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看着宫殿一边的天色,说道:“朕去别处走走,时日尚早,你们兄妹好好聚聚。”
子虞嘴唇紧抿,瞪了她一眼:情况尚不清楚,她居然连皇子都牵连进来。转瞬又想到:敢于在宫中生出事端的,必然是极有背景的,穆雪碰上的不知是什么人。
“我从来没有变过,”穆雪淡淡说道,“只是你一直没有看透我。”
罗云翦沉声答道:“臣得了些闲空,就和妹妹叙些家常。”
罗云翦送她到永延宫外,仍有些不放心,叮嘱道:“你回去后做事要更加谨慎。依陛下刚才所言,我猜瑞祥宫马上就要忙起来了。”
罗云翦凝望着妹妹的背影,心里也不由一痛,过了片刻,高墙的阴影将子虞完全遮蔽,他的神色才又恢复沉毅,心想自己的妹妹论样貌论性情都是万中无一,稍待时日,何愁不能出头。等,只有等,良机总会出现。
那郡王冷冷一哼,声音似乎从牙齿里迸出:“往日听说殿下长进了,今日才知不假。”说完也不等睿绎反应,转身即走,宫人不敢拦他。
文妃抬头招呼欣妃:“你可来的正好,”转头又对身旁的少年道,“睿绎,这就是瑞祥宫的欣妃娘娘。”
罗云翦见到妹妹来了,倒不怎么吃惊,听她一股脑地把在歩寿宫的事说出来,神色平静,对子虞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为她们说的话担心,还是为她们的人担心?”
“这件事……”穆雪咬了咬唇,神态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神色,“只能我自己去说,你帮我管束下宫女,可别让绛萼先知道了。”
听到这个名号,子虞无法保持面上的平静,拧紧眉头发愁:延平郡王是皇后的兄长,自从皇后所生的二皇子被封为太子,他就开始变得霸道蛮狠,去年与南国的金河之战,他也曾领兵参与,立了不小的功劳,现在越发无所顾忌,宫人们背后常说他有两大喜好,一是长使剑染血,二是醉卧美人膝。
受文妃相邀,欣妃带着宫人前来烹茶品饮。才来到宫门前,就听见内殿里头传来笑声阵阵。
皇帝只带着两个宦官和几个卫士,显得很随意,走近后开口道:“副卫尉怎么在这里?”
穆雪拉着她的手,用平时那种娇憨的语气道:“你看,在宫里,你还没有看透对方,也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至少,不要让对方看透你!”
穆雪看了她一眼,这眼神也和那时大哥看她一样:“如果你不变,那么永远只会看到你想看到的……”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今天说了太多的话,口气一转道,“谁没有个小秘密呢,子虞,你不是也有吗?那天,你的玉佩找到了吗?”
“别人不说,难道大哥也不指点我?”子虞嗔道。
罗云翦摇头,不紧不慢地说道:“别人就算猜测,也不会冒然说出口,你难道还指望别人给你答案。”
两妃相谈正欢,子虞趁人不注意,悄悄退出正殿,才踏出门槛,采颖已焦急地靠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大事不好了。”只一句话就说得子虞心惊胆颤,拉着她走到偏僻处:“什么事?”
睿绎带着随侍走出大殿。欣妃又惊又叹:“三皇子聪慧有大才,姐姐必是下了苦心教导的。”
绛萼眸光一转,嗤道:“还能说什么。”
这番说辞让子虞暗暗惊诧,惊的不知是其中的内容还是绛萼深沉的心思。
她托腮不语,似乎正在沉思,绛萼却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神色一缓,轻笑道:“怎么了,我说话急了些,这就让你恼了?”
罗云翦皱眉道:“这三城地处偏僻,地广物稀,臣素有耳闻,但不曾去过。”
这句显然是对子虞而说,子虞大喜,忙行礼谢恩,趁这个机会,她抬头飞快看了一眼,皇帝站在沥青的石阶上,整个人被笼在了日光里,短短一瞬,子虞已将他的模样记了下来:原以为大皇子睿定的俊美,三皇子睿绎的清秀都是承自母亲,现在瞧来并不然。更难得的是,皇帝的样貌还很年轻,身体健硕,气度沉稳高华,令人见之难忘。
此时窗外的宫女开始有了动静,欣妃似乎召人服侍,绛萼回头看看子虞,说道:“娘娘那里你也要帮着劝劝,现在还未到我们介入宫中争斗的时候呢。”说完匆匆赶去正殿。
“大哥说的是绛萼穆雪她们?”子虞想了想,笑道,“她们虽然比我多了些心思,可也只是普通女官,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这可未必是什么好事,值得你这么高兴?”罗云翦压低了声音道,踌躇片刻,说道,“今后,如果没有要紧的事,你还是少往永延宫走动。”
这语气让子虞更加迷糊,绛萼却不打算解释,径自悠悠道:“延平郡王是皇后的嫡亲兄长,战功赫赫,贵为国中一等贵族,穆雪遇上他,就是受了些委屈也得硬忍下来。她错在没有忍住,让三皇子牵涉其中,这可不是三个人的事,成了娘娘,中宫和歩寿宫三宫的事。”
她带着些微责备的口气并不叫人意外,真正让子虞在意的是:她勒令过知情的宫人不得多嘴,可转眼绛萼就已得知。短短一瞬间,这个与自己朝夕相伴超过一年的少女令子虞感觉到了一丝高深莫测。
这声音低醇悦耳,仿佛击筑,着实让子虞意外。她并非第一次得见御驾,却两次都没有看清楚圣容,光凭声音,直觉皇帝沉稳清朗,气度高华非同一般。
子虞一震,在心里反复念了两遍,忍不住生出酸楚之感,只好与兄长拜别。
“百姓不知城池易主,时日久了,自然会平淡下来。”罗云翦应道。
她说得诚恳,穆雪容色一敛,低声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对我好。可在这里,各人自有主意,你永远不知道别人在帮你出主意时到底是真帮你,还是为他自己出谋划策。我必须在别人先有主意前,拿定自己的办法。”
子虞微惊,睫毛轻轻一颤:“为什么?”
子虞猝然一惊,移开观察穆雪的眼神——她并没有观察到她的一丝一毫,却让眼神泄露了自己的情绪。
待宫中把欣妃一行引进殿中。子虞便看见今日的歩寿宫分外热闹,一众宫女簇拥着主位上坐着的人——那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穿着浅绛色的长衫,规矩地坐在文妃身边,眉清目秀,十分端正。
宫女笑道:“不是,是三殿下在里面呢。”
六月末,石榴花快要谢了。
子虞怔住,想不到平日最娇憨娇俏的穆雪能用这样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来。穆雪也觉得刚才口气太过生硬,神色稍软,讪讪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这件事你还不懂,子虞,你才在宫里住了多长时间,我八岁就在宫廷了,有些事,现在我说给你听,你未必明白,可是很快,没有人告诉你,你也会明白。”
子虞忍不住提绛萼辩解:“我们一起背井离乡,就算平日你们有些不合,遇到这种事,她总会帮你的。”
“哥哥,”子虞低喊了声,“难道我真是这么笨的人,这宫里上下,个个都比我见多识广,也更会审时度势。”
“所以我说你不懂,”穆雪一个劲摇头,“虽说平时你和娘娘最亲,可是真正能在娘娘面前拿主意的是绛萼。你说她老成干练,这话没说错,如果今日把你换成了她,她不会这样跑来帮我……”
“大哥!”
子虞叹了口气:“平时她们可不是这样的,怎么突然就变了个人似的。”
子虞听了心头猛地一跳,这三城是随公主北嫁时,名义上陪嫁赠与北国,其实是战败后割让的城池,不知皇帝突然提起是什么用意。
子虞又惊:“难道你告诉殿下了?”
穆雪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轻声喃:“你不懂。”
绛萼唇角动了动,冷笑两声道:“她们不喜欢生是非,可宫里生是非的难道少吗,就是这几日,我听说不少夸奖三皇子的好话,太子显得籍籍无名,这样的事,难道不是祸端?文妃对我们娘娘结交示好,三皇子又解救了穆雪,他们可不像那么善心的人——依我看,生了个聪明的皇子,文妃娘娘的心思开始变得多起来了。”
她几乎是用跑的赶上去,走到近前,就听见一个粗声道:“殿下今日得了赏,已是眼高于顶,我这样的长辈自然更不放在眼中了。”子虞一听就觉得不妙,此人态度倨傲,对皇子都能自称长辈。
回宫之后,穆雪果然找了个机会和欣妃长谈,并支开左右宫娥宦官。
皇帝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很随意,又似乎没有听进去,半晌沉默不语。皇帝不出声,身旁的人也不敢弄出动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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