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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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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大家相信,我尽管天生嗜睡,并且有很快入睡的本领,但是这天夜里,一反过去那种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进入无意识活动的甜蜜的和令人重振精神的梦乡的情况,我所乘坐的头等车厢的床铺再舒适,但仍是毫无睡意,几乎一直到天亮都没睡着。启程后这第一夜,我是在一列奔驰的火车中度过的,列车左右摇晃着,向前冲撞着,时而停下来,震动几下后又开动起来,在上床睡觉之前何必要喝那么多咖啡呢?这实际上意味着轻率地牺牲了自己的睡眠,而这种睡不着的情况,尽管近一个时期以来我身处逆境,也从未发生过。这六至八小杯浓咖啡,假如不是伴随着库库克教授在餐桌上的那番引人入胜的、使我内心激动得难以言状的谈话而喝的,它们本身恐怕也会有这么大的作用————这一点,我没有讲出来,尽管我当时心里就明明白白,现在也很清楚。我没有讲出来,是因为感觉锐敏的读者(我的这些自白就是为这样的读者写的)会不言自明的。

    总之,我换上一身丝绸睡衣(因为这种服装比普通衬衣更适于使人不与也许洗得不干净的被单接触),醒着躺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唉声叹气地辗转反侧,希图找到一种能帮助我很快进入梦乡的姿势。当我最后终于不知不觉地进入朦胧状态后,就开始梦见许多离奇古怪的东西————这是睡得不沉而常常出现的现象,这种现象不可能给人带来真正的休息。我梦见自己骑在一只貘的骨架上,奔驰在一条银河中————我由于看到这条河确实是由奶[67]构成的,或者是用奶覆盖的,我所骑的这个只有骨架子的动物的蹄子就是在奶里踏步向前的,所以我认出这是一条银河。我很费力,很不舒服地骑在这只貘的脊椎骨上,双手紧紧地抓住它的肋骨,它那种为所欲为的跑法把我摇晃得前俯后仰————这很可能是奔驰的列车的震荡转移到梦中的结果。但是,我却把这解释为:我没有学过骑马,因此要想成为名门的后代,就必须尽快地补上这一课。在我的对面和两侧,都簇拥着穿得花花绿绿的人群,既有男人也有女人,体态轻盈,皮肤略带黄色,褐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他们站在银河的乳汁里,用一种无法理解的语言————可能是葡萄牙语————向我欢呼着。不过,其中有一个女人是用法语喊的,喊了句:“Voilà le voyageur curieux!”[68]由于她讲的是法语,所以我认出她是佐佐,而她那一直袒露到肩的细长的双臂却告诉我说,我所遇到的这个女人更像是莎莎,或者至少同时有她的特征在内。我竭尽全力勒着貘的肋骨,使它停下来,让我下来,因为我渴望能同佐佐或者莎莎凑到一起去,同她谈谈她那诱人的双臂的骨骼的起源。可是,我所骑的这只动物却固执地蹦跳着反抗我勒它,把我甩到银河的乳汁里,那些黑头发的小人儿,包括佐佐或者莎莎在内都大笑起来,于是我的梦在这笑声中也就中断了,这样就可以在我的尽管睡着了、但却未得到休息的大脑里腾出位置去容纳另外一些同样愚蠢的梦幻。举例说,我在梦中曾四肢着地在海岸的一段陡峭的山崖上匍匐着,同时在身后拖着一个长长的类似攀缘植物的茎,心里十分恐惧,弄不清楚自己是一个动物还是一种植物————这种疑惑当然也有其诱人之处,因为这是同“海百合”这个名字有关系的。如此等等。

    在清晨的几个小时中,我终于睡得很深沉,而且没有再做梦,直到中午抵达里斯本前不久才醒来,因此根本不可能再吃早饭,只好利用车上的盥洗设备和我的鳄鱼皮制作的手提包中的漂亮化妆用具简单从速地梳洗了一下。库库克教授,我不仅在熙熙攘攘的站台上,而且在跟随搬运工来到正面像一堵墙的车站大楼前的广场上找到一辆敞篷的单马马车后,都没有再见到他。这天的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却并不太暖和。这是一个年轻的马车夫,他把我的那个由搬运工取出来的高级箱子放到了自己座位的旁边,这个人完全可以归类到那些在银河上大笑我从貘脊上跌下来的小人中去:身材矮小,面色略黄,完全是库库克所描绘的那个样子。他在半圆形的小髭胡下边的微张的两唇之间叼着一支小雪茄,在那十分蓬乱的、向两鬓太阳穴垂落下来的黑发上歪戴着一顶圆形小呢帽;他那双睁得大大的褐色眼睛望着我。他这样望着我是有原因的,因为在我告诉他那个我通过电报预订了房间的旅馆之前,他就聪明而又殷勤地主动对我说:“萨沃伊宫?”在他看来,我应该到这个地方下榻,我是属于那里的人,我只能用一句“C’est exact”[69]来证实他的猜测,于是他喃喃地笑着重复了一下这句话,飞身跳到自己的位置上,用缰绳鞭打了一下马走了。“C’est exact-c’est exact,”在去旅馆的不远的路上,他又得意地重复讲了几遍。在穿过一段比较狭窄的马路后,在我们面前展现出一条又长又宽的林荫大道,即自由大街。这是我所见到过的最宏伟壮观的大街之一,它有三条通行道,中间是一条车水马龙的行车和骑马的跑道,两侧各是一条路面铺设得很平整的林荫道,装饰着花坛、雕塑像和喷水池,显得十分美丽舒适。我要下榻的那家名副其实的宫殿式的旅馆,就座落在这个高级繁华区,而我抵达这里的情形同当初到达巴黎圣奥诺雷街那家旅馆时的可怜相又是多么迥然不同啊!

    我一到,马上就有三四名穿着金边制服的工作人员和系有绿围裙的服务员赶上来围着我的车忙,把我的大件行李卸下车,迅速提起手提箱、大衣和花格披肩,仿佛一分钟也不能让我耽搁似的,领着我走进前厅,这样我就可以像一个散步的人那样毫无负重,只是把那根用西班牙竹子制作的、带象牙圆柄和银环的手杖挎到手臂上,信步穿过大厅来到接待处。在这里,我再不需要羞得面红耳赤,再也听不到“退下去!彻底退下去!”的喊声,而在我通报了姓名之后所得到的回敬只是饱含欢迎之意的微笑、高兴的鞠躬以及极其谦恭的请求:倘若没有什么不便的话,请把这张住宿登记单上的最必要的几项填写一下……一位身穿燕尾服的先生,十分关切地问我旅途过得是否非常舒适,并且乘电梯陪我来到二楼,把我送到预定的套间————包括客厅、卧室和一个用釉瓷砖铺的洗澡间。我在看了这些窗子面向大街的房间后所表现出来的愉快兴奋情绪,远远超过了我可以表现出来的程度。这些富丽堂皇的房间使我感到非常满意,或者说心情十分舒畅,但只是做了一个漫不经心的表示满意的动作,把那个陪同我上来的人打发走了。可是,当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在等待行李到来期间,我在这个归我支配的天地里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兴高采烈的情绪,是过于天真烂漫了,即便是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在这里也是不应该如此的。

    使我感到尤其骄傲的是客厅墙壁的装潢————同那些市民式的墙壁装饰相比,我始终是更喜欢这种用金边围起来的高大的拉毛粉饰墙,它们同那些设置在墙壁中间的、同样高大的、有金饰边的白色门配在一起,使得房间呈现出一种非常近似宫殿的豪华庄严的气魄。这间房子是非常宽敞的,被一道敞口的拱形的墙分开,从主要房间隔出一间较小的房子,如果愿意,可以在这里单独用餐。在这里以及那间大得多的房子里,在高高的天花板上都悬挂着一组用晶光闪闪的棱形水晶体装饰起来的枝形灯,这种灯向下垂得很低,不论在哪里见到,我都非常喜欢。地上铺着柔软的、包着宽边的花地毯,其中有一块大得出奇,从地毯之间缝隙露出的地方可以看出,地板都是打了蜡的,光滑明亮。在天花板和那几扇华丽的门之间的墙壁上,都挂着令人赏心悦目的绘画作品;在一个小巧玲珑的细腿的五斗橱上,陈设着一台摆钟和几只中国花瓶,在这个橱上方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块装饰挂毯,图案所表现的是一个传说中抢劫女人的场面,显得舒展、典雅。在一张椭圆形的小桌子周围,间隔适当地摆着几把漂亮的法国式扶手椅,在有花边的桌布上压着一块玻璃板,上面放着一个小篮子和削水果的刀具,篮子里装有各种水果供客人随意食用,另外还有一盘饼干和一个装有冲洗水的细瓷碗————这一切当然都应该理解为旅馆经理部的殷勤好客的态度,经理部的一张名片就插在两只橘子之间。在一个有玻璃门的小橱柜里,陈列着各种极其可爱的瓷制人物,有摆出一副矫揉造作姿态的骑士和身穿钟式裙的女士,甚至还有这样一个淫秽的场面:一位女士的裙子从后边裂开了缝,露出圆圆的屁股,不得不十分窘迫地急忙转过身去看;冠以丝织绸灯罩的落地灯,用来作装饰品的支撑在细长台柱上的青铜枝形烛台;一个铺放着枕垫和天鹅绒褥子的式样别致的无靠背睡榻————这一切使得房间的陈设完美无缺,我的如饥似渴的双眼在看到这一切之后感到很舒适,同样,以蓝灰两色为基调的卧室的奢侈豪华布置也使我看了感到很满意:一张带帷帘的床;边上是一把很宽的躺椅,扶手很宽,都是布包的,供人躺下来休息和思考用的;铺满全室的地毯;墙上糊的纸是暗蓝色的上下条纹的,令人看了感到心里安定惬意;高高的穿衣镜;乳白色玻璃制的灯;梳妆台;白色的宽大的衣柜门上的青铜把手金光闪闪……

    我的行李到了。这时,我还没有像后来那样身边定期有一个佣人,因此只好自己取出一些必需的东西放到衣柜的英国式抽屉里,把几身西服挂到衣架上,洗了澡,非常认真地梳妆了一番————我在干这种事时一贯是非常仔细的,仿佛有点近乎于演员的化妆,尽管我由于从外貌看上去一直很年轻,从来不需要使用真正的化妆辅助品。我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衣和一身同这里的气候相适应的、用轻薄的浅色法兰绒做的西服后,来到餐厅;我由于在旅途中只注意专心致志听人讲话而没有吃好晚饭,早上由于睡过头又误了早点,这时已经相当饿了,于是叫了一个干贝炖肉片、一个熏牛排和一份非常好吃的巧克力蛋奶酥点心,外加一些其他东西,痛痛快快地饱餐了一顿。这时,我尽管在急切地吃着饭,但是思想却仍然滞留在昨晚的谈话中,这次谈话已经如此深入到我心中,引起了对宇宙的兴趣。目前这种新的优越处境的确给我带来了不少乐趣,不过这次谈话的回忆给我带来的乐趣是更大的。这时,比起这顿饭来,使我更为关心的是这样一个问题:我是否今天就同库库克取得联系————也许应该直接到他家里去拜访他一下,这不仅仅是为了同他约定一个参观他的博物馆的日期,而且更主要的是为了借机认识一下佐佐。

    倘若我这样做了,很可能给人造成一种过于迫不及待的印象,因此我克制了自己,把这个电话推迟到第二天再打。另外,再加上我本来就感到有点睡眠不足,因此我决定把这一天的活动局限于到城里观光一番,于是喝过咖啡之后就起身走了出去。首先,我在旅馆门前又雇了一辆车,让它把我拉到商业广场和那家座落在那里的、给我所指定的银行————也称作是商业银行,因为我打算用皮夹子里的流通信用证取出第一笔现金,以便支付旅馆费和其他一些费用。这是一个既雄伟又十分宁静的商业广场,一面朝着一个非常宽阔的海湾港口,塔古斯河的河岸从那里向后退缩,其他三面都是连拱廊、有顶盖的过道————在它们的两侧座落着关税局、邮政总局、政府各部以及同我有关系的那家银行办公楼。在那里,接待我的是一个留着黑胡子、举止文雅、令人信赖的男人,他毕恭毕敬地接过我的证件,非常高兴地听取了我的要求,熟练地记录下来,非常有礼貌地将自己的笔递给我,请我在收据上签字。确实,我连向证件中的路路签名斜看一眼都不需要,就在这张收据单上高高兴兴地签上了我的美丽的名字,向左倾斜着画在一个椭圆形的圈内,模仿得惟妙惟肖。“真是一个独创的签字,”这个职员不禁这样说了一句。我微笑着耸了耸肩膀。“这可以说是某种遗传,”我略带歉意地说道,“我家几代人都是这样签字的。”他感激地点了点头,而我提着蜥蜴皮制做的、装满米尔雷斯[70]的皮夹子离开了这家银行。

    从那里,我来到一所邻近的邮局,向家里————蒙勒富格宫发了一封有下列内容的电报:“遥致亲切的问候,儿已安全抵达此地,萨沃伊宫。陶醉在新的印象之中,但愿不久能向你们书信报告,已觉察到自己的那些不总是走正路的思想有所转移。你们的满怀感激之情的路路。”办完这件事后,我穿过一个座落在商业广场上、面对着港口一侧的凯旋拱门或者纪念碑大门,来到这个城市最漂亮的大街之一的奥古斯塔大街,去履行一项社交义务。我考虑过,如果能到设在一所巍峨的公寓楼的二层的卢森堡公使馆去正式拜会一下,无疑是很适宜的,也是符合父母的意愿的,于是,我也就这样做了。我没有用很多话语询问我国的外交使团的代表许昂先生或者许昂夫人是否在馆内,掏出两张名片,在其中一张上迅速地写上我的住址,交给那个开门的仆人,让他送到许昂先生或者夫人面前。这是一个已经上了点年纪的人,鬈曲的头发已花白,双耳系着耳环,双唇既厚又凸出,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动物般的痴呆的目光,这引起了我对他的混杂血缘的思考和对他的兴趣。在告辞时,我对他特别友好地点了点头,因为他肯定是殖民地昌盛和对香料的世界性垄断的黄金时代遗留下来的产物。

    回到奥古斯塔大街后,我沿着这条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大街一直往上走,来到一个广场,————旅馆的门房曾向我介绍说,这是全城最大的广场,叫堂彼得·克瓦尔托广场,在民间被称为“罗西欧”广场。为了表达得清楚起见,有必要在这里补充说明这样一点:里斯本的四周多是山丘,有的还相当高;在这些山丘上,沿着新城的笔直的街道两侧向高处望去,可以看到,高级住宅区的白色小楼几乎是鳞次栉比地排列在那里。我知道,库库克教授的家肯定就在这些高级居民区的某一个地方,因此我也就不断地向上张望着,甚至向一个警察(我始终非常喜欢同警察聊天)询问了从库库克名片上得知的那条叫卢昂·德·卡斯蒂略斯的街,当然与其说是用嘴巴讲,不如说是用手比划。他也是伸出手臂指着那条别墅街的方向,用他的那种我在梦中似乎已经听到过、却无法理解的习惯用语,讲了些有关电车、缆车和毛驴等话,显然是考虑到了我的交通问题。我用法语向他表示谢意,感谢他所提供的这个眼前尚不十分急迫的咨询。在结束我们的这次短暂的、然而却用了很多手势和令人愉快的谈话时,他把一只手举到太阳帽檐上,向我敬了一个礼。能接受公共秩序的这样一个淳朴的、却穿得十分整洁的维护者的敬礼,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

    请允许我把这个惊叹句子提高到具有普遍意义的高度:我认为,一个人如果生来从仙女那里就获得了一种对外界的刺激做出超乎寻常的敏锐反应的能力,即使是在最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也始终保持着这种能力,经久不衰,那他一定是幸福的。毫无疑问,这种天赋的能力也意味着一个人的敏感性————即迟钝的反面会增强,因而必然会同时遇到不少一般人感受不到的不愉快。不过,我还是非常高兴地坚持认为,这种天赋能力所带来的生活乐趣远远超过了这点不利————如果可以称得上不利的话。而恰恰是这种对外界的最微小的、甚至是最习以为常的刺激都能做出敏锐反应的天赋,使得我始终把自己的第一个、也是真正的名字菲利克斯[71]看作是确确实实再恰当不过了,而我的教父席梅尔普雷斯特尔却坚决反对我叫这个名字。

    库库克曾把探索从未见过的人这种强烈的好奇心说成是所有旅游兴趣中的主要成分,这讲得多么符合实际啊!我站在这条交通最繁忙的大街上对人们进行着考察,观看着那些头发乌黑、双目不停地转动着、用南方人的手势帮助讲话的男男女女,这次观察可以说是我所进行的最有趣的一次。另外,我还利用这个机会同他们进行了个别接触,尽管我已经知道我所要去的那个广场的方位,但是我还是不时地询问这个或那个行人,还有居住在这里的人,包括儿童、妇女、市民和水手,目的只是在于能在他们差不多总是彬彬有礼和详尽地回答我时观察他们的面部表情,倾听他们用往往略带异乡嘶哑声调讲外国语,然后同他们非常友好地分手。一个用马粪纸牌子清楚地标明自己是个盲人的乞丐,身子倚着房子,坐在台阶上,我在他面前的碗里丢了一些钱,看来钱数之多使他感到很意外。我还用一笔数目更大一些的钱帮助了一个向我喃喃低语的上了点年纪的人,他身穿一件短大衣,上面佩戴着一枚勋章,但是靴子却破烂不堪,内衣连领子都没有。他深受感动,甚至落了几滴眼泪,向我鞠了个躬,做出一副姿势,表明自己是由于某种性格上的弱点,从较高的社会地位堕入这种可怜境地的。

    这个“罗西欧”广场有两座青铜铸造的喷泉和一个纪念碑柱子,路面是用马赛克镶嵌的,呈现出奇异的波浪式图案。我来到这里后,就有更多的机会向那些闲逛的人和坐在喷泉四周晒太阳的无所事事的人询问:那些超出广场四周房屋而高耸入云的美丽的建筑物、那座哥特式教堂的废墟和一幢座落在广场前侧的比较新的大楼,看上去像是市政府或者市议会大厦。广场的后端是一座剧院的正面,广场的另外两侧布满了商店、咖啡馆和饭馆。我以求知为借口,使我这种与他国异乡的各种各样人进行接触的愿望得到了充分的满足,于是我来到一家啡咖馆,在一张小桌子旁坐下来,想喝杯茶休息一下。

    在同我相邻近的桌子上,坐着由三个人组成的一伙人,同样在用午后茶点,他们立即吸引了我的很有礼貌的、不惹人注目的目光。他们当中有两位女士,一位年长一点的和一位年轻的,看来像是母女,由一位还不到中年的男子陪同,这个人戴着一副眼镜,长着鹰钩鼻子,头发很长,像艺术家那样从巴拿马帽下一直垂到外衣领子上。他的年纪还没有大到足以让人把他看作是这位夫人的丈夫,姑娘的父亲的程度。显然是出于殷勤礼貌,他在吃冰激凌期间仍然把采购来的几个捆得很利落的包抱在自己的怀里,另外两三个只好堆在桌子上这两位女士的面前。

    尽管我装作颇感兴趣地观看邻近喷水泉的水柱的变幻,或者揣摩前边的教堂废墟的结构,但是有时仍还是将目光斜射到邻桌上的这些人身上,我的好奇心和强烈的兴趣主要集中在这位母亲和女儿身上————我认为她们之间是母女关系,因为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同的魅力,促使我在头脑里十分高兴地把她们之间的关系想象成这个样子。这颇能说明我的感觉的特点。我在前面已经描述过当年我作为一个寂寞的逛大街的青年人,以怎样激动兴奋的心情,从大街上去观看那一对在“法兰克福府”饭店的阳台上只露了几分钟面的可爱的富家兄妹的情景。我还特别强调指出过,我的这种兴奋心情不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不论是他还是她单独所能引起的,使得我产生这种情绪的只能是他们俩,他们之间的那种亲密的兄妹关系。关心人的人们一定非常想知道,我的这种对成双成对的人的兴趣,也就是两个性别不同的人对我所产生的魅力,在这里怎么从兄妹关系转到了母女关系上了。至少我是非常想知道。但是,我只想补充说,我的这种强烈兴趣是由于即将出现的猜测引起的,也就是说偶然性在这里起了一种神奇的作用。

    这位年轻的女士,看上去大概有十八岁,身穿一件朴素的、轻柔的、浅蓝条的夏装,腰间系着一条用同样料子做的带子。见了她,我第一眼就吃惊地想起了莎莎————不过,我这支笔同时还必须补充一句:除了她的“漂亮”,或者,如果说这个字眼用于她太重了,看来用到她母亲身上更恰当些(对此,我将立即做出解释),那么就让我们用“俊俏”这个字;比起路路的那位女朋友来,除了她的俊俏更外露、更纯朴和更天真外————在那个莎莎身上,一切都无非是一阵“Froufrou”、一场小小的“Fen d’artifice”[72]和一种无法精确检验的幻影罢了————除此之外,这个莎莎还有不同之处;她是令人信得过的————如果这个从道德领域借用来的词可以用来形容人的魅力的话,她讲话的语言给人一种天真无邪的直率感,对此我在后来有不少出乎意外的感受……

    一个不同的莎莎————确实不同得很,尽管我自信是亲眼观察过她们,但是经过思考后我不禁还要自问:她们之间是否还有点相似之处?也许,只是由于我希望看到她们之间有相似之处,由于我(说来也奇怪)正在寻觅一个莎莎的替身,才认定她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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