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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花下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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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BSAM 20摩托车,时速达70英里,在路上轰隆隆不停地骚动着。一路上,人跟车都在疾驰,唯一不变的是黑色橡胶护目镜后的那双眼睛,始终如燧石般坚定。护目镜保护之下,他的双眼密切注视着前方的路,深沉、坚毅的瞳孔如同枪管里的枪眼一般空洞而冷酷无情。迎面而来的风吹打着他的脸庞,把他的嘴巴吹得咧开扭成了方形,里头露出了如墓石般的大方牙和两排泛白的牙龈。两边脸颊被风吹得鼓起了两个小包,在微微晃动着。头盔下的脸庞还在被风吹打着,脸庞下左右两边握着车把的手戴着黑色手套,不时拧动车把控制着车速,看起来倒像是巨型野兽的爪子正准备发动攻击。

    摩托车上的男人穿着皇家通信部队通信兵的制服,车子是橄榄绿的,车上的阀门跟汽化器经过特别改装,为了提速而把挡板消音器撤下,这完全是一辆标准的英国军队用车。男人以及他的装备都可表明他皇家通信兵的身份。然而油箱上,子弹上满膛的鲁格尔手枪却显得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这是五月的一个早晨,七点钟。通往森林的平坦大道死寂般宁静,在蒙蒙春雾中有微光闪烁。道路两旁一棵棵粗大的橡树有序地排开来,林中地上铺了层层苔藓,还有蔓延满地的鲜花,颇具凡尔赛和圣日耳曼风格的皇家森林如梦幻般的绰约风姿。这条路是D98号公路,是一条服务于圣日耳曼当地交通系统的二级公路,这辆摩托车刚刚通过巴黎-莫奈高速公路下的隧道,向北驶了进来,朝圣日耳曼方向驶去。巴黎-莫奈高速公路上总是有不同的车子风驰电掣般驶往巴黎,可此刻这条路上,摩托车手的视线范围内一辆车也没有,除了前方大概半英里处,依稀可以辨别出的另一个皇家通信兵。前方的男子看上去更年轻,身材更修长,他惬意地靠在他的摩托车上,时速保持在40英里左右,不慌不忙地享受着这个清晨。不早不晚,时间把握得刚刚好,他心情畅快,感叹天气晴朗风光也好。想着一个小时后就能返回总部好好享用早餐了,到时的鸡蛋是要煎还是炒呢?

    距离前方的摩托车还有500码[1],400码,300码,200码,100码,两车越来越近了。这时处于后方的车手把时速减缓到40英里向前驶去。他抬起右手,用牙齿摘下了手套,把手套塞进他的束腰外衣里,再往下探,从油箱顶部拔出他的枪。

    现在前方的通信兵可以从后视镜清楚地看到后面的身影了,他猛地转头,惊奇地发现早上这个时间点居然还有另一个同行出现。他想那或许是美国或法国宪兵吧,又或许是来自北约八国的任意一个服务于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的成员。但很快他便认出对方的那身制服正是皇家部队的,惊讶之余他又感到欣喜万分,猜想着会是哪个家伙。他兴奋地伸出右手挥动拇指向对方示意,同时把车子的时速减缓到30英里,等待后方人员赶上并驾齐驱。他一边看着路前方,一边瞥向后视镜里那个逐渐靠近自己的人影,同时脑海里迅速把最高司令部下属特别行动运输部的英国通信兵都想了一遍。艾博特、锡德、威利……或许是威利,看那副同样粗壮的身板,定是他。好家伙!那家伙常在餐厅里自顾自开荤,取笑那个老是板着脸的女人。露莉丝、伊莉丝、莉丝,他在餐厅里嘴里嚷嚷着的那个女人叫什么莉丝来着?

    后方持枪的男人已经减速,现在距离前方人员只有50码了。尽管仍吹着风,他的脸庞却恢复常态,看得出线条硬朗、挺立,像是斯拉夫人的轮廓。那双空洞的黑色眼睛中闪着怒光。双方距离只有40码、30码了。这时年轻的通信兵前方,一只喜鹊从森林飞出,冒冒失失地飞过公路跌跌撞撞地向路边的一块道路指示牌蹿去,随后消失在指示牌后的灌木丛里。而此时距离圣日耳曼还有一英里。青年男子看到此景,不高兴地抿了下嘴唇。常听说“喜鹊单只没好事”,为了打破这个不吉利,他滑稽地伸出一根手指敬了个礼来凑数。

    这时在他身后20码处的男人,双手已经离开车把,举起鲁格尔枪,左手臂稳稳地托住手枪,右手扣动扳机射出一颗子弹。

    年轻男子双手瞬间失控离开车把,捂住中了枪的脊椎。他的摩托车也顿时急速转向,跃过路边的一条窄沟,随即撞入一块长满野草及百合花的山谷里。摩托车的后车轮还不停地转动,发出刺耳的声音,随后车子慢慢朝上翻起,往后一倒压在了骑兵的尸体上。BSAM摩托车残喘地咳嗽了几下,车轮仍旧在滚动,摩擦着男子的尸体,撕扯着他的衣服,最后车子慢慢地停了下来,静静地躺在那片花丛中。

    杀手掉头,把车子驶入路边后才停下。他踩下撑脚架,把车子架起固定,然后走到树下的野花丛中。他跪在死者旁,粗暴地扒开死者眼皮检查瞳孔,以确认对方已经死去。又硬生生地从死者身上扯下那只黑色皮质的公文包,扒开对方的外衣,从里面翻出一只破旧的皮夹子。最后他还猛拽下死者左手腕上的一只廉价手表,表上的铝合金手链顿时啪地断成两截。随后他站起来,把公文包挎在一边肩上。把钱包和手表在上衣口袋藏好后,他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四处仍旧安静,只有树木沙沙的声音和那辆撞毁的摩托车上传来的金属撞击的嘀嗒声。杀手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公路,湿而柔软的泥地、苔藓上铺满了叶子,他走得很慢、很轻,特意拖着脚步用叶子把轮胎的痕迹铺上。他还花了些工夫在那条窄沟以及草坪边缘上,以掩盖刚刚车祸现场的痕迹。他回到他的摩托车旁,回头看了眼山谷里的百合花丛,那里一切如初。干得不错!这地方大概只有警犬才能嗅到些什么了,何况整整有10英里的路,他们要找到这儿也要花上好些个小时,或许几天————有足够长的时间处理后续的事了。执行这样的任务最重要的是要保证足够安全。其实刚才他大可在距离死者40码的地方进行射杀,但他宁愿选择再走一段路到20码处。而带走死者身上的手表跟钱夹子更是个极聪明的掩护————相当专业的手法。

    他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带着愉悦的心情,轻抬摩托车,踢开撑脚架,灵活地跳上车,然后脚踩踏板启动车子。为防留下车子滑行的痕迹,他没有推车,而是慢慢加速回到了公路上。很快车速又回到了70英里,大风再次把他的脸吹得鼓起,像个空心大萝卜。

    凶案地,森林四周,刚刚凝重压抑得无法呼吸的氛围渐渐消散,慢慢地又重新呼吸起来。

    詹姆斯·邦德在富格享受着晚上的第一杯酒,酒纯度不高,没有什么酒劲。如同在法国咖啡店,一个人是没办法喝个痛快的,要痛快的话还是得到酒吧里头。他看了看外面的街道,倒没有看到可以畅饮伏特加,或威士忌,或杜松子酒的地方。来杯气泡水[2]喝着倒痛快,但味道一般,也就只能让人喝醉而已。能在午宴前喝一夸脱香槟酒或香槟橘子酒是很好的事,但在晚上就会一杯接着另一杯,最终一瓶寡淡无味的香槟会让你整个晚上都不太舒服。法国绿茴香酒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那玩意儿只适合聚会时喝,而且不管怎么样,邦德是不喜欢那玩意儿的,里头的干草味会勾起他儿时的记忆。不,在咖啡馆,你不得不忍受菜单上那些毫无刺激性的乏味饮料,而邦德总是选择喝同一款美式鸡尾酒,做法简单,通常是烈酒金巴利或沁扎诺酒,然后切一大片柠檬,再兑上苏打水。至于苏打水,他向来要求用毕雷矿泉水[3],在他看来加入优质苏打水是改善一杯劣质饮品的最经济有效的方法。

    邦德在巴黎的时候,总是一成不变地要到那么几个地方去。他会住进特米诺斯诺德酒店,之所以喜欢这样的火车站旅社,是因为这些地方大多便宜实惠,便于藏匿又不引人注意。然后他要到和平、圆厅或罗姆咖啡馆吃午餐,那里的食物优质美味,他也可以自娱自乐,独自坐在那里观察过往的人们。倘若他想要喝个痛快,他就会到哈里酒吧,因为那儿酒味醇正,也因为那儿有他16岁初次闯荡巴黎的回忆。那时他在《大陆每日邮报》上看到哈里酒吧的广告,照着广告上说的那样,他告诉出租车司机“Sank Roo Doe Noo”[4]。生命中最难忘的一夜就在那里开始,然而那个夜晚却以失落告终,与此同时,失去的几乎还有他的童贞与钱包。至于晚餐,邦德会到一些好的餐厅,如维富、卡里顿、卢卡斯·卡尔东餐馆或金猪客栈之类的。米其林指南或其他的杂志广告或许会大肆推荐到银塔美食、马克西姆之类的高档餐厅,但邦德认为他选中的这些至少比较经济,而且菜式也正合他的口味。而晚饭后,他通常会选择前往皮加勒广场逛逛,去看看会有什么艳遇。但通常什么也不会发生,然后他便独自穿过巴黎区回旅馆睡觉。

    今晚,邦德打算除旧布新,给自己找点新鲜刺激。在上一次奥地利和匈牙利边境的任务失败后,他现在途经巴黎准备回国。任务事关驱赶某个匈牙利人出境。那时邦德奉命越过军情五处直接指挥维也纳情报站的人员处理此项任务,为此他专程从伦敦出发。然而到了那儿,维也纳情报站里的人却不待见他。他就知道这里头定然存在一些误会,想必是有人从中作梗。结果那个匈牙利人在边境的布雷区送了性命。案子最后只能提交给军事调查法庭审讯裁决了。邦德次日便要返回伦敦总部提交他的报告。一想到这些他就感到万分沮丧。今天的天气这么好,好得几乎使你相信巴黎就是个美丽又有趣的地方,然而在邦德眼里它向来不是,不过现在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多给这座城市一次机会。今晚他会以某种方式结识一个女人,一个真正有魅力的女人,然后他会邀请她到闹市的阿尔梅农维拉酒店之类的如梦如幻的浪漫地方共进晚餐。为了让她不要老想着钱(这种情况肯定会出现的),他会尽快地给她5万法郎。他会对她说:“我打算叫你杜南昕,或者是索兰,这个名字正好适合我的心情以及这个夜晚。我们从前就认识了,那时我窘迫困顿,你却仗义地借给了我一笔钱。现在我把钱还你,然后我们要好好聊聊,告诉彼此一年前在圣特鲁佩斯分别后都经历了些什么。同时,这份是餐单,这份是红酒单,你可一定要选些能让你吃着高兴之余还能长点肉的。”那时她定会什么也不想,放松下来,笑着对邦德说:“不过,詹姆斯,我可不想胖起来呢。”《巴黎之春》[5]的浪漫神话将从这里开始谱写,邦德会保持清醒,把所有兴致都放在女孩以及她的故事上。但是,倘若最后这个晚上,“巴黎美好时光”的古老神话繁华一场过后什么也没有留下,那也定不是邦德的错,他也只是听天由命罢了。

    坐在富格,邦德等待着他的美式鸡尾酒,对自己脑海里狂暴的想法,心满意足地笑了。他知道他是唯一一个时常幻想着可以给这座城市最后一击,使其最终幻灭的人。确实,自战争以来他就真心不喜欢这座城市。自1945年后,只要在巴黎,他就没有一天舒畅过。并不是因为这座城市出卖了自己,实际上很多城市都已经这样做了,而是因为这座城市的灵魂已经不在,早已卖给了来来往往的游客,卖给了俄罗斯人、罗马尼亚人和保加利亚人,卖给了逐渐统治着它的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当然,也卖给了德国人。看看这里的人们,从他们眼里你看到的都是郁郁寡欢、羡慕嫉妒以及羞愧得无地自容的神色。至于建筑艺术,邦德瞥了一眼外头,街道上黑压压的一片,车马如龙,络绎不绝,一副暗无天日的景象。巴黎每个角落都跟香榭丽舍大街一个样,死板地复制仿照。你若想好好看清这个城市,只能抓紧早上5点至7点这段时间。否则,7点一过,整座城市就会被雷鸣般的黑色金属噪音所吞没,所有辉煌建筑、宽敞空间、林荫大道都被笼罩在其下。

    服务生把托盘哗啦啦地往大理石桌上一放,单手把开瓶器往毕雷矿泉水瓶盖上一套,熟练地迅猛一拉(如此熟练的技巧连邦德也望尘莫及),砰一声,瓶盖就这样脱开瓶身。随后他抽走冰桶下的账单看了眼,向客人机械地重复道:“先生,齐全了。”便迈开脚步迅速离开。邦德把冰块放入饮品中,往里头倒满苏打水后,深深地呷了一口,往椅背一靠,点了一支劳伦斯香烟。他在感叹今晚又是倒霉的一夜。尽管他满怀期待可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找到一个他喜欢的女人,然而至今为止出现的女人大多打扮光鲜,却姿色平庸。那些女人大多经不住细看,仔细留意便会发现在你面前的其实是个肥胖、满脸油光、皮肤粗糙的法国中产阶级女人。在那顶俏皮的天鹅绒贝雷帽下的一头金发,实际上发根是褐色的,摸上去跟摸着钢丝一个样。她们薄荷味的呼吸也掩盖不了午餐时的一股大蒜味。那双看上去极具诱惑力的双手有可能刚刚煞费苦心地给一堆杂乱无章的电线与橡胶搭着支架。或许她会自称来自法国里尔,然后打探你是否来自美国。然后,邦德苦笑一番,没准儿,她,又或许那个靠她养活的小偷还会伺机偷走你的钱包。可不能重蹈覆辙!他要回去了。也差不多了,就这样吧。好,回到那鬼地方一个人待着吧!

    这时外头不远处的大道上,一辆黑色、破旧的法国标致403猛地从车流中冲出,强行穿过车流截入内侧线上的车道,硬生生地靠在了狭窄车道一旁。如同往常一般,道路上的刹车声、鸣响声和人们的叫喊声顿时此起彼伏。现在整条道路几乎都动弹不得,一个女人从车中走出,任由这交通现场自己慢慢疏通,她无暇顾及,快速朝着人行道走去。邦德一下子挺直了腰板。是她了,一个魅力十足的女人,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她身材高挑,尽管整个身子都藏在轻便雨衣下,但她走动的姿势,她端庄的姿态,都可证明她风姿绰约。方才经过一轮激烈的驾驶,她精神饱满,一副大无畏的模样,然而现在她却抿着嘴显得有些不耐烦。只见她斜插入人行道,推开拥挤的人潮往邦德的方向走去,眼里全是焦急与不安。

    邦德仔细地打量着她,只见她经过一排排桌子,来到了走廊上。想必没希望了,显然她是过来跟某人,准是跟她的爱人约会,现在她定是迟到了,才会这么匆忙。没错,她就是那种名花有主、可望不可即的女人。走了什么狗屎运,她就站在那个戴着俏皮贝雷帽、披着长长金发的女人旁!她正直直地盯着他,而且她在笑!

    邦德还没来得及恢复镇定,那个女人已经走到他桌子前,抽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她的神情不再紧绷,整个人都放松了。她看着他一脸震惊的样子,笑着说:“很抱歉我迟到了,不过恐怕我们得立马离开这儿了。办公室那边让你过去一趟。”她低声加了一句,“急速下潜。”

    邦德立马清醒过来。不管她是谁,定是“组织”派过来的。“急速下潜”是秘密情报局从潜艇部门借来的一句行话。这意味着情况不妙,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邦德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硬币扔在账单上,说了声:“好,走吧。”然后起身跟着她穿过一排排桌子,走到她的车旁。车子仍旧很碍眼地停在马路的内侧线上,阻塞着交通,而且随时都会有警察过来查处。在人们愤怒的注视下,他们匆忙上了车。女人离开时车子还没熄火,现在她瞬间用力踩下油门,一溜烟地驶上马路。

    在车里,邦德欣赏着她的侧颜,白皙的皮肤像天鹅绒般柔滑,一头金色的头发,从发根到发梢都如丝般柔顺。他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发生什么事了?”

    她双眼仍旧注视着路面,说:“我从情报站来。目前是二级助理,工作代号765,名字是玛丽·安·拉塞尔。我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是总部的急电,由M局长亲自给站长的密电,十万火急。他说要立马联系到你,还表示需要的话可以让法国总参二局帮忙。F站长告诉我们,说你在巴黎的时候,总到那么几个地方,然后给了我跟另一个女孩一份地址清单。”她笑道,“我只去了哈里酒吧跟富格,准备到餐馆去找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你,我也觉得很神奇。”她快速瞄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希望我的表现没有很失礼。”

    邦德说:“你表现得很好。不过要是我正跟一个女人一起,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笑了起来,说:“我想我会跟现在一样,只不过会多加句‘长官’。我只担心你会怎么处置那个女孩。如果她歇斯底里地撒泼,我想我要亲自送她回家,而你要自己乘出租车过去了。”

    “听上去你倒足智多谋。你来情报局多长时间了?”

    “五年。这是我第一次到站里头工作。”

    “感觉怎么样?”

    “我很喜欢这些工作。不过就是晚上跟下班后的那段时间有点难熬,不知道怎么打发。在巴黎很难交到朋友,除非你……”她话音一转有点讥讽地继续说道,“噢,没有除非了。我的意思是,”她赶紧补充道,“我不是个假正经或墨守成规的人,但有时法国人确实会很没规矩。我指的是在地铁或公交车里头的那些人,不管什么时候,下车时我的后背总被撞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现在我都不敢乘坐那些交通工具了。”她笑着继续说,“且不说这里的日子如何沉闷,或我不知如何跟这里的男人打交道的那些话了,他们夹到你的时候真的很疼。我再也受不了了。为了可以四处走走,我便买了这辆旧车代步,平常在路上,感觉其他车看到我这车都会离得远远的。我发现其实你只要无视其他司机的眼神,你就可以做得比他们还要狠。而一旦你狠起来,他们就会怕,怕你看不到他们,怕被这辆疯狗一般的车子撞上。然后他们会很自觉地让开一条宽敞的大道给你。”

    现在他们到了圆形广场。似乎为了更好地阐明她的观点,她踩下油门加速沿环道行驶,随后逆道而行,向协和广场方向而来的车流冲了过去。奇迹般地,周围车辆都纷纷给她让道,让她顺利杀入马提翁街。

    邦德说:“好极了。但可不要养成这样的习惯。路上没准会有另一个法国玛丽·安之类的人,跟你一样牛气哄哄地横冲直撞。”

    听到这话,她被逗得笑了起来。随后车子转进加布里埃大道,在秘密情报局的巴黎总站外停了下来,她解释道:“我只在执行任务时采用那样的策略。”

    邦德下了车,绕过车子,走到她那侧的车门旁,对她说:“好了,谢谢你送我过来。等这一连串事情结束后,换我也接送你一回?我可不会夹痛你,我只是跟你一样对待在巴黎感到很厌烦。”

    她那双深蓝的眼睛睁得大大地打量着他,随后很认真地说:“能有人做伴我很高兴。你打这里的电话总机,随时都能找到我。”

    邦德把身子探进车窗,手按在方向盘上,对她说:“太好了。”然后转身快速地穿过入口处的拱门。

    皇家空军中校雷拉特是秘密情报局F站的站长,是个脸色红润、梳着一头整齐卷发、体型富态的男人。他穿着体面,袖口翻边,双缝式的外衣,领口配着蝶形领结,外面还套着一件精致的马甲,给人一种他常年过着养尊处优生活,出入高级宴会,常与美酒佳肴为伴的印象。然而那双与其说是迟钝,倒不如说是狡猾的蓝色眼睛却轻易出卖了他。他抽着高卢烟,办公室被一股烟的恶臭味笼罩着。他轻松地跟邦德打了个招呼:“谁找到你的?”

    “拉塞尔。在富格。她是新人?”

    “她来这儿已经半年了,相当优秀的一个女人。先坐下吧,现在出了点状况,事情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我简单地跟你说一下,然后还要让你去跟进。”他低头按了一下对讲机的开关,讲道,“给M局长发电,谢谢。F站长的私人密电,就说‘007已到达,正在介绍情况’。明白了?”随后他松下开关。

    邦德在窗户旁拉了一张椅子,尽量靠着窗边坐下,想要远离那些烟雾。下面香榭丽舍大街上的车辆正慢慢地蠕动着,残喘声此起彼伏。半个小时前,他才对巴黎感到无比厌烦,希望赶紧离去,现在他倒希望能够留下来。

    F站长说:“昨天早上,从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出发前往圣日耳曼情报站的通信兵在途中被杀。他背后中了一枪,公文包,还有身上的钱夹子和手表都被拿走了。公文包里装的都是每周从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情报中心带来的情报汇总,联合情报文件以及战争时期的铁幕命令等资料,全都是绝密资料。”

    邦德说道:“太不幸了。但有没有可能只是一场普通的拦截?或最高司令部认为钱夹子和手表是对方故弄玄虚设的障眼法?”

    “最高司令部的安全部门也无法断定事情的性质。不过总的来说,他们认为对方是为了打掩护才拿走钱夹子和手表。否则在早上7点这个时间点拦截总归是不太正常的。但你可以去那儿跟他们一起厘清这件事。M局长已授权你代表他负责跟进这件事。他现在担心得不得了,除了丢掉了情报中心的伙计,M局长还担心,可以这么说,最高司令部的人从来不喜欢我们情报站在他们控制范围外独立行动。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想要把圣日耳曼情报站整合进他们的情报系统。但M局长的个性你是知道的,这个向来独来独往的古板家伙又怎么会同意?更何况他一直跟北约安全部不合。为什么呢?就在最高司令部情报中心,那里不仅仅有两三个法国人和一个意大利人,就连他们的反间谍情报安全部的头头也是个德国人!”

    邦德吃惊地吹了声口哨。

    “现在问题是最高司令部拿这件鬼事逼M局长就范。不管怎么样,M局长让你必须立马赶到那儿去。我已经替你安排妥当,拿上通行证之类的直接过去就可以。到了以后,你要到施赖伯上校那儿报告,他是最高司令部安全部部长,是个美国人,一个行动高效的家伙。这件事从一开始他就在跟进了。据我所知,他已经做了很多工作。”

    “他都做了哪些工作?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站长从桌上拿起一张地图,走了过来。这是一张巴黎郊区全景地图。他用铅笔往上面一指,说:“这是凡尔赛,还有,这里刚好是公园北部,巴黎-芒特高速公路以及凡尔赛高速公路在这里交会。就在这里,N184号公路北部几百码处,就是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所在地。每周三的早上7点,特别行动部的通信兵就会带着我前面所说的情报信息从最高司令部出发。他必须到这个叫加福尔格的村庄,就在圣日耳曼外不远处,把物件送到我们情报站的执勤员手中,然后在7点30分返回司令部报告。由于安全上的一些缘故,他们不直接穿过这些建筑密集的地区,而是奉命走N307号公路前往圣诺姆,随后转右驶进D98号公路,在高速公路下直走穿过圣日耳曼森林。全程约12英里,如果按一般速度的话,走完这趟路程约15分钟。就在昨天,出勤的是皇家讯部队的一名下士,叫贝茨,是个很可靠认真的人,可到了7点45分他还没有回到司令部汇报,于是司令部派了另一个通信兵去找他。结果发现完全没有他的踪迹,而他也没有向我们总部汇报。8点15分安全部就开始安排行动,9点就已经设立好路障,他们通知了警察和总参二局,随后搜寻小组也出发了。最后是搜寻犬发现了他,那时已经差不多晚上6点了,倘若路上有任何线索,在那个时间点也早已被来往的车辆摩擦掉了。”站长把地图递给了邦德,自己走回到了座位上,“这就是关于这次事件的情况,还有一些例行资料,边境、港口、机场之类的,但那些资料用处不大。倘若犯案的是个内行人,中午前他就能带着物件出境,或在最短时间内躲进驻巴黎的大使馆,要找到他可不容易。”

    邦德不耐烦地答道:“对啊!那M局长究竟要我做些什么呢?要我去告诉最高司令部再给点力,重新搜索排查一次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这不是我该做的事,完全在浪费我的时间。”

    F站长同情地笑了笑,解释道:“事实上,M局长跟我密线通话时,我也是这么跟他提的。但其实他很聪明,他老人家心里头明镜一般,什么都知道。他说他就是想要证明给司令部看,在处理这些问题时,秘密情报局从不儿戏,跟他们同样严肃认真。M局长说你有察觉隐形因素的能力,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或多或少可以发挥点作用,看出点端倪来。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总部的这么多防卫当中,必定存在着一个‘隐形人’,这个人所处的位置,是大家都不以为然而没有留意的,他或许是个园丁、门窗清洁工、邮差之类的。我表示司令部也这么想过,他们所有的工作都由在册人员负责,并无可疑。M局长倒让我不要这么想当然地被套死。”

    邦德笑了起来,他能想象M局长听到这些陈词滥调而皱起眉头时的表情。邦德说:“那好吧。那我去看看我能做些什么,我要向谁汇报我的工作呢?”

    “汇报到我这儿就好。M局长不想圣日耳曼部队的人员参与进来。你汇报的所有内容我都会直接转发给伦敦。考虑到我不一定随时都在,有时你或许会联系不上我,我给你指派了联络员,这样你就可以随时跟伦敦那边联系了。拉塞尔正好可以担任此职,她负责与你接应以及接送你。你怎么看?”

    “好,非常好。”邦德表示。

    雷拉特征用了拉塞尔那辆破旧的法国标致供邦德使用。现在邦德驾驶着她的车,车上可以感受到她的气息。车上放手套的小格子能窥见主人的一些小心思,里面有一小包祖哈德牛奶巧克力,拧皱的纸张里包着一些发夹、一本美国作家约翰·奥哈拉的平装本书籍,还有一只小山羊皮的黑色手套。邦德一路上都在想着她,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埃图瓦勒,他这才重新调整好思绪,踩下油门,加速穿过布瓦市。雷拉特说过时速50英里的话约15分钟便可到达。邦德表示自己会以25英里的时速驾驶,在30分钟后赶到,还让他转告施赖伯上校,自己会在9点30分抵达。过了圣克鲁城门,车辆有所减少,邦德在高速公路上保持时速70英里,直到公路右手边的第二个出口处出现通往司令部的红色箭头标志,他才减缓了车速拐入出口,转上斜坡进入N184公路。现在前方200码处,如同先前告知的那般,可以看到道路的中央有交通警察在执勤,他按照警察的手势慢慢驶入左边的大门,在第一个检查点停下了车子。一个身穿灰色制服的美国警察从安保亭里闲散地走了出来,看了一眼他的通行证,便让他拿好,朝前面驶去。现在轮到一个法国警察做登记了,他接过邦德的通行证放在自己的托板上,用笔在托板上夹着的铅印表格中记下了车辆通过的详细信息,随后给了邦德一个很大的挡风玻璃号码牌,挥手让他通过。当邦德进入停车场,很戏剧化的一幕出现了:他面前上百盏弧光灯在闪耀,照着低洼地的一大片临时军营房,这里就像是白天一样。邦德感觉自己好像赤裸裸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很不自在,便快步走过一路飘扬着北约国家旗帜的开放碎石路,一步踩四格地小跑进入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入口的那扇宽敞的玻璃门。现在首先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安检台,美国和法国宪兵再次检查了他的通行证,登记了详细信息。随后他被移交至一名戴红帽的英国宪兵那里,由宪兵带路领着走过主要通道,经过无数的办公室。那些办公室的门上没有显示名字,用毫无规则、凌乱排列的字符来替代所有部门。其中一个上面写着“COMSTRIKFLTLANT AND SACLANT LIAISON TO SACEUR”。邦德问旁边的人那是什么意思。对方或者也不知道,又或许更多的是出于安全意识,冷冷地答道:“我也不清楚,长官。”

    他们来到了门前标识着“总指挥,安全部长,G.A.施赖伯上校”的一间办公室,房间里面出现了一位腰板挺得笔直、一头银发的中年美国人,他身上露着一副银行经理般礼貌却又傲慢的神态。桌上摆着几个银色相框,里面镶的都是家庭合照,还有一个花瓶里头插着一株白玫瑰。房间清爽,没有任何烟草味。他们热情地寒暄一番后,邦德赞扬了上校的安保措施,他说:“所有的例行检查以及复查都让敌方不容易招架啊。你先前是不是曾失窃,或发现过一些被偷袭过的迹象?”

    “都不是,中校。我对总部的安全相当自信,让我担心的是其他单位。除了你们秘密情报局,我们在外头还跟其他单位合作,再加上十四个国家的内政部。其他机构部门我可不能保证他们可以做到万无一失,对于他们造成的疏忽,我可付不起任何责任,我只能尽可能地做到滴水不漏。”

    “这项工作不容易啊,”邦德同意道,“现在,谈谈这个乱摊子吧。上次雷拉特中校跟你谈话后有什么最新的进展吗?”

    “我们找到了子弹,是鲁格尔手枪的子弹。死者的脊椎被子弹击中,严重受创。我们估计凶手是在距死者约30码处的地方进行射杀,当然前后或许有10码距离的误差,但总归在这个范围内。假设我们的骑兵正骑着车在路上直线行驶,那么这颗子弹必须得从他身后相同的水平面处射出。因此杀手不可能站在路上,他必定是在车上或自己开着车,在车子移动的情况下进行射杀的。”

    “这样的话骑兵从后视镜应该可以看到对方?”

    “有可能。”

    “如果你的骑兵发现自己被跟踪,他们得到过什么样的指示或接受过什么训练?”

    上校轻轻地笑了下:“当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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