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我们去哪玩?”
想得最多的,竟然当初是那个爱说爱笑的女人,和这个热血善良的孩子。
禹学钧目光锐利如刀:“可是你无法否认你是我儿子,若不是你执意不肯放下心结,我们父子之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和你母亲之间的事太复杂,岂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夫妻关系是怎么破裂的,你母亲心里也很明白,当年她还在的时候,就放弃了你的抚养权。”
前段时间没这么忙,舒秦经常跟禹明到篮球场打篮球,等禹明打完球,两人再一道回家。
“叮咚,叮咚。”
难怪他这半个月表现得这么淡定,还经常鬼鬼祟祟的。
禹学钧断喝一声:“你不用总是提到你的母亲!你母亲太要强,我和她的矛盾存在已久,在她身上我没有体会到多少女人该有的温情。”
他低应了一句,没敢多看舒秦,因为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戚曼尴尬地看着她:“我生理期提前了,想跟你借包卫生巾。”
舒秦酸楚地摇摇头,第一次从禹明的口里听到“命运”这两个字,她不知何意。
前几天吴墨组织科里同学给她搞了个小型的欢送会,聚餐地点选在医院旁边的火锅店,王姣姣准备考博,盛一南和吴墨竞争赴德交流的名额。
他指了指那个女人:“让她滚。”很平静,但不容商量。
“怎么有你这样的女人,你看你给我咬的。”
女儿一去就是三个月,要带的行装不少,俩口子老担心舒秦在美国吃行不方便,恨不得把整个厨房都塞进女儿的行李箱。
舒秦抱着东西从卧室里出来:“妈,求求你别再塞了,再塞下去我又得多带一个行李箱了。”
但舒秦自己的课题刚进入正轨,最近还忙着通过学校联系美国那边“食道管超声”临床部门,剩下一点时间,都被她用来安排禹明的生活了。
几月前禹明和舒秦结婚,禹明嫌电子请帖不够隆重,挨个科室去送请帖。
禹明站在玄关,望着满屋子的亲人,突然说:“顾伯伯,黄伯伯,叔叔,阿姨,我想请你们做个见证。”
舒连海说:“禹明在国外做实验待了那么久,吃住行他都懂的,你就听他的吧。”
他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擅自跑到这儿来,经过我妈同意了么?”
这是禹明去年做的一个临床课题,去年年中就发了文章,今年初给ASA投稿,此后没听禹明提过,因为他更关注ASA下属的ASRA。
禹明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郑重地对舒秦爸妈说:“叔叔,阿姨,我家庭破碎,我妈很早就走了,正如你们所看到的,我家里头一次有这么多亲人在一起过新年——”
禹明拦了一回没拦住,不得不提醒秦宇娟:“妈,当地有华人超市,这些都能到超市现买,你给舒秦带这么多东西,行李箱装不下,过海关也不好拿。”
这正是Peter的专长,Peter很高兴,回说会让助手在会场等舒秦。
阔大的走廊上铺着猩红色的地毯,华然璀璨的灯光映照每位来宾的脸,会场人来人往,国际专家云集。
他精明,强悍,一生当中赢过无数次,从未在人前示过弱,然而在这件事上,命运逼得他不得不低头。
他将所有的苦涩都咽下去,转身往外走,禹学钧喝道:“你去哪。”
禹明和罗主任William去清平县期间,禹学钧强行在疼痛病房住下了,起初还试图通过各种管道操控禹明,后因病情恶化急需某种国内尚未上市的抗癌药物,不得不转回美国接受治疗。
雪花飘洒下来,冰凉的一片,无声无息,落在禹明额头上,他望着地上渐渐堆积起来的薄薄的那片白,发着呆。
他从悬崖边上回来了。
往年罗主任和章副主任也带课题参加过几届ASA,今年没听到消息,或许有,但舒秦因为禹明ASRA投稿失败的事,最近都没问禹明这事,这个月又忙着出国,就更注意不到这一块了。
禹明将手搁在门柄上,想听禹学钧对当年的事说声抱歉,看来等不到了。
“叮咚,叮咚。”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赛车模型,今年给你寄的是玩具公司发行的限量版本,去年是——”
禹明漠然望着他。
并不解恨,下一口她咬得更重。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她仔细将东西收妥,环顾房间,弯腰打开行李箱,出发前禹明帮她又检查了几遍,里面别的都没动,就多了一包她平时穿的睡衣,她嫌太暴露没装进行李箱,不知道禹明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悬着的心颤悠悠回到肚子里,她镇定地看着他:“我就在外面等你,今天过新年,我们一起回家。”
舒秦回身:“好,我去给你拿。”
舒秦厌憎极了,白天光线比晚上充足,她看得很清楚,这女人虽然不年轻了,但有一张顶漂亮的面孔,还不是最重要的,这女人太懂得在适当的时机如何将一个人的情绪挑到顶点。
一声又一声,像敲打在她心上。
他握紧舒秦的手,拉她起来:“回家。”这回是真的回家了,脚上的泥泞都甩掉了,步伐迈起来又快又大。
进门的时候,他们忧心忡忡地看着禹明,连一向喜欢说笑的顾飞宇都比平时沉默。
她瞪着禹明,嘴张了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狂喜还是该生气。
禹明停下来扭头看她,别的都不讲究,就这点没得商量。
禹明抬眼看顾飞宇,一猜就知道这二逼在笑什么:“你不是在追舞蹈学院的老师吗,这么晚不回家,等着接她呢,再耗下去人家课上完了。”
“疼疼疼,我错了,好老婆。”
她给禹明又发了消息,还是没动静。
禹学钧倒回床上。
舒秦错愕地看看门,又看看手机,视频里禹明不但不在科里,身后的走廊还特别眼熟。
曾经抛舍的东西,再拿回来又谈何容易,风光了这么多年,居然也有懊悔万分的时候。
他取下脖子上的听诊器,沿着走廊往前走。
“刚到?”舒秦呆了呆,“你到哪了?今天不在科里么。”
他撑起胳膊,妄图让儿子像小时候那样走到自己面前。
就禹明没事人似的。
他摸摸她的头:“傻了?”
两个大箱子,能塞的都塞了,舒连海从钱包里取出一叠钞票:“这是爸爸下午去银行兑的美金,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你把钱收好了,有困难就及时给禹明和爸爸打电话。”
“你干嘛去了,怎么到现在才回视频,我都到这边好久了。”
房里只剩父子俩了,禹学钧望着禹明。
顾飞宇幸灾乐祸地走了,禹明到卧室重新检查舒秦的行李,舒秦在后面看着他:“不对劲。”
五月份,禹学钧在美国病逝。
比如现在他参加ASA,如果舒秦不在身边,总像缺了点什么。
“我们之前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舒秦瞅他。
“早在你提出离婚前一年,就有人看见过你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但你瞒天过海,把婚姻的问题全部归咎到我妈身上,为了你的财产和那个女人,你在法庭上一次次羞辱我妈,后来我妈重病,你依然算计着将她唯一的亲人从她身边带走。我妈到死都没有诋毁过你的品行,可你呢。”
舒秦抵达N市的时候是晚上,校方派人接了他们,因为时间太晚来不及去公寓,先带他们入住酒店。
然而,当小儿子夭折,公司濒临危机,重病袭来。
禹学钧直视儿子,语调平缓:“就算你不肯承认,父子之间的血脉是永远割不断的,不信你看看你自己,你的智商、你的性格、甚至你的倔强,统统都遗传自我,你这么出色,只因为你的父亲是我。”
“要养成习惯。”
戚曼走了,重新关上门,舒秦在玄关站了一会,头一回意识到这是在异国他乡,最初的兴奋劲慢慢散去,她开始思念禹明和他们俩的那个家。
他们刚得到消息,因为担心禹明,正要往医院赶。
舒秦试着松开手,挪动步伐,慢慢从后面绕到禹明眼前,仰头看他。
禹明打开盒盖,看着舒秦:“因为有她,这几个月我知道了爱人和被爱的感觉。”
汇报人“Yu.”
眼看行李收拾好了,事情也都一一安排妥当了,离别在即,舒秦越想越不对劲,这人特黏人,这时候不该表现得这么平静。
久卧病榻,连妻子都开始离心离德。
“根本拦不住,不让送他们浑身不舒服,算了,就当搞运动了,等你交流完回来,正好赶上雯姐办婚礼。我正想问你们,禹明,雯姐是不是问过你舒小妹的回国时间。”
“这是我爱人。”
那女人一直用身体护着禹学钧,听了这话,噎了一下。
老俩口千叮咛万嘱咐,舒秦和禹明送到地下停车场,刚回到家,顾飞宇来了,他一进屋就瘫倒在沙发上:“今天我们组手术日,刚下台,我他妈要累死了。”
电梯间遇到顾飞宇一家人,顾飞宇跑在最前面,顾主任和黄教授相互搀扶着在后面快步走。
他站在前方,就像高高的山岗。
“我怎么不上心了?”禹明拉着她上床,“好了我懂了,今天晚上这一趟不能落下,还得提前预支。”
舒秦仿佛感觉到什么,一抬头,忙要起身,禹明已经在她面前蹲下来了。
舒秦望着那女人,冷冷开腔:“如果你不想再激化矛盾,请你马上离开。”
禹明翻身坐起,从床头拿给她一本ASA的小册子,哑声说:“自己看。”
好在禹明毫无反应。
激动之下,她下口的力气大了点,禹明脱衣服的时候疼得“嘶”了一声:“轻点行不行,你不心疼啊。”
暌违多年,儿子比他想象中还要高一点。
舒秦扭头看名字,急不可待接通视频。
“咱们这算是补蜜月不。”禹明在晨霭中踏踏实实拉她上台阶。
她听到禹明向身边人介绍。
她心疼不已:“还疼吗。”
有了三个月的提前试点,William的行程范围不只限于济仁系统,还扩散到了清平县人民医院。
这会科里正忙着早交班,舒秦进房放下行李,先给爸妈微信视频,爸妈昨晚没睡好,听到女儿报平安难免激动,一聊就是半个小时,舒秦估摸着禹明差不多交完班了,接着给发禹明视频邀请,他没应答。
舒秦拿出记录本看自己的学习计划。
美国麻醉年会(ASA)是规模最大的麻醉盛会,与会者无一不是享誉国际的业界大拿。
“就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要补蜜月。”
禹明在视频那头望着她:“开门,老婆。”
舒秦去厨房切水果:“顾师兄先坐会。”
禹学钧疲乏地闭了闭眼,摆摆手:“走。”
禹明正研究从行李箱里拿出点没必要带的东西,头都没抬:“什么不对劲?”
但因为有她,他整颗心就泡在蜜罐里。
舒秦大笑:“怎么可能,怎么会!”
禹学钧勉强支撑几秒,陡然意识到,隔了十来年的时间,儿子再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满怀崇慕地叫他一声“父亲”了。
安排好房间,舒秦隔壁住着戚曼。
禹明癌痛课题投稿的ASRA(局部麻醉与疼痛医学协会)——仅仅只是隶属于ASA的分会之一。
然而,当愤怒的情绪尽数褪去,儿子是那么的冷漠和遥远。
舒秦鼻根发酸,许久的沉默后,她望着越来越大的雪花:“禹明,忘了那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
舒秦到桌边检查随身包里的护照:“你。太平静了。”
最绝的是,禹明连远在美国进修的邹茂都没放过,打听好邹茂的公寓地址,专门寄了张结婚请帖过去。
他还这么年轻,但因为这些年持续不断的“奔跑”,不知不觉就到达了这个高度。
舒秦现阶段的目标还是国内的麻醉年会,谁知一到美国就有机会参观ASA。
舒秦爸妈看着禹明,满心撼动。
“回家。”
舒秦被他按到床上,边躲边笑:“你给我认真点!”
舒秦失望极了,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笑笑说:“没关系,什么事。”
同学们还在大厅就忙着跟家里报平安,舒秦听到戚曼给自己男朋友发语音信息。
“你自己让我咬的。”
那女人一动不动,眼睛里泪光点点。
发完邮件,舒秦兴致勃勃再看手机,禹明还没回,当地时间已经很晚了,来不及去办卡。
她无限温柔,禹明喉头如同堵着棉花,“家”这个字眼,在他生命中缺席了十几年,从踏进这间病房那一刻起,他心里仿佛踏过一群脱缰的野马,四肢百骸被打散了,元气到现在未恢复。
舒秦爸妈就更不用说了,科里老师、顾家人、朱雯,也都多多少少有点动静。
舒秦奔过去开门,整个人差点石化,外面站着个男人,不是禹明是谁。
禹明喉结滚动,又一片雪花落到脸上,正如舒秦的话语,浸润了心田,十二年了,母亲在以这种方式告诉他,她解脱了。
“我就说日子掐得这么准。”
“好。”
舒连海为了跟各种讯息保持同步,向来爱看报爱学习,但毕竟没在当地生活过,听了这话将信将疑:“真的?”
禹学钧脸上阴云密布,纵使他不承认,儿子一眼就把他看透了。
到了ASA会场,舒秦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但无论是眼前坐落于市中心的建筑物还是禹明握着她的手,都告诉她绝不是做梦。
舒连海说:“那秦秦你把爸爸的信用卡带着。”
婚礼定在八月份,舒秦出国交流的头一个月。舒秦这边亲戚不少,禹明济仁系统同事多,婚礼上大事小情千头万绪,需要花费的精力不少,好在时间还算充裕,来得及慢慢筹备。
“但我觉得你根本不怎么上心。”
再就是中美癌痛项目。
她默默回到床边给手机充电,戚曼又来敲门了。
第二天清晨舒秦攀着禹明的肩膀,还觉得像做梦,摆弄他的脸,狐疑地问:“注册学习?罗主任讲课?”
舒连海说:“那边消费太高,你一个月补贴才多少钱,拿着,用不了你再带回来。”
舒秦看他,他眼睛是红的。
他听到自己对他们说了一些话,然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越过他身边,推门进了病房。
到了九月份,舒秦最期待的莫过于禹明的投稿能被ASRA(美国局部麻醉与疼痛医学协会)所采用,要是顺利入选,禹明有望在明年一月份的世界级国际疼痛年会论坛上做汇报。
“别难过。”她心像泡进了盐水里,变得又酸又胀,伸指轻抚他的眼皮,“别难过。”
好在随着出国交流日期临近,这件事带来的惆怅很快就被冲淡。十月一号,舒秦出发的头晚,舒连海和秦宇娟过来了。
他犯过错。尽管他不肯承认。
舒秦坐在场边背专业单词,禹明投篮,落日如金,阵阵暑气迎面拂来,岁月都变得踏实安宁。
同学们忙着各自奔前途,但也都来了。
分会场,单独的一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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