,非打倒共产党不可!张继本是他的老友,闻之大喜,遂相联合,拟办一杂志名《建国》,专作反共产的宣传;而以竞生为编辑。他就写信到北京来报告一切,并教我勿与共产党合作。我大惊!想他从前虽则凶横,还不失为一个站得住的学者;不料竟堕落至此,甘为反动派的走狗,而以每月二百元薪水自卖其身!真于我意料之外!从前还敢敬重他的人格,虽痛苦犹能忍耐;今既如此,是不可与一日居了。然而还希望他能够悔悟,遂写了一封长信,苦口规劝,并以去留为争;得复信,谓已采纳我的意见,无论他们的杂志是否办,他本人决计不当编辑了。张继闻知此事,遂大不满意于我!

    旋应艺大校长周勤豪(4)之请,任该校教务长之职。十月初,我和小孩回上海,也暂住艺大。初尚相安,不到一月,又因家常细故,大闹大吵,竟至全校哄堂;女生辈恶其横暴,相率不上他的课!

    每天晚上到张继家去,不知作些什么事?

    十一月底,又和庶务打架,校长鉴我前事,竟置不理,遂愤而辞职。被某资本家邀去办《新文化》杂志,移寓法租界。我在市党部工作,距离很近,总是回家吃饭。饭时他必指我数骂共产党之罪,我向有胃病,至是竟视吃饭为畏途!他的同乡黄树芬君,思想很左倾,也常来我家便饭。他就一并带骂在内;一面又大嚼我所做的江瑶柱、火腿等菜,而不嫌其为共产党人之饭余了。

    本党改过之前,他就向我提出两个条件:一,今后脱离国民党,服从他的命令,帮助他办一种报,每月给我津贴一百元。二,否则就叫我滚蛋!

    舍不得我那可爱的小孩!他每天依依怀抱,一点钟不见必叫“妈妈”,并且身体强壮,聪明活泼。我倘一走,怎能够了得。他父亲虽然疼爱,究竟是个神经病者,喜怒无常,小孩怎不吃苦?倘由我一人抚养,将来或可造成一个良好的青年,然而竞生曾声言:“小孩是我的性命,决不给你。”看看小孩,又看看我自己;走罢!牺牲了他!不走罢?牺牲了我!然而我的胃病已深,且易咳嗽,竟有肺病的嫌疑;即使不走,也必活不到几年;我死了,小孩还是要遭后母的。好!硬着心肠走罢!

    几夜不眠的结果,答复了他第二个条件,就是“准其滚蛋”。那天,是一月十三日,遂登广告招请保姆。三天之中,他已选定一位广东人,答应二十一可以就职。

    我的苦痛及被压迫情形,刘尊一(5)同志,知之最稔。一天晚上,她带病来看我。我就告诉她已和竞生决裂,现在走到哪儿去好呢?她也替我凄惶。最后我决定到武汉去,索性痛痛快快干一下;省如在上海这样环境里,欲求牺牲而不可得!她又问我:“有没有盘费?”我说:“还有四十块钱,是市党部给我的薪水,留着没有用呢。大概可以到得武昌了。”在竞生表示逐客令之后,我送她上了黄包车,凄凉的暮色,遂隔断了我俩的视线。最近听说她已被万恶的蒋介石所捕。我焦躁极了。在写这篇文字时,不知她已作何情境,怎不令人急煞?

    关于准其滚蛋事,知竞生无意挽回成命;用话试探皆遭失败。二十下午,楼下客人甚多。我独自在楼上写一篇文字,预备编入《女伴》第三期。他抱小孩上来睡,因照料稍迟,竟逢其怒。又复大吵。适有寄L君一信,也在桌上,我是公开的,况他已叫我滚蛋,夫妇之义已绝,即有所爱,也于他无涉;而况他是主张“爱情可以变迁的”呢?谁知竟大不然,故将此信,定我死罪,汹汹然如拘罪犯。时众宾客闻声咸相遁去,只存华林、徐子仁、黄树芬三人,出作鲁仲连,无效,立刻叫我滚蛋!遂立凭据。其中警句是“以后竞生与小孩,松雪不得过问”。意恐日后母子相认,于彼不便,故出断语也。友人辈也均不直其言。

    第三天,我遂离家,只身来武汉。蒙妇女协会同人们不弃,留我在会中居住,直到现在。

    可笑!竞生大骂我“跟人逃走”,不知他先自绝于我,证据俱在;迨到真的走,又大骂不已;其实二十那天,他倘肯宣誓脱离西山会议派,任我在国民党服务,则最后之决裂,犹能避免。无如迷惑已深,不知悛悔,自诒伊戚,又能怪谁?

    至于我的好友L君,那时的确是在武昌。不过我已是劫后余生,知道所谓爱者,也就如此而已。所以至今,还只是一个好友!

    革命事业,是我终生的伴侣。爱之花已变成革命之花;儿女之情,将永不能影响我冰铁似的怀抱了。

    在这样紧张的环境里,一天都是忙不过来;真没有工夫和张竞生去翻闲话。此后如他再有攻击我的文字,决计不再答复!

    * * *

    (1) 本文原载1927年4月30日《中央副刊》。

    (2) 孔德芷,疑为孔德沚(?——1970),茅盾夫人,1925年由瞿秋白夫人杨之华介绍入党,在上海从事妇女工作。下文“杨同志”疑为杨之华。

    (3) 今译哈夫洛克·霭理士,英国性心理学家。

    (4) 周勤豪(1901——1952),广东潮阳人,刘海粟姐夫。

    (5) 刘尊一(1904——1979),四川合江人,曾留学日、英,解放后为西南师范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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