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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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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生活是多么富有创造性,它能使我们童年的梦想变成现实————使这些梦想仿佛从一种捉摸不定的朦胧状态转化为坚实的实际存在!目前,我由于还要继续从事一小段时间的服务员工作,所以还处于一种隐匿状态————早在我还是一个翩翩少年时,不就曾借助于幻想领略过这种隐匿状态的诱人魅力吗?当时不曾有任何一个人发现我的这种喜欢充当王侯的心情。当年,这只是一个令人感到既快活又甜蜜的儿时游戏,而今却变成了现实。当然,只实现到这样的程度:在我拒绝延长的期限即一年的时间内,我在自己的口袋里可以揣着一个侯爵的贵族封书四处遨游了。这是一种多么令人兴高采烈的意识,仿佛一觉醒来见到阳光一样,当然我周围的人、我身穿蓝色制服充当服务员的饭店,对此都毫无觉察。

    富有同情心的读者们!我感到十分幸运,也很自珍自爱,而且采取了一种对社会有益的方式,也就是说,在对待其他人时,这种自爱就表现为和蔼可亲。我当时内心中的这种感情,也许会使一个缺乏头脑的人变得十分傲慢自负,对上显示出不恭顺和无礼,对下则表现出鄙夷和不合群的态度。至于我,在餐厅接待客人时,殷勤态度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讨人欢心,同客人讲话的语调比任何时候都轻柔,对那些把我视为自己的同类的人,即服务员同事们或楼上同房间人的态度,从来没有像在那些日子那样亲切和热情。这也许是由于内心的这个奥秘的缘故。我的脸上常常堆着笑容,但是这种微笑与其说有助于揭示不如说更有助于保守我的秘密:我利用这种笑脸来保守秘密,完全出于谨慎的考虑,因为我认为至少在初期不敢绝对肯定,将要顶替我的真名的那个人会不会在我们的那次会晤之后,经过清醒的思考,一觉醒来后突然对我们之间商定妥的事感到后悔,从而变卦。我十分小心谨慎,没有立即向老板辞掉工作,不过,实际上我对我的这件事还是有把握的。威诺斯塔对这个由我比他更早找到的解决办法,感到非常满意,而莎莎对他的吸引力,对我说来则是促使他信守不渝的保证。

    他没有使我失望。我们的那次长时间的会晤是在七月十日进行的,大概在二十四日之前,我找不到时间再同他进行最后一次会面。但是,在不是十七日就是十八日,我就又见到了他,在这一天的晚间他偕同他的女友来我们的餐厅吃晚饭,他借此机会一方面要求我肯定对这件事的承诺,另一方面也没有忘记使我相信他也是信守诺言的。“Nous persitons,n’est-ce pas?”[59]他在我上菜时对我低声耳语道,而我对他的回答既谨慎又肯定,“C’est entendu. ”[60]我在为他服务时抱着一种实际上可称得上是自尊的尊敬态度,并且不止一次地称呼那位在一旁不断用不规矩的眼神和隐蔽的目光注视着我的莎莎为“侯爵夫人”————实际上不过是一种表示感激的称谓。

    在此之后,最无聊的事情莫过于通知马夏切克先生:我的家庭情况迫使我不得不于八月一日辞去在“圣詹姆斯和阿尔巴尼”饭店的工作。他非但听不进这些话,而且声称说,我已经错过了合同规定的废除日期,我在这里是不可缺少的,我这样辞掉之后将永远再也找不到工作,他将扣发我这个月的工资等等。他这样一来所取得的结果,无非是逼使我向他鞠了一躬,表面上对他做了让步,实际上下定了决心在一号之前,立即离开这家饭店。因为,倘若拖长我开始新的高级生活之前的这段时间,那么,实际上时间是太短促了,我还要做一些旅行的准备工作,购置一些同我的身份相适应的东西。另外,我已经知道:我将要乘坐的船“阿尔科纳角号”于八月十五日离开里斯本。我认为自己必须提前一周到达那里。这样一算,人们就可以看出,给我剩下的可以用来进行一些必要的准备和采购的时间是多么有限了。

    我在取出我的那些现金存款,也就是说把存款转到他的、即我的名字上之后,从我的那所个人隐蔽处来到他的那套座落在小园十字架街、有三居室的漂亮住宅,同这位实际上留在家里的旅行者也商谈了上述这一切。这天清晨,当万籁俱寂之际,我怀着藐视的心情丢下我那身号衣,满不在乎地放弃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离开了这家饭店。来到威诺斯塔住处后,向那位为我打开大门的仆人通报了我的那个早已使我感到厌恶的老名字,这我是经过了一番内心斗争的,只是由于想到是最后一次使用这个名字,才把它说了出来。路易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并且迫不及待地首先把那本对我的旅行极端重要的流通信用证交给了我。这是一种双重证件:其中一部分是真正的信贷证明,表示银行确认这位旅行者有权提取存款,直到全部数额取完为止;另一部分列举了信用证持有者打算去的各城市的有业务联系的银行。在这本小册子的内侧,还必须有持证人的签名,作为验证的一种办法。这个,路路用他那已为我完全熟练掌握了的方式签上了。然后,他不仅把赴葡萄牙首都的火车票和去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船票给了我,而且这位心地善良的青年人还为我准备了几样非常讨人喜欢的临别赠礼:一块刻有他的名字起首字母的、扁平状的金怀表,一串编织得十分精巧的白金项链,一条用黑丝绸做的、同样绣有L. d. V. [61]金字样的晚间用的腰带以及一条与此相配套的金链子————在当时,人们一般喜欢把它系在马甲下面,一直通到裤子的后兜,用来挂打火机、小刀、笔、精制金香烟盒等。这一切尽管已经够使人感到高兴的了,但是当他将他的印章戒指戴到我的手指上时,一时间形成了某种庄严的仪式。这个戒指是他特意让人按原样复制的,非常逼真,上面有用孔雀石刻成的他的家族族徽————一个有尖塔陪衬和狮身鹰头怪兽守卫的古堡大门。他的这一举动,仿佛用哑剧方式对我说了句“让你同我一模一样!”,唤起了我对很多深深埋藏在我童年心灵中的玩乔装打扮和抬高身份的游戏的回忆,使我无法不感到十分激动。可是,路路的小眼睛笑得比从前任何时候都不动声色,令人十分清楚地感觉到,他非常关心使这场戏的任何一个细节不致被忽视,看来,除了他所要达到的目的外,其实使他感到最开心的莫过于此了。

    我们一边饮着贝内蒂克廷烈性甜酒,吸着上等的埃及香烟,一边又商谈了一些事情。他对我摹仿他的笔迹的本事不再有丝毫的担心了,不过还是非常欢迎我提出的这样一个建议:由我把在途中收到的他的父母来信,寄到他的新的固定通讯处(塞纳瓦兹省,塞沃尔市,布朗卡大街),这样,我就可以根据他的旨意来处理一些可能出现的、事先预料不到的具体家庭和社会问题,即使时间要晚一些,而且只能是放马后炮。他还想到的一点是,他练习过绘画,当我处于他的地位时至少必须有时在这方面有所表现。Nom d’un nom[62],这可怎么办!我说,我们千万不可因此而泄气。我让他把他的素描本子给我看看,其中除了几幅用软铅笔或木炭画在粗纸上的风景画外,还有几幅女人头部、半身和全身素描像————显然是莎莎站着或躺着为他提供的模特儿。那些头像,我认为,构思相当大胆,而且不太合理,不过还是有相似之处————不多,但是还是可以看得出来的。至于那些风景素描,可以说都是难以检验的、模糊不清的,几乎无法辨认出画的是什么东西,原因很简单,就是由于所有的线条几乎不像是用笔画出来的,而是用一种涂抹工具涂上去的,使得所有线条连成模糊的一片。这究竟是一种艺术手法还是一种骗人的手段,我没有必要对此做出判断,不过我可以立即肯定地说,不管是否可以把这称作骗术,反正我也能画。我请他给我一支软铅笔和一根带毛的小棍,毛头由于用得很多,已经完全变成黑色的了,这就是他用来使他的作品这样模糊不清的工具。我向窗外急促地看了几眼,就动笔画起来了,当然是画得非常粗糙。我画了一座农村教堂,旁边还有一棵被风雨折弯的树,在画的过程中,可以说我用这根小毛刷子把这种儿戏变成了天才的创作。当我把画交给路易看时,他显得有点吃惊,不过还是很高兴的,并且声称说,我可以毫无顾忌地拿出来供人观赏。

    为了显示自己的荣华富贵,他还带着惋惜的口吻说,这次没有时间让我到伦敦去找那位他本人经常去光顾的名裁缝罗保,做几身必要的服装,如燕尾服、大礼服、连同有细条纹的裤子一起穿的日常礼服、各种浅色、深色、海军蓝色的普通西服等。不过,当他发现我在配备与身份相符的服装方面非常在行时,比如我购置了绸料和亚麻料的内衣、各种鞋帽和手套等,他感到尤为高兴。其中很多东西都是我在巴黎从容购置的,本来也完全可以在这里定做几身立即要穿的西服,但是我没有去找这个麻烦,理由就是一身普通的成衣,穿到我身上也会像一身手工极贵的特制服装一样合体。

    一部分必要的东西,尤其是那些白色的热带服装,我可以推迟到里斯本去购买。为了让我在巴黎买东西,威诺斯塔把他父母留给他筹备旅行用的几百法郎给了我,并且从我带给他的那笔钱中又添上了几百法郎。我出于礼貌主动承诺从我旅行期间节省下来的钱中还他。除此之外,他还把他的素描册子、画笔和那把很有用的毛刷子,以及一小盒装有印着我的名字和他的住址的名片都给了我。他拥抱着我,止不住地笑着,拍打着我的后背,祝愿我从各地观光的新印象中得到最大的快乐,然后松开我,让我走了,走向遥远的地方……

    尊敬的读者,时间又过了两周多一点,我就踏上了奔向这个远方的旅途:我搭乘的是南北特别快车,坐在一等车的装有镜子的、灰色绒料包的单间车厢里,身靠车窗,手臂放在沙发软座的活动扶手上,将头靠在舒适的靠背的上端,两腿交叉在一起,穿着一身熨得十分平整的英国法兰绒服,漆皮靴上套着一层浅色鞋罩。我的那件塞得满满的皮箱已交付托运了,我的这件用牛皮和鳄鱼皮做的手提箱,镶刻着我的名字的起首字母L. d. V. 和九齿形的王冠,就放在头顶上的行李网架上。

    我没有心思做事情,也不想看书,就这样坐在那里,无所事事,————除此,还需要什么其他消遣?我在精神上感到十分惬意,犹如陷入梦境,不过,如果有人以为我的心满意足的情绪,完全或者至少主要是由于我现在成了如此高贵的人,那他就错了。不,恰恰是我的这个已被糟踏得不堪设想的自我的改变和更新,也就是我有了改邪归正、重新做人的可能性————正是这一点使我感到内心这样充实和幸福。我还发现,随着我的存在的这种改变,不仅感到十分惬意和愉快,而且内心也感到某种空旷————这就是说,我有可能将所有属于那个已不复存在的自我的回忆,从我的灵魂中驱散掉。像我这样坐在这里,我已无权再占有它们,这当然不是什么损失。我的回忆!它们已不再属于我了,这当然根本不是什么损失。只不过,用其他的、现在应属于我的所有回忆来代替这些旧的回忆,并不很容易就是了。在这个奢侈豪华的角落里,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感到记忆力在衰退,甚至感到记忆空虚了。我发现,除了知道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是在一座卢森堡贵族庄园里度过的外,我对自己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最多有几个名字如拉迪库雷、米尼米,还能帮助我对自己的这一段新的往事产生某种确切的观念。是的,即使我只想比较精确地想象出我生长的那座宫殿的外观,也必须借助瓷器上绘制的英国古堡的图像————那是当初我作为身份低下的人在倒残羹剩饭时得到的印象。这当然等于是将那些已经被抛弃的印象重新同现在只属于我个人的新印象混杂在一起,然而这是根本办不到的。

    伴随着火车的有节奏的奔驰和震荡,这样一些想法或思虑在我这个正在做着梦的人的脑子里闪过,不过,绝不能说,它们使我感到苦恼。恰恰相反,我仿佛觉得,我的那种内在的空旷,那些朦胧模糊的回忆,在以某种抑郁伤感的、却很恰当的方式同我现在的高贵身份融汇在一起,而且我很乐意让这一切赋予我向前凝视的目光一种处于静静梦幻中、心情略显沉重的表情,显得无知,却很高尚。

    火车是六点钟离开巴黎的。黄昏降临,四处灯火通明,我的这间单间车厢显得更加富丽堂皇。一位稍微上了点年纪的乘务员轻轻敲了敲门,请求允许他进来,把一只手举到帽檐前敬了一个礼,当他把车票还给我时,又重复了一次这个礼节动作。这是一个憨厚的人,从他的脸上就可以看出,他有一种忠心耿耿和沉着稳健的性格,他穿过车厢,在履行职责时有机会同社会的各个阶层,包括同那些可疑分子发生接触;显然,他为自己能接待我而感到高兴,因为他把我看作是社会上有教养的高贵的人,是一个仅仅从外表就能断定其心灵纯洁的社会精华。确实,他不必为我下车后不再是他的乘客时的生计担忧。至于我,并没有关切地询问他的家庭情况,而是用一种上层对下层的恩慈的微笑回敬了他,这无疑使得一向沉稳保守的他受到很大鼓舞,甚至充满战斗的激情。

    来送餐车晚饭座位票的人,敲门的声音也很轻。我从他那里定了一个号;过了不大一会儿,外边敲起了用餐的锣声,为了使精神焕发,我取下那个装有过夜和盥洗用品的应有尽有的手提包,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领带,穿过几节车厢来到餐车。毕恭毕敬的餐车长用请求的手势将我引到我预定的座位上,并把椅子向我的身子下边推了推。

    这张小餐桌上,已经坐着一位上了点年纪的先生,正在吃冷盘中的菜。这个人身材瘦小,衣着有点旧式(我觉得,他穿的是一种类似硬高领衬衣),留着一撮花白胡子。当我很有礼貌地向他致晚安时,他抬头用那星星般明亮的眼睛看了看我。我真说不出,他的目光中的这种星星般的明亮是从何而来的。是他眼睛的瞳孔特别亮、特别柔和、特别光芒四射?毫无疑问,是这样的,但是因此就能说这双眼睛是星星般明亮吗?“瞳孔”是一个常用的字眼,表明的只是肉体方面的东西,同我所想到的这个名称毫无共同之处,因为瞳孔是每个人都有的,若能变成星星般明亮的眼睛,必然有某种特殊的精神因素在起作用。

    他的双眼的目光没有很快就离开我,注视着我坐下,盯着我的目光,如果说他的这种目光起初还只是一种略带严肃表情的观察,那么,时隔不久就变成了某种肯定的、或者应该说是赞赏的微笑,与此同时,嘴上的小胡子也隐约地显出微笑。当我坐定,并拿起菜单时,他才回答我对他的问候。事情竟变成了这样:似乎是我忽略了他的这一礼貌的表示,是这位长着星星般明亮眼睛的人在这方面成了我应效仿的榜样。于是,我无意识地重复讲了句:“Bonsoir,monsieur. ”[63]他接着说道:

    “祝您胃口好!先生。”随后,又补充说:“您这么年轻,胃口一定不会坏的。”

    我心里在想,这位长着一双星星般明亮眼睛的人竟能做出这种不寻常的举动,于是以一种微笑的点头回敬了他,同时也就将注意力转向已经端上来的油焖沙丁鱼、蔬菜色拉和芹菜头。我由于感到渴,要了一瓶淡色啤酒,这又促使他不顾多管闲事的指责,又说了几句表示赞赏的话。

    “很有理智,”他说道。“您要了一瓶有劲儿的啤酒配晚饭喝,这很有理智。这可以使人平静,有助于睡眠,相反葡萄酒多数都有刺激作用,影响睡眠,当然,除非喝得酩酊大醉。”

    “这很不合我的口味。”

    “我也这样猜测。————不过,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延长这一夜的睡眠,没有什么可以妨碍我们,因为我们在明天中午之前是不会抵达里斯本的。或者,你的目的地更近些?”

    “不,我就是要到里斯本,是一次长途旅行。”

    “可能是您迄今为止所从事的旅行中最长的一次,是吧?”

    “不过,同我还要从事的旅行比较起来,这只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路程而已。”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嘿,瞧!”他吃惊地晃了晃头,皱了皱眉,诙谐地回答说。“您是正在对这个星球及其目前的居住者进行一次认真的视察吧!”

    他把地球称作“星球”,这使我感到很特殊,尤其是同他的眼睛的特征联系起来一想。除此之外,他给“居住者”加上去的“目前的”这个附加语,使我立即产生了一种巨大的遥远无际的感觉。他讲话的方式以及伴随着的面部表情,很像是人们对孩子————当然是一个有教养的孩子讲话时用的方式,带有某种温和的诙谐的口吻。这使我意识到自己的外貌比实际年纪还年轻,所以我对此也就不介意了。

    有人给他端汤来,他没有要,因此无所事事地坐在我对面,至多是有时从瓶子里倒出些维希矿泉水,这是需要小心翼翼的,因为车厢摇晃得很厉害。我在吃饭时只是偶尔惊异地抬起头来看看他,没有再搭腔。然而,他显然不愿使谈话中断,于是又开腔说道:

    “不管您的这次旅行将把您带到多么遥远的地方,您可千万不要因您现在所去的地方是第一站就不重视它。您将要看到的是一个非常有趣味的国家,它有着光辉灿烂的过去,每一个喜欢旅行的人都应该感激它,因为它在过去的几世纪中首先开辟了这么多条航线。到了里斯本,但愿您不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一看,这个城市当年由于那些地理大发现的航行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城市。真可惜,您不是在五百年前去那里的;您若是那个时候去了,一定会发现自己被来自东方帝国的香料的芳香所笼罩着,看到用蒲式耳[64]计量黄金。历史已使这个国家的海外富饶的领地大为减少,但是,您还会看到,这个国家及其人民一如既往,始终是富有魅力的。我特别提到人,这是因为在人们的旅行兴趣中有一大部分是渴望观赏从未见到过的人,是这样一种猎奇的愿望:观看陌生人的眼睛、面孔,欣赏未曾见过的人的体形和生活方式。或者,您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我能有什么不同的看法?我说,他把人们旅行兴趣的一部分归结到这种类型的好奇心或者“猎奇的愿望”,毫无疑问是很恰当的。

    “您在您将要到达的这个国家里,”他继续说道,“将会看到五颜六色的种族混杂情况,这是十分有趣的。当然,您一定晓得,这里的原始居民————伊比利亚人就是混合种,有凯尔特族成分。不过,在长达两千年的历史过程中,腓尼基人、迦太基人、罗马人、汪达尔人、苏维汇人、西哥特人以及阿拉伯人和摩尔人,共同塑造了您将要遇到的那种类型的人————当然,还不应忘记的是,在他们身上还混杂着黑人的血液,这是来自那些为数众多的黑皮肤的奴隶,他们是在人们还控制着整个非洲沿海地区时输入进来的。因此,当您有时看到某种特殊质地的头发、特殊形状的嘴唇以及某种忧郁的、动物般的眼神时,千万不要大谅小怪。不过,您会发现在这些人身上摩尔人和柏柏尔人的成分是占主导地位的,这是长期的阿拉伯人统治造成的。最终的结果就是形成了一种虽不十分英勇善战、却很可爱的人种:乌黑的头发、稍呈黄色的皮肤、纤巧的体形、漂亮而又聪颖的棕色眼睛……”

    “我为自己能看到这些感到由衷的高兴,”我说道,并且补充了一句:“我可以问一下,先生,您本人是不是就是葡萄牙人?”

    “不是,”他回答说。“不过我早已在那里扎根了。现在,我只不过是临时到巴黎来一趟,办点事,出公差。我还想告诉您的是,这种阿拉伯和摩尔人的特征,您只要在这个国家到处稍微观光一下,就会发现在建筑艺术上也有表现。至于里斯本,我不能不告诉您,使您思想上有所准备,这里具有历史意义的建筑物是很少的。您知道,这个城市处在地震中心,仅仅上世纪的那次大地震就使城市的三分之二都化为瓦砾。不过,现在这里又建设得相当宏伟壮观了,又可以向人们提供我向您无论如何也介绍不全的名胜了。座落在城西高地上的那所植物园,应该是您去观赏的第一景。这所植物园由于气候的原因,可以说在全欧洲都是独一无二的,那里既生长着热带植物,也有温带的花草树木。园里长满了南洋杉、竹子、纸莎草、丝兰花和各种棕榈树。您一定会亲眼看到,在那里有一些植物根本不属于我们星球目前的植被,而是属于从前某一时期,我指的就是灰白水龙骨[65]。希望您能在到达后立即就到那里去看看这些石炭纪的灰白水龙骨!它告诉给您的比一部简短的文化史还要多。那是地球的远古时期。”

    他的这番话在我的身上又引起了一种难以断定的遥远无际的感觉。

    “我一定不会错过机会去看看,”我向他保证说。

    “请您务必原谅,”他认为有必要补充说,“我以这种方式来向您提供启示,并力图影响您的活动。不过,您知道您使我想起了什么吗?”

    “请您讲给我听,”我微笑着回答说。

    “一种海百合。”

    “这听起来确实令人感到很舒适。”

    “这仅仅因为您听起来感到像一种花的名字。可是,海百合并不是一种花,而是一种固定在海底深处的动物体,属于棘皮动物类,而且可能是最古老的一种。我们已经收集了大量的这类化石。这种固定在某一地的动物,都呈现出花一般的形态,也可以说是一种星星状和花蕊状的圆形对称体。今天的海百合是从前的海百合的后裔,只是在其幼年时期还固定在海底的某一植物梗上,一旦长大后就开始活动,脱离海底,游出去历险了,在海岸各处攀登。请您原谅我的这种联想:您就像一个现代的海百合,离开了固定地,踏上了游历的征途。现在,又有人在竭力设法向这个新手提供一点外出活动的建议……这个人就是库库克。”

    我思索了一会儿,仿佛觉得这个人不太正常似的,但是很快我就明白了,他虽然比我年纪大这么多,但却主动先向我做了自我介绍。

    “威诺斯塔,”正当服务员从左边给我端上鱼时,我急忙侧身冲着他回答说。

    “是侯爵威诺斯塔吗?”他眉梢向上翘着问道。

    “是的,”我有点漫不经心地,甚至是有点嫌恶地回答说。

    “是卢森堡那一系的,我猜。我曾有幸结识您的一位居住在罗马的姑姑,她叫康岱莎·保琳娜·琴图利奥内,父姓威诺斯塔,是属于意大利系的。而这一系又同维也纳的斯切琴伊斯,即加兰塔的埃斯特哈齐结亲。正像您所了解的那样,侯爵先生,您到处都有堂兄弟和亲戚。您千万不要对我在这方面的知识感到惊奇。研究家族史和家谱是我的爱好,说得更确切点,是我的职业。我就是库库克教授,”他就这样对自己做了全面的介绍。“现任里斯本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古生物学专家和馆长,这是一所尚不很闻名的机构,我就是它的创始人。”

    他掏出自己的小皮包,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这促使我也把我自己的、即路路的名片给了他一张。从他的名片上,我看到他的前名叫安东尼奥·约瑟、职称、官职和里斯本的住址。至于古生物学,他的谈话已经给了我一些有关这方面的暗示。

    我们相互又表示了一番尊敬和愉快,然后稍微向前探了探身子表示感谢,各自将对方的名片塞进了口袋。

    “我完全可以这样说,教授先生,”我很有礼貌地补充说,“我被安排与您同桌,这是我的幸运。”

    “也完全是我的一件幸运之事,”他回答说。————迄今为止,我们一直是讲法语;这时,他探询说:

    “我猜测,威诺斯塔侯爵,您一定会讲德语。据我所知,您的母亲是戈塔地区人,————顺便提一句,这也是我的故乡。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她曾是普勒滕贝格男爵小姐,是吧?您看,我是了如指掌的。所以,我们可以讲……”

    路易怎么会忘记告诉我,母亲的娘家姓普勒滕贝格呢!我把这作为一个新情况接受下来,并充实到我的记忆中去。

    “好啊,”我改用德语回答了他的建议。“我的天啊,好像我的整个童年不都是讲的德语似的!其实我不仅同妈妈讲,而且同我家的马车夫克罗斯曼都是讲德语。”

    “而我,”库库克回答说,“几乎已经根本不习惯讲自己的母语了,因此只要有机会,我就喜欢利用这种机会再一次讲这种语言。我今年五十七岁了,已经有二十五年没能到葡萄牙了。我娶了一个当地人,因为我们刚刚谈到姓名和出身,所以我告诉您,她娘家姓达·克鲁兹,这是一个古老的葡萄牙家族。当需要讲外国语时,对他们说来法语要比德语方便得多。就连我们的女儿,尽管对我非常亲近,但是在语言上并不迎合我这个爸爸,而是除了葡萄牙语外最喜欢用法语谈话。总的说来,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我们大家叫她佐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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